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 推开门, 沿着走廊去寻找自己的队友们，因为外面时不时刮来的暴风雪, 叶云轻不得不把基地设在地下, 但是地下空气不流通，在房间里烤火很容易被烟呛到，萧雨歇走这一路，只觉得满走廊都是烟火味。叶云轻的办公室在地下一层, 有明显的标志牌，她敲门而入，里面的烛光照出几个人影，沈然瘦得脸都脱相了，沈染靠着他坐，中间的桌子后面叶云轻朝她微笑，杨护依然站在他身边保护着他。她进门的时候，大家都微笑着鼓鼓掌，“你回来啦。”“是的呢，”萧雨歇找个凳子坐下，“叶云轻，你的强制任务还有多少时间？”“就是今晚了，”他回答，“你回来得很及时。”“真实游戏应该出问题了，”萧雨歇说，“我回来的时候，它没判定我任务成功，也没扣积分。”这是个好消息，至少对叶云轻和沈然来说是的，他们可以躲起来，等到任务结束后再出来而不必担心扣积分。萧雨歇将她的经历诉说一遍，说到人工智能的时候，大家瞪大了眼睛，说到所谓的游戏，几人又深吸口气。“死亡就可以脱离游戏么？”叶云轻摇摇头。“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沈然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那就如萧萧所说的那样，一定出了问题。”在子耀没有被复活后，他们坚信人之身死，便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死亡不能脱离游戏，”沈染咬着下唇，“还有什么方法呢？”讨论无果，他们还得继续活下去。这个冬天格外长，格外寒冷，为了尽可能地利用仅存的燃料，叶云轻每天晚上都会在地面上举行篝火晚会，数百人在一楼大厅里齐聚一堂，关闭门窗，仅留两扇窗户通气，升起篝火，一边烤肉、烤面包，一边聊天、谈情、说爱，光看这一副景象倒是其乐融融，丝毫想象不到外面断壁残垣，一派萧瑟，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萧雨歇没有加入到他们欢乐的队伍中，叶云轻被召去参与强制任务后，她得帮忙看着点基地，此时的她在大厅盘桓游走，以防突如其来的袭击。“你辛苦了，要尝一点吗？”沈染走过来递给她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烤肉，萧雨歇摇摇头拒绝，她微微一笑，“你也辛苦了。”沈染的变化无疑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从一个犹带稚气的高中女生，蜕变成现在剃着寸头，身手干净利索的女刺客，也不知她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萧雨歇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场游戏，那么它的目的会是什么？难道是看着人类在生死之间挣扎吗？就在此时，窗外发出雷一样的轰鸣声，她感受到脚底地板的微微震动，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刺耳的哨声划破欢快的气氛，大家立刻停止说话，熄灭篝火，训练有素地朝地下撤去。萧雨歇还能嗅到空气中的余灰和烤肉的气息，和窗外吹来的冰凉刺骨的寒风。她最后看一眼狼藉的地面，头也不回地朝下走去。在等待叶云轻归来期间，沈然两兄妹的强制任务也来临了，这段时间似乎是强制任务的高发期，不断有人从她眼前消失，等到其他人感觉不对劲向她报告的时候，她也敏感地察觉到，消失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她不可能去做强制任务了，”养好了腿的少女佳佳肯定地告诉她，“她刚做完任务回来。”消失的是佳佳的室友，一天早上佳佳出门和小队去外面扫雪，回来就发现本该在房间里的室友消失不见。“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她出门了，”佳佳忧心忡忡地说，“但是等了一天，没见她回来睡觉，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不回来睡觉一般都会给我留言的。”萧雨歇陪她去她房间里看看，她们的房间在地下一间杂物室里，狭窄的房间仅能摆放两张床，却被女孩们布置得十分温馨，她们利用现有的纸壳子剪出小兔子贴在门边，还有一些不要的废纸剪成雪花吊在天花板上，还有床上的帘子，一看便知是用异度空间里的皮毛制作的，晚上睡觉可以盖在身上，白天挂在床边。萧雨歇打量着房间，“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房间里吗？”佳佳点点头。她略一皱眉，翻找着衣箱桌柜，还在墙壁上敲敲打打，听到墙角一处传来空空的声音，她脸色大变，让佳佳往后站站，一脚将墙角踢出一个大洞。这个洞足有半个人那么高，不由得让她想起从前沿着蜘蛛洞往里爬的经历，然而这个洞里传来一股腥臭的味道，显然不是蜘蛛挖出来的——蜘蛛杀人会用茧子裹起来，往身体里注入麻痹的毒素，不可能发出那么浓重的血腥味。佳佳捂着嘴靠在门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住的地方居然隐藏着这么深的洞。萧雨歇让她去通知其他人查看自己的屋子，果然，十间房间里有三间都被开了个洞，其中就有不知不觉消失的人。“这是什么动物的洞？”佳佳明白自己的室友惨遭不测，哭泣着问她。从洞口的痕迹来看，很有可能是蛇的洞，但萧雨歇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上方，仿佛视线能透过这层天花板看向外面的风雪。“冬天要过去了，”萧雨歇说，佳佳就着烛光看到她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春天，就要到了。”基地里发现了蛇挖的洞，大家都非常恐慌，加上地面上的暴风雪规模逐渐缩小，越来越多的人提出去地面上住，他们倒想抓住吃人的蛇杀掉为自己的同伴报仇，然而看着那半人高的洞穴，估摸出蛇身的大小，再胆大的人也不敢贸然提出这个建议。“地下不能呆了，”叶云轻刚从强制任务里出来没几天就碰到这事，头疼之余也只得做决定，“我们只能搬到上面去。”“蛇从冬眠里醒来，”萧雨歇的情绪格外低沉，“这意味着……”叶云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而此时此刻，就连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毕竟，他们都能猜到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拜基督教里的故事里说，春天来临的时候，诺亚方舟会停下来，里面的人将面对新生的环境，重新开始繁衍生息，在这个故事里，春天代表着希望，代表着游戏结束。然而在萧雨歇的版本，春天的到来，会带来经历过一个冬天的蛰伏而越发厉害的动植物，它们从睡梦中、从厚厚的雪被里醒来，它们将一步一步蚕食整个地球，压迫人类的生存环境，不到三个月，人类就将全数灭绝。若是死亡代表着脱离游戏，或许可以说春天代表着希望，然而在这个世界出问题后，他们并不敢这么认为。“你还记得你给我的……”叶云轻欲言又止，他顿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记得什么？”萧雨歇追问道。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等沈然两兄妹强制任务归来，大家已经全搬到地面上，沈然还是一副说几句话就咳嗽两声的模样，丝毫不见好。他们的强制任务发生在山城，他们万万没想到那里还残存着一个小幸存者基地，然而，当他们从强制任务里出来，那个幸存者基地已经被植物和动物们夷为平地。“强制任务的危险性越来越高，”沈然咳嗽两声道，“所以真实游戏能容忍我们躲避任务，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队伍两个队伍能解决的。”就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车轮底下的任何事物都会被无情碾压一般，就连沈然都不得不赞同，等春天到来，就算他们再能躲，也躲不过一死。“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他忍不住想同意这个说法，“那么，也该是进入尾声的时候了。”但，就算他们认为死亡就可以脱离游戏世界，也不敢贸贸然寻死，更何况子耀的无法复活如一把刀悬挂在他们的脖子上。“我猜想，制作这个游戏的人可能会以萧萧所说的，避难所的方式，”叶云轻推测道，“把我们的意识抽离出来，放在这个游戏里，而游戏里的人体是可以复制，制造的，所以施展复生术，就等同于把子耀的意识再次收集起来，不对，如果复生术是真的，那么子耀的意识必须得被妥善保存起来，不仅是子耀，其他死去的人的意识，也应该被保存起来才对。”因为在游戏结束之前，不知道谁会被复生，所以若真有复生术，所有人的意识在游戏结束之前都会存在，这样，无论谁施展复生术，都能立刻找到被施展的人的意识，尽快制造出一具人的身体将意识放入，实现复活。“但是复生术施展了，子耀却没复活，”叶云轻眼睛一亮，“这就是游戏出现的问题，基于某种原因，人类的意识没有被存储起来，而是，消失了。”第105章 春天到了2若是叶云轻的推测正确，那就说明他们如果在游戏里死亡, 那就是真的死亡, 而不是所谓的脱离游戏。“那么, 那个人工智能果然是在骗你，”叶云轻摸了摸下巴说，“或许, 它并不是什么人工智能。”不管怎么说, 靠死亡脱离游戏这一条路被彻底堵死了, 然而，在春天来临, 万物复苏, 动植物们蚕食地球灭绝人类之前, 他们得赶紧想个办法。萧雨歇再次进入异度空间。此时的异度空间和她印象中的区别越来越大了, 地下城早已被npc和玩家们占据，玩家们孜孜不倦地打通到地底，试图弄清楚地下城到底有多少层, 就目前的记录而言, 还没超越萧雨歇印象中的数字。各个村子里的npc们在地下一层各自占据一角，路边门牌上有着相当显眼的路标, 她沿着路标往前走, 很快看到熟悉的沙漠村npc们，和在沙漠村中，每个npc各自占据一栋大屋子不同，在这里, 他们只能搭起帐篷，一个又一个帐篷靠在一起。帐篷们拥有鲜明的颜□□分，沙漠村的土黄色，雨林村的绿色，雪山村的白色，还有其他位于地下二三层的村子，此时，萧雨歇找到中间最大的那顶帐篷，掀开帐篷门走进去。里面足有一个客厅那么大，地上铺着动物的皮毛，帐篷一端放着一台铺着皮毛的沙发，村长正坐在沙发上面，沙发旁燃烧着两根手臂粗长的蜡烛，其他玩家乖乖在皮毛两边排队，她一进来，便被眼尖的村长看见，朝她招了招手，“萧萧，过来。”顶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萧雨歇硬着头皮走上去行了个礼，“村长先生。”“多谢你的提醒，”村长和蔼地笑道，“不然我们村子，估计难保喽。”萧雨歇谦虚了几句，又寒暄了几句，直到旁边排队的玩家们面露不善之色，才步入正题，“村长先生，您听说过诺亚方舟的故事吗？”没错，她怀疑异度空间里的npc很有可能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游戏，但很明显，他们对其中发生的变故并不知情，不管是野猫的暴动还是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或许是被洗去记忆的缘故？“诺亚方舟，”他脸色略微一变，若不是萧雨歇紧盯着他的脸，没准会错过这个细微的表情。“诺亚方舟不是圣经故事里的东西吗？”一个排队的玩家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没看过？”“我说的不是圣经故事里的诺亚方舟，”萧雨歇的视线落在村长脸上，他的目光躲躲闪闪，“我说的是，一年旱季，一年雨季，一年雪季，等到春季，万物复苏，人类得到新生的诺亚方舟。”村长坐不住了，他从沙发上走下来，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就往帐篷后面走去。其他玩家目瞪口呆地目送萧雨歇跟上去，议论声嗡嗡嗡嗡地炸开：“怎么她说的诺亚方舟和我们经历过的季节一样的？”“村长那脸色是知道了什么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村长拉着她来到一个小帐篷的角落，喃喃念动不知名的法术，而后才转头对萧雨歇说，“你都知道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村长作为游戏里的npc，立场和她应该是一致的，萧雨歇便从头说起，将她在强制任务里的见闻一一道清。“原来是这样，这个场景居然也放在里面了，”村长低声说了一句，便恢复正常的声音说，“你想知道什么？”“怎么脱离游戏？”萧雨歇准备好话题立刻扔过去。村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就如它所说的那样，死亡即可离开。”还没等萧雨歇发问，他便解释道，“原本这种事不能对玩家说的，但是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我们和gm的联络时有时无，就在沙尘暴来的那一天，更是完全断掉了联系。”gm？她拿这个陌生的词汇去问叶云轻，对方很快回答了她，“是游戏客户服务的意思，你继续听他说，如果不是你好感和实力够高，他估计也不会吐露出来。”村长接着说道，“这个世界，正如你所说，是个游戏，但是不是普通的游戏，里面发生的事情，绝对真实，游戏里死亡，游戏外也会死。”“你不是说，死亡可以脱离游戏？”她有些困惑了。这一切得从头说起。正如人工智能所说，当年，科学家们在地底发现外星科技的产物——一艘巨大的，能够放置数亿人的宇宙飞船，然而，从飞船上泄漏出去的寄生病毒引起了人类的灭顶之灾，就如她所经历的那样，人类十不存一，但不一样的是，紧要关头，政府决定，聚集全世界科学家，将这艘宇宙飞船开动起来。“我们驾驶着它去寻找新的地球，”烛光下，村长的脸色竟有些骄傲地说，“我们载上了所有能载上的幸存人类，还有标本库里的各种动植物，这是人类生存的希望之船，我们将它取名叫，诺亚方舟。”这就是诺亚方舟的来源。宇宙浩瀚无边，在其中行走，需要以百年、千年为单位，而人类寿命至多只有短短百年，为了延续人类的生存，科学家们便将绝大部分人冷冻起来，只留足以维持飞船运转的小部分人。“宇宙充满了危险，在一次事故中，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事故，”村长说，“飞船的能源得不到补充，冷冻人类的能源陷入枯竭，长老会不得不抛弃一部分人，这就是真实游戏发生的背景，他们将我们的意识注入游戏中，优胜劣汰，在游戏里活得越久，就能活得越久。”“你看看外面，”萧雨歇冷静地说，“现在抛弃了多少人，还是说，活在外面的长老会，想要将我们全部抛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村长虚弱地说，“我不知道，再这么下去，冷冻的人类会死绝的。”从村长口中知道“真相”的萧雨歇情绪格外低沉，而通过她得知整个故事的叶云轻更是冷笑连连。“我们得离开这个游戏，”她打起精神来问道，“除了死亡——现在死亡也不行了——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个游戏？”“我不知道，”村长摇摇头，他低下头，白发暴露在烛光下，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岁，“他们肯定会留有后路，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也被他们抛弃了。”总算从村长口中听到整个故事，萧雨歇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