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情热枯叶      更新:2023-06-21 20:52      字数:5002
  易一群继续,我不需要你放大自我,你要做得是分析吴翔宇到底会怎么行动,怎么思考,置于聚光灯底下的不是你须旭,是吴翔宇,你搞清楚一点!我须旭似乎还想辩解些什么,他的目光在杨鸥身上停了一会儿。杨鸥没有注意到他,或者是懒得注意。须旭深吸一口气,然后低眉顺眼道:我明白了,让我再试试吧。其实,吴翔宇这个角色真不好演,无论是谁来演,都是sss级别挑战。演好了,可以去国外电影节参赛,揽个影帝回来都不过分。演差了,必然会收到恶评与嘲讽。拿着吴翔宇这角儿,就需要承受比影片中任何别的角色都要大的压力。杨鸥不担心就是假的。暂且搁置他与须旭的过往,出于对影片的尊重,他俩就应该重新坐下来,好好切磋琢磨一番。尽管演绎得是两个对立面,但一来一往的交锋,正是推进影片的关键。还有你,杨鸥易一群并不肯放过丁点儿瑕疵,你的台词背得不错,但你太生硬了我更希望你有点儿即兴发挥,或不按剧本上的来也没什么,我要自然的反应!自然!的确,我的出场反应表现得不太好,杨鸥敛眉,虚心道:我当时不应该把心里想法太急于表现在脸上,汪生芜始终都应该保持沉着冷静,对待嫌疑犯从来都是严谨犀利的态度。易一群点点头,掸了掸烟灰,你不要畏惧,放开自己,即使汪生芜这人特别不安和害怕,但他是不会轻易显山露水的,他的本能在某种程度上跟吴翔宇有相似之处。经过易一群调教后,拍了两回,这场终于过了。杨鸥听见cut声后,肩膀才敢放松,他觉得衣服下似乎裹着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是被现场大灯照的,还是心因性紧张出的。今天的拍摄进度结束,易一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对杨鸥道:杨鸥,你等会儿留一下。话音一落,现场的视线都落在了杨鸥身上,有的是看好戏的表情,有的是怜悯。须旭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待人都散的差不多,易一群走过来,单刀直入,你很看不起现在的须旭是吗?他愣在那里,怔怔看着易一群。心忖,突然谈起须旭是因为他对须旭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严重到影响到拍戏了吗?易一群淡淡笑着继续说:他和老礼那点儿破事,大家都明白。但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有种力争上游的劲儿,甚至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杨鸥不说话,只是蹙起了眉毛。他不能苟同易一群觉得有趣的部分。见杨鸥面色不虞,易一群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巧,须旭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像老礼那种程度的人,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须旭留在身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杨鸥恹恹道:我不知道。有些时候人的快乐不一定是金钱和权力,因为当你觉得满足之时,就会觉得空虚,易一群看着他,带着几分真诚,礼亦为就是那种家伙,想要通过别的方法寻求刺激,他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更喜欢看见它们熄灭时的黑暗。杨鸥抿唇,表情已经变得极度难看,他想到徐幻森曾经对他提到过的华耀丑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就当是告诉你为什么没选你演吴翔宇的原因吧。什么?易一群不答反问:你觉得吴翔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鸥踌躇片刻,回答:很复杂的人吧,有偏执自大的一面,还有步步为营的细心,毋庸置疑,他脑子很好,但因为长期压抑欲望,心理不太健康......说到这里,杨鸥忽然止声,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原委。易一群唇角上扬,看出杨鸥在这一瞬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无需再解释更多,应该留下空间,让杨鸥自我消化一番。两人默契地沉默。半晌,杨鸥才干巴巴问:易导,你觉得须旭跟吴翔宇一样,具有毁灭气质,对吗?还有沉默下的歇斯底里。易一群补充道,这可不是光靠演技就能领悟的东西,你应该有听说过吧,我更偏向于方法派演员,我希望那些情绪、情感,是通过触发自身而迸发出来的。他与须旭不同,他拿下过的那些角色,是全靠他自己建立起来的,他没想过燃烧自己,成就角色。他在这条道路上,不停被顶替,也顶替过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量身定制。易一群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吴翔宇就注定是由须旭来演,无人可以取代。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电影需要黑暗,从而才能让一束光打进来的时候,牵动人心。须旭的确契合了这份黑暗。扁平、苍白的木头人角色,真的不好看,也不会有人买账。易一群考虑得没错。杨鸥这才发现,之前邢望海告诫自己的果然没错。尽管没有直接点明,但毋庸置疑,易一群为了拍电影,就是不择手段,他把热情和理想全部化为对演员的情绪压迫。看着因为自己施压,而被摧毁的意志力,可能真得可以获得最能激发肾上腺素的成就快感。这样形容虽然不妥,但易一群那些优秀的影片,大概如法炮制。易一群和礼亦为也并无区别,他们都爱崩溃的风景。但这能怪这些残酷的大佬们吗?如若没有野心,自然不会落入窠臼,要想拿到通往上级的入场券,必然要牺牲许多。杨鸥此刻幡然回过神幸运者的幸运在于错误还没能把他们毁灭的时候醒悟了。(释1)他觉得自己既幸运又不幸。第68章104.易一群在拍这部影片之前,就定下了基调,摒除大部分工业打光效果,只收自然光。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场景,就是吴翔宇长大的房间,用了非常浓烈的颜色无处不在的冷冽蓝光彷佛沉在了海底世界。演员更是色彩单调,除了吴翔宇和冷丽雯的脸孔是不正常的苍白之外,其余出镜的演员都肤色暗沉,甚至刻意化得饱经风霜,汪生芜的形象也尽可能地粗糙化,只保留了杨鸥本身轮廓特征,稀释了他的美貌。杨鸥今天的戏份挺重,还要转场,有外景拍摄。易一群从当地刑侦大队请来的顾问也寸步不离跟着剧组,就是为了能及时纠正错误,当场指导杨鸥。为了调查吴翔宇,汪生芜首先走访得便是他离开的故乡,同时也是案发地。他按照搜集来的资料,先去了锯木厂,吴翔宇在姐姐失踪前的童年是在这里渡过的。汪生芜到这座城镇的时候,竟意外下了一场雨。锯木厂被围在一片山谷里,厂区旁是已经落败的居民区。大多数人都已经迁走,或者因为外出打工,这里的留守人口屈指可数。低矮居民楼的墙体已经剥落,长期在西北烈日下灼烤的屋顶瓦片,几乎褪色,根本看不出本来原本是深色还是浅色了。汪生芜踩在略有些潮湿的路面,溅起的泥,粘在裤脚上。他的心情跟这萧索的景一般,被低气压压着,感觉浑身不自在。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并不是侦查组的意思,而是出于私人原因。吴翔宇被定罪毋庸置疑,但汪生芜想了解得更多。他觉得吴翔宇的动机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人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在没有真正调查出真相前,他感觉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烦躁地翻来覆去。进厂区之前有一个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大爷。大爷。汪生芜叫了一声。老人睁开了眼。汪生芜这才发现对方是豁唇,稀松的牙齿大剌剌从掩盖不住的唇后露了出来。你有啥事吗?我想向你打听一家人。老人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干脆站起来,漫不经心问:谁?17栋40门以前是不是有一家人姓吴?一家四口,后来,大的那个女孩走丢了,他们就从这里搬走了。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吴......?女孩,走丢?为了能帮助大爷快速回忆,汪生芜补充道:他们家那个小儿子很了不起,叫吴翔宇,后来考上了焱大,当时区政府还奖励了他的,这事儿挺轰动的。哦......冷老师家,是吗?老人掀了掀豁唇,有些浑浊的眼球发出亮光,冷老师了不起啊,但她那个老公不行,不管家、不管孩子,吴茜茜走丢了,他就怪冷老师,说是她没看好。冷老师一气之下离了婚,一个女人拉扯儿子,挺不容易的.......汪生芜无声地抿着唇。这些信息并不新鲜,更不值得劳烦他千里迢迢奔来。大爷,汪生芜适时地打断他,那吴茜茜是怎么走失的,具体的,您清楚吗?吴茜茜,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老人显然陷入了回忆,她那个时候要是不出事,冷老师一家也不会闹矛盾,可惜啊,可惜啊......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其实......我听说吴茜茜不是走失的,是被人拐走了,卖到山区去了,但她当时也不算小了,有十岁左右,都是个大孩子了,这买回去也养不熟啊,而且.......而且什么?汪生芜警觉地问。有人说,看到吴茜茜回来过,好像......就是她失踪一年后吧,有个下午,邻居说楼栋里站着一个女孩,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背影看起来特别像吴茜茜失踪那天的打扮.......冷老师没见着啊,反正也不能确定,那个时候她和儿子一道搬走了。老人一边说,嘴里一边啧啧两声,好像真得很遗憾似的。越是闭塞的小地方,流言越容易疯长,这其中真真假假,早就难以分辨。汪生芜蹙起了眉,这里面应该有蹊跷,邻居是亲眼看见的吗?您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老大爷叹了一口气,不能作数,反正就是道听途说......吴茜茜小时候在我们厂区很有名的,她失踪这件事不比她弟弟考上大学要轰动小。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某个模糊的远处。汪生芜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视线被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接应,他忽然福至心灵,那边就是17栋吗?我可以过去看一看吗?小伙子,老人狐疑看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我是警察。汪生芜直接亮出警官证,堪比堵住怀疑的杀手锏。电梯老旧,轿厢内被灰色的油毡布密封,头顶上的光源忽闪忽闪,从汪生芜身上擅自拓出了一个青色的影子。这影子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倏地延长,最终和阴暗楼道混为一体。汪生芜闻到一股干燥的灰尘味。他走到那扇棕红色的安全门前驻足,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沉闷的回音。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他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浮出了水面。汪生芜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另一边的门起了响动他与正要出门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照面。汪警官?男人惊讶地叫他。汪生芜呆愣了片刻,旋即平静地笑了一下,原来你住这里?最后一缕夕阳透过楼道灰蒙蒙的玻璃窗,泻进来。cut!易一群从监视器上抬起头,对讲机里冒出滋滋电流声。杨鸥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这是第三遍了,易一群不说好,那么接下来还有可能返工。主要这幕是个长镜头,为了不出错,他之前还偷偷排演过。可易一群要求严苛,叼着烟扯着嘴角冷眼看杨鸥,问他,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杨鸥觑着他的脸色,自然不能把话说得自满,即使他真得认为自己足够竭尽全力。易导,你告诉我需要改进的地方吧,我可以再来一遍。你首先就否定了你自己。易一群斩钉截铁,那你再怎么演都无济于事。杨鸥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批评,只好扯起嘴角,故作笑意,那......易导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讲讲戏?算了算了,易一群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今天状态不对,不是我要的状态,就先这样吧。现场的目光都聚焦了此处,这些目光不仅是在看戏,还带有一种暧昧的戏谑,戏谑背后大抵会变成八卦。杨鸥嘴上说好,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几乎对他全盘否定。他面无波澜,甚至保持一贯沉稳的姿态从那些探究、看好戏的目光中穿过。随着进组时间推移,他愈发耐受,努力适应易一群的高要求,自然不会被这些困难击退,轻易崩溃。苏敏敏有些胆怯地凑到杨鸥面前,悄声说:老板,刚刚副导告诉我,说你今天的戏份暂时推后,你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一下,调整调整状态?杨鸥点点头,也好。105.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一幢二层洋房,被房东改造成了酒店,对外营业。杨鸥住在二楼,背阴面有一个大的露天阳台。一楼种着一棵直通阳台的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探进来,盘踞空间。因为觉得闷,杨鸥一进门就打开了阳台门,风不时吹进来,鼓起深色的窗帘。他闷闷趴伏在床上,脑海里过着今天演绎的片段,反复推敲,自己究竟该在哪里改进。越想,脑子越昏沉。杨鸥翻了个身,决定放空自己。晚风和西北特有的气息吹进了房间,他陷在床铺里,浑身放弃似的瘫软着。在片场太紧绷,也只有回到这小小的一隅,才有资格卸下铠甲。就在这时,哪里不知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杨鸥猛地从床上坐起。虚虚掩了一半的窗帘后起伏出一个弧度,紧接着,那个弧度消失,一个人形凭空走了出来。杨鸥定睛去瞧,结果目瞪口呆邢望海。不可置信,他甚至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去揉了揉眼睛,以防自己在做梦。鸥哥。邢望海驾轻就熟地揽住他,找到他的唇,迫不及待吻他。杨鸥恍惚地回应,觉得自己此时像随着波涛漂流的一叶小舟,鼓涨的船帆下,掌舵人竟然是他夜思梦想的爱人。你怎么来了?杨鸥一边吻他,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