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崔九堂前      更新:2023-06-21 19:37      字数:4989
  跳伞的时候,老刀打开机舱门,呼呼的狂风就往脸上刮,老刀说:时博士,你没有跳伞经验,我带你一起。队员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跳下去,时学谦常年都有恐高症,看着这场面,再朝遥不可及的地面一望,瞬间双腿发软,头晕目眩,扶着机舱门,站都站不住了。老刀是领队,技术也最好,最后一个跳,负责背负时学谦,他瞅着时学谦这副还没怎么样就被吓得半死的怂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在他还记得要对时博士这样的文人客气一些,瞥她一眼,说道:时博士,咱们得快点下去,一旦直升机飞过最佳降落区域,再跳就危险了。时学谦自然不想拖后腿,鼓足勇气点了点头,好。老刀用搭扣把她牢牢捆在背上,挂上伞包,纵身一跃。时学谦使出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忍得住很没出息的叫出声来怎么到的地面她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老刀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煞白着一张脸,腿软的怎么站都站不起来。老刀瞟她一眼,问:时博士需要休息一下吗?不需要我很快就好。时学谦勉勉强强站起来,我们走吧。时学谦的身体素质在普通人中算好的,可是跟一群看起来就绝非普通人的特种兵大汉一起在雨林里跋涉几天几夜,那这小身板就不值一提了。队员们顾及到她,放缓了行进速度,可是没过一天,美方间谍便搜寻到了这一带,毕竟这里距离美国南部并不远,情况很不妙,之后的混乱激战则持续了一夜,什么都辨不清,只有跑动和枪响,这也是时学谦从来没经历过的事。虽然她始终被训练有素的队员护在中间,也穿着防弹服,可是依然有一枚角度刁钻的流弹钉进了她的右肩处。老刀立即领队撤到了密林深处,时学谦受伤,子弹卡在肩膀里,随行军医查看过情况,说必须立刻手术取弹,否则在这么闷热的雨林里,伤口很快就会溃烂,随之而来是要人性命的破伤风。找个地方做手术!我们藏得隐蔽,一时半会儿没有危险。而且,这帮特务也只是怀疑,不可能确切知道时博士就在我们队伍里,不会选择硬拼的。事态紧急,但难不倒身经百战的特种队员,老刀立马做出判断: 一边前进,一边去路过的村镇找医用设施。方案确定,他们迅速用藤条和带来的伸缩杆做了副简易的担架,抬着时学谦在丛林里飞快的跑。又过去一日夜,时学谦肩处的伤口肿的连宽松的衣服都绷不下了,弹孔处开始化脓,额头烫的吓人,意识模糊,身体哆嗦着打摆子,浑身一直在流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唇上尽是开裂的白皮。可是雨林周边的村镇别说一家像样的医院了,连个诊所都找不见,更别说手术室了。随行军医颇为担忧的对老刀说:时博士的伤口已经恶化,非常严重,不能再拖了。老刀皱着眉思考对策,如果继续在周边寻找医院,那必定赶不上明天的油轮,如果直接赶路,时学谦会不会支撑不住死在半路?老刀执行任务还从来没失败过,这时愁的不知是好,忍不住挠头,默默咕呶着,读书人就是娇气。毕竟,谁都没有料到时学谦的伤势竟会恶化的这么迅速。从伍以来,老刀往常带队执行任务,只要不是要害部位中了弹,他们中随便一个战士也能撑上个四五天,甚至还能带伤继续执行任务。他们这样的人,基本都没怎么和时学谦这样的平民女性长期打过交道,自然想不到她受伤不到十二个小时竟然就濒临死亡了。一行人商议了半天都没有得出一个最妥当的办法,半昏迷的时学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下,张开开裂的嘴喃喃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清,老刀趴下来凑到她嘴边,时博士?时学谦使出吃奶的劲才又说了一遍,但声音哑的不能再哑,全是气声,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分贝,但这下老刀总算模模糊糊听清了:我想你对读书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老刀:时学谦艰难地转了转头,去看军医,军医会意,也趴过来凑近她嘴边,时学谦又挤出几个字:在这做手术。只说了这么两句,豆大的汗水又从她额头上渗了出来,身体抖的更厉害。军医摇了摇头,说道:时博士,这里的卫生条件远远达不到手术条件,就算勉强可以试试,但我们这次接到护送你的任务很突然,随身带的只有简单的应急用具和可数的几支消毒药品,手术刀和医用镊子都只有一把,尺寸也不对,也没有麻醉剂,止血带用完了,可吸收蛋白质缝线也没有,只有最粗糙的丝线这怎么能手术。时学谦听完,吞咽了下肿的快发不出声的咽喉,才艰难道:可以不用麻醉军医惊讶的看着她,心想这人怕不是已经被烧糊涂了。时学谦缓慢的抬了抬那只没受伤的手,朝自己头指了指,反正麻药也伤脑这话让一旁的老刀也惊了一下,这节骨眼上,时学谦还挺有乐观主义精神。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学谦又说:线也不用,弹取出来能缝上就行。军医和老刀对视一眼,看来时学谦这是铁了心要做。况且眼下,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军医打开医药箱,慎重的对时学谦道:时博士,就算照你说的可以什么都不用,但情况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中途给疼休克过去了,长期休克,你也会因为闭气而死的,你想好了吗?你要随时保持清醒,不能晕过去。时学谦想了一阵,随后慢慢地,点了下头。手术开始,军医戴上最后一幅医用胶皮手套,对伤口周围简单的消了毒,下刀的一瞬间,时学谦身子猛地一抽,险些弹起来。按住她!老刀见状立马摁住了时学谦的手臂和肩侧,随着手术刀一点一点深入的剖进去,老刀一个人都按不住了。他想不到这姑娘的小身板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挣扎。看来是疼到骨子里去了。他招呼了另外三个没受伤的在远处放哨的大兵过来一起控制局面,四个大汉使了足劲才把人按住。黄豆大的汗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颗一颗从时学谦的额头上、脖子上渗出来,合着泪水,全流到身下满是叶子的土地上,从她嘴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那种极力忍耐的小兽似的哼声,听得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刀们都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时学谦不知道整个过程进行了多久,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无边无际的疼痛,刻骨的疼,两脚无意识的一个劲的使劲蹬,左手扣抓进手底下的土里,指甲盖里都是泥,脚边也被蹬生生出两个坑来。疼到麻木了,意识涣散间,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昏过去,下唇被咬的血肉模糊。直到啪嗒一声响,埋在肩膀深处的子弹被取出来扔进旁边金属托盘里,这场酷刑才算是告一段落。不知怎么的,老刀也出了一脑门的汗,心纠成一团。然而这还不算完,还有最后的缝合。没有可吸收缝线,只能凑合着拿丝线粗粗的缝几下勉强合拢,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军医的技术很娴熟,裹上纱布和绷带,才呼出一口气来。脱下胶皮手套,也是一掌水淋淋的汗。好了。※※※※※※※※※※※※※※※※※※※※二十七,宰公鸡第97章 归国第三日正午十二点,停靠在墨西哥湾的公爵夫人号邮轮即将启航,可是老刀还没有带队抵达码头,离岸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再一次被困住了。美方的间谍无孔不入,分布在海岸线四周,只要小分队一从雨林里冒头,便被暗枪堵回去。看来他们铁了心不让我们上船。老刀用狙击目镜观察着林外情况,由于要护送时学谦一起上船,所有人都换了便衣。他们发现我混在你们里面?时学谦问,她还躺在担架上,但已经退烧,意识清晰了一点。不可能!老刀很确定,最多是怀疑。毕竟我们分队这个时间不该出现在墨西哥。邮轮的汽笛鸣了三声,表示还有十五分钟起锚,老刀有些拿不准,扶住耳麦,和上级取得联系,要求直接向国内请示。没想到请示很快有了回应,更没想到的是国御部的部长直接和他通话。老刀意识到这次任务或许非同小可,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务都不同,他退回密林里,快速报告现在的处境。是,我们已经到达海岸附近。突围可能性不大,我们人少,还有几个伤员,时博士也受了伤。邮轮还有十五分钟离港。现在紧急请示下一步行动。交换了几句信息,通话那头空了五六秒的时间,然后老刀听到耳麦里传来了一句沉稳有力的最终指示:务必今日登船,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老刀不由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担架上病蔫蔫的时学谦。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保证完成任务!返回队员中间的时候,时学谦发现老刀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精亮,仿佛里面藏着一把刀。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时学谦的伤势,然后开始对队员们下达指令:布防,弧形排布,两分钟后,正面突围!两分钟后经历的事情,时学谦终生都难以忘记。担架在颠簸中飞速向邮轮奔跑,时学谦的周围是密密实实的人墙,即使她被所有队员团团围在中间,什么都看不见,但依然能听见枪声混乱间夹杂的一声声子弹入肉的声音发生在身边,她前两天还有过亲身经历,所以能清楚的判断出这种声音。人墙倒下一个豁口,便会眨眼间再从外围补上来一个队员,填上这个豁口,倒下一个,就填上一个直到抢进船舱。整个突围只进行了不到十分钟,担架刚被放下,邮轮便徐徐开动,时博士,我们顺利登船了!老刀在她耳边喊。之前剧烈的震动使时学谦的刀口又崩裂开了,鲜血流出来,再次让她陷入半昏迷,这是一艘开往大洋彼岸的巨型邮轮,乘客大部分是返乡的墨西哥华人。船长也是中国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立刻迅速将他们秘密转移到医务室,安排随船医师过来处理,看样子船长也是提前得知了要接应小分队一行的任务。船上有简单的手术用具,也有几截可吸收缝线,医生将之前时学谦肩膀上缝的粗糙不堪的缝线拆掉重新缝了一遍,血才勉强止住。半下午的时候,时学谦才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给自己处理伤口的陌生面孔,又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老刀,她有点诧异,问:那位军医呢?没有人回答她。她转了转眼珠,扶了扶还有些眩晕的脑袋,看清了现在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简陋的船舱,和学生宿舍一样,分上下铺,可住八个人。船长这时进来,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对她道:请原谅,因为事出保密,为掩人耳目,只有安排时博士这几日在三等舱住下了。没关系,非常感谢。时学谦继续环顾四周,数了数这个船舱里的人,却怎么数都不到十个,她明明记得,小分队一共有十五个人!她心里一沉再沉,又看向老刀,老刀的嘴唇抿的发青。她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这是我们全部的人吗?其他人其他人她没有再出声问下去了,其他人怎么了,还用问吗!两日后,按照航线,公爵夫人号邮轮到达下一个港口夏威夷,稍作停留,刚刚离港后,夏威夷檀香山的移民归化局便接到了一纸从华盛顿传来的限制一切华人科学家离境的命令,而这时时学谦所在的邮轮已经驶离了美国领海。虚惊一场,老刀想,如果两天前他们没有坐上这班邮轮,那时学谦或许永远也无法离开美国了。十天以后,邮轮抵达菲律宾,时学谦的伤口有所好转,精神也好了一些,又过三天,停靠马尼拉,换乘东方号邮轮,前往香港。由于担心美国间谍不死心的埋伏四周对时学谦造成不利,从上船一刻起,老刀便要求时学谦时刻留在船上,最好不要下船,于是这前后长达一个月的海上航行时学谦便一直呆在船上,甚至舱室都不怎么出,也不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一天,每一夜,每日每夜,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从船舱里狭小的玄窗处张望外面的世界,外面只有海,无穷无尽的蔚蓝色的大海,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邮轮不疾不徐的驶向东方,时学谦这一个月都不怎么说话,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了一些,只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海洋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说一年前答应李剑回到中国开展项目只是出于对项目本身的兴趣和对国家的基本热忱,那么现在,在经历了那样艰难的回国旅程之后,也即是在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灰色的另一面之后,现在,她是真的从心底里希望天下和平。如果能为人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增加哪怕一点点的和平保障,她也愿不惜一切代价,以尽绵薄之力。这并不是一句自我陶醉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口号,这里面,是藏着时学谦的思考和伤痛的。就在时学谦历经千辛万苦漂洋过海回国的这段时间内,也就是在她躲在灰暗的船舱里盯着大海思潮起伏的时候,她的最后一篇论文顺利发表在物理学的一则顶级期刊《science》的主刊上,再次受到了学界各个方面的热切关注。也有人注意到了文章末尾她那段特殊的致谢部分,有些人猜测,那是这位年轻的科学家写给爱人的表白,也有人说,那是她写给物理学的诗意的思考,更有人说,那是她写给这个世界,写给每一个人的赞歌。人们莫衷一是,甚至百年之后还在讨论。但不论如何,对于时学谦来说,这一切的热议都与她无关了,因为也就是从这以后,她便从世界学术舞台上彻底消失了,一切报道和期刊上也不再出现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