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竹马暗恋我》TXT全集下载_4
作者:古城涟漪      更新:2023-06-20 20:46      字数:9921
  “伤口无碍,本侯是气的。”沈璧瞟到桌上的瓶瓶罐罐,甚是无语,“准备的是否太齐全了些?”就这,福伯还嫌不够,要不是顾忌沈璧,他把医馆搬回家的心都有。“这些药都是侯爷肩上受伤时备下的,没想到又派上用场了。”福伯将沈璧的外衫脱下,正要去脱里衣,沈璧侧身让开了。“等一下。”他解下发带,蒙住双眼,“我不想看到那些伤口。否则,我怕会控制不住去找季北城。”福伯:“……”三十棍子,自然是皮开肉绽,光包扎伤口就用了近半个时辰。沈璧一声不吭,只偶尔抽搐一下,以示疼痛。为怕加剧他心里的怨气,不利于处理伤口,福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包括他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是利刃所致,划的极深。福伯特意取来沈璧今日进宫所穿的衣物,上面没有任何破损,他推测伤口是沈璧自己所为,可又是为什么呢?福伯百思不得其解。服了汤药,沈璧便睡了,且睡得极沉,一觉从下午到子时。睁开眼时,房中唯有一簇极小的烛光。福伯趴在床角打着盹,听闻动静,赶紧睁开了眼,“侯爷,你醒了?可觉着渴了?饿了?”“水。”沈璧口干舌燥,吐了个字。福伯将水端到他面前,见他咕嘟咕嘟猛喝几口,劝道:“侯爷慢点,别呛了。”这一觉之后,沈璧没了睡意,趴在床沿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福伯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侯爷,你手臂上为何会有伤?”沈璧若回答是自己伤的,那福伯定会问他为何要这么做?沈璧索性只说不小心碰到了赵统领的兵器。福伯知道他不想说,再问也没用。沈璧毕竟年轻,闭门养了七八日,伤口已渐好。福伯同往日一般,服侍他睡下。刚吹熄烛火,便听到一阵叩门声。三更半夜的,会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事?他拉开门,檐下站着一人。如水的月光下,来人身形挺拔,肌肉遒劲——福伯这才察觉,来人竟光着上半身!大半夜的不穿衣服,还到侯爷房门前,是想干什么?福伯尚不及呵斥,又见他背上似乎背着荆条,一时茫然。月下之人率先打破了诡异的沉默,“福伯,许久不见。”福伯愕然,半晌才找回声音,“季,季将军?”季北城颔首微笑,“劳烦福伯通禀侯爷,北城前来负荆请罪。”“……负荆请罪?”福伯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季北城的意思。不过,他却不敢进去通报,只怕沈璧见到人,一恼起来,六亲不认。“季将军,我家侯爷正睡着,不方便……见你。要不,将军还是回去吧!”沈璧不是不方便,是不想。不过,他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就不会轻易被一句话打发走。“无妨。我等他睡醒。”“这……”福伯为难。对方好歹也是个将军,跟侯爷一样手握重兵,就这么在院子里站一夜,太不妥当。“将军,今夜里颇有些凉,不如您明日再来?”季北城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就是不走。真要让季北城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站到天亮,被其麾下的西南军知道,定以为他们的大将军被侯爷欺负了,难免不生出事端。两家的关系到这一代,已是剑拔弩张,针尖麦芒,若能少一点冲突,就尽量少一点冲突吧!福伯考量再三,抬头见季北城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似乎拿准了他会进去禀报,忍不住叹气,“季将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侯爷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我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从未听过他何时定了亲,还是跟……跟你。”福伯有点说不下去了,“现今整个京城都议论这件事。他们虽顾忌侯爷,不敢明说,但背地里肯定没少说难听的话。侯爷素来爱面子,这件事……已成他的心结。若侯爷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将军多多体谅。”“我即是来请罪的,自然得有请罪的样子。放心。”季北城笑着应下。沈璧倦的很,昏昏欲睡间,听到季北城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你说谁?”不怪他难以相信,三更半夜的,且季北城又在西南,怎么想,此时此刻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侯爷,确实是季将军。”沈璧皱眉,眼底泛出一丝厌恶,“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似乎是来赔罪的。”“赔罪?”沈璧倒是好奇了,季北城这人怎会主动低头认错。“可惜,本侯爷并不想见他,叫他滚!”福伯就知道会得到这种回答,他看看门外,左右为难,“老奴刚才已经劝过,将军执意要在外站着,说等侯爷醒来。”“那就让他站着好了。”沈璧冷笑,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威胁过。眼看他又要闭眼睡觉,福伯赶紧说出重点,“季将军是来负荆请罪的。”“那就让他背着荆条来给本侯看看。”“荆条已经背来了。”“……”确定季北城真是来赔罪的,还十分有诚意后,沈璧依旧不想见他。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沈璧执意不见,福伯也没法勉强,只能出去复命。为照顾季北城的颜面,他非常委婉地转达了沈璧的意思。哪想季北城还是那句话,“无妨,让侯爷先休息,我可以等他。”听他的语气,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季将军,侯爷这两日太累了,难免脾气不好,您多多包涵。”季北城微微一笑,“福伯多虑了。家父与沈叔叔亲如兄弟,我与阿璧亦自小便相识,关系不比他们差。”“哎!”几句话说的福伯多愁善感起来,举着袖子只擦眼泪,“将军能这样想,老侯爷九泉之下也放心了。”沈璧心大的很,一觉睡到晨光微熹。睁眼见福伯一脸愁容地站在他跟前,想起昨夜的事,颇是不悦,“他还在?”要是不在就好了。一个将军在他门前站了整整一夜,这怎么说得过去?沈璧没心没肺地将锅往外甩,“福伯,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自己要站的,本侯又没逼着他,这么胆战心惊做什么?还怕他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不成?”“季将军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可就怕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到时候寻了各种理由来找侯爷的茬。”沈璧哂笑,“本侯会怕他们?”福伯哀叹,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完?伺候沈璧洗漱期间,福伯又见缝插针地劝起来,“其实季将军这些年对侯爷一直如亲兄弟一般,上一辈的事,跟他也没有关系,侯爷何必……”“何必恶其余胥,殃及无辜?”沈璧的眼里隐隐有冷光闪烁。每次看到季北城,提到季北城,他都会想起那痛不欲生的过去。季北城是连着从前和现在的一根藕丝,怎么都斩不断。福伯也没敢多说,怕触了逆鳞,只道:“侯爷今日穿什么?”若是平常,一袭白衣足够,可今日毕竟要见季北城。“随便。”他起身,推开窗子。院中梨花正盛,风里尽是清雅之气,这种梨花香能让沈璧很快放松下来,所以他夜里都是开着窗户睡觉。“福伯,你昨夜关了窗户?”福伯摇头,“昨晚侯爷让老奴回去,老奴就没再过来。”若让他一直看着季北城在门口罚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索性眼不见为净,回了自己的房。“早饭端我房里来。”“季将军还在外面,侯爷……要不要出去看看?”“他是大姑娘上轿么?有什么值得我去看的?”沈璧这么说着,看到福伯手里捧着的衣裳,皱眉,“怎么又是这件?”福伯十分委屈。今日侯爷醒来后,脸色就不对,这会儿更像在刻意找茬,毕竟这套衣服只穿过一次,何来的“又”?“那我再去拿件新的!”沈璧以拳抵唇,明确说出自己的要求,“把太后赐的那件取来!”他穿衣向来黑白分明,简单,素雅。去年年底入宫请安时,太皇太后看不过去,堂堂小侯爷,穿的未免太寒酸了,就叫人量身定做了一套送与他。那是一件绛红色的袍子,领口用金线绣着云纹,比起平日里不是白就是黑的衣衫,这一件称得上足够华丽了。福伯头一回见他穿的这般贵气,眼前大亮。皇家做工,当真是精致考究。这才是堂堂侯爷该有的样。其实侯爷对季将军爷还是有些情谊的,口中虽颇为怨愤,为见面却穿的这般郑重。口是心非啊!然而沈璧却不这么想,他就是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被仇人比下去。拉开门,对上一张笑脸。那脸上的笑容比此刻的太阳还要明媚一些。沈璧有很久没有看过季北城的笑了。他伸个懒,面带十分的讥诮和二分的不屑,分别为季北城的举动和毫无优雅可言的形象,“季将军这么做,着实让本侯受宠若惊。但不知将军请的是什么罪?”他的半张脸沐浴在四月的阳光下,白皙的肌肤沾染些许明亮的微黄,让那原本看上去略显清冷的脸似乎有了缱绻的温柔。季北城缓缓行了个礼,温文一笑,“侯爷的伤口可好些了?”“你觉得呢?”他斜了季北城一眼,想起自己因何受伤,顿时不开心了,“请完罪就滚吧!”第11章 幼时“我还有些话想跟侯爷说,不知道方不方便。”“不方便!”沈璧拒绝的干脆利落。季北城跨上台阶,“你不好奇这件事是如何被高骈得知的吗?”沈璧怔了怔,转身回房,默许了季北城跟上,在他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沈璧回头嫌弃道:“把你身上那东西解下来!衣服穿好。”季北城抿唇一笑,卸去藤条,从善如流地穿好衣服。“说吧!是不是你?”沈璧连一杯水都不给他喝,只想让他说完了赶紧滚。“你与我之事,真不是我传出去的,不过,作为此事的另一当事人,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跟你有什么事?我跟你什么事都没有!”衣着华贵的小侯爷听闻此言,脸色涨红,像被蛰了一般跳起来,“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话,那你可以滚了!再提此事,别怪我刀剑相向!”季北城没再火上浇油,正色道:“是我口误。”既然沈璧认定了此事是他所为,他解不解释都无关紧要了。他们俩之间,也不差这一桩。见季北城还赖着不走,沈璧催道,“还有事?”“发带挺好看。”季北城指指他发上的红色缎带,抿唇微笑。“滚吧!”沈璧白他一眼,上来推人。季北城脚下一个踉跄,被推了出去,房门“啪”地在他面前合上。他侧眸与福伯对视片刻,讪讪一笑,“北城告辞!”福伯一直守在门外,自然听见了房里的对话,想想这么多年,季北城在沈璧这里受的委屈,心中一酸,“将军,委屈你了。”季北城笑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若我小时也经历过那些事……我定不如他。”说到那些事,季北城的眼神黯淡下去,“只愿他能解开心结。”“将军进京,皇上可知道?”福伯多嘴问了句。“不知。”季北城压低声音,“我偷偷来的。”福伯愕然,“将军贸然进京,难道就只是为了……为了跟侯爷道个歉?”“不可?”福伯叹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没轻没重呢?“将军手握重兵,这样私自进京……”福伯没再往下说,他知道他也不必再往下说。季北城不以为意,“我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更何况身正岂怕影子斜?福伯多虑了。”福伯急了,提了声音,“将军,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你无召入京,难免不会横生事端。更何况,你从侯府出去,万一被人瞧见,这……这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滚进来!”沈璧将门开了个缝,恶狠狠地冲季北城吼了一嗓子,“自己想死,别拉上老子!”季北城莞尔,朝福伯点头致谢。福伯只能打心底希望这位季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家侯爷计较。不然,他真担心沈璧有一天会在朝堂上孤立无援。“今晚赶紧滚回西南,别连累本侯!”沈璧扔下这句话,进了内室。季北城多年未来沈家,不过沈璧的喜好,乃至室内陈设的风格倒是一如从前,几乎没变。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刚挑起珠帘,一本古卷就糊到脸上。“不许踏入书房,不许发出声响!”——连说过的话都一如从前。季北城收回踏出的一只脚,隔着珠帘,席地而坐,“我第二次来你家,你也是这么说的,几乎一字不差!”他虽打量着四壁,却忍能感觉到沈璧甩过来的眼刀,认输住口,“我不说话!”沈璧收回眼刀,继续埋首案牍。他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只支着毛,随时准备进攻的猫,唯有认真去做一件事时,全身上下尖而密集的刺才会悉数被收起来。比如此刻。他就像极了午后躲在密集的枝叶间,酣然入睡的懒猫。季北城突然很想变成书桌上的那本古卷,想知道他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流露着怎样的光芒——那个天真无邪,眼底仿佛盛着世间最纯粹的沈璧,他只在他们初次相遇时见过一次。时隔三年,他第二次去沈家时,沈璧已经七岁了。季北城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沈璧已经不记得他了。一个七岁的孩子,看他的眼神可以用憎恨来形容,他不知道那三年里,沈璧经历了什么,为何眼中的纯真荡然无存,只留下压抑的仇恨、痛苦和绝望。起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沈夫人的过世,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但后来他才察觉,事情远他以为的没有那么简单。季北城十分聪慧,自幼便熟读兵书,排兵布阵更是天赋异禀,十分得沈秋泓喜爱,所以常会去沈府小住。那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季北城到达沈府时,已是正午。烈日将整个大地照的明晃晃一片,人在太阳下没走几步,就已汗流浃背。路经沈府花园时,他看到树下一个约七八岁的孩子正在打拳。他身材瘦弱,打出的拳头绵软无力,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不知疲倦。季北城停下脚步,询问沈家仆人,“那是沈璧?”仆人恭敬的点头,“回季公子,正是我家小少爷。”“小少爷?”季北城不明白,沈秋泓是侯爵,嫡子不应以世子称呼么?为何却叫沈璧少爷?仆人道:“这……是侯爷的意思。”他彼时也不过十岁,尚不能明白大人的思虑,便没当回事。“如此炎热的天气,你家少爷为何还在练拳?”仆人似乎不想多言,“这也是侯爷的意思。季公子,侯爷已等候多时了,我们走吧!”季北城陪着沈秋泓吃了午饭,席间却不见沈璧的身影,他一面回答沈秋泓的问题,一面吃的心不在焉,总忍不住想起那树下的小小身影。饭后,沈秋泓有事,出了府,季北城便屏退了仆人,独自在府里溜达。一片翠竹旁,那小小的人儿还在细致专心地挥拳,颗颗汗珠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汇成了小河。“阿璧!”季北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朝他招手。沈璧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动作却没有停下,“何事?”季北城将冰凉的马蹄糕送到他面前,“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尝尝这冰镇的马蹄糕,最解暑不过了。”沈璧摇头。今日的拳法还没有练好,爹爹是不会允许他吃饭的。那茶黄色,半透明的糕点此刻正飘着甜甜的香味,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看一眼却又马上移开视线。季北城将马碲糕递到他面前,“怎么不吃了午饭再练?”沈璧的小脸上满是汗滴,却仍咬牙坚持着,“爹爹不让。”“侯爷这么严苛么?”在季北城看来,沈秋泓和蔼,慈祥,又英勇无比,应是个好父亲才对!沈璧抬手擦擦额角的汗,“你是谁?为何来我家?”季北城笑笑,“你四岁时就见过我了,还说要嫁给我,不记得了?”他取出手帕,替季北城擦去脸上的汗,“我叫季北城。记住啦?”沈璧初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随即突然一跃而起,将他推到在地,吼道:“你滚开!滚开!”“阿璧!”季北城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沈璧的眼里涌出泪水,仿佛季北城拧开了他的泪腺。也不在顾忌沈秋泓的命令,拔腿就跑得没了影。季北城看了眼散落一地的马蹄糕,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小少爷在闹什么脾气,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难道是因为那句“嫁给我”的玩笑话?沈璧毕竟是个七岁的孩子了,被人这么打趣,若是他,他也会恼。季北城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打算下次再见到沈璧,跟他道个歉。第12章 祠堂第二天的饭桌上依然没有沈璧的身影,季北城忍不住问沈秋泓,“伯父,阿璧呢?为何不见他来吃饭?”“他?在读书!”沈秋泓将一只烧鹅腿夹到季北城碗里,轻描淡写道:“不用管他!北城,快尝尝这个烧鹅,这可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那烧鹅色泽金红,皮酥肉嫩,刚刚端上来已是香气扑鼻,惹人食指大动。可季北城却吃得食不知味。他只在沈府住了三天,就已看出来沈璧和沈秋泓之间似乎不如他们父子那般亲密无间。难道这天下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一样的么?“北城,过几日伯父要去福州一趟,阿璧的兵法和拳脚都与你相差甚远,伯父不在,就麻烦你多教教他。”“伯父放心。”季北城本就希望能多点机会跟沈璧见面,弄清楚他那般排斥自己的原因,自然痛快应下。晚上闲来无事,他打听沈璧的住处,一个人悄悄跑去看沈璧。房门紧闭,季北城只能从窗户上看到一个孩子的剪影,似乎正读书,只是身形太过瘦弱单薄。他欲敲门,正巧见福伯端着个小巧精致的汤盅过来。福伯见了他也是一楞,似乎没料到季北城会出现在这里。“季公子是来找小少爷的?”季北城点头,看了眼福伯手里的托盘,问道:“阿璧还没吃饭吗?”“吃过了。小少爷近来整日练拳,常不能按时吃饭,消瘦的厉害。老奴看着心疼,叫厨房每晚炖上一盅汤送来。”“那你快快进去,我在檐下坐一会儿。”福伯张张口,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也不妥当,伺候了沈璧喝完汤,便离开了。季北城等他走远了,才起身,推门而入,“阿璧,你在看什么书?”沈璧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一双幽亮的眼睛里,极快地浮上一层厌恶,“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即便季北城比沈璧大三岁,可毕竟自己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知道沈璧那么厌恶他的原因?他尚未走过去,沈璧的眼里已噙满泪花,“不许你踏入书房!出去!”如此激烈的反应让季北城迷惑不解地收回脚步。或许福伯能给他答案。福伯听完他的话,却是摇头,“少爷每日都需完成侯爷布置的功课,今日的背诵尚未完成,他一时焦急……还请季公子不要计较。”是这样吗?虽明知道这个答案并不是他要的,季北城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追问。“是我打扰阿璧了。只是读书习武,非一日能成,一蹴而就,伯父为何逼迫他如此之紧?”福伯笑的苦涩,“虎父岂能有犬子?”两日后,季北城在绿波亭又遇到了沈璧,他的半边脸上有极淡的紫红色痕迹。季北城自小也是受伤无数,一眼就看出那痕迹是受伤所致。“阿璧,你受伤了?”他说着伸手要摸。沈璧连连后退两步,捂着半边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不要你管!”季北城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焦急道:“走,我带你去找福伯,让他请大夫。”沈璧惊呼一声,试图掰开季北城的手指,“你松开!”挣扎间,季北城看到他的手臂处还有两条青紫的细痕,忙掀开他的袖子,细瘦的胳膊上纵横交错着数条青紫色的伤痕,仿佛如一条条丑陋的长虫,“阿璧,你在哪里受的伤,怎会如此严重?”沈璧仿佛炸了毛的小老虎,恼羞成怒地猛推季北城一把。季北城没设防,重心不稳,跌进一旁的花圃从里,将一片郁郁葱葱压的东倒西歪,自己的手掌也被月季刺伤,鲜血直流。正巧这一幕被沈秋泓看到,当即黑了脸。揪着沈璧的领子,将人拖进祠堂,请出家法。福伯心疼沈璧身上旧伤未好,又要添新伤,思来想去,只能让季北城来当这个解铃人。“你说阿璧身上的伤都是伯父打的?”季北城刚才也不是没有看到沈秋泓的表情,他知道沈璧这回肯定要遭殃,但那里想得到沈秋泓下手会那么重。“畜生!什么都没学会,竟学会伤人了!我若不狠狠教训你,改日你还不捅了天?”“一套拳法,两个月了还没练好!北城像你这么大时,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耍的有模有样!再看看你,我沈秋泓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你若有北城一半好,我沈秋泓也不至于在人前抬不起头!”……眼见沈秋泓手里握了鞭,季北城冲进祠堂,拦在沈璧前面,“伯父,我受伤不管阿璧的事,是我自己没站稳……”“北城,我知道你心底善良,但这件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这小子推的你。我必须要好好管教他,你先出去!沈福,将季公子带出去!”祠堂的门从里面被拴上。季北城站在门口听着沈璧撕心裂肺的哭喊,说不出的心疼和难过。他与沈璧身世相当,为何境遇却如此不同?他在季府是人人都捧在手心的公子,可沈璧为何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沈璧哭了多久,他就在外站了多久。沈秋泓拉开门,看到门口泪流满面的他,怔了一下,“北城……”那是季北城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现那么大的敌意,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沈秋泓。十多岁的男孩子,力气也不小,他这么一推,沈秋泓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刚揍了沈璧,他心里的火气本就没有泄干净,被季北城这么莫名其妙地一推,简直就像在一把火上浇了一瓢油,沈秋泓怒从心起,刚要呵斥,瞥见季北城红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他。透过眼底的眼泪,他能清楚地看到季北城的失望,难以置信,伤心,悲愤,以及厌恶,还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怜惜……无论如何,沈秋泓都不应该同一个孩子计较,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是失控了,便耐着性子忍下。“北城,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沈璧能跟你一样,我沈秋泓就是哪日战死沙场,也能瞑目了……你还小,不懂……”季北城不想听,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进去看看阿璧!”沈秋泓下手虽狠,却知道分寸,断不会毁掉自己唯一的希望,所以沈璧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他没事。你也回去吧!”季北城不走。刚才出手虽不重却也不轻,沈璧身上的那些伤,沈秋泓并不想让季北城看到,正上来拉他的手,哪想季北城预先知晓一般,甩开他,趁其不备,钻进屋子里。沈秋泓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祠堂里的门窗都关着,空气异常沉闷,甚至带着血腥气。季北城好一会儿才在墙角里找到瑟缩发抖的沈璧。他双手抱膝,头发凌乱,右边脸上一个轮廓分明的巴掌印,一股血迹从鼻子一路流到下巴……季北城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了下去,“阿璧!”沈璧哭哑了嗓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你滚啊!滚!”……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还好,他熬过来了。季北城抬眼,看着如今风姿俊逸的少年,心就像陷入了大团大团蓬松的棉花里,他低低唤了一声,“阿璧……”这个称呼叫的沈璧皱起眉。他端着自己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色厉内荏的模样,冲淡了季北城心头的怅然和酸涩,季北城笑道:“我知道,在府里叫你侯爷,在军中要叫你沈将军!”沈璧白他一眼。“阿璧!”季北城又喊了一句,声音缱绻。这一声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此时此刻,仿佛他面对的依然是四岁的沈璧。沈璧听的牙齿发酸,正待发作,却听到一声极其郑重,甚至带了些微的鼻音和颤抖的话。“对不起!”季北城道。先是握卷的手在抖,接着是嘴唇,最后全身都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四岁到十五岁,他一直在沈秋泓望子成材,恨铁不成钢的疯狂训练和鞭打下度过。如果所有的伤害和折磨能用一句“对不起”消弭干净,他哪里还会如此痛苦?尽管沈璧知道,有些事情跟季北城没有关系,甚至很多时候,都是他迁怒于人,而对方却从未辩解分毫,海纳百川一般,来者不拒地包容了他所有的有理取闹与无理取闹。可越是这样,沈璧就越觉得自己挥出的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如果他不能从季北城这里为自己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讨回些什么,那么他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阿璧,对不起!”他知道沈璧在受杖刑时,会想起场景如此相似的过去。那过去就是把一点点将他凌迟的刀。而这所有的一切,皆因他而起。为了控制不由自主的发抖,沈璧咬住了嘴唇,许久之后,才低着头清斥一声,“出去!”季北城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周遭的空气在凝固,凝固成一张网,一堵墙,甚至一座铜墙铁壁般的牢房,将他自己困入其中。在那漫长的折磨下,他已经形成了某种习惯,任何有可能的伤害都会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调动全身上下可以调动的一切来保护自己。沈璧如同一只陷入绝境,随时准备作殊死搏斗的野狼。季北城没再多说,打开房门,出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有人可能会觉得,攻对受的态度和文案上的并不一样。其实文案上的事,还得很久之后,emmmmm,算是攻的欲情故纵吧!感谢在2020-04-23 23:41:20~2020-04-24 22: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寸缕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3章 拿人福伯送来文火熬了两个时辰的汤药,乍一看见坐在门口,无聊到数蚂蚁的季北城,一时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季北城为何坐在台阶上,这个问题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正因如此,福伯才会觉着尴尬。“王爷这是……”“赏花。”此时正值四月,百花盛放,却没有一股花香能抵得过这一丝淡淡的药香,季北城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药,“侯爷的?我送进去吧!”吃过太多药的人,对药香都会格外敏感,沈璧虽未抬头,却早已闻到这扑面而来的药味。说真的,他讨厌这种药味,“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吃。”季北城将汤药递到沈璧面前,“不烫了,侯爷还是趁热喝下吧!”他说这话的神情很像福伯,低眉顺目,略带着讨好,举着药碗的样子,更像一个溜须谄媚佞臣。沈璧看的心口一堵,忙接了药碗,咕嘟咕嘟喝下,“喝完了,出去!”“阿璧。”季北城开了口,心思却被他头上那根红色缎带吸引住。他之前不是没有看到那根发带,只是刚才沈璧喝了药,大约觉得旁边多了个人,无心看书,便无意识地捻着把玩,这才勾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