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作者:哲学少男      更新:2023-06-20 22:36      字数:9812
  郁枭一边压着他,一边耐着心捏他的手心,抓着他的指尖把那又尖又硬的指甲一点点剪掉,清脆的声音之下,是楚珞珈生无可恋的小脸,他贴着沙发的一面脸蛋被压瘪了,眉毛几乎皱成了八字,他背过另一只手去掐郁枭的大腿,结果半路就被截获了。对于剪指甲这件事情,郁枭十分热衷,他的指甲向来都是圆润的弧形,被打磨得很光滑,楚珞珈的指甲却又长又硬,尖端还很锋利。他手上肉不多,捏起来没有其他部分那么软乎,比较让郁枭意外的是,他温热的掌心里有很多陈年的老茧,又硬又粗糙,手掌中间还有一小块圆形的新肉,应该是那次被钉子扎的。指腹下意识就摸了上去,珞珈开始咯咯喊着痒,一边往回抽着胳膊。“你这些老茧怎么弄的?”郁枭问了一句,看他那模样不像是干重活的。“什么?”楚珞珈艰难地从他身下抬起头来,见他正看着自己手心发呆,“哦,你说这个啊,唱戏的时候耍刀弄的。”郁枭不解道:“唱戏还要耍刀?”“对呀!”珞珈得意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厉害了,我们戏班子后台放的刀具啊,长枪啊,没有我不会耍的,我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在跳舞时借旋转时的力,把袖子里的刀精准地甩出去,想刺谁就刺谁,杀伤力不比你们用的枪小。”可他说完并没有从郁枭眼里看到他想要的惊叹,反而见他蹙起了眉头,“这得练多久啊?”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好久好久……”郁枭似乎叹了口气,缓缓坐起来。珞珈以为他要放过了自己,一时有些欣喜,却没想到依然没能逃过剪指甲的命运,只是因为被压得乖了,就被拎到腿上抱着剪。锋利的爪子和獠牙是他安全感的来源,也是他打洞的基本工具,忽然被剪了个干净,让他指尖空落落的,手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摆好了。女孩儿的尖叫就是在这时传来的,打破了带着些沉重意味的宁静,小七察觉到客厅声音渐小,就拉着露露大着胆子探出头,准备去做早饭,殊不知刚一冒头,就瞧见两个人打扮得如同原始人,交叠着坐在一起,身上仅仅只有一块浴巾遮盖隐私。她吓得当即嚎了一嗓儿,转头撞进露露怀里,推搡着挤了回去。郁枭足足愣了半晌,才记起过来家里多了两个姑娘的事情。*早饭过后,郁枭就以医院缺护工为由,把两个姑娘打发过去帮晁利安,两个姑娘也二话没说逃也似地就跑了,珞珈还事不关己地挂到他身上笑话他不穿衣服,都给人家吓跑了,一边笑还一边把手从衣摆下面伸进去在他身上乱摸。郁枭说不知道谁昨晚叫声那么大?珞珈又开始怪他动作幅度太大,把他弄疼了,还把床摇得咯吱咯吱响。比不害臊的本事,郁枭是真的服他,他露骨的场面看过不少,真让他说点露骨的话耳朵瞬间就红透了,他把头一别就揪楚珞珈的后脖颈往下拽人,他发现楚珞珈最大的爱好就是像八爪鱼一样随时随地黏在他身上,一拽就给他上演一个哼唧二重唱。最后他还是趁换被罩的时候?,给人兜着头装里面去了,眼疾手快地打了个结儿,防止他再扑上来给自己打搅乱。珞珈也是老狐狸了,简单的绳结没一会儿就挣脱开了,一个蓄力起跳,就把郁枭撞到了床上去,还“嘿嘿”笑着,从后面搂着郁枭的腰,颇为暧昧的撞了两下,不过立马就被反压了。郁枭卡着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又深又狠地亲了两口,珞珈还是不太在接吻的时候会换气,没一会儿挣扎的手脚就软了下去。“你是不是欠\/操?”郁枭在他脸蛋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楚珞珈眨巴眨巴眼睛,反应显然没有昨晚那么积极,他诚恳地商量道:“明天行吗,我得缓缓,后面还有点……”下面的话就被郁枭再度覆上来的吻给堵没了。阳光晒到身下的床上,还有他半干的头发上,似乎连头发丝之间的香氛都被无限的蒸发了出来,呼吸显得格外多余,他的嘴唇被吸吮的发麻,却仍然笨拙这伸着舌头去回应着,他好像爱上了这个感觉。比他先前撞得门牙生疼的亲亲舒服多了。“起来,我要换床单。”如果郁枭没有在刚刚你侬我侬之后撂下这么一句就好了。整整一个上午郁枭都在浴室里洗洗洗,洗完被单洗床单,洗完床单又洗裙子,连珞珈盘腿坐在门口磕了一地瓜子皮都没注意,一直到他抱着洗好的东西准备出去晾晒时才看见,当即给他揪过来塞过打扫工具,强行让他扫了一边屋子。珞珈本来不爱干这个,可他看郁枭洗东西的认真劲儿怪吓人的,宛若一只勤劳的小浣熊,生怕郁枭等会儿一个想不开再给他抓进去在洗一遍,当即哼唧都没哼唧一声,拎着家伙什就跑上了楼。一连几个晴天,像是要弥补先前的风雨一般,郁枭擦拭干净晾衣绳,再把衣物有深色到浅色地挂了上去,一抬头就能看见玻璃后面的楚珞珈东一下西一下地扫着地,一点都不认真。他却忽然笑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种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错觉,他甚至开始环顾起门前这个光秃秃的小院子,等到来年春天,他要在门口种上大红色的月季花,中间再穿插上几朵黄的,绿叶每天都要喷一喷水,擦一擦灰,让它保持绿油油的姿态。再到夏风翩翩起,虫鸣和上细雨,他定要将楚珞珈扔到花丛里,选两朵开得最红,一朵让他衔在嘴里,一朵别在他鬓角,看他被花团簇拥着探出头来,脸上的笑比那些个花儿还要媚上千万倍。第88章 《破佛刃》郁枭靠着栅栏门站着,伸长手指对着门口的小院子比比划划,脑中已经迅速构建出繁花盛开的夏日景色,全然没发现二楼的扫帚拖把早就被扔到了一边,惨兮兮地在地毯上晃了晃才停下,抛弃它们的人正在房里搞破坏。狐狸的打洞本领强,拆家本领也不是盖的,他从长桌旁边的话筒里翻到了郁枭回国时一块儿带回来的油画,就好奇地展开来看,很快就被里面一个个白花花的身子气得嗷嗷叫唤。画卷展开,不是妖艳性感的红发娼\/妓,就是争着睁灵灵大眼睛的清纯少女,这些他还忍,毕竟将军的癖好打从上辈子开始就非常不怎么样,最让他愤怒的是一个蓝眼睛的金发青年,郁枭一连给他画了几十幅的像,穿衣服的不穿衣服,还有穿不让描述的衣服的,神情姿态也各异,有僵硬冷漠的,也有自然微笑的,更有大胆挑逗的。楚珞珈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他太看得懂青年眼里不加掩饰的邀请,并且随着眼神的变化,呈现到画面上的肢体动作也越发得心应手。那被细致勾勒出来的毛发与胸部的轮廓,无一不在彰显个青年躯干特有的野性魅力,而那双蓝眼睛,又透着一股狐狸特有的妖媚劲儿,让他不由得想起郁枭常挂在嘴边喋喋不休的那只蓝眼睛狐狸。他手一下就哆嗦起来,将画卷上的青年撕了个粉碎。“个狐狸精!”晚秋的日光里,狐狸精本尊口不择言地骂道。上楼来寻他的郁枭正巧撞见他把画卷的碎片扬了满地,没看清他扬的是什么,只是骂了一句,“小混蛋,你偷懒就算了,还给我搞上破坏了?”不过很快,他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画上那男的是谁啊?”珞珈抱着手臂靠在桌沿上,他背着光站着,阴影将他眼里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劲儿无限放大了出来。“他喜欢你是吧?你还挺招人的?”郁枭沉默地弯腰捡起来地上的碎片,良久才沉声道了一句:“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吗?”“我过分……?”“对!从你医院无理取闹开始,再到你当着那么多人无缘无故欺负车小姐,现在又撕我的画,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撒撒娇混过去?”“哦,所以你现在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凶我是吗?!你还说你和他们没关系是吗?”郁枭别开视线,不再看他,那张脸不知为何让他感到陌生得可怕。“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做法有问题吗?”他咬牙问道。楚珞珈呵笑一声,眼眶却止不住地开始泛红,他哽咽着吼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离你远点!你看不出来他们惦记你吗?还是你很享受这种感觉,你也要像那些男人一样娶回来一堆小老婆气我吗?我告诉你你别想,谁敢多看你一眼我就剜他们的眼,敢碰你一下我就砍他们的手,你只能跟我好!”他有点想哭,因为他知道只要哭一哭,郁枭就会来哄他,可身体却在顽强地和哽咽做抗争。以骄横为剑,以伶牙为矛,他不懂自己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强势从哪来,他彻底变成了一只捍卫领地的兽,失去了示弱的本领。郁枭上前来,缓缓捧起他的脸,一瞬间那没来得及赶回去的泪珠就顺着眼角脱逃,很快被轻柔地用指腹揩去。珞珈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一次无论他如何瞪大眼睛去寻找,他都再难从郁枭眼里看到半点妥协与温柔。“你现在像个疯子,”他冷冰冰地说道,“好好冷静一下吧。”话音落,抚在他脸上的手也随即撤了去。而他又一次看见到了熟悉的背影,一如从前那般高大挺拔,也一如从前背离他而去。“你上哪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嘶吼出来,声音喑哑还带着没消化掉的哭腔。郁枭只是停顿了一下脚步,很快便又继续走了下去,摘下墙上的大衣挂在臂弯里。“你回来!”珞珈不死心地追上去,他扒在楼梯的扶手冲他喊着,“你回来!你敢扔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想这样啊,谁让你从来……”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起来,他腿一软,还从楼梯上跌了一跤,摔的屁股生疼。“从来都没说过一句喜欢我呀……”他看着紧闭的门扉,喃喃自语道。*群英刚经了一夜的狂欢,第二天打扫起来着实费了一番力气,营业也比平常要晚了一些。郁枭是今天店里的第一位客人。“你这是被霸王硬上弓了?还是现在流行牙印项链啊,咬得这么深,占有欲挺强啊!”原野被车婵娟扣下来擦玻璃杯,一抬眼就看见郁枭魂不守舍地走进来,还坐到了他跟前儿。郁枭闻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原野,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小声嘟囔了一句,“气死我了。”“怎么了这是?”原野瞧见他的这副模样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他踩着高脚凳去吧台最上面的柜门里,掏了瓶好酒出来,刚想看看车婵娟在不在附近,就和她那一双怒睁的杏眼对了上去。他连忙跳下来对着车婵娟指了指郁枭,用乱七八糟的口型和手势一顿笔画。车婵娟还有些介意昨晚的事,连带着郁枭也不想理,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去巡视其他工作。“和那戏子吵架了?”原野拿过一个刚擦好的玻璃杯递给他,倒了小半杯又问道:“我这么语气开心是不是不太好。”“去你的。”郁枭骂了一句。“说说,让我乐呵乐呵。”酒劲儿有点大,小半杯下肚胸腔里就起了舒舒服服的灼烧感,连带着他心里的气和委屈都一起晕染开。“他把我最喜欢的画给撕了,还怀疑我和画上的人有不正当关系,”郁枭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眼睛忽然一红,又补充了一句:“不不,他怀疑我和所有人都有不正当关系,他甚至都不能忍受我抱一只狗!”“那你有吗?”“我没有!我和那些人清清白白。”郁枭把大理石吧台拍得啪啪响“不对啊,我可听你家三爷说,你在国外因为聚\/众\/淫\/乱被抓过啊?”“那是有人恶意举报!就我画过的第一个男孩,他想和我发生点什么但是我没干,他出门就把我告了,我和人家语言又不通,晁利安也不在,解释了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就给我抓进去了。”“我就纳了闷了,那些个白花花的身子就在你眼前,你是怎么忍住的?”“我在画画,我哪有脑子想档子事。”“连送上门来的都能拒绝?”“他身材是不错,但是体味太重了。而且我又不喜欢他,人又不是野兽,脱了裤子就能干。”郁枭没好气道:“而且你说他凭什么怀疑我啊?真要深究起来他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少吗?当着我面都敢对别人露大腿,还冲他们……还笑成那个样子,我逼问过他什么吗?我阴阳怪气说过他吗?我说了要把他身边那些人的胳膊腿都打断……”“小点声,小点声,这么多人呢,传出去你就又出名了……你还是少喝点吧。”“气死我了……”“其实他身边关系没你想得那么乱,他就是嘴甜,三言两语就哄得那些老女人老男人拿他当心肝,愿意在他身上花钱,不过你知道他的那些钱都去了哪吗?”郁枭掀开眼皮看着他。“我家财部统计过,十年间,他是我家卖场最大的客户。”郁枭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上次去的那个拍卖场?他能拍的什么东西?”原野故意卖关子地朝他一笑,“他找的是燕南朝时代的名刀破佛,那把刀的真品现在在你手里。”“他要那把刀干什么?”“我猜是和他唱的戏有关,我调查过他,这个人真实姓名不详,籍贯不详,年龄也不详,但是别人对他印象还都挺深刻的,他辗转各地去唱戏,只唱这一曲,有相中他模样身段的老板问他能不能唱个贵妃醉酒,爱听那个的人多,他无一例外全都拒绝,所以也没有那家梨园乐意要他,他就在街边卖唱,一天也挣不了一个包子钱,就趁晚上偷别人家的鸡,被看家的狗抓到过很多次。”“可他唱得这个戏不是也挺好听的吗?那些老板为什么不收他?”“你现在听得这个版本是改编过的,他原来唱的不是这个,戏中的人都是历史上真正存在的,因为不符合史实,没人敢让他唱。”“什么史实?”郁枭又问。“哦对,忘了你是个文盲了。”原野继续道:“他原版的戏文里的那个将军,其实是有原型的,他是燕南朝末期的大将军喻恒,也是当时的国舅爷,这将军脾气特别暴,百姓都不待见他,不过战功倒是挺显赫的,一辈子就打过一次败仗,还把命丢了,但他输得不冤,勾结敌人里应外合,把自己家国给端了,还好皇二世聪明,让禁卫军统领假装倒戈,他自己混在弓箭手的队伍里,在举行登基的时候一箭把那个叛国的将军给射死了。”“那将军骨头还挺硬,死的时候是站着,皇二世命人把他的尸体弄成跪拜的姿势,但他尸体僵硬的厉害,硬生生打断了他两条腿,这才给他弄跪了。”“但在他的戏文里,这个将军是个良将,对皇室忠心耿耿,被皇帝设计同敌军厮杀两败俱伤,然后皇帝坐收渔翁之利,更玄乎的是,他说那将军曾经救过一只白狐狸,那只狐狸后来就一直跟着它的将军,将军死后的二十年,它修炼出了人形下山复仇。”“然后用藏在袖子里的刀刺死了那个皇帝?”后面的剧情郁枭就知晓了。“对,他自己扮演的就是戏文里那只化成人形的狐狸,我感觉他多半是唱戏唱疯魔了,才对那把破佛刀有执念。”“你说的……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喻恒。”“和我一个姓?”“不是,他是口俞喻,你是有耳。”原野在空中写画着什么,却瞧见郁枭脸上的酒红已然全部褪去了,倒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你怎么了?”“我现在的名字其实是改过的,”郁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以前就叫郁恒。”*听说明亮的红线会串连起记忆的支点,再将破碎织成打着补丁圆满,没人生来就携带着前世的记忆,因为新生最美的地方在于新。但在阴阳夹缝中生存的人永远不懂何为新。只是拘泥于早已腐烂恩仇,自此,再也无法生出芬芳的花。楚珞珈跪在地板上,用面糊的胶水一遍遍黏着地上的毫无生机的纸片,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实木地板将他的膝盖压成了青紫色。他只会不断重复着手粘黏的动作,如同他千年来不断重复着那一幕泡影。风儿从窗子缝隙吹进来,将他手中的颤颤巍巍的碎纸片吹得飘摇起来,他抬起头的一刹那,桌面上的花瓶骤然破碎开。里面插着的黄白色的野花滚落到他膝盖边上,那是郁枭骑车带他去海边兜风时摘的。“不!”巨大的恐惧感在他脑海里炸开,碎末随之入侵到了身体的各处。他死死地盯着碎裂的花瓶,哆哆嗦嗦地扶墙站起来,那可怜的彩釉花瓶在他眼里却如同凶猛万分的野兽一般,让他恐惧,让他两股战战。他像醉酒的狂徒,跌跌撞撞地冲到窗边,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碎了窗户一跃而下。第89章 硝烟“他要是想要那把刀,我就给他好了。”?郁枭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冒出来一句。听完了原野的话,他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楚珞珈目光又狠又倔地,在风雨中咿咿呀呀唱着那些不为人所理解的词儿,他瘦小又艳红的背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看上去那般落寞。忽然也理解了,在他娇嗲的外表之下,为何会有着那样一张尖酸刻薄的面孔。他是不是也如同戏中的那只狐狸,于人世间颠沛辗转,在苦苦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想到这儿,他嗓子就不由得发紧。一抬头发现原野正在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宛如看着一个中邪的人。“那可是名刀啊老弟!你让他拿去唱戏?!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我们?还有谁啊?”郁枭错开眼,拿起玻璃杯,把杯底残余的红棕色透明酒水绕着杯底转了一圈,“黎大少?”“他算明着捧的大头,不过暗地里还有一个,比姓黎的还舍得出血本。”原野慢条斯理地说,嘴边不怀好意地笑却越来越深,“不过你敢知道吗?”郁枭不爽地蹙了蹙眉,“我为什么不敢?”原野又故意卖关子,脸上的笑纹深了一层,硬生生等到郁枭快要掀桌子了,才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是你大伯,郁副司令郁恩。”原家的情报网早在上一代家主手里就相当成熟,只要金钱到位,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出来的事情。最初顺着楚珞珈查到这条线的时候,原野也着实吃了一惊。他想不通像郁恩那般心机深重的人,为何要执着在楚珞珈那样一个戏子身上。而这个消息对于郁枭而言,也着实太过意料之外,他眼眶绷紧得发疼,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不愿意再看原野看耍猴似的表情,又不敢再一次询问真实性,视线移开后又不知该落到哪儿,只是想刷大白一样,上下扫视着群英阁的墙壁,半晌找茬似的,气急败坏道:“你有没有觉得室内的装潢特别差劲。”原野哈哈笑起来。郁枭决定好好指手画脚一番转移开这个让人烦心的话题,“大件摆设都是走的巴洛克风格,窗户却用了烫金和翠绿,看上去就像一只掉进粪坑里的青鸟。”“你别心里不爽就开始没事找茬,让车婵娟听了去一准儿过来抽你。”原野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说一套做一套,脸上分明是笑得更开心了。“谁找茬了?她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最大的败笔就是那些娃娃,她摆两个套娃就够不伦不类的了,还弄来些看着那么瘆人的,”郁枭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打量起来,“那好像是日本的歌舞伎娃娃吧?不信你自己看看,摆在这儿合适吗?脑残才摆。”“你说谁脑残呢?”车婵娟冷不防地就出现在他后面,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气哼哼地叉腰站着,本想再多骂两句,可视线顺着郁枭看的方向瞧过去,自己却也被吓了一跳。“不对啊……”她喃喃自语道:“那些不是我们采购的娃娃,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中娃娃。”原野一听也敛去了笑意,好奇地回头看。那些娃娃摆放在墙壁镂空处的一隅,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被他俩这么一铺垫,他再看那些娃娃,不由也觉着有些毛骨悚然,惨白惨白的小脸,乌黑的姬发,还有化成了花瓣状的小红唇。“我去看看。”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随着他没走近一步,那不知是从他心里传来还是耳畔听见的滴答滴答声,便愈来愈响,甚至足以盖过驻唱歌女动情缭绕的高音。车婵娟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原野却顾不得给她什么反应,他的鼻子分明嗅到了一股极似火药的味道浓郁地传了过来,他小心地揭开娃娃头发,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大步。微型定时炸药的计数红光在娃娃的身体里闪烁雀跃着,不断跳动的数字的红格外地触目惊心。娃娃的头发从他指间掉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不大,场内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大家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目光从四方聚集到原野身上。车婵娟没敢再上前去,她呆呆地凝望着原野的侧脸,至少在他们相识的这些年里,她从未见过原野脸上有过如此惊慌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也油然而生。原野强迫自己深吸了两口气,转头冲着厅堂里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男人女人们放声大吼,“快跑!有炸弹!”*人群惊呼着,你争我抢地向出口逃窜,大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用人铁丝卡住了锁芯,怎么也不打开。不知是谁高声呼喊了一句“去地下,走逃生通道。”便又朝着地下一拥而上,不过照这势头,没等被炸死,一部分醉鬼就要被踩死了。“我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大家不要挤,都能走上!”原野和郁枭在两边维护着秩序。人在生死面前是没有理智的,也没有尊卑。带着墨镜穿着制服的保镖会把自己要保护的主子的脸按到地上,踩着他的后背和一脚踏进狭窄通道,与人流汇集在一起。坐在客人大腿上动情的哭诉的陪酒女,会为了先走一步用她美丽的长指甲抠阻挡她的人的眼睛。纨绔的公子哥会从裤腰掏出抢来威胁,而他自己分明连如何给枪上膛都不会。没人注意到电话筒从桌台上坠下来,将将贴着地面打晃,如同江面的浮萍一般飘摇。更没人注意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走到厅堂正中间母亲的雕塑下,抱着膝盖坐下,无神空洞的双眼里倒映着她从小长大的家。“操!到底是谁他妈干的!”打头的青年暴躁地捶打着被封死的地下通道出口,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在再约莫五分钟后,会和这件华美的歌舞厅一起被夷为平地。“前面也被钉死了。”原野呼吸沉重起来,他看向身边的郁枭,却见他忽然脱下衬衫,一圈一圈地往自己手上缠,“你干什么?”“让一下!”郁枭没应他的话,随意地缠了一圈,就强行拨开人群往前挤。通道暗淡的光照在他裸\/露的脊背上,结实的肌肉上还带着一道道结痂了的抓痕。人群本能的避让开,给他让出一条通路,他走过去,把耳朵凑近铁门,用左手的指骨在门上敲了敲,最后把视线落在铁门中间的锁上。逃生出口常年用不上,门也相对比较老旧,中间插着的铁栓,被青年拔了开,隐隐能从门缝看到,门外有被木板钉过的痕迹。郁枭用力推了两下,找了个合适的着力点,迅速后撤一步提了一口气,抡起胳膊就朝那里击了一拳。“走!”门应声开了,郁枭也被反弹回来的力震得整条胳膊都麻了,可他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是低着头靠在门边,把路让出来。原野排在队尾,走过来时忽然神色焦急道:“你看见车婵娟了吗?”郁枭也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紧张地摇了摇头,“她不会还在屋里吧?”“别管了。”原野眼色一沉,拽着他裤腰往外拖,“没时间了。”“不行,我跑得快,我去把她带出来。”原野掰着他不自然垂下来的胳膊用力一拧,快速说:“别傻了,群英被盯上也是因为你们家,你现在就算回去救了她,群英也救不回来了,你觉得她会感激你吗?”“而且我答应过郁淮,不能让你出事。”语言的速度同时间比起来,还是显得太慢太慢,再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从上方传了过来。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动着,琉璃瓦碎裂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沙土和瓦砾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混在眼里,嘴里。*爆破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心跳声被耳鸣盖住,活下来的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原野再笑不出来了,郁枭的胳膊几乎被他拧脱臼了,连着身子都是在抖的。终于有一人提到说,我们上去看看吧。大家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安静了好久好久。存活者陆陆续续地涌了上去,欢呼声和哭泣声,乱七八糟的吼叫声很快就掺杂着在地面上回荡起来。原野松开郁枭的胳膊,看他整个人栽倒在通往防空洞的台阶上,眼中空荡荡的,倒映着上面漏土形成的沙堆。“我们也上去吧。”原野弯下\/身,在他脖颈上拍了拍。“我们其实可以救她的。”郁枭一眨不眨地呢喃着,像收音机里没有感情的念白,“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爱漂亮……”如何能忍受自己被炸成一滩烂泥?这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方才还在他身边或谈天论地,或哭诉爱情的人,现在都有了新的谈资或泪水。“没经过事儿的理想主义者。”原野沉声骂了他一句,扶着墙壁从防空洞里爬出去。不过很快,他就又折返了回来,伏在洞口,往下扔沙子,一边大呼小叫道:“你快点上来,你快点上来!”“别他妈伤春悲秋了,你家三爷把她救出来了!”*让我们回到爆炸发生的五分钟前。几十辆警车轮胎打着滑停在了群英阁门口,随机一大批身穿防爆服的武装警察从车上冲下来,正值营业时间,群英的大门却不知被谁紧闭了起来。群英对面的几家商铺里,人们在警察的指挥下有序而迅速的从危险地带撤离,几个带着铁面罩的警察迅速冲上去开锁,但他们很快就从面罩眼部透明条中对视了一眼,朝同伴摇了摇头。一人转身冲着分布完任务,走过来的郁三说道:“锁芯被卡着,拆锁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恐怕来不及。”“撞开。”几个人看了一眼重铁浇筑成的大门,眼中都写着为难。郁三也意识到了不妥,他一言不发地扫视了一圈,几下爬上了旁边一颗枝干粗壮的老槐树,抡起警棍将窗子砸了个粉碎。他抓着碎玻璃跃进去,大声喊着郁枭的名字,却见偌大的厅堂里早已空空荡荡,只有中央的雕塑下坐着一个流泪的姑娘。炸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迅速冲到车婵娟身边,把她拦在雕塑身上的手臂拽下来,无视她歇斯底里的抵抗和哭号,在火光迸发的前一秒,拎着她向破碎的窗口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