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作者:假面的盛宴      更新:2023-06-21 17:01      字数:4289
  反倒是薛庭儴从一开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时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写着,但能看出他笔势十分连贯,几乎没有停顿。上首处,乔秀才目含感叹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对下面的情形,他自然尽收于眼底,也不得不赞叹何秀才的心思巧妙。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实他会出这种题,不过是就是想人出错,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万万没想到竟会因此得到乔秀才的折服,让他颇有几分得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十分自豪。他抚着胡子,淡笑道:“两位小友不用着急,有一炷香的时间,足以写下了。”一炷香写千余字,貌似仓促了些,但可默写弟子规这种浅白的东西,只要抓紧一些,也不是不能写完。可那是之前,此时听到有人提及时间,薛俊才不禁更急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为看得太过频繁,让他的速度更是慢了。“好了,时间到。”随着话音落下,薛庭儴大笔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笔。薛俊才并没有动,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发现他整个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面前的那张纸只不过写满了一半。因为两人是背着大门,而薛青山及杨忠都是陪坐在末端,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在他们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规》再简单不过,薛俊才怪异的样子倒也引起两人的侧目,可他们依旧没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写完直到何秀才和乔秀才分别看过两人的卷子后,互相对视一眼,由何秀才宣布这一场是薛庭儴胜出。薛青山诧异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同时下面和门外都是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输了。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们可不懂考的什么,只知道秀才老爷说薛俊才输给薛家狗子了。薛俊才输给了薛狗子?这,这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余庆村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后生,哪个提起他不是竖起大拇指。“何前辈,乔前辈,这是不是弄错了,一篇弟子规……”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两人上前将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开并持起,展示给众人看。就见其中一张宣纸上,字迹筋力丰满,端正美观。而另一张宣纸上,字写得也不差,却是虎头蛇尾,越到后面越潦草,上面甚至有墨迹点点。“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面上无涂改墨迹,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并没有默完,其中也有错漏,所以这一场薛庭儴胜。”“俊才!”薛青山诧异道,目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忠拉了一把。薛俊才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此时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接下来是第二场,这一场就回归到正常的考校功课了。由何秀才发问,两人答。“求古寻论,散虑逍遥何解?”“探求古人古事,多读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杂念,自在逍遥。”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何解?”这句话是问薛庭儴的。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朴素,而史官子鱼秉性刚直。讲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合乎中庸的标准,必须勤劳谦逊,谨慎检点,懂得规劝告诫自己。”“省躬讥诫,宠增抗极下一句是什么?”问这一句时,何秀才并未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薛俊才还在发愣,薛庭儴已经答道:“殆辱近耻,林皋幸即。”“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何解?”这一次薛俊才没有落下,忙说:“不要谈论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长处就不思进取。”话音还未落下,他却是脸颊发热,不知是羞恼还是自惭。“好!”何秀才击掌一下:“答得都还不错。”忽然,他又道:“水榭。”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闪了闪,答:“山斋。”闻言,薛俊才方反应过来,何秀才这是在考对子。学童未入大学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还要学《声律启蒙》、《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而其中像《声律启蒙》、《龙文鞭影》,便是教授学童懂得声律规则,及排比对仗。在学习平仄切韵的过程中,同时开始了解和掌握诗韵,并习得大量的词汇和古人典故。时下有这么一种说法,蒙学过的的学童,没有几个不会对对子。尤其是这种简单的对子和对联。在连吃了两次亏后,薛俊才明显学聪明了,几乎是何秀才方问罢,他不再等候观察是问谁的,便抢先答了出来,以至于薛庭儴连着几次都没能抢答成功。看得出薛俊才学业学得不错,何秀才出的对子,几乎没有他答不上的。“老夫最近因心生感叹,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联,至今未能得到合适的下联。此番说来考考你二人。对你们如今来说,可能有些太难,但尝试一下也无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乔秀才:“乔老弟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以解为兄多日冥思之苦。”乔秀才微微一哂,知道这是何秀才生了较量之心。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附近几个村里,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员。何秀才在外头的名头一直不显,会心存比较,他也能理解。“何兄但说无妨。”何秀才一抚胡须,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薛庭儴目光一闪,眼神在上首两人的脸上划过,又落在薛俊才脸上。见其低头做沉思状,他便也垂下了头。堂中一片寂静,都不敢出声,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两个小的,怎么这两位也对上了。忽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就见乔秀才抚掌道:“双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薛庭儴暗忖:其实这对子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平仄对仗都不难,难的是化字。何秀才的一人化为大,二人化为天,其后对仗两句有画龙点睛之效。而乔秀才用双木成林,三木成森对之,可谓是绝佳。其实他也对上了,在乔秀才之前,只是清楚这一题主要考的并不是他和薛俊才,才会默不作声。如今乔秀才既已对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专美在前,毕竟追根究底,考得还是他和薛俊才二人。他抬起头来,道:“小子也有了。”第20章少年清亮的声音,让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包括正互相吹捧谦让的乔秀才和何秀才。薛俊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都没想出来,薛庭儴怎么就有了。只见那斯文瘦弱的少年一派老成的负手于身后,来回在堂中踱了几步,方道:“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其实薛庭儴并不擅长吟诗作对,但架不住他梦里的那个人活得岁数长,见得市面广。曾经士林之中,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笑话——话说,有一白发苍苍的书生应考,主考官看他模样便知晓他是一个屡考不中的老童生,便有意刁难他:“我出一联,你要能对得上,我便取了你。”这老童生心中发苦,却又不敢不应下。主考官出题:“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老童生告饶作揖,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这马屁拍得精妙绝伦,如此一来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取了他为秀才。其实这故事一听,便知晓是编来的。但凡参加过院试,就应该知晓会是个什么情形,主考官怎么可能去主动考一个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间是不会交谈的,也是为了规避。明摆着就是哪个落第的书生编来的,用来聊以慰藉,因为惹人发笑,便在士林中流传开来。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员被外放为提学官,或者主持新科会试,与之交好的官员都不免叮嘱上一句,可千万莫‘人情大过天’。即是笑谈,也是叮咛,科举舞弊历来牵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错,难免落得晚节不保。薛庭儴也没想到在这里,竟会听到这个对子。他并没有因为这下联是借用,而觉得心生不安,因为一直以来赢了薛俊才,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现在是,梦里曾经也是。梦里的他因此事困顿良久,后经过种种努力终于扬眉吐气。就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这种执念太影响一个人的心性。他有着更为宏远的目标,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而薛俊才对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个障碍物,越过他,是他当下必要做的。至于他为何会弃掉自己想出的下联,而选择借用这个。薛庭儴看了薛青山和杨忠一眼,就当是他度量奇小,挟怨开嘲罢。显然在座的就只有薛青山和杨忠两个是童生,而此对虽对得精妙绝伦,但明显有嘲讽的意味。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这对一个考了多年都没考中生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讥讽与诅咒了。两人的脸当即涨紫起来,却又不能不按捺下。而此时,何秀才和乔秀才已经在上面击掌赞了起来。“好啊,对得妙!”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薛俊才,何秀才和乔秀才低语交谈几声,便由何秀才出言宣布道:“经由我二人一致决议,胜出者乃是薛庭儴薛小友。”“薛小友,望你能恪尽勤勉,早日取得功名。”他和颜悦色对薛庭儴道。“多谢两位前辈勉励,小子一定会多加努力。”薛庭儴作揖为礼。而就在何乔两位秀才和薛庭儴说话的同时,堂中和屋外站着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大多都是赞叹,当然也有不敢置信与质疑的。这其中以薛家人最为难以置信,尤其是薛青山,之前他便是强忍按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了,站起来道:“只是凭这些就妄定输赢,两位前辈是不是太过草率了?”见何秀才和乔秀才俱都看了过来,他瑟缩了一下,旋即又变得理直气壮:“小儿的对子还没做出,就这么定了输赢……”何秀才面露不悦之色,没有搭理他,而是寒着一张老脸问薛族长:“难道薛族长对我二人的结论也有异议?”薛族长哪里敢去得罪秀才公,还是两个秀才公。再说于他来看,薛庭儴这场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也超出薛俊才甚多。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分明,忙去呵斥薛青山,让之与两位秀才公道歉。薛俊才也是满脸不服之色:“小子也不服,他从来不如我,我只是准备不当,两位前辈可再出题,这一次小子定然能胜过他。”这时,从门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妇人。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正是杨氏。杨氏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就哭道:“我儿不可能输,定是你两人受了收买,故意害我儿。”这话可是捅了大篓子,尤其这种场合一个妇人冲进来大声喧哗,不光何乔两个秀才面现怒色,连在座的几位乡老也是连声斥道不成体统。“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难道里正和族长也以为我二人是被收买了?”“两位秀才公可千万莫生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她是胡言乱语的。”“连兴,还不把你家这泼妇弄回去!”一旁的薛老爷子急得不知该怎么好,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哪能去拉儿媳妇,只能让大儿子薛青山赶紧将自家妇人带走。只是薛青山此时都还想要个说法,又哪里能顾得上这个。场上闹得一片不可开交,何秀才拂袖要走,乔秀才也不愿多留。薛族长和郑里正连连出言挽留,同时还气急败坏斥道快把这些人弄走。乔秀才冷笑一声,也未去斥那薛俊才,而是对薛青山冷笑道:“枉你是个童生,也是下场考过几次,竟看不出何兄考这几场的寓意,怪不得你考了多年依旧是个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