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羽蛇      更新:2023-06-21 01:09      字数:4778
  有拖延怠慢者!依军法处置!少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被喇叭远远扩出去, 虽还不够成熟,却有足够的威慑,许多人如梦初醒般就近取了早已备好的盾牌,迅速在田埂和稻田里列队。只这么几句话的工夫, 振翅声振聋发聩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疯一般拍打着耳鼓。秦槐把萧方拉到身边, 单手执盾, 转眼间便听到急雨般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不要命地砰砰撞在盾牌上,力道大得令人难以前行。秦槐只能用肩和手撑着盾,让萧方站在下风处。被盾牌击散的蝗群在萧方面前重新聚拢, 灰蒙蒙一片,像被龙卷风揉捏的尘土,在鸭子的怪叫扑咬中, 不知躲闪。稻田中虽然已立起了盾墙,但后面的慌乱显而易见,时不时有盾墙被冲开,像是后面的人被虫群吓到,跌落下去。季云枫带着几名军官在沿着一边策马来回奔跑,喇叭中传来的整队呵斥夹在嗡嗡声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皇上,跟我走,去那边躲一下!秦槐伸手去拉人,却反倒被萧方拉着走,顶着盾牌靠近了树下栓着的马。虽然是经过训练的战马,在扑头盖脸的虫群中也惊得扬蹄嘶鸣,无法靠近,萧方忽然解开腰带,用外袍把头一包,丢开秦槐,向着田埂跑去。竖起盾!喇叭不在手里,他只能放开喉咙吼叫:不用怕!把盾竖起来!除了他计划的鸭子队之外,季云枫还额外训练收割稻子的兵士持盾列队,层叠成两人高的盾墙,每亩田里分列两队。他看得出来,这道盾墙比单单放鸭子有效得多,不光落在田里的蝗虫少了许多,鸭子们也能在最快时间内吃掉被盾牌挡成一堆的虫群。只要能坚持住,他们就能撑过去!季云枫在他冲出来的下一刻便策马狂奔而来,跟秦槐各持一面盾,将萧方夹在中间。皇上,躲一躲!萧方脚底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夺过喇叭凑在嘴边:都稳住!我们能赢!别怕!它们伤不了人!话虽这样说,可他能感觉到在两面盾牌的夹缝中,有锋利的虫足倒刺挂着他的脸,他的手,同一处的伤口被扑面而来的蝗虫划了又划,火辣辣变成了麻木的痛。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躲一躲,在两面盾牌的合围下,沿着田埂一路走一路喊过去。用衣服把脸包住!盾墙不要塌!你们是大檀最好的将士!不用怕!季云枫扯下自己的头盔扣在他的头上,喇叭里一次次被蝗虫塞满,又被秦槐用手挖出去。两人都没有拦着他,只紧紧将他夹在中间,护着他在灰色虫潮中一步步挪动。不知是过了最初遇袭的慌乱,还是在萧方的汉化中找到了主心骨,抑或是被这三人举步维艰却不停歇的脚步所感染,盾墙紧紧闭合起来。铺天盖地的振翅声中,混杂着虫子撞在盾牌上的闷响声,鸭子们如临盛宴的叫声,还有萧方愈见嘶哑的喊声。萧方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呸了一声,刚刚有一只虫子飞得不辨方向,一头扎在他的嘴里,不咸不淡,只有恶心。他又一次甩了甩喇叭,高声喊:不要放松!就快过去了!注意脚下,不要把稻子踩了!再坚持一会最后的声音哑了一下,季云枫立刻接过喇叭,向秦槐说:秦哥,扶皇上去旁边歇着,剩下的我来!萧方也实在没有力气再逞强,被秦槐半拖半抱着,绕到树后坐下,身后还能听到有蝗虫落在树上的啪啪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两旁急雨般的敲击声慢慢缓了下去,被遮住的日头渐渐重放光辉。放眼看去,稻田里的鸭子还在欢实地扑腾,排排伸展的盾墙后面透出金黄色的穗子。从蝗虫落到他的手背上,到云开雾散,前后原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可他们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突如其来的考试,他们及格了!萧方看着季云枫再一次翻身上马喝令收队时,原本想好一肚子庆祝的词儿都卡在喉咙里,有点想哭,却在转过脸看到秦槐的时候,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秦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皇上还是顾一下自己吧,你看起来可比我惨多了。听他这么一说,萧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疼,伸手一摸,沾着血,还火辣辣的疼,呆了呆,冷不丁问:我会不会毁容?不会,秦槐劝一句,又笑着低声问:怕云祺不要你吗?没事不怕,他敢嫌弃你,我们就揍他!你揍得过吗萧方推他,忽然反应过来:卧槽你你怎么知道?我又不瞎。秦槐撇嘴,又展颜一笑:恭喜。虽然没多说,可这许多天积攒的相思却在这两个字里得到了满足,萧方摸着心口,知道自己开始贪心了。他不光不介意秦槐知道,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云祺有幸在两个时空交汇,他不满足于只偷偷摸摸的快乐。想说点什么,可拍着秦槐的肩,却只顾得上咧嘴笑,只是这一点小秘密泄露出来,就足够满足得他心里开出花来。皇上!季云枫的声音从大喇叭中传出来,吓了他一跳,抬头看时,又是烈日当头,刚刚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样。皇上,我们保住了!喇叭塞到他手里:说句话吧。萧方被推上马背,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虽然一个比一个狼狈,可灼灼的目光里都是慢慢的精气神。咳,他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值得骄傲的金黄色,一握拳头:干得漂亮!今晚请你们吃烤鸭!不行啊!季云枫在一边急了:不能吃,训练一批出来不容易!那请你们吃油炸蝗虫!下面想起一片夸张的惨叫声,又有更多的人大笑起来,不知谁忽然高喊了一声:我们胜了,皇上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竟让萧方想起了军训结束时的群魔乱舞,那个时候,他还那么热衷于站在人群中心,就像现在这样。他曾因为纪凌而沉默,如今又因为季云祺站在这里。命运的安排果然最是莫测。云祺他轻轻叫了一声,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结,举起喇叭再高呼一声:大檀必胜!高亢地回应如排山倒海。大檀必胜!一排排稻子捆扎成山,在打谷场扬出雪白的大米。沉默的牛车排成队地远去,萧方站在清晨的城墙上,虔诚地双手合十。季云祺在上一封军报中寄了一朵梅花,是少阳关那边独有的品种,说等到京城的春花开时,他就回来。萧方把那朵花也小心收在荷包里,把那封信看了几遍。他们就像是任性闹了脾气的情侣,在时间和空间的隔断中渐渐忘记龃龉,只想着尽快见到对方,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都变得那么可笑。他信季云祺,他知道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春花开时,他们就能见面。季云祺离京时,还是七月刚过半,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将近年关了。京城中一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准备过年,边关却打起了急仗。不知季云祺用了什么法子,让北羌的后备军需再次捉襟见肘起来,不得不猛攻急抢。战报来得比之前频繁许多,只有萧方每次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读,生怕从中看出一点不详的端倪。秦槐几人怕他急出心病来,曾提议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过,热闹些,也少些忧思,被他婉拒了,只像去年一样,跟着云枫去了季府,仍然坐在那方软塌上。想起来也好笑,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做狗头军师,教季云祺怎么把良家少男拐上床,结果报应轮回,今年他不知道被人在床上磋磨过多少次。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就就早些把季云祺扑倒好了。可现在连邢阳也跟着出征,只有季云枫陪着他,外面没了打闹声,身边没了那人,跟云枫也是天天见面,懒得提起精神找话说,感觉格外冷清。季云枫伏过身斟茶,见他看着外面出神,轻声问:皇上,要不要早些休息,秦哥说您最近一直睡得很少,在担心我哥吗?萧方不好意思当着弟弟的面说得直白,便只轻声问道:云枫,你说我是个好皇上吗?当然算啊!季云枫当即回答:您看如今我哥打仗都没有后顾之忧,大街上人人安居乐业,年前大集开得火热,家家都有闲钱置办年货。要不是您,哪儿来这么热闹呢?萧方拍拍他的头,微微一笑。小皇帝混账的时候,云枫到底还小,等进了宫里,虐待的恶名又都是太后背的,至今云枫跟太后也亲热不起来,所以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傻云枫,那是因为你们够好。贤臣,良将,再加上他这个看似无为之治的皇上,才有了眼下的好转。您也好,季云枫不会拐那么多弯,诚心夸他:俞相和我哥都说您的好。萧方最爱听云枫提起他哥,像是只听到名字,人就还在身边一样:你哥说我他话没说完,便从窗户看到有人被家丁领着,直奔他们这边过来。季云枫立刻起身,去院子里将人领进来。萧方认得那人,季云祺留下几人共同打理兵部事宜,其中一直向他汇报军报的就是这个人。他见那人神色没了往日的镇定,心中已咯噔一下,不等发问,那人已单膝跪地,双手将军报高举过头顶。皇上,刚刚少阳关送来军报,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第83章 归来季将军偷袭失败, 下落不明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这句话像是在耳边如诅咒一样回响,他勉强稳住自己, 从季云枫手中取过军报, 生怕看漏一个字。那人说的半点都没有错,军报的第一行就是只有这么几个字季将军偷袭失败写军报的人很明显被这样的突发情况惊吓到, 从字迹上也看得出写得匆忙。下面虽然也提到, 邢阳已经带人前去搜救,而且也通知了周边镇府调兵过来,萧方的目光却只麻木地扫过去,像是没了魂儿。他最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可能!季云枫倒比他镇定许多,将那军报来回看了两遍, 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哥性格稳重,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若是偷袭,必然有九成九的把握, 也必然有人接应, 不可能冒冒失失, 被人赶到下落不明的地步。萧方不懂打仗的事, 却也知道胜负兵家常事,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失败。也许是不愿意承认,他心中总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哪里出现了断层。年前最后一次收到战报时, 季云祺还成竹在胸地定下了归期,为什么会转眼间兵败?送信的人在哪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诧异于当下的平静。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是举手投足都会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如同战场上的将帅,该稳如磐石般安定人心这是季云祺之前常常嘱咐他的。就在院门外。那人办事也细心,得了允许后立刻转身出门,片刻后带回来个年轻兵士,跪在阶下。少阳关那边情况如何?萧方不死心地问。那兵士也是连着赶路,疲倦得嗓子都有些嘶哑:回皇上,季将军两次出战,对方都准备充分,将军便定下策略,连夜偷袭,却没能按计划归来,前方去谈,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地图拿来!季云枫更不甘心,展开少阳关的地图,细致地询问起来,可越是问,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前因后果比军报上清晰得多,萧方哑然无语,呆呆地靠在几案上,耳中听着一旁压低的讨论声,细作、对方有准备、陷阱,每个字都像尖刺一样,扎得他遍体鳞伤。片刻之后,连季云枫也不说话了,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萧方忽然一声不吭地向外冲去,吓得季云枫忙抓起门旁挂的披风跟上去:皇上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如果再这样坐下去,就要窒息了。他想买张火车票,去少阳关,哪怕人真的没了,也要亲眼见一见。皇上,您先别急。季云枫用披风裹住他,硬是拦下他的脚步:我现在派人去请秦哥和先生,等他们来了这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下人的通传声:二少爷,樊尚书送了拜帖进来,马车就在大门外。萧方将披风一裹,跌跌撞撞地直奔大门外去,不管是谁来都好,他现在需要有个头脑冷静的人,让他也平静下来。让他不去想在白雪覆盖的少阳关外,有人已经回不来了。大门外的积雪里停着朱漆马车,马车旁站着的,除了樊盛玉和秦槐,还有另一个兵卒装束的人。樊盛玉见是萧方,忙上前几步:皇上,少阳关刚刚发来军报,一时没有找到值守的人,便送到俞相府上,俞相令我二人送来皇上这里。萧方忍着哽咽点头:我知道我刚刚知道了秦槐在一旁纳闷地看着他,又看看跟着冲出来的季云枫,问道:皇上这是喜极而泣了?没什么,我还好萧方忽然反应过来,即将涌出的眼泪倏地收回去:喜极而泣是什么意思?樊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喜极而泣就是欢喜得要哭出来,皇上连这个也不知道了?不是,不是,我是说战报为什么会喜极而泣?秦槐仍然摸不到头脑:皇上是第一次见云祺传捷报?为什么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