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他一直狂躁抵抗发脾气什么的，这人清醒着的时候特老实，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也不闹腾，看人的眼神也正常。就是不知道是心里琢磨什么事儿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血压心跳浮动特别频繁，看其他监控数据却又不见异常。可你要问起他是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这人又只是摇头。本来icu里神志清楚的就没几个，其他能睁眼的哪个不是被病痛折磨得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唯独这一个特冷静的，反倒显得是他不正常了。想起刚刚那位姓何的年轻人，看着也是倍儿冷静，可林主任各式各样的患者家属也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底藏着的恐惧惊慌，这俩人什么关系更是一目了然。想到此处，林主任不由得摇了摇头失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出现的这位，让林主任心里终究有些不托底，也不知道等到点儿探视时，这位何先生的出现会不会刺激到患者，希望不会吧。第50章 20200217-2拐进等候室，历九一眼就看见站在接待室门口的何卓。见何卓朝他看过来，他皱了皱眉，还是直接走过去。“来了。”既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何卓平静得仿佛两人只是如以往一样正常的见面寒暄。挑了挑眉，历九对他的表现有些意外，但也没心思多说什么，点头嗯了一声。“等会儿，你先进去，看看他心情好不好。要是合适，就告诉他我回来了，不合适，就先别说了。”何卓说着，对一脸诧异的历九无奈笑笑，“大夫说他情绪不稳定，我怕他太高兴了再刺激着。”像是调侃又像是自嘲的说完，人往墙上一靠，不吭声了。“哦，行吧。”历九寻思着是不是因为没告诉他生气了还是怎么着，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咋对劲呢？“有啥话要带吗？”“就告诉他安心养病，他要不放心你就告诉他我这是正常回来开会……再没了，其他的等他好点儿再说吧。”刚说完，就听见喇叭里护士开始叫号，何卓对历九挥挥手，“快进去吧，我跟这儿等着。”“哦。”被他这特稳当的模样给弄得有点儿懵，历九挠了挠头，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倚着窗台看等候室里的家属一个个脚步匆忙的往外走，何卓吁出一口气。不是不想见的，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他本来就要想疯了，恨不得马上到梁笑身边陪着一秒都不离。可是，鬼知道他家那别扭鬼见到自己会怎样，这么大的事儿都敢瞒，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况且，他也得缓缓，真怕现在就进去见人，自己会先绷不住。胡思乱想着，耳畔忽然听到广播里护士在喊自己的名字，紧跟了一句“梁笑家属”。心突突跳得飞快，何卓赶紧跑过去，自报家门后，被护士领着到视频电话窗口前将话筒递给他。“你跟他说说话吧，今儿状态还行，比昨天强了。”听筒里传来历九的声音，画面里，还扣着氧气罩的梁笑，对着镜头眯了眯眼，似乎是在笑。“哦。”看着历九把听筒放到梁笑耳边，何卓突然想哭，忍了忍把哽咽咽进肚子，也对着摄像头笑了笑，缓缓问：“能听见我说话吧。”见梁笑勉强点头，何卓赶紧阻止，“你乖乖别乱动，听我说就好。”斟酌了下措辞，何卓尝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对听筒那头的人说：“历九嘴可真快，我都说了看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怎么一进去就说了，他可真行。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哦，我是刚好回来开年会的，不是偷偷跑的哦。不过你这好几天也没个信儿，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无视旁边护士略显讶异的目光，何卓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絮叨了半天，不过他也看出梁笑还是很倦怠，一开始还能根据他说的内容眯眼笑或者不服气的翻白眼，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儿蔫了，反应也变慢了。于是便停下话头，非常温柔的轻声说，“今天我先不唠叨了，咱俩明天下午见面再聊。梁笑笑你要乖乖养病，要听大夫和护士的话，知道吗？“等梁笑眨眨眼表示听到了，才依依不舍的将听筒还给护士。又等了一会儿，历九从里面换下隔离衣出来，难得的对何卓咧嘴笑了下，“还是你好使，出来前刚睡着。还真是，里面当班护士说这几天这还是头一次白天没打药就睡着了。”“是嘛，那就好。”听他这样说，何卓也稍微松了口气。之前林主任也说过梁笑睡眠障碍的问题，还说怕他一直睡不着会对药物产生依赖。说着话，两人往安全通道走，推门进去，历九问何卓：“你待会儿还有别的事儿不？来前儿小宁打电话说一会儿还过来，他来了咱俩找地儿吃口饭去？”“行，我没什么事儿。”何卓点头，见历九自己在那儿掏烟，也要了一根儿点上。沉默着吞云吐雾，何卓脑子里不断浮现刚才梁笑虚弱的样子，心跟被人拧了一样难受，脸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不知怎的突然又想到，以前梁笑是不是也这样装的？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他肯定也有难过伤心的时候，可面上不显，谁又能知道，谁又能安慰他呢？“我说，你也别太上火，我听那个林主任说的，应该是问题不大，就是比别人好得慢点儿。”历九突然开口，打断了何卓的思绪。“嗯，你也是，别上火。”何卓略显尴尬的笑笑，心想是不是自己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又被人给看出来了。“艹，说是这么说，那能不上火吗？”烟头往地上一扔，上脚碾碎，历九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了，浓眉紧紧夹起来，“特么的早说千百遍让丫仔细点儿，这回老实了吧。”狠狠啐了口吐沫，九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起何卓，“你这次回来几天？能不能多呆两天在这边儿？”“我不走了。”何卓果断的回答。从探视窗看见梁笑的一瞬间，他就打定主意了。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他真没那个心思，地球也不是没了他不转，家里缺人手那就花钱雇能干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梁笑这个人，得看好了看紧了。这才多久没盯住人，他就能把自己作进icu了。何卓不信如果自己天天盯着他围着他转，能让病情拖成现在这样。“……你家里能让？”历九无奈了，说得还挺轻巧。他是真觉得这小少爷的任性无人能及，这些年除了何卓，他真就没见过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天真烂漫想一出是一出的。“让不让能怎样，大不了小爷不干了。”何卓一翻眼皮，很不爽的回道。第51章 20200218-1和历九吃了个便饭，何卓没有去父母那儿，而是回了自己在市里的房子。据他哥说，老妈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等明儿晚上再一起回去，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惊喜什么的他也不指望了，只希望到时候不是惊吓就好。横竖踹柜门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更离谱儿的他也不是没干过，豁出去了。心中主意已定，何卓如是想着扭开门锁。打开灯低头换鞋，却发现入户地砖上只放了一双拖鞋，是他自己的。随手滑开鞋柜看了一下，发现他给梁笑买那双室内穿的软底鞋，被放在底层角落处。皱了下眉，何卓往屋里走。室内似乎被彻底收拾过，连平时随意堆着的沙发靠垫都摆得整整齐齐。走进卧室，同样整洁冷清得如同酒店客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何卓上前两步拉开床头柜抽屉，平时放梁笑常用药的那一层，空无一物。无名怒火自心底起，伴着寒意，教人心凉。不信邪的转去卫生间，看着孤零零插在口杯里的自己的牙刷和毛巾架上唯一的一条毛巾，何卓简直都要被梁笑这番骚操作给气乐了。运着气捏了捏拳头，何卓转身掉头出去，扎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啤酒拉开拉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涌入胃囊，拔得他一个激灵，这才勉强压下快要爆燃的情绪。重重的将易拉罐搁在餐桌上，何卓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伸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果然是薄薄一层均匀的落灰。感谢城市污染和雾霾，如今这年月，再高档的住宅十天半个月不住，也能为痕检工作提供有效的灰尘证据。说什么回去住有人照应都是糊弄鬼的，又不想好好过了才是真的吧？！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的心情，让何卓真想立刻冲回医院把那个让他疯魔了的混蛋从床上薅起来质问，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无意义的？是不是这些年自己对他而言真的只是甩不开的麻烦丢不掉的负担？呵呵，初恋算什么，爱情算什么，现实啊，一定要面对现实是吧？不能有幻想不能有执着不能凭着一腔子热血去追求永恒不变的唯一。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么？他梁笑不就是觉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现实面前都脆弱得如梦幻泡影嘛？不就是觉得自己太幼稚太天真太理想主义，觉得根本没希望肯定走不到最后对不对？可你他妈一天天的这么丧，不去努力不去争取，不是躲就是推的，自己捧着真心揣着幸福上赶着敲门也不开，那能有个好吗？有一瞬间何卓真觉得心灰意冷了，仿佛他这些年来的努力，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为他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为他心疼，为他决意去对抗甚至伤害疼爱自己的家人……结果呢，还他妈的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真瘠薄可笑。如果说之前何卓强忍着不哭，是想要守护心爱的人想要变得坚强。那此刻没有眼泪，是心口冷飕飕吹着寒风，连哭都没力气了。喝光了易拉罐里的酒，何卓直愣愣的坐着发呆，对面阳台上那一堆当时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给弄来的健身器械，都像是在嘲笑他无谓的付出。可往事也同样历历在目，那天他“站”在阳光下专注看向自己的眼神，自己到现在想起还觉得心动不已。那大傻子可能不知道吧，除了咳嗽和贫穷，爱意，也是一件无法永远完美掩饰的事情。旁人都问何卓，哪儿来的自信啊，凭什么就说人家还是喜欢你？这么不依不饶的缠着对方，不怕人家觉得你贱啊？说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谁又真的比局中人本身更清楚，对戏的人，到底如何呢？很多事情是外人看不到的，甚至如果自己足够粗心，也未必能够察觉。不会有人看到他弯起眉眼对自己温柔微笑的样子，也不会有人听到他午夜时分落寞的叹息，还有以为自己睡着时轻轻落下的吻，还有偷偷藏在隐藏文件夹里的自己的相片……那个人，像是毒品，有意无意的诱惑着他狂吸了十几年，早戒不掉了。何卓真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梁笑，都不会再喜欢谁了。他来的太早，从一开始，从他刚刚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已经和自己对爱人的定义，生长在一起了。他也太好，就算表露出的是冷漠是拒绝是无所谓是就这样吧，可小心遮掩的，却全是些叫人忍不住心动舍不得撒手的温柔……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早他妈没别的选项了，还真能离是怎么着？贱就贱吧，继续耗着吧。无奈而疲惫的叹息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何卓垂下头苦笑。第52章 20200218-2坐那儿平复了会儿心情，何卓起身去洗澡清醒了一下，还得继续忙工作。前一宿忙活到半夜，第二天又起大早查收邮件。揉着眼睛看国外医生朋友给他的回复，好多专业术语他也不认识，只能现查。等理解了个大概，何卓想了想，还是把邮件直接打印出来，没准儿能用上。林主任刚上班就被何卓给堵了个正着，不过这顶着俩黑眼圈的年轻人倒没打扰他，问了好就在门口等着，说是等他空下来有点儿事问。林主任一早上来事儿的确不少，也顾不上他，等和交班的同事说完正事儿又过去看了那几个危重患者的情况，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那儿等着呢。走过去，看见这人手上拿着的a4纸，随便瞥了一眼，林主任心下了然，“给我看看可以吗？”何卓抬头见来人，赶紧站起来，听对方那意思也是看见自己拿着什么了，于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把打印的邮件递了过去。这出欲拒还迎搁别人身上，那可能大夫脸色肯定就不好看了，不过昨天连着接了俩电话提过梁笑的名字后，林主任倒觉得这事儿挺正常。没啥不能接受的，毕竟人家是真上心了，而且，也是真心惹不起。俩电话一个是主管副院长打来的，透了口风点了来头，这还好说；另一个电话可就叫人惊讶了，是林主任已经退休的博导，学界鼎鼎有名的大拿。当然，他是不知道，副院长这是何大哥的关系，他老师那边，却是何大老板直接找朋友问到对方那里去了。听说是自己得意门生的患者，老爷子也觉得巧，于是就打电话过来问问。这双管齐下的，现在再来点儿参考资料什么的，真都不叫个事儿。熟练且专业的又安抚了何卓一番，告诉他目前一切正常，不需要家属在这里耗着，何卓也乖乖点头说下午再来便离开了。见人走了，想起同事私聊群里那些迅速传开的病患八卦，林主任摇摇头颇为兴味的笑了笑。这年月同性恋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这么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在公共场合表明身份顺便秀个恩爱的富家公子哥儿，他倒还真是头回碰上，尤其这对象吧，还是个身体残疾的，真是少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卓真对梁笑来说有什么玄学功效，昨晚上他竟然很争气的没烧起来，睡得也很安稳。定点儿检查时，翻完护士的记录，看看眼前这位体征愈发平稳的患者，林主任都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意思了。从医院出来，何卓直接去了他老爸那里。何大老板推迟了所有手上的事情，爷俩关着门聊了将近一钟头，何卓才从里面出来。眼睛有点儿红，神色倒还自然。得着信儿跑过来时刻准备拉架的何大哥见状，忍不住头痛的按了按额角。心说，得，肯定是摊牌了。何卓不知道他哥是抱着万一老子要揍弟弟自己得上前拦着这个心态来的，只当他是有公事找老爸，打了个招呼，心不在焉的又走了。推门进去，果然看到自己家老狐狸一副愁眉苦脸不太爽快的模样，小狐狸狗腿的过去请安问好，顺便打探消息。“……唉，我是拿这小混蛋一点儿招儿也没有了。”被问起，何大老板仰天长叹。听老爸这样感慨，何大哥略感意外，不由得问：“啊？他怎么说的？直接都交代了？还是又耍赖了？”“要耍赖还好了，可别提了，说完就哭，哭得我脑袋都大了……”双手抹了把脸，何大老板身心疲惫的又叹了口气，“我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投错了性别，让他给哭的，我都觉得自己这么些年养出了个闺女，给你养了个妹妹……怎么就这么娇气呢？”被他爸这话逗得好悬没喷出来，何大哥看着老父亲一脸挫败，就知道这回准是又让小兔崽子得逞了。哎，早都说了，这就是他们家小祖宗，真横下心了，谁也弄不住。“你跟那边先交代一声吧，做好正式调派准备，这边……唉……”第三声叹息溢出，何大老板没辙的摇了摇头，“给他批年假吧，可怎么整，你妈要是知道了，咱爷俩也没好日子过了。”闻言，何大哥也垮下脸，想了想，灵机一动，说道：“要不爸，您还是先给我搭个线儿吧。陈叔家那小丫头，我真挺喜欢的，没准儿我先结婚给您二老弄一孙子孙女什么的玩儿，妈就没心思管小卓了。”“去去去，你少来给我添乱了，人家才二十，你也好意思？”听他家老大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何大老板瞪起眼珠子，“我可告诉你，你少惦记着祸害人家小女孩儿。找对象也得找差不多岁数的，差了十好几岁，你也好意思开口？”“哎呀我说您怎么要求这么多？性别不对不行，年龄不对也不行，算啦算啦，我还是继续当我的钻石王老五吧。”插科打诨的转移了老爸的注意力，何大哥心里感慨，要说还是他们家何老二厉害，一哭二闹得心应手，掐家里人死穴掐得紧紧的。想必那什么隔离计划也要搁浅了，再启不启动起来，可就难说喽。第53章 20200218-3探视时间有限，何卓见了人就紧着要紧事儿先说。首先告诉他自己短期之内不走了，又怕他担心店里的事情，也提了一嘴，接着又跟他说了些大夫说他有好转之类半真半假的安慰话，这才倒出空来聊闲嗑。“想没想我？想就眨下眼。”避开那些医疗设备的管线，尽可能的凑近梁笑身边，何卓小声问。不假思索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梁笑面罩下的嘴角随之勾了起来。“嗯，算你老实。”不敢随便碰他，何卓手指偷偷戳了梁笑露在外面的手臂一下，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等你好了的，这回小爷跟你算总账。”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挑眉瞪大，梁笑努力试图表达出无辜的意思。“好了好了，别瞪了，算你眼睛大行了吧。”虽然昨天伤心坏了，可现在看到他，又只剩下心疼了，何卓一边暗骂自己没救了，一边仔细打量着梁笑瘦得下巴都尖了的脸。“真应该给你弄个镜子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不注意。”尽管是抱怨，可语气却软得不像话，好在他声音不大，不然这要是让探视隔壁床大爷的大妈听到了，一准儿要对他行注目礼。“后背疼吗？天天这么躺着难受坏了吧？快点好起来吧梁笑笑，我还等着你回家给我做好吃的呢……”何卓正盯着他的脸说着，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低头一看，是梁笑的手抓住了自己。今天见他神志清醒无异常，护士就把他手上的约束带给解开了，何卓进来前有些紧张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心里正酝酿说点儿什么好呢，也没注意到，这时候被他牵住手才发现。斜眼扫了下周围，见没人看他们俩这边，何卓便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双手反包住梁笑瘦瘦的大爪子，没敢用力，就轻轻摇晃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笑，何卓突然就有点儿忍不住了，低下头呼出口气，再抬头时又是一脸笑意。静静的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听他又开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讲笑话逗自己开心，梁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趁人分神，抬起胳膊捏了一下何卓的脸颊。看他慢悠悠的抬手不知道要干什么，何卓正想帮忙呢，自己却被掐了脸蛋，瞬间露出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大哥你可真行，气儿都喘不匀呢，就惦记着欺负人了？”“……可爱。”突然很小声的从面罩下面瓮声瓮气冒出这么俩个字儿，梁笑眯着眼睛看何卓猛然泛红的耳朵，无声的又笑了。把他胳膊拉下来握在手里，何卓仔细看了看上面留置的输液针头处，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安下心。“别乱动了，不听话再给你绑起来。”何卓说着，掀开床尾被单一角，发现他小腿和脚都浮肿得厉害，皱了皱眉没敢碰。梁笑不像其他人，在床上躺烦了还能稍微自己活动活动，他胸口往下是一点儿也动不了，偏偏还有感觉残留。一个姿势久了还会不受控制的抽筋，那滋味有多难受没遭过这罪的肯定无法想象，这几天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等会儿我让护士给你腿再垫高点儿吧。”重新给他盖上，何卓有些犯愁，不光是浮肿的问题，也不知道护士有没有帮他减压，这一天天硬躺着，弄出压疮可怎么办？扯着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梁笑现在手上劲儿真不大，但何卓哪舍得跟他别劲儿，顺势就靠了过去。直勾勾看着何卓，梁笑指尖在他胳膊上缓慢的划动，一笔一画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饿……了？”半看半猜的说出他写的字，何卓囧囧的看着又眯起眼睛笑的梁笑。还以为他会写什么情话呢，结果……“饿了啊？”何卓凉凉的问，就他现在这样肯定没法吃饭啊，想啥呢？“……嗯。”梁笑有些吃力的点头，手指又不老实的在何卓胳膊上轻轻挠了挠。“呵，忍着。”总算报了打架那天的一箭之仇，何卓呲牙，有点儿小得意。被逗乐，梁笑胸腔震动，忍不住咳嗽起来，但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看上去显得很是难受。护士其实一直都有在留意各床的情况，见状赶紧过来把床摇起来一些，按停呼吸机把面罩摘下来然后帮他叩背。毕竟不是专业的，何卓不敢乱插手，让出地方在旁边紧张兮兮的看着。等护士正要重新给他戴面罩时，梁笑冲人家笑了笑，有气无力的问了句，“能等会儿戴吗？”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喘，声音也低得不行，看着怪可怜人的。何卓正想让他别胡闹，却见护士看了看旁边仪器上的数据，点头答应了。躺太久了，一下子起来他也有点儿顶不住。半靠坐着，梁笑其实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后背也疼得跟骨头又断了一遍似的。但他还是坚持着没露怯，等护士稍微走远一点点，向何卓招招手，“过来点儿。”乖乖上前，何卓也发现这人眼神有点儿不对焦。担心的看着他揽住自己肩膀往他跟前使劲儿，头也侧了过来，知道这是要说悄悄话的节奏，赶忙配合的把耳朵凑上去。“别生气……我错了。”近乎于呢喃的声音，听得何卓头皮都麻了。“……真想你了。”又来了一句轻声细语，何卓都有点儿懵了，这还是他家梁笑吗？被谁魂儿穿了吧？这么软乎的腔调简直不像他。可能是察觉到何卓呆住了，梁笑没再说话，额头抵在何卓肩窝，心情很好似的轻轻哼笑了两声。感觉到他呼吸越发急促，搭着自己肩的手不知道为何也在微微的抖，何卓不敢再由着这人性子了，招呼来护士，重新给他上了氧气。等梁笑重新躺好喘匀了气儿，俩人还没等再说些什么，广播里音乐就响了起来。紧着又嘱咐他几句，被护士催着，何卓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第54章 20200219-1莫名其妙被个重病号撩拨了一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何卓脑子还有点儿乱。什么人呐这是？平时从他嘴里基本上就听不着什么甜言蜜语，怎么这会儿病歪歪的反倒来精神了？想想又觉得自己也是不争气，明明昨晚上还心灰意冷气得不行，今天一见面又完蛋了，哪怕那家伙连说话都提不起音量了，自己照样不是他的对手，分分钟完败。迷迷瞪瞪的琢磨着，何卓浑然不觉自己脸上荡漾的笑容有多那个，更不会料到未来一段时间内，他自己会成为这层楼医护闲暇时的重点观摩对象。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两天重症科上下都知道这位天天准点儿来报道的传说中的富二代，跟某位男患者之间不清不楚的。年长的或许还有些难以接受，聊天时都忌讳着不提，年轻人大部分没那么多偏见，偶尔还会在梁笑面前开开善意的玩笑。之前历九听明白林主任的暗示，上上下下做足了功课，打点得很明白，当班的医护们自然会对梁笑多关照一些，但即使是搞特殊，也不会做得太明显。何卓这边的关系一到位，立马就不一样了。只要是不太过分，由林主任经手，明目张胆的就往里面递东西。反正理由正当且合理，残疾人嘛，特殊情况特殊照顾。不过旁人也不瞎，这天何卓刚到，就看到办公室那边吵吵嚷嚷的围了几个人，似乎是患者家属跟大夫还是谁的起了争执。他没过去凑热闹，远远站到等候室窗边等广播通知。正琢磨着等会儿唠点儿什么能让梁笑心情好，就听见一个高调门的中年妇女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凭啥就他特殊？就许他垫胳膊垫脚舒舒坦坦的，我们咋就不能给老人加床被子？行，他是残废不假，但他年轻啊！我们家老太太还是老年人呢！老弱病残这四个数下来，还排他前头呢！”后面大夫怎么解释的，何卓听不太清，可这人说话的内容，明显捎带上了梁笑。不爽瞥了那边一眼，发现正是梁笑对面床位病人的家属。本来何卓一向是眼里只能看见他家那位的，其他人事他真没心思搭理。不过这位大姐也是太能找事儿了，前天嫌护士给她妈手脚捆上了，昨天又吵吵着老太太手脚凉是不是那些管子给插错了。加上这老娘们儿嗓门儿又大，想记不住都难。虽说孝心可嘉吧，但这行为也真叫人一言难尽。可能是看见梁笑这边多了防下垂脚垫之类的物件，今儿她就想一出是一出的扛了床棉被来，医生怎么解释都不好使，非要人家“一视同仁”。最后还是旁边她那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公听了大夫的劝，才把她给拦下了。不过这大姐显然还是不服气，嘴上抱怨着走进等候室，抬头正好看见何卓正冷着脸望这边看，小声嘟哝了一句，“切，有钱了不起啊。”懒得和她计较，何卓转过头，心里惦记着之前大夫说今天要做气管镜检查，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到点儿换上防护装备跟着护士进去，看到林主任正站在梁笑床前，何卓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之前两天因为提前沟通过，梁笑的状态也平稳，所以林主任也没在他这耽搁，主要去解疑其他家属问题了。今天这怎么回事？不是早上才说应该是有好转了吗？攥着满手的冷汗，何卓走过去，都没顾上打招呼，直接就去看床上的人。一看之下心更突突了，梁笑明显没前两天精神，脸色煞白，勉强抬起眼皮对他笑了笑。“别紧张，他这是累了。”护士长心细，看出何卓情绪不对赶紧解释，“之前做气管镜时突然身体痉挛了，不过幸好林主任手稳没出什么差池，就是体力消耗比较大。”林主任见何卓对自己投来征询的目光，也点头道，“放心，一切顺利，情况也和预判差不多，等会儿你过来找我一下，咱们商量看看要不要考虑一下之前提过的局麻注药。”“哦，好的好的。”何卓闻言赶紧点头答应，跟林主任客气完，等人去其他床之后，他这才长出一口气。背对着外侧，何卓弯腰拉着梁笑的手凑近了隔着口罩迅速亲了一下。直起身，一边帮他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对他说：“吓死我了你，我说你这痉挛也真会挑个时候。”反手握住何卓的手轻轻捏了捏，梁笑脸上仍是难掩疲倦，看得何卓很是心疼，“累了你就睡会儿，不用管我，到点儿我再出去。”摇了摇头，梁笑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手指合拢，不太用力的揉/捏着何卓的手指。俩人正情意绵绵对望着，对床那位家属不知哪根筋又不对了，挺大声的空呸了一声，冲着他俩的方向来了句：“变态，真恶心！”护士长赶紧过去提醒她不要大声喧哗，另外也有人往他俩这边看，啥样眼神儿都有。平时特照顾梁笑那护士也过来了，想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一时间，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何卓第一反应自然是火大，刚想怼回去又觉得没劲，加上梁笑抓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看那眼神是让自己算了别计较。怕他跟着生气，何卓抽了抽鼻子没有发作，回手把帘子拉上半边儿，挡住不去看，省得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