第95节
作者:发呆的樱桃子      更新:2023-06-25 15:40      字数:3292
  玉邈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像是有一片玻璃打碎在他眼睛里,又粗暴地揉了开来,刺得他眼瞳生痛,但他很快惊恐地发现,有一种不可控的变化发生了。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被真火燎伤的痕迹。——那夜在曜云门中,自己从火场中救出江循,却被火烧伤了手。江循用他的血让自己复原如初。手掌心里,出现了被虫草钻破的血洞。——在朱墟里,自己被虫草戳穿手掌。江循则把他的手掌割破,握住自己的剑,再次治愈了自己的伤势。自己的胸口内空荡一片,而胸口皮肉处,传来了被乱石割裂的撕痛。——在西延山中,自己为救江循逃出爆炸的祭祀坛,强行定格时间,致使灵力耗尽,又在乱石间背负江循爬行,胸口皮肉被石尖划烂。……一种极度恐怖的预感浮现在了玉邈心头。最糟糕的是,这异变不止发生在玉邈一个人身上。东山上,玉迁与玉逄正在练剑,两剑相碰,火雨四射间,玉迁的剑却突然脱手落地,玉逄正兴奋间,却发现玉迁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着淌下鲜红的血液。冬林间,乱雪的手上浮现出了昔日被真火烧伤的痕迹,肩膀上被含灵力场的箭撕裂的巨大伤口涌出滚滚的热血,迅速濡染透了他的半副衣襟。无名村里,收留江循的少女准备去鸡窠里拾蛋,却发现那只瘸腿的母鸡已经仰面躺在地上,没了声息。——衔蝉奴,造物之神,神力天成。但若神力封印,便将收回一切由神力而成之神迹。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混乱,冬林中一片混乱。梢上积雪拂散一地,皑皑银雪被人踩碎,留下斑驳的血迹。江循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拒绝所有人的搀扶,他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间打转,茫然地望向天边一只飞鸟滑过的残迹。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神力回收,神迹皆灭,于是,他被神力治愈了无数次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块破布,变成了充满死亡气息的枯骨。蛰伏在他体内的伤,像怪物一样纷纷涌出。被应宜声的灵力反噬。被魔道围攻。被浮山子在晚春茶会上一剑贯肩。被祭祀坛中倾塌的山石砸上后背。被祭祀坛中守戍的小妖一枪穿胸。被割腕取血以供祭祀。被朱墟中的怪物划破腹部。被虫草钻破足底。被太女的真火灼伤脸颊。被太女的鱼鳞刀绞破肺叶。被宫异挥剑割伤脸。被太女所下的毒物“温柔乡”毒伤。还有,一次次地割腕放血救人。这些伤一样一样在变为正常人的江循身上恢复。他身上如有火灼,眼前漆黑,耳畔蜂鸣。失明,失聪,失去一切感官,只有刺骨灼心的疼痛伴随着他,生命力则一点点流逝殆尽。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怕得浑身发抖,只能不断战栗着,奔走着,呼叫着。他在呼喊一个人。“玉九!你在哪儿?玉九,求你……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了……好黑,玉九,救我……”但是,玉邈动弹不得。耗干的灵力挖空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江循慌张着四处奔逃,一路走,一路滴血,看着江循一点点衰弱下去,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看着自己的心肉被人一刀一刀剜去。在一片黑暗中,江循再也走不下去了。他累极了,累到动一下手指都困难,终于,他的双腿一软,朝前栽倒,却跪在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江循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满足的笑意,他那样依恋地蜷在来人的怀中,抓紧了他前襟的衣服,像是个心愿得偿的小孩子:“玉九……”一滴滚烫的泪水打在他的脸上,溅出四分五裂的水花,可是江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他幸福地把所有的苦痛都抛在了身后,但是,唯一不幸的是,他没能听到抱着自己的乱雪发出的那声摧心折肝的惨叫:“小循!”第113章 三年(一)释迦阵法启动后,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要去收引漂浮在空中的秦牧的魂魄。谁想到, 这样一个小小的阴差阳错, 竟然让秦牧找到了他失落的另一半。……只有从江循体内解脱出来,才能找寻到的另一半。而在此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如果能, 陪着你,陪着小秋,我, 何须进什么六道轮回。”乱雪脑海中闪过层层断续的片段, 原本在脑海中盘桓不散的阴云一朝消弭,留下的唯有一片清明。一片令人痛不欲生的清明。“……我做你的影卫, 可以吗?”那个稚嫩清秀的孩子对他伸出手来,眸光却是一片死灰。他把自己的名字、过往、样貌一笔勾销, 彻底交付给自己,所以……所以他秦牧有责任做他永远的兄长, 要永远照护好江循,永远。但是,红枫林一别, 再无照面之机。精魂从完整的魂魄中脱离而出, 进入江循体内,而余下的残魂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不入轮回,无处归乡, 浑浑噩噩不知在外游荡几载,不知道自己的去向,也不知道自己的终路。直到那一年西部大旱。饿殍遍野,饥民如狼,一个孩子倒在逃荒路边睡觉,上午还在,下午就只剩下了骨头。这一缕残魂把这易子而食的惨景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所能思考的那部分,早就从他体内被摘除殆尽。但他本能地觉得很吓人。于是,某天,在碰到一个面色如纸、死在路边的异域孩童时,他好心地上去推推他的肩膀,想提醒他不要在这里睡。谁想到,他就这么钻入了那具刚刚死去、体温尚存的身体里去。小小的衣衫褴褛的孩童从地上翻坐而起,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世界。那些在路边歇脚、盯着自己眼泛绿光的饥民,无不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但也有几个不肯放弃,期待这孩子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他也的确很像是回光返照,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适应了这具躯壳。在众人愈加失望的目光中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他知道他是时候回家了。……他要回去。回哪里去?不知道。回哪里去,要找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该回家了。他凭着灵魂里一处似有似无的牵绊,艰难地用双足走过了旱地、荒野,踏过已经腐烂了的秋天,到达了充满希望的冬日。在乱雪漫天的那日,他被秦秋捡回了渔阳山。……他终于回家了。乱雪是他的新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秦秋起的。他的根骨很强悍,他对秦家功法仿佛有与生俱来的兼容性,于是他成为了秦家大公子的侍从和小厮,跟随在他身边,夜晚则守在秦家小姐的门外为她看门,欢天喜地,甘之如饴。即使在晚春茶会后江循身份败露了,他也一点不担心,因为自己依旧可以陪在他身边。即使江循骗了他,把他一人抛在了东山,他也只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因为他知道没关系,只要自己找到了江循,他就能像承诺里那样,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再不离开。——如果能陪着你,陪着小秋,我何须进什么六道轮回。他一切的欢喜,最终定格在了这一句上,定格在了江循渐渐发凉的身体之上。他再也想不出自己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可能性。一切的变化来得太过突兀,除了乱雪和玉邈之外,所有参加阵法的人都呆愣在原地,只觉如坠梦中。人群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展枚。他拔足朝江循倒下的方向冲去,却不慎绊到了雪地里横生的枝节,跌倒在地,摔起一地的雪碎,他狼狈地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踉跄两步,又往前冲去。展懿的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他一把抓过双腿不停打颤的秦秋,凌空飞起,数步点到了江循身边,把她狠狠往江循的方向一推,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没事儿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秋的眼睛变成了空洞的玻璃珠,映出了两人过往的种种,大颗大颗透明的液体从她眼中掉下,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她的胸口被大块大块棉絮堵住了,吞不下,吐不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展枚也终于赶到了近处,他不管秦秋,绕过她想去查看江循的情况,却被当胸一个掌风猝不及防推倒在地。“……滚。”展枚习硬骨,硬是吃下了这一击,但是也被这夹着罡风的掌风打得气息一度紊乱,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这阵掌风来自乱雪。乱雪他们每个人都是熟悉的,他本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心性纯洁的少年,此时瞳孔中却点燃着熊熊的火光和风暴,带着无比明确刻骨的仇恨。他怀抱着已经断了声息的江循,由近及远地,一个个用目光清点着在密林中的人。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杀了小循的凶手。玉邈,展枚,展懿,乐礼,纪云霰。……还有宫异。接触到乱雪落在自己身上的仇恨目光,跌跌撞撞好容易才跑到近旁的宫异刹住了脚步,心里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