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3
作者:乌色鎏金      更新:2023-06-20 21:28      字数:9878
  “人力微渺,又何尝能改天换地、移山撼海?想要得太多,便难免会失落。”谢琻劝道,“纵然是元辅心中怀有再多不甘,实打实地论起来,他也已算得上是杰出的良臣了。”沈梒默默点了点头。谢琻细细看着他,抬手为他理了理鬓发,柔声道:“斯人已去,往昔已逝,以后还有几十年漫长的时光等着你我去实现我们的抱负,我们的年代即将来临。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我的沈大人名垂青史。”他的目光明亮如同破云旭日,能照散所有的不安和阴霾。在他的凝视之中,沈梒终于出了口气,微微笑了起来。第86章 连理沈梒静静地翻过了一页手中的书。微风时断时续,吹动着他头顶的树荫摇曳,一块光斑亦随之晃动,是不是照在他的眼睛上,让他细细眯起了眼。此时庭院中的花香馥郁,又掺杂着四处拜访的蔬果香气,让人吸一口气便觉得浓香醉人——甚至有些太甜腻了些。沈梒被这盛夏的高温和香气也弄得有些昏昏沉沉,心里不禁暗自琢磨:改日应该在庭院里薄荷,这样也不至于满庭皆是腻香。正想到此处,忽觉身后紧挨着他的大火炉微微一动,似更亲密地贴了上来。沈梒持书的手微微一顿,额头两侧的细汗顿时又冒出来了一层,感觉更炎热了些。随即,一道火热的鼻息轻轻撒在了他的颈窝处,沈梒被痒得一缩,笑着反手推了他一下:“醒了?便起来吧。”谢琻哼哼唧唧地蹭着他,似还沉浸在午睡的迷糊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下巴上的胡茬已有两日没理了,小短茬冒出来一片,蹭得沈梒又痒又疼,笑道:“该剃须了你。”本朝年轻男子不可蓄须,尤其在长辈面前如若胡子拉碴便被视为不敬,唯有德高望重者留美髯方会被人认为仪表堂堂。谢琻虽生性不羁,但在仪表之事上却颇为注意,从未有几日不剃须的事发生。此时却听谢琻哼唧了几声,手臂更紧地环住了沈梒将他牢牢按在怀里,像抱了个大枕头似得蹭着,口中含混道:“……你给我剃。”“好好。”沈梒无奈应道,“你先起来,挨得这么近不热吗?”方才是沈梒先躺在树下的竹椅上看书,谢琻过来后非要和他挤在一起,刚开始还就着沈梒手中的书和他一起看,不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两人身下的那张小竹椅只有一臂多宽,他们两人又都身材修长,挤在这竹椅上半点都动弹不得,稍微翻个身都觉得椅子要塌了一般。可谢琻却似半点觉不到热似得,还得寸进尺地往沈梒身上一压,撒娇道:“不热,我的良青冰肌玉骨,我靠着你舒服得很。”谢琻体热,在这盛夏之中往他身上一趴跟烙饼似的,沈梒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儿,忽然伸手在他腋下一挠,趁谢琻一缩的功夫整个人如灵鱼般逃开了去。谢琻怀中一空,一个打滚坐了起来,撇嘴看着几步外的沈梒道:“你去哪儿嘛,快过来。”“好好坐着。”沈梒笑点了他一下,起身往屋内走去。谢琻追着他的背影喊道:“把鞋穿上!”片刻之后,沈梒再次从屋里出来,已穿上了木屐,手中拿着一盆热水、一块毛巾和一把剃刀。谢琻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盘腿在竹椅上坐好,乖乖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沈梒打了块热毛巾,轻轻敷在他面上,问道:“烫吗?”谢琻摇摇头。他感觉沈梒柔软的指腹在他的面上轻轻地按压着,心里也似化为了一汪春水,柔软又轻盈。撤去毛巾后,沈梒将小银刀在热水里浸了浸去了凉意,一手按着谢琻的下巴,一手将银刀贴在了他的下颌处,装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几日没回家去了?”谢琻被他摆弄得极舒服,闭着眼睛随口道:“嗯。”“那你今日回去吧。”“什么?”谢琻猛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沈梒手起刀落,极快地刮去了胡茬,在他面上留下一小片刀锋的凉意。谢琻顾不得自己的脸。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梒,面上又是震惊又是委屈:“你赶我走?”“谁赶你走了。”沈梒用小银刀的刀面拍了拍他的脸,无奈笑道,“你都多久没回谢家了?整日里腻在我这里,上朝也从这里走,被旁人看在眼里像什么样子?”“谁在乎他们怎么想啊。”谢琻不甘叫道,那样子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媳妇,“你我既有婚书在手,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我都嫁入沈宅了,你又让我回哪里去?我还哪有地方能回去?你要休弃我么!”沈梒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笑什么。”谢琻一本正经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所以你收到了我的婚书嘛,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的事情当真?”“你呀……”沈梒按了按他高挺的鼻梁,叹道,“我自然收到了。也亏得你,还让娄将军千里迢迢将婚书带到荆州来。”谢琻哼了声,伸手拉近沈梒抱住了他的腰,仰头看着他道:“早在洪武二十七年年的时候你我便已约定,时候一到,你便来娶我入门。所以就算当时我们分隔万里,我也要践行这个约定……无论以后如何,只要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要做到。”沈梒垂眸看着他,清亮的眼波宛转而动,仿佛清风之中波光盈盈的春水。他的眉眼本就秀丽出众,再加上此时眼神专注动人,更多出了几分隽永的气质。谢琻回望着他,一颗心不断地在沉溺,当即忍不住挺身吻向沈梒的嘴唇。“啪”。谢琻一僵,只觉那小银刀拍在了他蠢蠢欲动的唇上。抬眼一看,却正对上了沈梒忍俊不禁的笑眼,却听他低笑道:“猴急什么……坐好,胡子还没剔完呢。”谢琻十分不满地瞪着他,又幽怨又不甘,却还是乖乖地坐了回去,睁着一双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沈梒含笑,手指在他面上划动,手中的小银刀轻柔而迅速地帮他剔着面上的短须。一时间夏风宁和,花树静好,凉荫下的两人相对,一人坐一人立,虽皆无语无声,却从这一片安静之中感到了亘久的安和。谢琻闭着眼睛,任沈梒在他面颊上动作,良久之后,他忽然开口道:“好。”沈梒的手一顿。谢琻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份笑意:“我今晚便回家去……但有个前提,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沈梒的眉角微微一动,笑了下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柔灵巧,很快帮谢琻剔完了胡须,侧头左右看了看,似乎颇为满意,随后垂头柔柔地在谢琻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好。”他低笑道。谢琻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还记得有日与令父令兄吃完饭后,你我一同走到谢宅中庭,你对我说的话吗。”沈梒轻轻抚起谢琻的侧脸,双目盈盈,抿嘴笑道,“你说,你毕生所求便是一席菜肴,一桌人,我俩并肩坐在其中。吃完之后,再并肩慢慢地往外走。”说着,他俯下身去,细致又柔情地吻上了谢琻的双唇。“你的愿望,我也都记在心中,会一一会替你实现。”————虽然嘴上十分果断地答应了要陪谢琻回去,沈梒却还是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了些许的焦灼。眼看着太阳一寸寸落山,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后,开始站在屋子中央沉思。“走吗?”谢琻步入屋内,一看他这样顿时警惕了起来,“你不是反悔了吧?”“怎会。”沈梒无奈笑笑,“我只是在想,若是去你家里要带点什么礼物。”谢琻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低笑道:“我都已经把谢家的媳妇带回去了,他们还想要什么礼物?”沈梒抿唇一笑,抽回了手:“你莫胡闹,一会儿回了家中,也别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我早就向他们坦白咱们的关系了,他们心里定有准备,你不必担心。”“不是这个。”沈梒轻声道,“令兄令父如今许你我回去,已经算是退了一步了。他们既敬你一尺,你也要敬他们一丈,别太过火了突惹大家不快。知道了吗?”临走前,沈梒终于选定了几本古籍和他从荆州带回的几匹丝缎布料作为见面礼,不甚贵重也颇为亲密,尺度把握得刚刚好。二人乘着车一路来到了谢宅的门口。下车前,谢琻拉住了沈梒的手,低笑问他:“紧张么?”沈梒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颇为倨傲和平静,似在无声地告诉他这一问多此一举。收回目光后,沈梒从容优雅地掀帘下车。而谢琻在他身后轻轻搓了搓五指,嘴角噙起了一丝笑意:手汗都渗出来了,还在那故作淡定……我家沈大人啊,可真好面子。往日谢宅门口通常是车水马龙,前来拜访的人流穿行不息。然而今日,或许是因为谢琻早早便打了招呼说要回来的缘故,谢宅华伟阔丽的门庭前竟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小厮静静地守在门前。入门之后,整座庭院更是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往来的下人都少了不少,走过的下人们也都是脚步匆匆,悄无声息,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谢沈二人更是眼帘都不敢抬起来。沈梒走在谢琻只侧,目不斜视,腰背挺得笔直,还是一贯的那么优雅平静,仿佛是走在自家庭院里一般。然而只有极为了解沈梒的人,才能从他略有些板正的步法和僵直的上半身中,看出他紧张的情绪。谢琻侧眼瞟着自家沈大人,嘴角渐渐勾起了一点笑。他似故意的一般,渐渐挤向沈梒,忽地用肩膀顶了身侧的人一下。沈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措不及防竟被他顶了个踉跄,方才的优雅尽失,蓦地抬眼瞪了他一下。谢琻咧嘴一笑,无声地冲他比了两个字的口型:没事。沈梒脸颊上升起一片浅浅的红晕,清咳一声,转头继续向前大步走去。两人穿过九曲的长廊,来到了大厅之内。却见厅中灯火通明,中央是一张九人圆桌,桌上已摆满了珍筵家宴,然而此时围坐在桌边的几人却都没有举杯动筷,只是死寂地坐在原地。正中的谢父面色严肃,整张脸板得死死的,眉头更拧得如疙瘩一般;他身旁的谢母满面焦灼,嘴角紧抿,一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把那块小小的苏绣丝缎揉得如破布一般;谢华的神态略显轻松,但因父母在坐,他也只好尽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唯有谢老太太是噙着笑意的,之间她手中盘着一串佛珠,嘴中不断念念有词。谢琻沈梒二人一进屋内,这四人的目光顿时炯炯投了过来。沈梒揽袖,先谢进一步上前,深深一揖:“谢老将军,谢大人,夫人,老夫人,许久不见,今日叨扰贵宅了。”谢父继续板着脸,皱眉盯着沈梒没吭声。谢夫人欲言又止,谢华刚想起身同沈梒客套两句,却瞥了一眼谢父,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立在沈梒身旁的谢琻目光一冷,刚想说什么,却听谢老太太笑着道:“沈大人快坐吧。今日是家宴,不拘这些虚礼。”谢父嘴角一抽,捏紧了筷子。沈梒连忙致谢,与谢琻一同入席,这时侍女下人才流水般地上前斟酒、布菜、服侍众人漱口净手。片刻,谢华率先举杯,冲沈梒笑道:“与沈大人两年不见,风华竟更胜往昔,来,我敬沈大人一杯。”沈梒笑着举杯,仰头饮尽。谢华似欲活跃气氛,又敬了沈梒两杯,沈梒也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待谢华第三次示意侍女加酒时,谢琻开口了:“哥,你少灌他两杯。夏燥,酒性热,他喝多不得。”谢华手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谢父蓦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重重“哼”了一声。厅里瞬间静了一瞬。谢琻眯了眯眼睛,继续向谢华道:“哥——”“把你的杯子放下!”谢父向谢华怒道。谢华撇了撇嘴,放下了杯子。沈梒平静地抬眸,将目光投向谢父,可谢父竟不愿与他对视,转而看向了谢琻,冷道:“平日里,无论怎么叫你回家你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今日这么主动了?”“这还不明白么。”谢琻淡淡地道,“自然是因为沈梒——”谢父“咣当”一声拍案而起,指着谢琻大怒道:“逆子放肆!你还敢说!”谢母脸上升起几分幽怨,有些不满地悄悄拉了拉谢父的袍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却见谢父怒极指着谢琻,勃然道:“你二人罔顾人伦礼法,列祖列宗也就罢了,经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现在还联袂回家里来,这——”谢琻“腾”地站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谢父,过去一把将沈梒拉了起来。谢父被他这举动整蒙了,指着他茫然道:“你这是什么——”“父亲既然不认他,我们二人就没必要在这听您的这通训斥了。”谢琻揽着沈梒道,“我是您儿子,可沈梒不是,他作什么要白受这个气。”谢父大骂一声,拍案道:“那你小子给我留下!让他走!”“我二人夫夫一体,他来我便来,他去我便去。”谢琻昂首道。谢父被他气得“咣当”一声踹了脚椅子。此时却见沈梒将胳膊从谢琻手中抽了出来,转身冲谢父微一欠身,平静地道:“谢老将军,可否听在下一言?”谢父身形猛地一顿,竟奇异般地止住了已到嘴边的一席话。他的面色很复杂,又恼又气还有点不甘,他的样子也十分古怪,似是想转过身去不听沈梒的话,却又不愿彻底背过身去,只能以一个僵直的姿势立在原地,板着一张脸没有吭声。“谢老将军的心情,在下十分理解。”沈梒垂眸道,“无论我与谢琻如何自处,却依旧抵不过俗世规矩、旁人流言。我作为晚辈,不能亦不愿让老将军为难。若您执意如此,我便以后再不入谢氏私宅,以后也会竟老将军为前辈。”谢父僵硬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出了谢氏私宅呢,你们又待如何?”“出了谢宅,便是我和让之的事情了。”沈梒将目光投向了谢琻,他正立在沈梒之侧,静静地凝望着沈梒,“他待我情重,我亦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谢父面上的怒色起伏了一下,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出言训斥沈梒,只是自己憋着闷声生气。在僵持之中,忽听谢老夫人念了声佛,笑眯眯地问沈梒:“沈大人,生辰八字如何呀?”沈梒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谢老夫人盘着手中的佛珠,嘴唇呢喃掐着手指算了半晌,忽然双眼一眯,笑道:“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绝世佳偶。沈大人的八字,和咱们家小幺和得很呀。”谢夫人面上一喜,却被谢父怒气蓬勃的声音打断了:“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谢老夫人满是笑褶的面上一收,瞥了谢父一眼,竟露出几分威仪来,“何时学得如此霸道,事事都非要按照你说的意思来么!”谢父隐忍道:“母亲,他俩这是大不敬——”“谁说是大不敬了?”谢老夫人反问他,“皇上没说大不敬,我没说大不敬,我算出来的神佛也没说大不敬。你算什么,是比我大、比皇上大、还是比神仙佛祖大?”谢父的“你算什么东西”训人之法,看来是祖传自谢老夫人之处,此时被教训到了他自己头上,威力也同样巨大。此时谢父被训得瞠目结舌,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谢华在旁边坐山观虎,早就憋笑憋了半晌了。此时见谢老太太出马,威力巨大,当即出面打圆场道:“好了,沈大人快坐吧,无论如何今日这顿饭总是要吃的嘛。”方才一场针锋相对的争执很快消融于无形。谢父纵使有再多不满,但碍于有谢老太太坐镇,却也只好紧紧捏着筷子隐忍不发。吃完饭后,沈梒十分知趣地早早告辞,谢父当然没有多留他们,只有谢老夫人拉着沈梒的手笑眯眯地叮嘱他以后多来家里坐。二人并肩,一同向外走去。洪武二十七年的某个月夜,他们也曾如此在与谢家人吃完饭后,缓缓踏着银辉走过这条路。然而那时的他们,虽两心紧密相依,满揣的却是对未来的惶恐,以及唯恐世人发现的紧绷。此时的他们,旧路重游,数载的时光如落花逝雪般转眼而过,却已再不复往昔的不安。他们走过了那么远的路,沿途卸下了很多的包袱,虽前路已久坎坷不明,他们却已不会再走得身沉腿重、双脚泥泞。“我的沈大人,今日终于进了我谢家的大门了。”谢琻低低笑着,牵起了沈梒的手。沈梒亦笑了下:“只是谢老将军——”“放心吧,别看我爹那样,但他是不敢跟你大小声的。”谢琻侧头冲他一挑眉,“我们家是武行出身,我爹一直觉得谢家的祖宗三代都是粗人,所以最敬重读书人。恐怕在他心底深处,是觉得我这个混账配不上出身书香门第的你呢。”沈梒不禁失笑了起来。“还有我娘,她一直最喜欢你了。她们这群闺中妇人,都把你当做镶了金的乘龙快婿,当年姑母想将女儿嫁给你时,她便极力地应和。”谢琻柔和地搓揉着沈梒与他相牵的五指,“没想到那事没成,转眼经年,你竟还是进了我谢家的大门。”沈梒低笑了半晌。两人携手来至中庭,举目望天。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的满月如盘,银辉铺地,竟与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有几分相似。他们并肩而立,看着这流光华亭,感受着彼此的近在咫尺的呼吸与温度,竟都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让之。”谢琻听到沈梒在轻轻唤着自己。回过头来,却见那人正在月夜至明至暗处凝望着自己,那双眸明润闪烁,仿若亘古不变、生生不息的星河。“这一切,可如你所期盼的一般?”谢琻不作一声,只是唯一用力将他拉近,借着这片华美的月色,深深吻上了自己心爱的人。何须将心付言语。无声处,情最浓。第87章 风流沈梒归朝之后,续任礼部侍郎。他继任之后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地开始进行科举改革。在考试内容上,废除死记硬背的明经诸课,也不再考察诗赋,专考经义和时务策、律令、断案等,选拔实用人才。他亦上疏正宁帝,欲废除察举之制。按祖例,本朝大员及封疆大吏皆有名额可举荐天下名士才子给朝廷,这些人员经过统一考试后,优秀者便可直接录用。前几朝,察举之制的确创造出了““群士慕向,异人并出”的盛景。然而近百年来,尤其是在洪武年间,任人唯亲、唯财、唯势,权门势家把持察举的结果,许多平民儒士中之优秀人才被拒之门外。选拔出的人才还未入朝便已分门别派、上下串通,直接导致了愈演愈烈、攀扯越来越广的门派权势斗争。然而对于许多世家而言,察举之制是他们收缴贿银、广纳门生的大好机会,又怎会坐看沈梒将他们的门路斩断?自沈梒上疏的第一日起,便有接连不断的弹劾奏折飞入内阁,却都被正宁帝强硬地驳回了。这位年轻且雄心勃勃的帝王虽与沈梒一般,欲根除党派之斗,以正国家根骨,但却又怎奈有些事情也不能急于一夕一朝。与沈梒商议之后,他们也只能暂放废除察举之制的念头,专心致志推进科举改革。而另一边,户部也在某寻着充盈国库的法子。曾经与草原的互市推进了北方经济的繁荣,但如今北部的草场已被混乱的内斗和烽烟笼罩,民不聊生、流离失所。不少流民南下,如何安置流民、解决随之而来的治安隐患又是一大问题。如今虽不和北方打仗了,军需暂时没有那么旺盛,但又有水利急等着用银子,必须得想出个能补上互市窟窿的法子来。也便是此时,谢琻提出了造船航海、远播本朝威名的建议。本朝的船业本就十分兴旺,只是大多用于南北内陆通商,偶有出海也是私人航队。谢琻提出,何不改私为公,于西北阔广处修建船坞,开发自北而南的外海通商线路。一来,这些船坞能妥善安置南下的流民;二来,外海通商能进一步促进商贸繁荣;三来,也有助于广结外友、远播大国风仪。他这个提议,在很多守旧老臣看来,无异于是天方异谈。那些海外的蛮夷之国,粗野又不开化,怎么能与这些人做生意呢?可在正宁帝看来,谢琻的这个建议着实有趣得紧。在他还位储东宫之时,便曾见过西方来的传教士,听他们说过在中华大地之南之西亦有广袤土地和繁荣文化,若是真能与这些民族建立往来,实在是一件乐事。所有的改革与变化,都在反复的争执、讨论、磋商、抗议中缓缓前进着。而当时身在局中的人们不知,他们正随着时代的剧变,一点点走向这个王朝鼎盛的繁荣。后有史书将这百年时光称为“正宁盛世”。在这段时间里,疆土安宁,百姓安康。正宁帝年少即位,无外戚辅臣干政,却有良臣辅佐,雷厉风行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内有科举昌明,天下名士来朝,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外有经贸繁荣,商队拓海而行,一时间八方互通、四海来朝。内安外昌,造就了千年难得一遇的鼎盛百年。后曾有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那是一个何等令人艳羡的年代!————然而还处在正宁初年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正在走向一个怎样的未来。沈梒刚刚归朝,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需要读的文书堆得老高,每夜里的烛火都要燃到日色破晓。谢琻虽也忙,但更看不过沈梒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才回了谢宅没几日,又忍不住搬回了沈梒家中,每天跟他一起处理公务,再盯着他早早得洗漱就寝。然而这么一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且不说每日谢琻和沈梒一同上朝,已又在京城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非议,但是家中那个迂腐古板的老爹每日念叨,都能让谢琻的头大上个三圈。曾经的“京城小霸王”,那诨名可不是凭空得来的,有谁能让谢三公子头疼的,他必当好好回敬。正宁一年的中秋佳节,正宁帝在宫中举办了家宴,作为谢贵妃表兄的谢琻也一同入宫去了。也不知他在这宴席上对正宁帝或者谢贵妃说了什么,回来没几日后,宫中的内监便抬着长长的赏赐、手捧着地契,敲响了谢家的大门。谢家一院子的人跪的整整齐齐,伸着耳朵听那为首的内监总管大声朗诵正宁帝口谕,众人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最后都不禁瞠目结舌。皇上说什么?谢贵妃操办中秋宴有功,赏赐谢家纹银百锭、珠宝数斛、另有——宅邸一座?不是,哪有这样的规矩?后妃操办宫宴,那不是职责所在吗,就算办得的确是好,也不至于赏一座宅子啊?这就算是赏,也应该是赏后妃本人,怎么赏到了娘家人的头上?谢家众人一脸茫然地接旨、一脸茫然地谢恩、又一脸茫然地送走了内监们,直到谢父手捧着地契站在院中脑子里还是一盆糨糊。“不对不对……”谢父紧皱眉头,喃喃道,“大恩之后必有大责,皇上忽然对咱们家这么眷顾,有些不对头……”谢母双手紧紧合在胸前,疑道:“会不会是皇上念着咱们家娇憨伺候得好,想进一步拉拢——”“娇憨要是伺候得不好,咱们项上人头就该不保了!”“我不是那意思,老爷你往好处想想啊——”最近难得回家一次的谢琻抱肩悠悠然站在一边,听父母争执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抬手抽走了谢父手中的地契。谢父手里一空,一愣回头,却见那混小子已淡定地将地契折起放入了怀中,末了冲呆滞的父母一扬下巴笑道:“这个我收下了。”“畜生!你给我拿回来!”谢父一看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喝,“那是御赐之物,你算什么东西怎敢——”他的话忽然顿住了。谢父猛地想起,方才仓促间他瞄了一眼地契,惊鸿一瞥不甚真切但隐约记得这处房产的位置是在——“沈大人……”谢父喃喃道,“这房子是在沈宅旁边。你!你是故意去求皇上赐给你这套宅子的,你——你——”“父亲,再叫沈大人就见外了,唤他良青即可。”谢琻唇角扬笑,不紧不慢地道,“如今皇上御赐了宅子,若是无人维护修缮可真是太不敬了,儿子不才便担了这个活计吧。”“……谢让之!!”谢父震天的怒吼响彻在谢宅的上空,可怀揣着地契的谢琻却早已施施然地出了门,扬长而去了。这套房子的确是谢琻早就选中了的,他中秋节特地入宫去求正宁帝的也便是这件事情。正宁帝当时听了虽然惊讶,却很快欣然答应了,甚至还特地叮嘱了赏赐时的仪仗一定要到位、要给足谢琻脸面。这下子,碍着正宁帝的缘故,谢父也再没法反对谢琻搬去沈宅旁边了。这两套宅子的方位的确上佳,两宅的大门虽开在不同的街道上,但后院却紧密相连,可谓是又私密又亲近。谢琻只需走出房间,抬腿翻一个挨墙,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家沈大人的卧室,可谓是近水楼台了。沈梒一听谢琻要搬来沈宅之侧,也是又惊又喜。他还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空来,寻了一棵品相极佳的樟树幼苗栽在了新宅的后院中庭之中。这棵樟树与他院中的桂树仅有一墙之隔,如今他的桂树已长得绿冠参天、枝叶及檐,再等个十多年这棵樟树也就成材了,那时两树便能隔着墙以青藤绿叶牵起手来。毕竟,他们两人还有余生大把的时光,去等那碧叶风来摇金屑、浓荫叠翠满华庭的盛景。自从谢琻搬到旁边的宅子后,他便甚少彻夜留宿了,沈梒也总算能睡上几个完整又清闲的好觉。然而这悠闲夜晚还没过几天,在某个深秋的清晨,还在浓睡中的沈梒便被某个偷偷潜入他帐子里的登徒子扰了好梦。“良青……良青……醒醒。”沈梒本睡得极好,可却耐不过耳畔的呼唤声如蝇在侧,只好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借着朦胧的光线,他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人影正侧坐在他的床榻之上,一手挑着帷帐,一手轻柔地摇着他的肩膀。“让之……”他哀叹了一声,困顿地想要翻身向里,“现在是几点,你让我再睡会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谢琻的语气虽柔和,可手上却又不容置喙地将他翻了过来,“有个东西我想带你去看,所以你快起来。”沈梒本就嗜睡,天气转凉后更是贪恋棉被中的温暖,此时怎么都不愿意睁眼,一歪头又准备直接坠入梦乡。谢琻见他这般,不禁低低笑了声,伸手探入他散开的衣襟,一路灵活地游走了下去。他趁夜而来,手冰凉得很,此时伸到沈梒那被体温和棉被焐得热乎乎的皮肤上,顿时冻得沈梒一个激灵。只觉的那只冰凉又修长的手,灵巧地在他的锁骨和胸口打了个转,便如若无人之境地长驱直入,一路越过细窄的腰肢径直向下而去——“慢着!”沈梒猛地道。他睁开眼睛,用力推开谢琻,脸上已再无一丝睡意。“……我去还不行吗!”谢琻神神秘秘的,执意不肯说自己这么早来找沈梒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给沈梒裹紧了大氅,又带上了风帽,便揽着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