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扶我起来,我还能打!……
作者:南方赤火      更新:2023-08-24 04:10      字数:5391
  阮晓露也不客气,上来就指指点点,把齐秀兰他们遇到的问题通通复述了一遍。

  对公孙胜来说,这些技术难题都不值一提。

  “炼酒与炼汞,殊途而同归。看我操作。”

  他把装满辰砂的石榴罐倒扣在坩埚上,底盘加入醋,慢慢加热……

  阮晓露目不转睛,眼看一滴滴的液态水银滴入醋里。

  “我明白了!”她忽然欢呼起来,“要冷却!管道外面也要冷却!”

  不然制出来的水银蒸汽到处跑,她和公孙胜早就中毒了。

  而齐秀兰的作坊比较粗陋,没人注意冷却的问题。蒸出的酒精全挥发了,能成功吗。

  她拉开门帘,大步离开。

  “道长回见!”

  公孙胜探头叫道:“酿酒的那位齐娘子,听起来也颇有慧根。你去跟她说,贫道愿意收她为徒,做女冠,炼丹比炼酒可有意义多了……”

  阮晓露猛地回头,故作委屈道:“我没慧根?”

  公孙胜手抚丹炉20,捻须微笑:“你数次上门求教,态度至诚,意欲何为,道我不知?你放心,等日后炼出仙丹,为师定会给你留一颗。”

  阮晓露:“……啊这,我不……”

  刚想说“我不吃”,木门关上,里头继续传来公孙道长喃喃自语之声。

  “作之法,当以诸药合火之,以转五石……这次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经过几次偷师,多次工艺升级,大量的粮食消耗,以及无数次夜以继日的试验,终于,齐秀兰的新式酿酒作坊开始步入正轨,产出的样品越来越像样。

  阮晓露开始隔几天去帮忙,到后来,除了日常训练和物流任务,干脆也天天泡在酒坊里,算是找到个额外的乐趣。

  酒坊工作量巨大。她于是干脆把巡山一队也定期叫过来,帮忙做一些搬运、置物等不需要技术的重活,就当练力气,顺带指导用力方式:

  “用大腿,不费腰!别直着腰,微微弯下来,这样更省力……”

  天气渐热,酒坊里更是高温高湿,一趟练下来,畅快淋漓出一身汗,犹如做了个高温瑜伽。只要别忘记补充汤水,酒坊就是个绝好的锻炼地点。

  新酒蒸出,尚且含不少杂质,需要窖藏沉淀。于是齐秀兰管老大哥要了喽啰,把临近一个山洞挖开,作为酒窖,里头一坛坛不同参数的试验品,让她精心编了号,并且请会写字的喽啰写了个巨大的告示:

  禁止开启!

  为了照顾众文盲,又请会画画的,在旁边画了个两格漫画:一双罪恶的手伸向窖藏的好酒,然后被朴刀砍断,鲜血淋漓。

  有分教:莫伸手,伸手必被砍。

  酒坊外头添了两个值夜的喽啰,确保闲人免入。大家望着那不断增添进去的一坛坛酒,只能流口水。

  ……

  终于,不知何月何日,齐秀兰揭开第十七号酒坛的封口。

  酿酒作坊里的一群小弟、连带白胜、阮晓露,齐齐凑过来。

  酒香传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哇——”

  白胜手里拿了个椰瓢,舀了一大勺,虔诚地一口气嘬光,整个人几乎凝固了,然后两腮瞬间泛红,成了个含羞带怯的耗子。

  周围小弟着急:“怎么样,怎么样?”

  不见回答,有性急的抢过椰瓢,仰脖咕嘟一大口,然后当场呛了个死去活来。

  “奶奶的,这酒恁地有劲!俺过去二十年喝的马尿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口气力!”

  听闻这评价,剩下的人坐不住了,轮流抢那椰瓢,然后个个成了神仙。

  阮晓露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大哥们灌酒,感觉看了一场重播的智取生辰纲。

  以她那为数不多的饭局经验看来,这一次酿出来的成品,类似于后世的酱香型白酒,度数没法测,毛估估至少三四十度。众人不知其烈度,还按照以前喝普通米酒的习惯,一闷就是一大碗,勇气可嘉。

  她估摸时间,指着白胜,叫道:“倒也!”

  话音未落,只见白胜两眼发直,原地转了两个圈儿,然后晃晃悠悠,真的软倒在了酒坛子后头!

  齐秀兰大惊:“你咋又往椰瓢里放蒙汗药了?”

  不多时,其余酒坊小弟也纷纷上头,有的脸色红成猪肝,有人开始说胡话,有人尚在摇摇晃晃地坚持,指着齐秀兰瞎说八道:“小娘子生得真俊,是——是不是迷路了,来,大哥带你下山……”

  齐秀兰知道这酒烈,没想到烈到这个程度,高兴得合不拢嘴。

  “以后酒席上绝对是抢手货!这不得值它一个甲等功!来人,给灌进瓶子里,给晁天王带去几瓶,让他尝尝!”

  阮晓露提醒她:“谁让你不拦着他们。这坛酒已经快光啦。”

  齐秀兰笑道:“傻妹子,你忘了,这只是第四段的边角料。第一段在二十号坛子里呢!”

  在白酒的术语里,蒸馏之后,接酒接出的第一段叫做特曲,第二段叫做头曲,其次是二曲、三曲……等级不同,质量和价格也依次递减,差别很大。

  而齐秀兰和阮晓露首次试酿蒸馏酒,还没发明出这么多名词概念,就简单地称为“头段”、“第二段”、“第三段”。

  刚才放倒众人的十七号酒坛,盛的只是第四段——质量最次的那一拨。

  而且蒸馏之后仅仅窖藏了一个月,虽然度数高,但很多杂质还没有完全沉淀,燥热辛辣,口感一般。

  而二十号酒坛里,盛的是头段特等白酒,窖藏时间更长,风味更佳。

  其实按照齐秀兰的设想,若是能窖藏个一两年,甚至年,那酒的味道简直没法想象。但眼下实验为主,为了验证试验成果,也只好省了窖藏的时间。

  齐秀兰亲手上阵,灌了三大瓶,拉着阮晓露,去给晁盖献宝。

  兴致勃勃出了门,才发现,山上安静得有点过分。

  此时正值白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平时在这时候,梁山总是热闹无比:聚义厅里要么在喝酒,要么在开会;校场里喊声震天,钟鼓齐鸣,刀枪并举;旱寨关口守卫森严,不时听到巡逻兵的口令号子;水寨里也热火朝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捕鱼,不论是人或鱼或水,都没一刻偷懒歇息。

  跟别提,路上随时能碰见巡逻的、运粮运柴的、跑步传令的、扭打干架的、喝醉了一路高歌的……

  没得五分钟安静。

  可是今日,阮晓露和齐秀兰从酒坊走上山,耳中始终静悄悄,只听到风吹浮土、水流细密之声。

  而且一个人影也不见。整个路上只有她们两双脚印。

  全山好汉仿佛凭空蒸发,连个招呼都没打。

  齐秀兰纳闷:“咱们这次在酒坊里呆了多久?”

  阮晓露也疑惑:“也就呆了一两天?那也不至于沧海桑田啊。”

  前头有个高高的关隘,墙头还插着杏黄旗。阮晓露提气跑步,想进去找个人问问。

  两扇木门半开,她轻轻一推,差点尖叫!

  两个守关喽啰,一头一尾地躺在地上。

  地上滚着几个冷馒头,其中一个还带牙印。

  阮晓露赶紧环顾四周,没看见坏人。

  再低头看那俩喽啰,倒是没死,呼吸均匀,应该是被高手打晕了。

  耳中传来微弱的□□。阮晓露循声跑去,只见两个守关的头领——杜迁、宋万,也双双倒在另一间屋。两人围桌而坐,桌上还立着半瓶子酒,一碟猪耳,一碟醋。地上四根筷子。

  看样子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放倒,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捞。

  同样的,也没死,只是晕得七荤八素。杜迁后脑勺一个大包。

  这时候齐秀兰也赶进来,惊得合不拢嘴。

  “有人来踢馆了?”

  梁山家大业大,树大招风,常有其他江湖同道来“切磋”。名为交流,实为踢馆。要是真能打败传说中的梁山好汉,之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一夜成名。

  阮晓露记得几个来踢馆的好汉。有人是划船来的,还没落脚金沙滩,就被水寨里的人拍进泊子,按着脑袋,直到对方玩命求饶;有人是假借拜山的名义,混上了聚义厅,然后当场翻脸,企图把梁山好汉们揍个措手不及。结果当然是惨遭群殴,趴在地上叫娘。

  也有人是结伴来的,上来就摆个虎豹龙蛇的阵势,妄图先发制人。不过梁山上的头领,从晁盖到白胜,都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就连那老弱病残的喽啰,也都在林冲的指导下,练就了相当过硬的群架技术,力量不够人数凑,战斗力不是普通的街溜子能比的。

  再加上梁山防守严密,水里有陷阱,山上有关隘,隔几棵树就有绊马索,就连聚义厅里的扫把都是铁芯儿的,危急时刻薅掉枝儿能当梢棒使。因此自从晁盖上山以来,遇上“切磋”的江湖武人,至今还没有吃亏过。

  当然,梁山好汉气度大。分过胜负以后,大家通常都能化敌为友,踢馆的认栽,表示今后奉梁山为大哥,江湖上但有使唤,水里来火里去,俺绝无二话。

  然后众人喝顿酒,一笑泯恩仇。晁盖再派几个人,把客人安安全全地送出去。

  这是江湖上公认合规的“拜山”流程。

  今日若是又有人来踢馆,这不奇怪;但把守关的杜迁宋万、连同两个喽啰,几乎是一瞬间被放倒制服,那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阮晓露查看关隘里的机关,都没触发。

  官军大举进攻?

  内部作案?

  背上平白起了一排白毛汗。有点渗人。

  齐秀兰也觉腿发软,不由自主抱紧怀里的几瓶酒,好像抱着救命符。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阮晓露提议:“上聚义厅看看。”

  从关隘到聚义厅,五里山路静悄悄,路边本来应该有守卫的喽啰,此时也都一个个的倒在原处,好像在熟睡。

  阮晓露蹲下,又拍又打,总算弄醒一个。

  “俺规规矩矩在这儿站岗,”喽啰委屈地摸脑壳,“忽然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秀兰着急:“歹人多半已经攻上山了。快起来,咱们去帮忙!跟他们血战到底!”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齐秀兰已经打心底把梁山当成自己家,恨不得飞到聚义厅去看个究竟。

  谁知那喽啰面露为难之色,不知是伤太重还是怎么着,脑袋一歪,又躺下去了。

  齐秀兰急了:“兄弟,兄弟!”

  阮晓露揽住她的手:“咱们别声张,悄悄的过去看一下。要是梁山真有难,固然不能袖手旁观,可也别不明不白的折在路上。”

  山风吹着两个孤独的身影。两人踮着脚尖,如同趟着地雷阵。走走停停,终于到达聚义厅门口。

  大门洞开。厅里空无一人。交椅翻倒,打碎的盆盆碗碗不计其数。长条桌上还剩着酒菜,几只野猫聚在一起舔鱼骨头。

  阮晓露长出一口气。至少没看见满地尸体。

  突然,桌子底下什么东西勾住她的脚腕!

  她一蹦三尺高,然后玩命朝桌子下面一踢,踢出一声惨叫。

  何成脑门上一个大包,哭丧着脸爬出来。

  “姑、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贪生怕死,小的临阵脱逃,您千万别跟阮二哥说……”

  阮晓露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何成心有余悸:“有人来踢馆,说全梁山没人是他对手,不服的就跟他打,俺们也确实打他不过,给水寨丢脸了……”

  阮晓露皱眉:“‘他’?点子有几个?”

  何成:“就一个!就一个人!……呜呜,六姑娘,梁山今儿这坎怕是过不去了,您赶紧收拾收拾跑吧!千万别经过断金亭!”

  终于有人指了个方向。阮晓露让何成回去照看自己老娘,然后麻溜踏上去断金亭的路。

  这次终于走对了。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好汉,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头上鼓了大包,有的断了鼻梁一脸血,有的伤了腿脚,有的扭了腰胯,还有的干脆装死,现场一片狼藉。到了密林小路的尽头,断金亭校场外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要么靠树坐着,要么地上躺着,就是没一个站着的。

  阮晓露大惊,发现一个认识的。

  “朱贵大哥,你怎么了?”

  “肩膀脱臼了,哎唷哎唷……”朱贵估计是从酒店里赶来增援的,腰间还挂着几片抹布,“姑娘会接骨吗?不会,算了算了,别碰我……”

  那边齐秀兰也扶起一个。

  “哟,这不是阮二哥吗?我扶你起来。”

  阮小二坐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接了关节,瓮声瓮气地摇头,“技不如人,认栽认栽!”

  校场一角,一个人拄着扇子,挣扎爬起来。

  “扶我起来,我还能打……”

  几个喽啰步履蹒跚地拉住:“军师,您不能再上去了,您是山寨首脑,俺们不能没有您啊……”

  校场中心,一个黑衣,一个白衫,两个人正在拼斗,黑白两色变幻腾挪。但见人影婆娑,衣角翻飞,看不清动作,但端的是高手决战!

  地上众人撑起身子,凝神观战。

  不一刻,只见黑衣人虚晃一拳,飞起左脚,踢中白衣人肩膀,紧接着右脚跟上,扑的一声,把白衣人踹出老远,骨碌碌,滚到场下一群败军之将当中。

  几个人惊呼着凑上去。

  “花将军!花将军你可伤着了?你没事吧……”

  花荣俊脸无光,一身白战袍上,突兀两个大脚印。

  他低头揉着自己肩膀,咬牙道:“拿我弓来!”

  林冲摇摇头,面色沉重:“你已输了。按规矩,不能再进场。”

  林冲坐在裁判席的一张交椅上,长长叹口气,提起笔,在场边的记分牌上,重重地写了一横。

  记分牌上已经画了九个“正”字。林冲这一横添上,“正”字添到了十个。

  林冲随即丢下笔,拄着拐杖,奋力站起。

  “请指教……”

  场中那黑衣人大笑:“你脚上有伤,省省罢!等养好了再来!”

  他连胜五十场,大约终于有点累了,就找块大石坐下,擦一把汗,解下腰间酒葫芦。

  “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梁山到底当不当得江湖之首,能不能担大事。现在看来,呵,徒有虚名。”他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朗声道,“还有谁来?没人了吗?”

  众人自惭形秽,没人敢接茬。

  就在这山林寂静的一刹那,忽然,齐秀兰的嗓门突兀响起:“这里有个人抽筋了!快快,妹子,你那个缓解抽筋的法子是怎么使来着?……”

  那人闻声转过脸。

  杀气横秋,悲风满路。断金亭的飞檐挑开日光,在他眸子里映出一对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