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崔九堂前      更新:2023-06-21 19:34      字数:4720
  一道东安炖鸡,一道花炊豆腐,一道西湖醋鱼,一碟糯粉蜜桂花,再来一份樱桃梅子汤。五道菜点,分别盛在精致各异的容器里,琳琅满目的摆在桌上,单看这外观颜色,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哇!时学谦瞅着几道菜,忍耐不住夸赞道:乔樟,你这做的比专业大厨都好了!米其林餐厅的厨师都不见得能做成这样。乔樟得意一笑,毫不客气的收下她的赞赏,说道:那当然咯,早就给你说了嘛,我做菜很有一手的,只是一般人可吃不着。时学谦点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做这些一定很辛苦吧?之前不是说少做一点,你怎么还是整得这么多。乔樟道:这还多?三道热菜,一份点心,一份汤,已经够少啦。我平常中午在公司的便饭都不止这么几道。她在桌前坐下,笑着招呼时学谦:快坐下,尝尝合不合你胃口,光看着有什么用?时学谦依言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却舍不得吃,问乔樟:你平时也经常给自己做饭吃吗?乔樟道:那倒没有,平常工作太忙,哪有时间自己做饭,都是找一些餐厅的厨师订餐。时学谦随手拿起挂在身前的怀表翻盖看了看,说:也是,你这一顿饭就做了足足有三个钟头,确实是很费功夫,平日里大概没空整这些。乔樟笑道:嗯,就是偶尔回家看望爸爸的时候,会做一下,或者哥哥来家里的时候,有时也会做。时学谦问:你还有哥哥?乔樟点点头,笑道:我有两位兄长,以后可以带学谦去见见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哎,怎么越说越远了,你快尝菜。哦,好。时学谦一眼看过去,只认得一道西湖醋鱼,就先尝了这道。鱼身不大,上面均匀的浇着一层平滑油亮的糖醋,色泽红亮,胸鳍竖起,外形美观,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吃在嘴里,更觉鱼肉嫩美,酸甜可口,还带着点淡淡的蟹味。时学谦刚吃一口便眼中放光,忍不住又吃一块。怎么样?乔樟问道,眼中有点期待的模样。时学谦自然大赞:以前我去杭州的时候也吃过那楼外楼的西湖醋鱼,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你做的这一个了。说话间又伸筷拈了一块。乔樟见她爱吃,莞尔一笑,又把那道东安炖鸡往她跟前推了推,说:那你再尝尝这个。这道东安炖鸡也很夺目,鲜嫩肥美的珍珠鸡去了骨,炖的很入味,浸在姜黄色的浓稠汤汁里,鸡肉上的花刀也切得里外匀称,纵横有序,极为漂亮。汤汁顺着刀功纹理渗进肉里,显得滑嫩饱满。时学谦仔细瞧了瞧,笑赞道:乔樟,你这刀功也好厉害啊。这是什么菜?这菜叫东安炖鸡。乔樟一边给她说一边拈了一块大小适中的鸡肉放在小瓷碗里,又拿勺盛了些汤汁进去,汤汁刚好没过肉块。她把碗递给时学谦,这道菜要连汤一起喝才好。学谦应该不喜欢太腻又太咸的味道吧,我特意摘掉了肥肉炖的,还放了些配菜,又少放了些盐,这下应该不会腻,也不会咸。时学谦接过来,先喝了口汤,果然浓郁鲜美,但又不觉油腻,味道很合自己胃口。她一口气喝了半碗,回味半晌,说:这个汤的味道很特殊啊,怎么感觉不只是鸡的香味儿。乔樟笑了笑,竖起大拇指,说:尝的很对!时学谦来了兴致,问:那还有什么?乔樟道:这汤其实原本是用海鲜炖的。先把海鲜文火炖一个多小时,等海鲜的精华都入到汤里之后,就把海鲜都过滤掉,然后再用这个汤去炖珍珠鸡,再小火炖上两个小时,这才够味道。时学谦又喝一口,确实有股浓香的海鲜味,便问:海鲜?什么海鲜?乔樟掰着手指头数:有龙虾、扇贝、海参、蟹、鲍鱼、牡蛎、三文鱼炖的时候,投料的次序也有讲究,哪几种先放、哪几种后放才能让汤充分吸取食材的精华,都要很注意的。等乔樟介绍完,时学谦惊讶道:这么多样啊!她想了想,说:那海鲜也太可怜了,这菜不该叫东安炖鸡。乔樟笑道:不叫这个,那叫什么?时学谦也笑道:应该叫东安海鲜炖鸡汤。乔樟忍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说:你起的这名字一点也不顺口,不好,不好。时学谦道:我也是为那些食材鸣不平呀。你想想,你用的那些海鲜,随便拿出来一个在平时都是一道大菜,现在呢,统统沦为了配角,名字起的跟人家毫不沾边,生生埋没了人家的功绩,这多可怜啊。我们出论文的时候,那些帮忙做过重要实验的学生,都好歹给个二作露个脸呢,你这菜倒好,提都不提人家一下时学谦一本正经滔滔不绝的在那讲,乔樟看着她那表情,越听越好笑,最后直咯咯笑的弯了腰,时大博士,这是吃饭好不好,竟然还扯到论文分析去了时学谦见她笑的欢,就停下不讲了,也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静静看着她。乔樟抬眼望见时学谦那温温润润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心里蓦地一动,脸有点红。就是这种眼神,这种乔樟再熟悉不过的神情,无论见到多少次,她都会深深为之心动。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好像在这整个世界上,这人的眼里心里,此刻只有她。曾几何时,她也曾无数次被这种眼神关切的注视过不过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乔樟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子,小声问:你是故意逗我笑吧。时学谦老老实实的点点头,笑道:是啊,我见你听得挺高兴的,就顺着说下去了,想让你再多高兴一阵。乔樟微微而笑,面上飘过一丝郝然,伸手把她的碗拿过来又盛了一碗给她,这个汤尝着不腻,其实大补,你虽然爱喝,饮用也要适量才好,这一碗喝完后,就差不多了,不可再多。好。时学谦接过来,慢慢喝完了。东安炖鸡旁边的青瓷盘子里,装着一撮颜色各异的小丸子,有白的、绿的、红的、黄的等等八、九种颜色。盘角上还点缀着几朵萝卜刻的小花,看着有几分可爱,盘面的布局也很协调。时学谦欣赏了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鱼丸吗?乔樟道:这不是鱼丸,是花炊豆腐。豆腐?时学谦好奇道:这旁边的摆盘小花也是你刻的吗?乔樟道:对啊,这满桌子的东西,每个都是我做的。时学谦钦佩的看着她,好巧的手啊!她用小勺舀了一个绿色的丸子,放进嘴里尝一尝,入口即化,豆香中掺着点淡淡的茶香,就问乔樟:这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呢?乔樟笑道:很简单啊,蒸的时候把茶叶铺在豆腐底下一起蒸就好了。哦那个粉红色的呢?乔樟道:粉色用的是玫瑰花,不过这个要更复杂一点,玫瑰花瓣太嫩,直接蒸效果不好,要先用草纸做封,在陶罐里醮上两小时,再涂到豆腐丸子表面去拿去蒸才可以。也是很费功夫啊。时学谦舀起一个一尝,果然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接下来再尝黄色的,有点酸甜味,时学谦不等乔樟介绍,就抢先道:是不是水果?乔樟笑道:是。是菠萝。随后时学谦又问她怎么做的,乔樟也就仔细的告诉给她听。两人一个吃一个讲,把各个颜色的豆腐丸子都品尝了一遍,最后还剩白色的没吃过。时学谦问:白色的,难道是不作任何加工的原味吗?乔樟这次却不肯干脆的讲了,只笑了笑,对她说:你尝尝不就知道了。时学谦不作他想,一口吃下去,顿觉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上来,呛得她差点流眼泪,她忍着难受,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一边咳嗽一边道:你竟然咳放咳咳放这么多的芥末!她赶紧拿水杯灌了一大口水下去,一抬头,却见对面那位始作俑者早已笑的花枝乱颤,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情知是乔樟有意要这么戏弄自己一下,时学谦却也一点都不生气,又喝了好几口水,方缓过劲来,玩笑道:乔樟,吃你的饭真是件危险的事啊,一不小心就落进你的圈套了,看来我下次得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才行。乔樟也慢慢平复下来,手肘搁在桌上,托着下巴,笑问道:明明那么难吃,为什么你最后还是咽下去了?时学谦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当场吐出来,毁了你这一桌子的好菜,也让你见了难受不是?乔樟想了想,笑道:嗯,这样想问题,还真是学谦你一贯的风格呢。她见时学谦依然不好受,一直咳嗽,就赶紧把旁边那碟点心推过去,说道:来,吃一块点心,压一压。时学谦看着那碟明黄小巧的细点,却不敢再吃。乔樟看出她想法,就笑道:怎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你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坑你啦。学谦不是最喜欢吃桂花糕吗?这是我好久才做出来的,还加了蜂蜜呢,面皮也是挑最好的糯粉蒸的时学谦哪经得起乔樟这么一番温言软语,还不等她说完,就拿起一块尝了,果然香甜可口,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吃了一小块,说道:这个比市面上的桂花糕要更甜一些。对啊。乔樟见她吃的高兴,就笑眯眯道:我猜学谦喜欢甜食,就多加了点蜜进去。时学谦又拿了块糕点来吃,目光落在那道花炊豆腐上,又把其他的菜轮流扫视过一圈,随口自语般的笑说道:还真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做饭给你吃的人在每道菜的背后都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乔樟微微一愣,似是被她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给说到了心坎上,喃喃出声:学谦时学谦回味着口中糕点的甜美,没有察觉到乔樟这细微的情绪波动,只是继续笑道:乔樟,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乔樟嫣然一笑,说:不用八辈子,一辈子就够。什么?时学谦没理解乔樟的意思。乔樟也不和她解释,拉过那装樱桃梅子汤的白瓷盆,准备给她盛汤。时学谦见她动作,忽然想到这么半天了乔樟还没有动筷,赶紧把手搭在汤勺上,阻止住她,准备劝她也吃一点。乔樟见她阻止,不明所以,干嘛?你连吃了那么多块桂花糕,也该腻了,喝点梅子汤爽爽口比较好。还不待时学谦开口,乔樟就拿开她的手,照旧盛了一小碗汤推给她,还一边很有耐心的说道:学谦可能不太爱吃很冰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在这汤里加冰,为了口味清爽,也只是弄凉了一点点,温度正好。又加了点樱桃,用来调和青梅和杨梅的酸味,你应该会喜欢的。我不知道学谦平时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喝饮料的习惯,但是这樱桃梅子汤在夏末初秋的时候喝一喝,对身体还是很有益处的呢,尤其是对平常脑力劳动多的人更好,可以放松神经,愉悦心情时学谦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酒红色的梅子汤,听着乔樟慢慢给她讲的话,心下忽然觉得有些感动,胸口某个地方渐渐发酸。已经有多久,没有吃到过这样一顿全心全意专为自己量身而做的饭了?已经有多久,没有在像家一样的地方吃过饭了?已经有多久,不曾遇到过对自己如此细微体贴的人了?这些是时学谦十年来都不曾再体会过的温馨场景,而如今却被一个叫乔樟的人纷至沓来的呈现在面前,不经意间,轻易便勾动了她深藏在内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戏文里怎么说的来着,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糖,碎冰破壁当啷响乔樟这个女子,她太懂得如何在细节上攻克一个人的内心了。当她用心去待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逃得掉。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愿对时学谦一人用心。时学谦看着这一桌子的佳肴,一股浓烈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扑面而来。这情绪来的太突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还不及调整,一时不防,一眨眼,眼泪就滚下来了。这眼泪一流出来,把乔樟和时学谦自己都吓了一跳。乔樟见到她的眼泪,心里一紧,学谦,怎么了时学谦觉得尴尬极了,低了头,抬手拭掉流到脸颊上的泪珠,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理性流泪了我们继续吃饭吧,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一下子有点儿向来礼貌周到的时学谦从未出过像这样的纰漏,于是她尴尬又语无伦次的向乔樟解释着,道着歉,却在抬头间见到乔樟那充满关切担忧的眼神时不由停住了嘴。她们就这么对视了半晌。乔樟忽然开口了,学谦,在我跟前,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并且,不需要向我解释,更不需要道歉。她笑了笑,目光很温柔,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时学谦静静的看着乔樟,看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向来是个很善于管理自己情绪的人,隐忍和克制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标签,但是在乔樟此时的话语中,在乔樟那像春风一般温柔的眼神中,好似一瞬间,时学谦卸下了所有的防御。这还是第一次,时学谦主动想要和一个人打开门户的交流。第一次,有了向某个人倾诉的愿望。谢谢!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这样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