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作者:北望长风      更新:2023-06-22 02:43      字数:8882
  林江琬得了这句话, 心里那叫一个舒服。付出总希望有回报的, 而对于医者来说,要是她好不容易救活的人,接下来每天脑子里都想的是如何把再把自己折腾死,她会非常难受的。愿意好好活就好。这天底下,比长公主更苦更艰难的人大有人在,只要她想好好活, 往后的局面总有好起来的一天。她伸手替永安擦了擦鬓边的眼泪:“长公主想明白便好, 既如此, 公主先歇息, 我”她正打算告辞,互听从走廊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呼哧呼哧的声音。她不明所以,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歪着脑袋去听。那声音却越发清晰,从走廊飞速到了近前,等她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 就见巨大一团黑影, 甩着一身肉沉甸甸地朝床边冲了过来。“胖胖”永安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本以为自己与爱犬要黄泉路上相伴,谁知还有活着再见的时候。林江琬却脸色一白, 顺着床架子就想往上爬。胖胖冲到床前停住, 抬着大脑袋,看看正七手八脚恨不能爬到房梁上的林江琬, 忍住扑进永安怀里的冲动, 退了几步, 双爪伏地跪卧下去,口中呜呜地拜了起来。林江琬被吓出妖术,半个身子像壁虎一般吸在墙上。永安这才想起那次旧怨,连忙放下自己生死重逢的情绪,开口解释:“郡王妃莫怕,胖胖她生性温柔。”林江琬不信,继续上墙。永安一脸羞愧:“永安句句属实,上次它那样,实则都是受了我的教唆是我想吓你一吓。”林江琬本来也快吸不住了,听了这话,终于一松劲从墙上溜下来半摔在床上。再回头去看胖胖,果然,大狗乖乖趴在地上,下巴贴着地,双爪抱着头,一双被肉褶压着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得可怜的孩子正在向她讨饶。见她看过来,它还不忘撅着屁股摇了摇它的短尾巴。这与月前那一脸凶恶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果真截然不同。她缓了缓,再一看,门口陆承霆早站在那里,想来是狗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到了,只是见她无事,愿意让她自己发落,才无声退到一边等着。林江琬长长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怵狗,挪到床尾对永安尴尬笑笑:“这狗倒是挺通灵性,长公主教唆一学就会”永安早就愧悔交加,听了这种夸赞,连连摇头:“当时我在宫中,听说了些和亲的风头,一时心急想将你吓走,便能假借郡王之威躲过和亲,现在想来,实在是”她说着,才看见陆承霆。顿时露出苦笑。现在她算是更加明白了一重,且不说自己逃避之后,这和亲一事就要落到别的宗女姐妹头上,等于是害了人家,单说陆承霆这边,就根本是死路一条走不通的。要是林江琬是个恶毒妇人,能打骂她几句,她心里也许还能好过些。偏她如此温和,又救了她和胖胖的性命。她连句道歉都没脸再说了。永安红着脸,不敢去看林江琬,只等着林江琬一句话,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原谅她和胖胖。林江琬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若不是门口有人听着,她真想拍着永安的肩膀喊她一声“同道”。毕竟当初在侯府,她也是打算借郡王之威躲过被揭穿身份的事情,说起来,她俩居然都算计到陆承霆身上了。她本来就不太怪永安,这一回,凭这眼光胆识也够掰一回姐妹的。“无妨无妨,过去的都不必再提了,我懂。”她有些匆忙地掩饰了一句,指指外头拿陆承霆做了个借口,“郡王怕是有事找我,我就先走了,叫她们进来伺候你,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你好好休息。”她说着爬下床,小心翼翼贴着墙绕过胖胖,对长公主挥手。永安也在床上对她挥手,胖胖已经凑上去,把头拱在永安手心里呜呜地大哭起来。林江琬走出来,转过转角,陆承霆果然在转角等她。“你刚才脸红什么”他还是那身黑得吸光的玄甲玄衣,插着手,闲闲侧靠在墙上,一双凤眼有些得意,话里有话地问她。林江琬见不得他狂浪样,偏不说自己一早盘算着想嫁他的话,躲过他的眼神,“还说你早知道胖胖不咬人,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方才费劲爬墙,现在还指甲疼。”陆承霆一听,连忙捉了她手来看。她平日里没有续指甲的习惯,也从不熏染,十个指甲天然粉红莹亮,看起来丝毫不像妇人,反而像个未出阁的小女儿般稚嫩。此时那粉嫩嫩的指甲尖,果然留了一道浅浅白痕。他吹了吹,觉得不管用,又亲亲,然后张嘴。林江琬倒吸一口冷气,赶在他舌头伸出来之前把手抽走:“不疼了。”陆承霆舔了个空,有些失望地呵她一声:“想要止疼,一般都是吹一吹揉一揉,要是还不管用就要亲一亲舔一舔的,神医连这个都不懂”林江琬压根不想懂他的歪理,将手背到身后:“你早知道胖胖不咬人也就罢了,明知永安是为了躲过和亲才出此下策,还对她那样严厉”陆承霆没舔到手,眼神一直有些遗憾地往她身上别处飘,似乎再想着哪里好下嘴。至于她说的永安,他却不那么想:“想在本王身上出此下策的人多着呢,不严不行。再说,她害本王差点丢了王妃,本王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她”自身难保,也亏他说得出。不过想起当初他不眠不休地去抓贺敬,又不眠不休地追来,她还是心中一软。正好,走到了房门口。她左右看看,走廊里无人,轻轻凑到他身边,双手穿过他的披风抱住他的腰,用脸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怪永安,也不怪你。”陆承霆一喜,爱极了她这般甜甜的小样,正也想抱她,她却一闪身,轻盈地躲进了屋子。他伸手抓她,她灵活躲开,将门关了一半只留条小缝,用力抵住,然后一手扶门,对他笑:“今晚之事为鉴,可见郡王防范不够,郡王还是好生巡夜,我可要先睡了。”说罢,将门关上。陆承霆喜欢她的活泼,虽被关在外头,却对着门扉忍不住轻笑。待嘴角咧到一半,又觉得此样子定然极傻,忍住,转身而去。林江琬听那脚步声远远走开,然后往楼下去了,这才离开门边,回了屋子,凤喜早在屋里等她,将一应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主子回来了,方才主子在那边替长公主瞧病,君王吩咐人又将水烧了一回,为了主子用水将明日煮饭的柴薪都用上了。”林江琬忍不住回望陆承霆临走的方向,目光却哪里能透过屋子。想着他今晚怕是还要和长风他们去搜罗柴薪,她又是一阵感动。本十分累了,这来之不易的热水却不好辜负。这边林江琬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温暖干燥的崭新里衣,上床安睡。陆承霆则是吩咐长风几人重新隐匿在驿站周围,自己带着许冲,向附近密林中疾行而去。“不必太过挑拣,枯枝枯叶都可,只要能点着的就行。”他低低对许冲吩咐一句,“倒是麻烦你了。”许冲是他的属下没错,但毕竟不是干这些杂事的仆役。在京中使唤他做府邸里的事情也就罢了,让他跟着出来捡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许冲与他左右相隔五步,分别搜索,捡起几根根微微有些泛潮的树枝又抓起一把茅草,捆在一处,听闻摇头小声说道:“郡王也太见外了,今晚一事属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要不是郡王妃忽心善去给长公主备水,要不是郡王妃精通医术硬将长公主性命从阎王手里夺回来,属下这失察之罪可逃不掉的。”黑暗中,陆承霆微点了下头。他看见林江琬将永安救活之后,脸上略带的憔悴,毫不犹豫地就吩咐将明日大家吃饭的柴都给了她。一方面是私心,另一方面,就冲她的功劳也应该如此。只是想不到,连许冲也这样认为。这可倒好,她原本就与他们玩得不错,以后怕是不用自己吩咐,也少不了有人帮她捡柴薪烧水了。他两人继续前行,直摸到林深之处。许冲望着眼前一抱粗的树木,惊喜道:“郡王,这北地的树木竟如此巨大,此处还不是最深的林子”陆承霆摸到树木背风水的那一面,取了佩剑砍下两支干燥的:“这倒省事,这样粗的枝干仿若挡雨的墙一般,不用咱们去捡了。寻了快枯死的枝干砍下来些便可。”许冲直接将之前捡了的扔了。虽说不是讲究的时候,但郡王妃给大家平息了多大的一桩麻烦啊,只要眼前有好的,便要给郡王妃用好的。哪怕只是烧水做饭的柴火呢。他正准备攀上树,却见陆承霆忽然定住不动了。许冲浑身一紧,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从远处密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急又快,而且不止一人“退”陆承霆低声发令,二人身法齐出,没有半分留恋迟疑,朝着驿站方向就退了回去。等退到驿站,那些人还没能追上来,许冲才长舒了一口气,轻哨唤出长风:“快备防林中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数估在百人左右”长风一听百人,神色严峻:“是什么人”许冲摆手,拉着他往后去喊所有人起来,口中还不忘说道:“往后咱们多听郡王妃的,要不是郡王妃”他又将刚才跟陆承霆说过的话又说一遍,只是末了还加了一句“要不是郡王妃,我就不会随郡王出去捡柴,也就不会发现这种异常,回来提前警戒。”陆承霆倒是早就习惯了林江琬的运气,从前在汝城,便是只要跟着她,什么事情都办得格外容易些。就算遇上凶险,也总能逢凶化吉。见他们都去准备了,驿站里也传来了诸人起床收拾的动静,他一手握剑,独自立在驿站对着密林的方向,等着对方的到来。可等了一会儿,他心底渐生出一种怪异之感。这些人分明跑得那么急,方向也是冲着这边来的,但为何这么慢他都落了汗了,对方居然还没到,这种战力,也敢夜袭不是他自负,实在是十二骑最擅刺杀奇袭,在黑暗中以一敌十不是难事,之前退回,一来怕对方借着地势下套,二来是怕他们声东击西客栈。可眼下,他这脑子里将迎战之术都想好好几套了,对方还没跑到正当陆承霆已经快要不耐烦回去睡觉之时,那些脚步声终于再次传来了。陆承霆大喜,长风几人也仿佛见了亲人一般十分激动:“总算来了,老子都困了。”只听一声长剑出鞘之音,陆承霆第一个飞身而上,数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紧随其后,丝毫无惧与对方的人多,直朝那群刚冲出密林的人群插了进去。林江琬睡了一会就被凤喜叫醒,听说有强敌来袭,赶紧穿衣收拾行装,那边永安和宫婢下人也都收拾好了,连同胖胖,全过来聚在她屋子里,一齐等着外头的动静。等了半响,却连半点声音也无。永安实在耐不住,吩咐一人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瑟瑟发抖,站起来没走两步,脚一软,坐地上了。永安被送来和亲,皇上和太后给她准备了不少衷心的下人,可她自认身为弃子心如死灰,想着带那些人也没用,便换了眼下这些,没想到一出状况就都成了拖累。林江琬心中挂念陆承霆,起身向外走:“我去。”永安也起身,胖胖跟着起身。林江琬赶紧把永安按坐回去:“我不走远,就偷偷看一眼,你跟着它也要跟着,弄出动静反而不好。”她说完轻声开门,身子一探便出去了。永安着急,却也不敢弄出动静去追,林江琬向下一扫,见走廊和楼下都无人,不免更加讶异。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决定出去看看,顺着楼梯向下,穿过安静的大厅,直来到驿站之外。出了驿站,还不见动静,她裹紧衣服缩着脖子,沿着黑暗不起眼的地方走,走出院子又找了一圈,这才在不远处看见一群黑压压的身影。仔细听,风中似乎还有隐隐的哭声。林江琬起初不知究竟,脚步轻轻,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地凑过去。待走近之后,看得清楚了些,瞬间一脸郁闷只见密林的边缘,陆承霆几人将近百人围住,那近百人却根本不是什么“强敌来袭”,而是一群身着单衣又脏又贫的老人和孩子。陆承霆听见脚步,回头看见她,不知什么缘故没有阻拦,她便索性大大方方跑了过去。“夫君,这是”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哽住了。微弱的月光下,那些人褴褛衣衫之下的伤口,清晰可见,有的是在头脸之上,更有甚者,是压根被砍断了一手或是一脚此时他们被陆承霆几人围住,不得不跪下蹲下缩成一团,可却没有任何一人求饶,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和难以掩饰的敌意。难怪没有听见打斗之声。真打起来,这些人,怕是连陆承霆一个都打不过。他们不可能是来袭击驿站的,可深夜匆忙跑到这里,一声不吭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君,要不让我问问”她小声说道。陆承霆也警惕地看着那些人,他和许冲在林子里捡柴遇上的就是这些人,当时距离尚远,只是本能觉得在黑夜中成群奔袭的必然不是善类,谁知却是这么一伙老弱病残。也难怪他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这等脚力,能跑从林子里到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他和长风几人之前已经质问过,这些人虽又伤又残,却十分有骨气,硬是什么都不肯说。林江琬站在他身后,对着跪成堆的人轻声问道:“你们是大历人”那些人看相貌和发髻,必然是大历人。她此话一出,便有人情不自禁点头。林江琬从没来过北疆,但心中估计了一下,北疆最大的两个势力,一是陆老国公,一是北乞罕人,这些人的伤残可不是百姓自己斗殴小打小闹能弄出来的,故而总能牵扯到那两个势力之上。她试探道:“听闻陆老国公英勇无比,怎能放任辖域上的百姓这般受难莫不是以前的传言都是假的陆老国公其实是个徒有其名的无用之辈”她说完就偷偷去看陆承霆,当着孙子的面说爷爷的坏话,总是十分不妥。陆承霆却微微扬眉,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对老国公本就不满,不满他将自己丢在京中不管不顾,此次还得来找他,本就不快,有人说几句他的坏话他听着舒服还来不及。更何况,这话极其圆滑,最是能试探出对方的身份来头,除了林江琬这等狡猾之人,他们十二骑还真不大想得出来这种弯弯绕绕的话。果然,林江琬话音一落,那圈人中就发出了一阵唏嘘之声,分明是不满她的说法。“不许你这么说陆国公”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孩子,目光中带着怒意瞪着她:“北乞罕人抓我们做俘虏,是国公爷救了我们。”另一个年迈的女子也出声:“不许你们这样诋毁陆家,是陆家挡住那些畜生,让我们朝南逃”“是祖父的人,看来是场误会。”林江琬对陆承霆点头,看他的眼神带了点戏谑:“祖父很厉害的样子。”一句话就试出来了,不但误会了这些人的来意,也误会了陆老国公。陆承霆心中郁闷:“既如此,就先起来,只是不许随便走动,等天亮时,我们会送来干粮衣物。”眼见着天都要亮了,被这么一耽误,他连柴薪都没捡。现在又多了这么多张嘴。他们随行的辎重虽不差这些人一顿饭吃喝,但接下来,也要安排他们继续向南的去处。只可惜,他难得心善一回。那些人却一动不动。连个起身的都没有。对峙半天,才有人喝了一声:“你们是朝中求和的刍狗我们不吃你们的干粮”陆承霆:眼见着陆承霆与十二骑的脸色都难看极了,林江琬连忙再次上前。仍旧是一句话解决问题“诸位你们看清楚,这位是陆老国公的亲孙子”小半时辰之后,“陆老国公的孙子”脸色黑沉地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驿站。这回天真的亮了,许冲带了几个驿站的仆役去捡柴,剩下的人也都忙碌了起来。林江琬最忙。陆老国公的孙子没想到还没进北疆地界,自己就要顶着爷爷的名声办事,一脸快气死的样子。林江琬这边安慰他,那边还得跟那些刚领回来的人打听究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小就没少见这样重伤的流民,所以沟通起来完全不成问题。永安几人也都下来了,坐在厅里,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关切地看着这些人,凤喜在旁帮她从医箱子里取药,她就一边帮那些人治疗伤口,一边跟他们打听。那些人起初也是防备,可渐渐的,随着伤口被敷上沁凉的草药,众人的信任也随之而来,纷纷给林江琬讲起了他们流落至此的原因。在他们口中,北乞罕与大历的战事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歇,这一点,跟林江琬在京城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京中和朝中人人主张议和,完全是因为觉得数年前的战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总要向前看,北乞罕兵强马壮,打起来朝中又要出人出银子,根本不划算。至于当年战败之耻,他们不曾亲历,都是听说而已,时过境迁便也就当自己忘了。而从这些人口中,林江琬才知道,原来就在他们来的前不久,陆家军因为无钱无粮,还险败一回,被北乞罕打得十分之惨烈,北方三郡百姓,数万人口,全都被北乞罕人用鞭子驱赶畜生一般赶过河,每天坑杀虐待,死伤无数。陆国公要救这些人回来,想了个办法。撤军百里,将北面疆土全让了出来。北乞罕人怕其中有诈,便让这些大历百姓充当先锋,一路长驱向南。陆承霆听到这里,已经顾不上与祖父斗气了:“这般说来,岂不是北乞罕的军队就在附近”他们既是充作先锋的,又是这般老弱病残,能跑多远最多不过几十里。也就是说,北乞罕大军就在几十里之外那些人看了他一眼,都不说话。这一回,无论林江琬怎么问,甚至打出陆老国公孙媳妇的名头,那些人也不肯说。整个驿站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直到许久之后,有一个人低低哭了起来,这一声哭,终于让大家的情绪都绷不住了。“他是陆老国公的孙子,咱们告诉他吧。”“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就这么几个人,没有带来粮草,也没带来钱,连被服也没有”“也许他能帮得上忙,总得让孙子知道爷爷的下落。”几人轻声争论,却也都沮丧至极,人人低垂着眼脸。陆承霆看不下去了,紧握剑柄,起身呼唤长风:“所有人听令,跟我继续向北行进长风、长公主和郡王妃留下,带着他们向南返回,找安全的地方落脚”“老国公就在前面”就在陆承霆已经向外走去之事,一人终于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出来。“老国公先是派人将消息告诉我们,还跟我们说不要怕被充作先锋北乞罕军队深入大历,越走得深,他们越要分出人手防备身后,一路驻扎下来,拉长百里,人就越不够用,等陆家军合围之际,便让我们向南跑,不要停,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林江琬仔细清除着一处伤口上面的脏污腐肉,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想哭。她想过无数次北疆的样子。却从未想到会是这样。她以为老国公神勇无比,是宝马金鞍,连剑柄上都想镶宝石的威风凛凛的大英雄。可实际看来,可能没有什么宝马,更没有镶嵌着珠宝的长剑与黄金马鞍。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和陆家军,成败难料,生死不明永安忽然跟着哭了起来:“议什么合他们把我大历的子民打成这样,如何能议和”她走过去,对着陆承霆深深鞠躬:“承霆哥哥,从前是永安不懂事,如今永安想明白了,你送我去和亲,让我嫁过去,我要去杀了北乞罕的王”这般稚气的话,也只有养在深宫中的她才能说得出。陆承霆摇头:“永安,你做不到,你会被杀死。”永安哭着摇头,头上珠翠宝石泠泠作响,却早失了往日喜悦富贵之音,反而凄绝。她才答应过林江琬,她要好好活着,可回头望了望那些伤残之人,她做不到了。“承霆哥哥,我是大历的公主我的子民被被杀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就死也没关系我要去到地下,到阴间,去做他们的公主”“现在来不及了,等有机会的。”陆承霆对她的语气仍旧不客气,只是看着她的眼神,终于多了一丝温暖。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林江琬身边。林江琬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林江琬还没踏入北疆,就不得不与陆承霆分开了。她见识过战争是什么样,所以也知道,真的战场面前,她这点小本事,可能连片刻都活不了,只能给人增加麻烦而已。长风心事重重,带着她和永安还有那些逃出来的百姓一路向南,路上又遇上了零星几批,也是同样负伤极重的大历人。林江琬一路沉默地给他们医治伤口,永安也渐渐学会了不哭,跟着凤喜一起搭手帮忙。听这些人零星讲起北疆之事,她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掏出来的只有这些老弱。北乞罕人嗜血嗜杀,常以杀人之数来论军功。那些青壮男人,都被他们割下头颅,或堆成尸山京观,或悬于马背帐篷,更尤甚者,命大历青壮男子自己挖坑,挖成巨坑之后,将数千人打断手脚活埋进去。要是从前,林江琬听见这种事恐怕也受不了。可这些天下来,听得多了,就连永安都渐渐麻木了。待众人退回南边五十里外另一处驿站之时,永安咬破手指,将自己所见所闻书写成章,命快马加急送回京中。林江琬想到皇帝在朝中处境,不知永安的信能不能抵达他手,于是当即也写了一封,让人另外设法交给宋春风。此处到京中,哪怕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半月之余。谁都不知道究竟来不来不来得及。即便来得及,京中那些早习惯了锦衣轻裘之人,又愿意出几分粮草前来救济。而令林江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几乎绝望,想要只身北上寻找陆承霆的时候,北方忽然来信了。陆老国公的合围之计虽然艰苦,但终究是成功了,只是因为北乞罕在大历还驻扎着零星守备,陆承霆临危受命,领着人去拔除那些据点,一时还不能回来接她们,让她自己做决定,是要跟去陆老国公的府上暂时安顿,还是先回京城中耐心等他。林江琬差点没撕了那封信。最后看着那上面不大工整的他的亲笔,到底还是没舍得,贴身收了起来。事到如今,不但是她,就是永安也不愿再回那京城富贵之地了。于是众人继续北上,朝着北疆陆老国公府而去。这一来一回,又是将近十日,这一路上,越是向北,就越是满目疮痍。等看见所谓的国公府时,林江琬已经一点也不吃惊了。国公府没有牌匾,只有一块木头牌子而且居然是插在路边的,上头刀劈斧砍的三个字“国公府”。小路转过去,总算看见一处干净疏阔的院落,所谓疏阔,也就陆承霆郡王府当初关着贺敬那最普通的小院那么大。林江琬忽然觉得,当年陆老国公将陆承霆扔在京里,还真就是心疼孙子来着。她们一行在人引路之下进了院子,做好要拜见的准备,却被告知陆老国公近几日去远处重整流民,要将被打残的军队补编回来,故而一时半刻也不能来见,至于陆承霆的父母,她也才是第一次听说,居然都在领兵,与众将士同吃同住。一个都见不着。她和永安更加低落,从京中带来的那些礼物珍宝,在这里更是毫无用处,甚至比不上一块干粮。永安做主,将她那些嫁妆全着人往南边运送,不论价格高低,能换多少粮食就换多少粮食。而林江琬则是索性开门看诊,在“国公府”的牌子前,又立了一个“百草堂”的牌子,将父亲原本要送给国公爷的礼物也拿去换了药材。就这样又等了几日,陆承霆又来了一封信,老国公也还是没回来。她和永安却等到了一位意外之人。贺瑞。贺瑞一身便服,架着三辆满载的马车出现在她的百草堂前,林江琬使劲揉眼睛,顺便推了一把永安:“你看那人,像不像你皇兄”永安一边让人排队,一面盯了一眼贺瑞:“是挺像的,十分之像”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