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6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9      字数:9928
  大会议厅的座位可能不够,部分班级还要求自带板凳,要坐到过道听讲。“我来这儿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君洋刷着牙,含混不清地说,“大场面。”严明信回头看看他:“你也可以。”君洋白他一眼:“严舰长是少将,我差远了,你以为谁都能在大会议厅讲课。”莫说相隔几级军衔,哪怕只隔半级,都有可能是许许多多人一生无法逾越的鸿沟。严明信微微摇头:“这和军衔无关。你足以站在讲台上单独开一堂飞行讲座,其实我也可以,我们没站这里讲,是因为k-2020和j-100的信息保密,仅此而已,不是因为我们不配。”这倒是真的,君洋刷着牙想。别说三个小时,要是让他毫无忌惮地敞开了说,他能从天亮说到天黑。严明信抄着兜,活动了活动肩胛骨,腰板挺得笔直:“相信自己走过的路,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话音一转,他附耳过来,小声说:“再说,我爸讲的那些我听过好几遍了,他也只能跟学生讲讲,搁部队里都没人爱听。他说是027的舰长,你等会儿看他敢讲027上的武器装备吗?他也不敢。讲的都是些十几、二十年前的老掉牙。如果二十年后k-2020上的技术普及了,有一天领导让你上去讲,你不会比我爸讲得差。”他更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声音也比我爸好听。”君洋:“……”这世上的千言万语中,哪些可称之为甜言蜜语是否已有定论?如果没有,以他感觉,至甜至蜜,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君洋含了一嘴的泡沫,在这蜜缸里毫无斗志地浸泡了一会儿,疑心自己这辈子的苦是不是都熬完了,否则现在怎么一个也找不见?顶多还有一小块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是这蜜也泡不开的。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枯桃舰被调到飞行学院来吗?”严明信在朝阳下露齿一笑,眼角藏的小星光都飞了出来:“那肯定是因为你飞得好。”君洋无言以对,哭笑不得:“你是个傻子吧?”“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严明信振振有词地说,“我只知道,会飞的不一定能教,但是能教的一定飞得好。飞行员有问题,一错错一个,飞行教官有问题,一错错一窝。归根结底,山海关和奉天是部署在不同关隘的同一支部队,咱们是自己人,是铁兄弟,没道理自己人坑自己人吧?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山海关不会举荐你来奉天,如果你不是最好的,学院又不傻,不会在六个人里决定把你留下——所有人都把未来奉天海防的安危交到你手里了。”君洋叼着牙刷,感觉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你认真的吗?”“当然。”严明信纳闷地反问,“难道我说的不对?”被君洋贴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刚用冷水无情浇熄的火苗似乎萌发出了死灰复燃的势头。严明信忙道:“这个……早上起床,还是要先喝点儿水,我去倒杯水喝。”君洋也回到卫生间洗漱,他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趴在洗手台上,他胃里天翻地覆,一阵无声地干呕,吐出了透明的胃液,吐出了黄绿色的胆汁,吐出了看不见、数不清的郁结,吐得他眼底通红、面色苍白,像给自己哭过一次丧又捡回了一条命般的惨烈。严明信吓了一跳:“你牙膏刷到眼睛里了?”君洋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你什么时候走?”“明天?”严明信不明就里,问,“怎么了?你有事?”“没事,就问问。”君洋在镜子面前自说自话,“没睡好就被你弄醒了,中午回来再睡会儿。”一众水兵制服里要是多个便装,那也太过突兀了,严明信索性穿了君洋的作训服。他们不用像学员一样列队入场,从幕后的侧门溜进了大会议厅。严定波年过半百,一口气讲足了三个半小时的内容,滔滔不绝,全程没喝一口水,最后致辞“谢谢大家,我在母亲海恭候各位入列”时全场热血沸腾,掌声雷动。“舰长!”出了大会议厅,严定波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是一个学员拿着纸笔追着他跑了过来。学员端着本子,认真地问:“舰长,请问长安级护卫舰近防炮射程是多少?射速是每分钟多少发?”“是……”严定波叨叨了一上午,嘴正快的时候,差点脱口而出,过了过脑子才险险停住,“这个……”又有几个学员追上来,另一个见有人提问,胆子也大了些:“‘鵟’式防空导弹的拦截率是多少?听说第五代之前的导弹都能拦截,是吗?”严定波咳了两声,语焉不详地说:“不一定,得看拦的是谁了,战斗部末端速度和预警时长共同决定拦截成功率。”“长安级远洋航行的自持力一般是多少昼夜?中途怎么补给?出了领海之后,哪些港口是可以让我们停靠的?”“舰载雷达可以同时追踪多少个目标?追踪范围到底是多少?我看了好多书,上面写的都不一样!”“这个,大概呢……”口若悬河的严舰长忽然语塞。严明信本来想过去打招呼的,远远看着他爹被几十个人包围,稀奇道:“都几点了,这些学生怎么不饿?”君洋顺着他的视线,淡淡地朝那扫了一眼,只见严舰长被一群学员团团围住,几个学院领导好容易突出重围,亲自上去给严定波解困,问学生:“别乱说话!怎么回事?谁让你们问的?”学生睁着大眼睛:“我们教官说,将来我们是要上战场的!要清楚我军装备性能!”“对!”有人说,“至少也得知道咱们长处在哪、短处在哪!”还有人说:“哪天要是打起仗来了,就算我不能上天,我也要做地面支援!水面支援!信息支援!”严定波又咳了一声:“是,好孩子,没错,也是这个道理……”“你饿了吗?”君洋问,“那别管他们了,严舰长等会应该要和院领导一起吃饭,咱们先去吃吧。”学院领导还在问“什么?你们哪个教官说的”,严定波还在尽己所能又绷着神经不敢多说话地答疑解惑,君洋已收回了目光,带着严明信朝餐厅走去:“是没什么意思,听得我好困啊。”严明信:“我早说了吧,说不定还没你讲得好。”和人群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叽叽喳喳的学员还说了一些话,君洋听着觉得似曾相识,但和身边的人说的话一比,又无关紧要了。第44章 第 44 章学院午休铃一响,君洋拉上窗帘,开始宽衣解带。“我们学校以前也有午休铃……”看着他脱一件扔一件,干净利落无丝毫迟疑,严明信有点犹豫,“不过,我记得这个铃是打给学生的?咱俩又不是学生了,不用这么准时吧?也没人来查寝。”君洋一拍床,不容置喙:“我困了。”严明信只好客随主便,和衣躺下。他试着问了一句:“怎么,你这个抱点东西睡觉的习惯,是分白天晚上的吗?中午就不……”话没说完,君洋手脚并用地盘了上来,抱得分明很是扎实用力,却还气呼呼地说:“睡觉,别说话。”昨晚严明信是真的累了,走在路上都快要睡着,许多感官都在敷衍了事,传回给大脑的信号粗制滥造,而现在他清醒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君洋抱他的姿势,让他有种被人依赖着、珍重着,想要挽留、拥有的感觉,既争一朝一夕,又有山高水长。严明信心里很想回抱他,但是……他非常实际地问:“君洋,你热不热?”君洋睁开眼:“你热?”他一顿,又道:“热就脱衣服,说话有什么用。”严明信为了进会场方便,穿得是君洋的作训服,这下君洋既占了主场的便利,又一回生二回熟。他犹如识途的老马,起身单手捏住严明信的衣扣,从上往下开始解。窗帘被风吹动,屋内忽明忽暗。严明信一转头,看到两人的影子在床角边的墙上交叠。下面那个伸手挡在胸前,流于形式地阻拦的人是他自己,而君洋正一手手肘撑着床板,另一手解他扣子。他的动作仿佛正拉弓搭箭,下一秒就要势如破竹。严明信:“我不是这个意思,君洋……”从前单看数值,严明信认为自己的肺活量还算可以,谁知他在天上没见出毛病,这会儿着陆了却大口大口也喘不上气——他这边刚刚按住君洋一只手,那人的另一只手又不知何时钻进了他衣服里,掀起了他上衣,露着大半胸膛,转而又垫在他身下,要把凌乱的衣服整件除去。君洋不光用了蛮力,还在他身上怕痒的地方挠。严明信本就不严肃,这下被他扭得浑身都痒,小打小闹的力道很快捉襟见肘,他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竟被君洋单手钳制住了双臂。“不行,”严明信气喘吁吁,压着声音道,“你先听我说。”“不听,”君洋低下头,睫毛扫过他的下颌,鼻尖点在他锁骨边缘,像一只疲惫的小兽,轻轻地喘息,“什么都别说。”打闹过后,两人都微微出汗,皮肤分外敏锐。呼吸带来的气流制造出又痒又麻的感觉,从严明信颈窝一直钻进了他心底,东挠西挠,挠的尽是最羞处,惹得他好不容易打算正经作战的肌肉痛斥他烽火戏诸侯,一一鸣金收兵。君洋移到他耳边,气声说道:“陪我躺一会儿吧,我不干什么……严明信……”严明信从小练出了条件反射,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他必有回应。这个人喊得这么不正经,他也没办法正经回答,只能轻轻地:“啊?”他刚一放松警惕,脑袋就被衣服蒙住。严明信没什么说服力地阻拦道:“不是,君洋,你先等一下……”“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怕屋里人没听到,外面的人又敲了两声,“咚咚。”君洋起身,怒吼一声:“谁!”怒归怒,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穿好了全身的衣服,回头一看,严明信更利索,连鞋袜也眨眼间穿妥——有一瞬间,严明信以为他爹在大会议厅讲课时看到他了。毕竟血浓于水,哪能换件衣服就认不出来了呢?怕是吃完饭就会找上门来。从被君洋按在床上起他心里就不踏实,总担心着这件事才剩了几分理智,否则那人贴着他呼吸时,他恐怕早已束手就擒了。好在敲门的不是严定波,是一群脏兮兮的学员。君洋冷着脸,寒声问:“找谁?”“教官,”学员们一见君洋很是兴奋,可对上他的脸色,声音不由自主就小了几分,“我们几个,刚才通过3区了。”君洋皱眉:“什么3区?”从接到严明信的那晚起,他如同换了一个专司风花雪月的大脑,此刻根本不知道这帮小鬼在说什么。他花了几秒钟才从脑后扒拉出这个“3区”的前世今生,不耐烦地问:“过了就过了,跟我说干什么?”“教官,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你从训练场回来,你还记得吗?”一个学员说,“我们见过很多教官演示障碍训练,但是,都没有那天下大雨的时候你的样子帅!”君洋拧着眉头,看向他们身后:“那也不能把泥带进楼里。”“教官,今天去听讲座,舰长就是不跟我们说他们舰上有什么装备。”这个学员还颇不服气,“更别提跟我们说射程了。”严明信一听,哈哈大笑。君洋青筋暴跳:“谁让你问的?你以为你是谁?严舰长是027舰的首长,凭什么向你们汇报武器性能?”学员被吓着了:“那那,那我们怎么知道装备性能?书上又没有写……”“自己去查资料、去扒书、去推算、做模型,分成小组讨论、小组间辩论,”君洋自己也曾经像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茫然无措,他语气不善并不是因为这帮小子无知,而是对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深恶痛绝,“让你们了解,不是让你们张着一张嘴,大星期天下午跑过来问。”学员怯生生地问:“数据都没有,怎么分组讨论啊?”严明信感到十分有趣。他也是摸爬滚打、身经百战的人啊,可君洋折腾他的时候简直一帆风顺,不知怎么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卸了他的防。原来一物克一物,现在对着一群懵懂无知的学生,君洋也有棘手的时候。他笑着去门后拎了只拖把,打算把一走廊的泥脚印清理清理。君洋拦道:“你别动,等会我收拾。”“没事没事。”严明信客气地连连摆手。他觉得他们回不去了,此刻再怎么看君洋一本正经的脸,他心里也全是刚才耳鬓厮磨的那个人。他冲君洋一眨眼,道:“君教官,你给他们讲,我支持你的工作,地我来拖就行了。”君洋:“……”他没那么好客,也没真带过学生,只想恶言恶语把人赶紧打发走,没想铺开来讲;几名学员刚越过障碍区,正在兴奋,想来找他们崇拜的教官报喜,也没料到还能再得到进一步的指点。双方都很紧张,学员们抱紧了手里的脏衣服,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君洋一抽屉的纸本全部崭新,领来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连个折痕都没有。他在心里默念严明信的话,反复自我暗示:海防的安危,奉天的希望,组织的信任……枯桃舰战斗群里有和027同级别的护卫舰,日夜在海上并行,君洋对长安级的结构了如指掌。他在纸上画出长安级护卫舰的船体结构图,再将关键的部位圈出,在空白处画出武器详细的外观,耐着性子问:“密集阵近防炮是最基础的防御手段,它的拦截原理,知道吗?”“提前击中炮弹,不让炮弹伤害军舰!”“对。”君洋一边问,一边笔也未停,画出各火炮的转向范围、攻击半径等,道,“要知道目前长安级上的装备是什么性能,就要先追溯它的前身是什么型号。长安级作为多代武器的载体,每次更新,必然是用性能更好的装备取代原来的。但由于军费有限,即便一段时间内出现的新型装备有一定优势,它也不可能总是更换,因为性价比太低。所以,根据收集到的这些数据,联系每艘舰船的实际作战目标,我们就能大致推算出更新装备的性能。”君洋抬眼看了一圈,问:“长安级装备的上一代近防炮是什么型号、多少射速?这个已经解密了,别说不知道。”屋里鸦雀无声。君洋默了默,重吸一口气:“不知道也没关系。换个思路,无论导弹的拦截成功率如何,任何一艘护卫舰都不会留下防空真空距离。只要知道目前舰载主型短程导弹的拦截范围是多少到多少公里,比这个距离再近的,大约就是近防炮的射程。是多少?”被他扫过一眼,有学员恨不得今天没来过这里。“新装备的数据没有,旧的总能查到吧?沉不下心来看书,一问三不知!”君洋放下笔,“将来登舰,是不是出任务要去问‘你们把雷布在哪了’,追潜艇是不是要问人家‘请问你们下潜到多少米了’?人家跟你说吗?什么都‘伸手拿来’,东问西问,不嫌丢人?”君洋一指门口:“走。”学员们被训斥得噤若寒蝉,缩成了一只只鹌鹑,唯唯诺诺地小碎步退着出了房间。君洋看了更来气:“什么样子!立正!列队走!”严明信拖地归来,见他发威,问:“你怎么这么凶?”君洋忿忿地点了根烟,手肘支在桌面上,说:“我一直这么凶。”“谁说的?”严明信笑着说,“你对我就挺好的。”严明信干活非常实在,他追踪着几个泥脚印,从屋门口一直拖到楼下门禁处,中间涮了好几次拖把。中午气温升高,他揪着衣服扇风不解热,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他在君洋眼前一晃,有人便当胸中了一弹。君洋的战斗意志从内部发生了根本性腐朽,再开口说话声音低了八度不止,批判得心不在焉:“对他们和对你能一样吗?”“对了。你怎么有学生了?”严明信抽了几张纸巾,边擦汗边道,“你不是说没上课么?”刚擦完,他胸口又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它们迎着太阳,闪烁着金色的微光。而有些漏网之鱼则汇聚成要滴不滴的细流,顺着他肌肉间优美的沟壑欲拒还迎,走走停停。君洋恨不能抢下纸巾来代劳:“帮组里的教员代过课。我连我姓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严明信“哦”了一声,坐在床边休息:“我看他们很喜欢你。”“别扯了。”君洋仿佛看到有人替他把食物装盘,蓦然嫌弃手里的烟草无聊无味。他把烟头一摁,贴着严明信坐下,一手撑在严明信身后,和他叠着肩,放肆地欣赏着这具完美的身体:“我只给他们上过一节课,什么都没讲,还把他们骂了一顿。喜欢我什么?”“可是喜欢你的人才会来找你。”严明信眨眨眼,“哪怕不知道你住在哪,哪怕来了有可能会让自己难堪,还是想来找你。是因为喜欢才来的,‘喜欢’发生在‘行动’之前,他们不需要你做什么,在来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君洋不得已,把视线移回严明信的脸上。看了半晌,忍了再三。他问:“那你来找我,也是喜欢我?”“我执行完任务连家都没回。”严明信一笑,“今天中午,我爸就在大会议厅外面,我们爷俩也三个星期没见了。本来想过去打招呼,想想还是算了,我怕他直接把我顺走。”“……”君洋未泯的良知有一刻想说“你去和舰长打个招呼吧”,可它终究势单力薄,念头才起,就被人多势众的渴望和占有欲压了下去。“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抱着睡,为什么任你光天化日之下把我衣服脱了?”严明信温柔地望着他,“你在枯桃舰服役那么多年,船员舱的床就一人宽,我不信你睡个觉还得抱这个抱那个,有这么多讲究。”正午是一天之中太阳距离地球最近的时刻,阳光最为明亮,所有月色里难以分辨的细微表情都一目了然。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困了,到底想不想睡,旁人其实不难分辨。严明信用手背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轻轻地说:“嘿,你知道你刚才在对我做什么吗?还是你以为我傻?”君洋:“……”他把脸扭向了另一侧。想要、不想要,喜欢、不喜欢,没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他从未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被命运推着走,至多能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掀起小小的浪花。最终能不能得到,往往并不由他做主。更多时候,他只能用做更多的准备来无声地争取,并期待着降临。他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正常人”的交往是以什么形式开始,他也没有学习过为爱开口。过去未觉有什么不妥,但面对严明信温柔的询问,他发现他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这些行为,竟然是如此的无礼。严明信光鲜、明媚,也许他从出生到现在每分每秒都活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早把他的意图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还在不明不白地掩耳盗铃……“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认识你的时间短,不了解你,他们的喜欢很浅,也可能不算‘喜欢’,是对你的崇敬。”关于表达,严明信同样生涩,只有说到天空才流畅起来,“三年前k-2020第一次作为枯桃舰的主力机型和奉天军区联合演习,j-100也是新机亮相,我们被分在同一空域。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联合演习,当时我很怕找不到目标,投错或者没投出去就返回基地,我在目标上方转了三圈寻找雷达特征,你帮我掩护突防了三次,最后喊我,‘就是这!发射’。”严明信用肩头撞了他一下:“你还记得吗?”君洋猛回头:“你又不投又不走,再转下去我就没油了。”严明信大笑:“对,练兵回来之后我们开研讨会,旅长问k-2020的油耗参数是不是有问题,这个1151怎么能飞那么久——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想见见你。”君洋一听严明信对他的期待这么上得了台面,甚至能经得起大家坐一起研讨,更觉自己的一腔心思不可告人,无地自容地慢慢把脸转向窗口。严明信拉拉他的胳膊:“哎,不看我了?你刚不是看得挺开心吗?”“……”人赃并获,君洋头晕目眩,“别说了。”严明信硬是把脸伸到他面前,让他无处可躲:“昨晚,你在门口等我,抱着我睡,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君洋被迫直面向他:“什么心情。”“我想,‘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此话一出,钻进他心里的痒此刻又钻了出来,在君洋呵过气的地方游来游去,严明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我刚才就想说了,可是你都不让我说话,你一看见我怎么就……光要睡觉。”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啾咪030第45章 第 45 章严明信充满了忐忑,仿佛坐在一辆新奇的列车上,正前往遥远的地方,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他羞涩地问列车上唯一的同伴:“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君洋迟缓地开口,“话……都让你说完了。”“你一点儿要补充的都没?”严明信心想他一定是巨细无遗发挥完美,可能这就是天赋异禀,于是满怀期待地问,“我们算不算……那种那种?”“……‘那种’?”君洋用力捏了捏鼻梁,舔舔嘴唇,不知如何对答。他的喜欢,出于食色性也的本能,原始得近乎低俗,并且在云云低俗门类中仍属离经叛道之派。每一次见到严明信,每一次亲密接触,又给他的本能以肥沃的土壤,蓬勃了它的成长,让他违法乱纪的愿望与分秒俱增……倘若能剖心铺陈开来,连恶魔看了也要自叹不如地败走。而严明信……他的告白则是风格高尚的,积极正面的,充满了精神的力量与光芒。那番陈词可以拿来表白,写进学习笔记或飞行日记里也无妨,符合了全人类追求的价值观。说出这些话来的他本人,没有深究动机与危险便轻易包容原谅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无礼之举,纯洁得就好像连封都没拆的白纸,想必对此刻自己赤膊所展露的诱惑也一无所知。他们的心思天悬地隔,截然两派,其中最令君洋痛苦的是,在他身着现代人类的外衣,为自己体内最古老的冲动寻求得见天日的一线生机时,他又听见并听懂了严明信的白璧无瑕。谁忍玷污?欲望怂恿他大刀阔斧,一夜风流九死未悔,良知又骂他罪大恶极,让他无法一意孤行。“我听起来就像你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君洋郁郁地说,“从前你只是听说,后来见到人了,你赶紧来说句‘久仰,承蒙关照’。”“不不不不,”严明信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君洋问:“跨军区联合演习通常一年一次,顶多两次,平时区内联队训练更多,别的战斗机没掩护过你?”严明信反问:“不掩护人家上天干嘛?遛弯儿?”君洋又问:“你们联队的预警机没给你报位置?”严明信语塞:“……报啊。”“是啊。”君洋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别人好像也有。要是我介绍我当年教我学飞的教官给你认识,你会不会更喜欢他们?”严明信霎时没了笑意,推了他一把,正色道:“去你的,怎么可能?”这种一个巴掌断然拍不响的事,他哪会公私不分,单纯因为合作就萌生类似的想法?确切地说,一开始,他确实是因合作愉快而产生了和君洋结识的愿望,但他们之间,难道不是某人一直在友情的界线上来回逾越试探,才把那条线踩得模糊不清,直至化为乌有了吗?他说不清从哪一天的哪一次照面中品出了空气里的不同寻常,那一天的太阳应该也是东升西落的,可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君洋的眼神和话语产生了好奇与遐想,从此有些东西轰然而至,另一些东西一去不返了。这些感觉来得潜移默化,成形了也虚无缥缈,他无法以此举例,而那些真凭实据的牵肠挂肚都在他心里,他不知如何宣之于口。“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是‘哪种’,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把我当兄弟,所以我碰你两下,你也不至于跟我生气。”君洋略一停顿,轻笑了一下,“你的喜欢……好像可以适用于很多人。”严明信断然摆手:“不对不对,你说什么鬼话。”他手臂一撑,躺进了床的内侧,学着君洋招呼他睡觉的姿势拍拍床板。“我跟兄弟就算睡通铺,也不会这样睡。”他拉起君洋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在案件高发的腹肌、腰肌和脖子地带划拉了两下,“不会这样、这样、这样。”他低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复盘的这一路行进路线,越看越觉得离谱,心道君洋再推三阻四不承认他们关系特殊,他就要报警了。他痛心疾首道:“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属于什么行为你知道吗?这还叫兄弟?”窗口的风吹干了严明信身上的汗水,他的皮肤又细又滑。怎么会有傻瓜自己脱了衣服躺在他床上呢?君洋想。他的手挣脱了严明信的引导,游走得随心所欲,没有了衣服的阻碍,这一路畅通无阻,全世界任他直情径行。君洋的手指划过严明信的胸口,引得严明信心里一哆嗦:“别光顾着摸了,你到底是搞对象还是耍流氓,一句话的事。”“我是没有安全感。”君洋贴到他身边,笑笑,“你的喜欢,听起来太容易转移。”严明信洗耳恭听:“那您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愿闻其详。”君洋低声问:“你想知道吗?”严明信:“想。不想我问你干嘛?”君洋换了语调,压着声音,说出话来气比声多:“真想?”严明信最受不了这个,听得耳根发软,一下忘了天高地厚:“想,你说吧。”“不是‘说’。”君洋缓缓道,“我的喜欢是‘做’的。是一看到你,就想抱你……”可能是被他抱着睡都睡过了,严明信此刻再听这样直白的描述,倒也不觉太刺耳。“想亲你……”严明信:“……”这么快?!他平日接触的是高精尖科技产物,但他骨子里埋藏的还是这一方土地上传统的保守思想,脱离时代脱离得如假包换。在他的认知中,两人从交往到亲密,不说必须按部就班,至少也得循序渐进。可眨眼间他又想到,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太适合先禀告双亲、上呈组织。他抱着迎难而上的心情——行!来吧!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被子,手劲之大能将它当场活活捏死。可君洋在他脸上只轻轻点了一下,一触即分。时间在慌乱中溜走,严明信太过紧张,不确定贴着他脸颊划过的,是气流,还是触碰。君洋刚才碰到他了吗?到底是人家根本没碰到,还是他条件反射地躲开了?又或者,是他猪八戒吃人参果,吃是吃了,但囫囵一通,没尝出滋味?有时候,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人类会有一种要出大事的预感,尤其是——“还想……”君洋把手搭在了他的腰带扣上,手指向里探,按在内侧卡扣的位置上。只要他指尖稍稍一用力,从此沿途的一切即将形同虚设。“我想看看你。”君洋没再动作,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可以吗?”严明信:“……”答应,感觉像自己把自己送上砧板;不答应,他用脚都能想到君洋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