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作者:清明谷雨      更新:2023-06-22 18:46      字数:3827
  祝知宜退开半分,很淡地弯了弯嘴角:“就要狼。”梁徽也弯起嘴角,神色有些纵容,低头开始编:“看来威武猛兽才入得了清规的眼。”上回做雪雕他点了豹子,现下又要狼,实在不太像他食草的性子。梁徽动作很快,小苍狼活灵活现,祝知宜看看梁徽,又看看草编,沉吟:“挺像的。”獠牙尖尖,耳朵也尖。梁徽哪儿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马上又变出一只羊,也学他的样子,沉吟:“挺像的。”祝知宜:“……”作者有话说:【桃花流水鳜鱼肥】引自张志和的《渔歌子》第20章 小羊与狼嫩青色的小羊和碧翠色苍狼在梁徽骨节分明的大手里紧紧相贴,梁徽竟还要狼牵着羊,排排坐好。“……”祝知宜看不过眼,“皇上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违背遵循天地之道自然之律吧。”狼同羊怎可相生安好。“万一这只狼看这羊顺眼呢。”祝知宜辩驳:“弱肉强食乃本性。”“真正厉害的狼能控制自己的本性。”“……皇上高兴就好。”梁徽轻笑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身,将那头小狼系在祝知宜的袖襟上。傅苏远远望过来,皇上低头的时候侧脸很温柔,长睫垂覆,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虽然很淡,但傅苏的心还是不由得被灼烧了一瞬。祝知宜挣了一下,嘟囔:“这成何体统。”梁徽按住他,靠近,低语:“出了禁城天地之大,君后若是再绷着,下边的人更不敢玩了,清规就当与军臣同乐吧。”祝知宜觉得有理,又觉只自己一人戴颇为失仪,便对始作俑者道:“那皇上当以身作则。”梁徽大大方方:“清规帮朕系。”祝知宜去系他袖子,梁徽一避,指了指自己心胸前的斜襟:“系这儿。”正中心口的位置。祝知宜无法,只得微微倾身靠近他。梁徽看着青碧细柳绕在他修长白指之间,呼吸沉了些,两人贴得近,他微一偏头嘴唇就要碰到对方耳尖,从远处望像是两人在耳鬓厮磨地亲昵。祝知宜专注却不得要领,梁徽温声耐心教他:“细茎和叶绑在一处。”“不用这么小心,它很结实。”“对,就这样,打个死结。”温热的吐息像滚烫水汽钻进耳郭,祝知宜嫌他叨絮,下意识微嗔地瞪他一眼。梁徽一怔,笑了,鲜少见祝知宜这样生动,仿若眉间那点观音痣都变得灵动。祝知宜系好,顺手抚平刚刚被自己抓起的一点褶皱,轻轻拍了一下他胸口:“好了。”手掌心的温热直直传进梁徽心口,梁徽忽然圈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拿开,不让人发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他今日着了紫金云纹袍,斜襟那处盘着九角龙蟒,腾云驾雾,威凛不可侵,系上了那小柳编仿佛是这九天真龙龙头顶着这碧色小羊扶风直上,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爱,梁徽暗自欣赏,大悦。“清规,若谁先卸下谁便输了。”“……好吧。”两人一同往回行,甫一回头发现傅苏在不远处静静望过来,不知站了多久。祝知宜鲜活面容重新变得端庄淡然,道:“臣先回车上了。”梁徽想拉住人,祝知宜走得快,跟缕烟似的飘走,连衣袖都没让摸到。 梁徽只好朝傅苏点点头,温和但疏离,等了几秒对方不说话,他便先开口:“君容感觉好些了么?”傅苏眼角微红,目光痴缠依恋,浓重的埋怨想藏又藏不好,他从没见过梁徽那样神采奕奕的笑模样,还带着几分少年贪玩的稚气、一点不防设。对着他,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天子。“皇上不是只知陪君后么?”还管他感觉好不好。行途中他水土不服,已连日发烧,命人禀了数次,皇上只命人断断续续送了好些珍补奇参,人却一直在君后的轿车中寸步不离,难不成真喜欢上了这个毫无情趣的古板?梁徽脸上那点和祝知宜玩要时余留的温情笑意彻底褪去,面色仍是平静的,只漆黑眼眸无端摄人,淡声警告:“傅君容,自重。”后宫君妃善妒是大忌,傅苏被那君威气场震得一凛,这才是他熟悉的、皇上寻常的样子,他憋了几秒,在对方越来越冷硬的目光中低声请罪:“皇上恕罪。”领军的傅褐在队伍当头远远看过来,无声地叹了口气。雁行山茂屹巍峨,古木参天,山麓一马平川,坦原开阔,赛马向来是是木兰春猎的重头戏,宗族世家较量、君臣切磋比试,拔得头筹者能得圣上御赐亲赏。这是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回 木兰围猎,谁都想一展身手谋个好前程,王公大臣世家公子皆跃跃欲试,且今年还来了属国别部王公使臣,气氛更是激烈热闹。马背上长大的胡勒烈颜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牵出他那头棕血宝马,介绍这北陆汗血之王日疾万里,驹驰过隙,话是对大家说的,眼是看着座上君后的。祝知宜有点兴趣,刚要伸手摸一摸,只听梁徽轻嘲一笑:“汗血之王?烈颜王子怕是还未见过中原雪驹。”胡勒烈颜圆目微瞪,自信道:“如此便请陛下钦点圣驹一比高下。”梁徽刚应下,祝知宜果然就道:“那不如就由本宫执驭,与烈颜王子切磋。”胡勒烈颜怔住,梁徽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正合他意。他这君后一根筋,像那日定名册时的拐弯抹角硬碰硬是没有用的,你得捏着他的七寸说,什么家国天下公理大义,他就最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祝知宜那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对大梁国威的执著被梁徽摸得极透,果不其然,主动请战了。梁徽亲自给他戴上护具,笑意褪了个干净,正色叮嘱:“宗室、武将出的人不足惧,兵部派出韦木瞳——”“皇上,”祝知宜打断他,自己接过盔甲,利落扣上,雅逸之气顿时平添上杀伐果决的锐意,“今年头筹绝不会在兵部,放心。”梁徽手一顿,对上他好整以暇、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一跳。祝知宜什么都知道。他根本并非被好胜心盲目驱使,他知道梁徽是要今年这赛马头筹易主,丞相麾下的武士已经连续占据这殊荣近十年,这是梁徽登基后第一回 围猎,下了决心要碎了这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例。前朝并无敢与丞相正面抗衡之人,梁徽是皇帝又不能亲自下场,而祝知宜非朝廷命官,又身份贵重,是最合适的人选。梁徽平静与他对视,一面觉得祝知宜与他默契非常,一面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最后只勾了勾唇,郑重为他抚平衣襟,道:“那朕便等君后凯旋。”第21章 清规赢了梁徽被官员近侍簇拥着前往眺景台。出赛者六人,当头那抹白马玄衣的身影,削挺如修竹,马踏飞燕疾驰而来。春日暖阳落在飘动仙逸的巾带与广袖上,碎金点点,梁徽心头随策策马声微动,如雷鸣惊春山,晴天过闪电。那利落优美的身影绕过山路隐入林丛不见,不多时,忽而听得判官高呼:“君后——”梁徽“嚯”地站起来,第一个下了眺景台,随手牵了马急急策向终点。官员随从反应过来才匆匆前往。半路被人暗设了绊子祝知宜勒马不及,伤到脚腕,他非但不顾判官阻止坚持比完赛程,又当机立断抄了近路,石路难行,险象环生,驭绳勒得手上红痕很深,皮肤被磨破一小块。还好,即便这般,他也是第一个到终点的人,老远就瞧见一个高大身影。梁徽将乌泱泱一大群人抛在身后,直接迎上去,仰起头朝他伸手:“君后。”祝知宜怕掌心的伤再被碰到,没将手给他,自己跳下马,笑了笑,行礼:“幸不辱命。”打压了相党,梁徽毫无半分高兴,心底反而有些暴躁,径直托起他烂红一片的手掌,看了片刻,语气喜怒难明:“张福海,拿金枞玉膏来,宣医正。”“这几日别碰水,弓箭缰绳也都不许碰了。”祝知宜被他这副大动干戈的模样吓一跳,奇怪看他一眼,抽出自己还疼着的手,不以为意道:“没事,臣觉得还好,后边还有山猎射箭,臣还得——”“君后。”梁徽嗓音沉下来,看他白玉掌心红痕刺眼得很,再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和执拗性子,气笑,语气变重几分,再加些微的讽,担忧也叫人听成了责备:“君后消停一些,还想着山猎射箭。”祝知宜听他这么说就不高兴了,平静看了他几秒,索性说开:“皇上在气什么?”梁徽怔住。祝知宜有些好笑,讲道理般:“皇上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么?难道皇上不是早知道这赛途定藏了埋伏?”有埋伏就会受伤,这不是他小心就有用的,是防不胜防的。梁徽眉眼沉下去:“清规这是在怪朕么?”怪他明知丞相做了手脚还把他推出去。“?”祝知宜大惑,更听不懂了,“臣万万没有。”他的神色坦荡,言辞恳切,“此乃臣之职责,为君效劳尽忠君之责天理如此,小打小伤乃寻常之事,臣从未放在心上。”梁徽听完心头非但没有轻松半分,反而更窜起一簇哑火,祝知宜一点也不傻。他洞悉全局,分明得很,知道自己是一把剑,也清清楚楚知道梁徽是怎样用他的,还觉得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得很。别人是梁徽吩咐十成,做到七成,祝知宜是梁徽吩咐十成,他要做到十二成。手中利剑比自己还要更在乎输赢胜败,梁徽该高枕无忧坐收鹬蚌相争之利才对。可他此刻倒希望伶牙俐齿的祝知宜哪怕半真半假讽刺埋怨自己一句。但祝知宜确实无半点埋怨之心,他也不明白梁徽一腔怒火从何而来。君臣之间本该如此,且他与梁徽本就是一种明码标价的交换,他为梁徽挡过太后、挡过后妃、挡过宫官,再多一个北羌和丞相又有何不可?梁徽不笑的时候眉眼显得阴郁沉翳,他尽量平静地问祝知宜:“那出发前朕有没有命你量力而为自身安全为上。”“你有没有答应朕若是发现有一丝不对即刻自保。”梁徽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君后赛前应许得好好的,转身便眼都不眨就铤而走险入了山脊之道。”那山脊有处断崖,死过人,想回到终点势必是飞马腾跃跨过,稍有差池便有可能坠入深渊,梁徽回想心有余悸。他是想挫丞相风头立威,但赛前千叮咛万嘱咐祝知宜万万不必逞强,若情况不对这头筹不要也罢。祝知宜匪夷所思地凝梁徽:“臣应许过的君命从不违弃!”他答应过今年要让头筹易主就一定要让这霸权风气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