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作者:北望长风      更新:2023-06-22 02:39      字数:2953
  马车中地方不小,可那是对于林江琬以为车上只有自己和许娘子这种天真想法来说。如果像现在这样,常妈妈无端硬生生变做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那就一点也不嫌大了。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不坐。可车厢里地方就这么大,不坐,难道蹲在他脚下吗想想那诡异的姿态,本来就无力抗衡的气势更矮了一截。于是,她只能努力贴在轿身上,尽量拉长她和对方的距离。马车疾驰向前,颠簸中,身边男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阳刚和霸道气息,就在身边忽远忽近升腾弥漫,根本避不开。要她说,跟这种人,避出一里地去都不觉得远。尤其是当他拿着信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就更加欲哭无泪。她撇了一眼那封信,立刻收回目光,一点都不想接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我怎么可能见过”她头摇出残影,一头零碎叮铃当啷,想也没想地答道。别人不知道,她可是见过这小郡王一行人猫在沙鸥坞上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们人人带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身上血腥气老远就能闻见。这种人递过来的东西,一定非同一般,就算里面没写什么密谋,万一有毒怎么办陆承霆倒没意外,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京中刑讯人犯时,就算人赃俱获摆在眼前,第一句话往往也都是不认账。他脸色不变,伸出去的手也就那么纹丝不动的举着,唯有声音低了半分:“你确定不仔细看看”他的嗓音在男子中也属粗犷,此时开口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加上平日说一不二惯了,若真刻意拿了腔调,还罕有人不怕的。其实他也想看看,这个三姑娘到底能胆大到何种地步,比起他往日动过刑罚的鼠雀之辈能强硬几分。他刚生出这样的想法,谁料一没留神,就见一只白白软软的小手伸过来,一把从他手里将信抽走了。再看,三姑娘已经将信拿在手中,认真点头:“我看看啊,我仔细看看。”仿佛刚才摇头说没见过的人不是她一样他顿时无语。他不过压低了点声音,她就改口了。可虽改口,脸上又没有他期待的那种惧怕之色,硬要说,她这种反应倒更像是“识时务”而已。陆承霆的眼神一时挪不开了,就盯在她那个叮当响的大脑袋上。他有些不明白,这种识时务的性子,就算宫里的奴才或市井谋生之人的身上也罕见。宣平侯府家三姑娘,又是远近闻名的娇宠长大,侯府后宅怎能养出这种狡兔一般有意思的性子“咦”一声轻轻的惊诧,自她口中而出,打断了他的思绪。陆承霆这才发觉自己的心思不知什么时候都从信上转到人上了。他蹙眉,声音比之前更冷也更加克制几分:“有话就说,咦什么。”身边小女子听闻咬了咬嘴唇,盯着信笺一脸盘算,那表情跟本就不像是要说实话。他遂又补充:“你的婢女”说完就见她嘴角微微向下,终于老实了。林江琬将侥幸的心思一收,盯着手上的信,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小郡王真的不好糊弄啊。连她脑袋里想什么都知道么虽说他长得不像传言那么粗蛮可怕,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有些理解三姑娘为什么宁愿冒着风险投湖,也不接受这桩婚事了。这天下能与这样男子匹配的女子,究竟得什么样啊容貌才识性子不说,单身份,最少是郡主不,最少是公主,有个皇帝爹撑腰,大概才能挺直脖子跟他说话吧她脑子里杂念飘过,没忘了眼下处境,在他的注视下垂头丧气老老实实答道:“这封信我见过,是,是我给祖母的药方,不知为何”不知为何会在阁下手上,害得她和常妈妈一顿好找。陆承霆点头。这句话,总算是实话,不过这些他已经知道了,否则也不会找上她。长风几人趁乱多次进出荣华院,从老夫人和下人们的口中,将这封信的来路探得一清二楚侯府上下都说三姑娘是老夫人的福星,随口问大夫求的方子,便在关键时刻救了老夫人一命。但他要知道的,却不止是这些。“你既认识,那就说说,这药方是从何而来吧。”陆承霆说完这一句,才真正拿出几分认真,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看似轻松踈朗地盯住她的侧脸。林江琬握着信的手指紧了紧:“我问郎中讨的。”“哪位郎中”陆承霆索性换了姿势,微微朝她倾斜,诚心诚意等她解惑的模样。林江琬只觉中衣都湿透了。窗棂微开了一条小缝,马车驰骋时,外头的寒风从缝隙中透进来,激得她身上一阵一阵寒凉,一直凉到心底。起初她没想明白,这药方为什么会在小郡王手上。她也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这个来问自己。直到他问出“哪位郎中”的时候,她答无可答,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一步步踏入他的圈套了。也许,也不能说是圈套。若她稍有警觉,在他问出第一句的时候就该知道大事不好。可偏偏她一向自认还不错的脑袋,在他面前却是一点不转的。现在可好,再想反悔说自己没见过这药方,或是说自己逛大街捡来的,都说不通了。要是胡诌乱编一位郎中,那也是片刻就会被拆穿的。应了她的想法一般,陆承霆一脸似笑非笑:“近半月有余,进出侯府的郎中都已经打探过了,无人识得此方,反倒是老夫人急疾发作当晚,城中怀仁堂的江老神医,说是侯府婢女夤夜前来,手持此方许与重金,嘱咐他莫要声张”然后,天还没亮,这药就送到了老夫人嘴里,还将老夫人治好了。这样一来,不难猜测有两个结果。其一种,便是说明北疆国公爷那里,并不只有一种方式与宣平侯联络。京城宫中截下的书信,最后还是通过了三姑娘的手到了侯府。这样一来,不管这封信是否另有玄机,都足矣证明侯府居心叵测。而另一种,则是说明侯府原本就有这药方。之前去信北疆不过是个借口,而北疆所回应书信上,与这份药方不符之处,便是勾结作乱的暗语。侯府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夫人在那时发病,而北疆的书信又未及时送到,也只能将本来就有的药方拿出来用。借三姑娘之手,不过是想她弱龄女子,更容易掩人耳目罢了。这两种是他的猜测,也是许娘子等人的猜测。不怪他们会这样想,因为两封书信上,虽有一部分是相同药方,而另一部分,却像是一幅地图。从北疆传来那封,上面清楚地写了“正阳向西五百步,斜日紫宸一千行,清风清水三两声,观稼亲蚕临双篇”。正阳宫和紫宸宫乃是帝后二殿,清风阁和清水池又是先帝为孝生母修缮的颐养行宫,至于观稼与亲蚕二殿,前朝用做皇后为万民祈福之所,本朝因专设了祭坛祈坛,便将这二所用于皇子们开蒙读书体会民生之处。一封药方,将皇宫内院帝后住所标得如此清晰,而三姑娘手上这封,将“正阳”二字换成了“荣华”二字,便是将皇后娘娘的居所,改为了老夫人所居的荣华院,其余几处位置也分别换了侯府内院位置。怎能让人心安。其实按他最初的想法,无论他们在图谋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京中纵无雄兵百万,城防军骁骑营与陛下亲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何必这样怕东怕西小心翼翼去猜断。但皇上与右相却不是这个想法,他们笃定此间有异,他也不得不按令行事。所以说到底今日这种种都乃上意,这三姑娘要是不说出个一二,别说为她大肆操办及笄礼了,就是能不能活到那天都不一定。林江琬要是知道自己无心之举改了父亲的药方,竟会被猜度成这个样子,估计早就找棵树自我了断了。不过她既不知,那京中朝中天大的大事,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眼看自己已经快被拆穿,她只是自觉无颜也无甚必要再隐瞒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封信,轻轻闭上眼睛:“药方并非出自哪位郎中之手,其实其实是我写的。”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