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0
作者:许温柔      更新:2023-06-20 18:48      字数:9968
  旅长隔着偌大的会议桌骂犹嫌不够劲,从桌后绕出来:“是你们教官教的吗?难道你在训练营的时候没学过撤退时要紧随编队,无特殊情况不做多余动作?公海不是训练场,这是让你展示技术的时候吗?你还敢给我一绕绕了两圈?”“展示技术”说明旅长承认了他的技术,严明信听了还挺高兴。骂人也是力气活儿,旅长拉了张凳子自个儿坐下,罚严明信在那站着:“前几个月,我去过一趟中央指挥学院,正巧赶上他们那个月的作业展览。题目是全院一起观看去年‘西梅里海航展’的表演录像,作业内容任学生自由发挥。”“他们看的录像内容和在全世界公开播出的内容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区别。”旅长说道,“去年a区的新型战斗机a55第一次公开亮相,你应该记得吧。其中一份作业,有个人就拿a55表演的那几个特技动作和我军主力机型做那几个特技动作的资料做对比,通过飞行姿态、角度、速度分析,推断出了新式机型的重量,然后根据飞行一段时间后的状态又推算出了它那次表演的载油量,接着进一步推算出了油耗、油箱容量。”全世界未来战斗机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但各家具体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个中参数却是各家保密的。如果能获得这些数值,相当于间接知道了该战机的作战半径、巡航能力,也就方便了我方对症下药,寻找克敌之法。这消息可谓振奋人心,严明信一听就懂:“厉害啊!”“你知道这份作业是谁写的吗?”旅长问,“这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a区这个机型可能研制了三年五年才出厂,他一个月之内就给你搞出来一套完整的数学模型。没有人给他提供保密信息,完全靠他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看录像,然后自己查资料搞出来的,可不可怕?”严明信配合地拍拍手:“真可怕真可怕!”“当然,这个学生从没驾驶过飞机,也缺乏实战经验,没有考虑到人家敢出来飞行表演,那肯定是留了一手的。这些数据都是他一厢情愿,没什么实际参考价值。”严明信:“……”旅长又道:“但是没关系,一次不成还有下次。要是让这样的人多看几次a区的表演呢?他会不会根据每次表演的差异寻找信息,推算出飞机的更多性能?”能否推算得出,严明信不知道,他只隐约感觉到旅长兜了一个圈子,而且他还被绕进去了。“还有一份优秀作业,b区记者去采访他们国家某个空军基地的一个小领导,就在一片露天的空地上采访。也是巧了,采访的时候镜头里飞过去了一群鸟。这个学生就按照这鸟的种类、习性、迁徙路线,还有小领导的衣着,直接给推算出了b区这个空军基地的纬度和采访日期。”旅长指着严明信道,“人家看见一群鸟都能推断出基地在哪——鸟不在编制内,泄底也就泄底了,谁也不能不让鸟飞,可你呢?你是经过奉天军校和训练营正规培训的飞行员,你直接把机腹下面挂的导弹给我露出来了!”严明信:“……”导弹挂在机翼和机腹下,正常飞行时受到遮挡,敌人未必看得清楚,但滚筒动作要翻滚机身,就……旅长想起来就生气,音调又拔高了一大截:“好家伙,你对着太阳做滚筒,指挥室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吗!再看看你说那话,一旦这段无线电通话被人监听,或者有听到的人出卖了这个消息,你知道敌人能推测出什么吗?”严明信自觉过意不去,闭口无言,乖巧地眨眨眼。“我随便跟你说两个可能性——你这句话虽然不足以让人判断你和老严的准确关系,但听见的人肯定能推测出你们是亲戚。假如有一天,322或者027其中之一被俘,敌人是不是可以利用手里这个去诱骗另一个目标上钩?假如你在执行任务时因为这个诱饵被骗进了埋伏圈,那和你编队的僚机或你的长机怎么办?他们在战场上少了个战友,执行任务会不会受到影响?你们的任务还能不能完成?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飞回去?”严明信飞扬的心立时往下沉了一截,神色冰冷。“你没有亲身经历过生死,这样跟你说战争的真实和残酷,太过抽象。”旅长摇摇头,“你以为你只是打了个招呼,却没想过这句话、这个动作泄露了多少信息,在敌人眼里这个信息又可以怎么拿去分析利用。等两军交战,对面连你七大姑八大姨是谁都知道了,还怎么打。”严明信沉默片刻,敬了个礼:“对不起。”“幸亏你还有点脑子,没直接开口管老严喊‘爸’——你要是喊了一声‘爸’,今天就不是我在这批评你了,而是你、你的队长、营长,还有我,咱们一起记过。”旅长瞪着他,长叹一口气,“回去写检查,内容就分析你说的那些话有可能造成什么后果,给我分析出一百种可能。”严明信:“明白!”“不少于一万字,全部手写,不许潦草。”严明信:“……明白!”夜幕已至,机库灯火通明。旅长朝窗外看看,摆手道:“行了,今天更新设备,你赶紧去看看。”四个大队的飞行员几乎全员到齐,齐唰唰地杵在机库,研究软件更新。林届思隔着老远就看到人了,待严明信跑近,问道:“挨骂了?”严明信点头:“嗯。”林届思笑笑:“旅长骂你,是怕你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其实你今天打得挺不错的。我在上面看得很清楚,你俯冲的动作真漂亮,枯桃那两架战斗机也掩护得很好,整个制敌过程行云流水。”严明信知道队长是在宽慰他,可他这会儿面上正灰头土脸,心里还追悔莫及着,胃里又空空如也,整个世界满目萧然,心情一片狼藉,拾不起笑来。帮他们更新软件的通常是信息部技术人员,正弓腰在机舱里忙活着。严明信看其中一人觉着眼熟,问:“今天更新了什么?”“主动降噪。”林届思极小声地说,“白马关,记得吗?上次噪音干扰的问题解决了。”“唔,”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严明信可是太清楚了,“记得。”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晚君洋疲倦地躺在车厢里。那天他本来想跟他说很多话,可忘了是因为什么,君洋忽然就不爱听了,说话硬邦邦的。一架飞机上的软件更新完毕,机舱里的兄弟摘掉头盔,顺着梯子爬了出来。严明信又觉得不怎么眼熟了。他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可能是那哥们儿戴着头盔的时候有点儿像君洋。全军航电系统全部更新,加强了反电磁手段,身在海防一线的枯桃舰亦不例外。指挥中心发来指令:“幺幺五幺、幺幺五二,第幺八区域,高度九千,发现一架d-3侦察机,命令你二人立即前往驱逐。”君洋:“幺幺五幺收到。目标幺八区域,高度九千。”d-3这种机型只能挂载少量自卫弹药,甚至不带,但它庞大的机舱里有着丰富的侦查装置,无需靠近目标,只要从其上空掠过,眨眼之间就能截获大量数据。君洋及其僚机迅速赶到指定空域,对d-3发出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进入我方领空,请立即离开。”d-3既不老实远离,也不越界,故意贴着领空边界航行,忽远忽近,似乎存心捉弄。君洋正要再次发出警告,却听对方说:“幺幺五幺,下个礼拜六是之慎王子的生日,他向你发出正式邀请,希望你能来参加,你会来吗?”第28章 第 28 章君洋置若罔闻,直接调整航向逼近d-3,吐字清晰地再次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进入我方领空,请立即离开。”身处万米高空,翼下是茫茫大海,如同刀尖起舞,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人格和国格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所有人都想平安返航,但也随时做好了用生命捍卫领空的准备。d-3名不正言不顺,不光航线被拦截,也被他的气势震慑,生生向外撤了一截。放眼世界,大部分国家的现役军官出境都要先经过军内审批。尤其是军备一线的职位,若非国家特别委派,根本就不可能离境,绝对没有周末一张机票飞去哪里参加派对的可能。超高频应急频道里的每一句通讯都是庄严而神圣的,是信息的传递,也是航空人的荣誉,在这里说别有用心的话,无疑是对航空精神的侮辱,是流氓行径。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容亵渎的东西,正常飞行员不会发出那种提问,君洋猜他是受人指使,也是身不由己。于立场而言他不能回答,作为同行他为其感到可怜可悲,更重要的是,飞行员的机号和巡航安排连对家中父母妻儿都要保密,没那么容易被外人探知。他相信身边的战友,他赌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对方一定是在试探他的反应,想诈他开口。跟踪定位显示,d-3在航行一段时间后再次趋近防空识别区的边缘游弋挑衅。君洋和僚机前往驱逐,奉命将其驱赶至防空识别区以外。d-3仿佛就在等他来似的,进入视距,二人并驾齐驱,d-3飞行员没头没尾地说道:“之慎王子请我代为转达,如果你愿意来,他会为你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请你认真考虑。”“最后一次警告,请在十秒钟之内离开这一空域,否则我机即将对你发起攻击。”君洋态度强硬,左右摇摆机身,亮明翼下挂载的12枚格斗弹——这些格斗弹只要有一半打在d-3身上,不要说遗骸了,他能让它连渣都捞不回来。说罢,他操纵战机一个倒翻,移至d-3身后,这样一来,d-3庞大的机身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你还有五秒钟。”他打开火控雷达,对d-3进行锁定。两机相隔距离远小于最小逃逸距离,一旦君洋发射格斗弹,d-3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d-3以侦察见长,雷达功率更大、精度更高,恐怕在君洋打开火控锁定的一瞬间它驾驶室内的传感警报已巨响连天,嗷嗷嗷嗷。d-3不得不灰溜溜地调头返航,眨眼消失在天际。巡航任务结束,着舰后僚机飞行员来找君洋商量执勤报告:“刚才那个人说什么?咱怎么写?”君洋泰然自若:“管他说什么?照实写,听见什么写什么。”“不大对劲。”战友抱臂皱着眉头,“那个之慎前段时间不是说已经找到他哥的儿子,正在接触了么?这会儿搞‘欢迎仪式’……他这话什么意思?”战友自言自语,又摇摇头:“他为什么老盯着你喊,不喊我?”有国安部和陈参谋的交代,君洋不便说,只不紧不慢地换衣服,回了句:“不知道,吃饭去。”d-3在应急频道里说的话,方圆几百海里的同频率都能听见,就像站在广场中央的舞台上,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独独朝他喊了一嗓子。上了天,他是枯桃舰延伸到天际的作战武器,他可以人机合一,无悲无喜干净利落;着了舰,他也是个普通人——一连几日,枯桃舰上交头接耳,探讨d区这一举动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不知是听者有意还是海风吹多了,君洋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人也愈发沉默。月晕知风,础润知雨,休息日一早,他躺在舱室时接到喊他上楼的电话,预感就不是太好。“君洋。”指导员语气郑重,“有一个重大项目,现在到了关键时期,要挑选经验丰富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担任海军航空兵飞行学院的教官。鉴于你的日常表现和上次反海盗行动中出色的协调能力,我们一致认为你去是最合适的。”“教官?”指导员向来不苟言笑,君洋盯着他的脸看不出端倪。他问:“教什么?k-2020?”“不是。”指导员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目前还在遴选阶段,没有正式确定人员安排之前,项目一切保密。不过应上级要求,你要提前去准备教学计划。”“要去多久。”君洋问。去学院,当教官——必然要离开枯桃舰,离开一线,离开1151。他是教一学期、两学期,还是一年、两年?“具体去多久,现在还没人知道。”指导员语重心长,“这是光荣的使命,也是漫长的征程。”字里行间,预示着此去时间不会短。君洋不由自主地问:“我走之后,1151呢?”指导员用眼神示意他别担心:“军区会安排人来,接替你的位置。”君洋:“……”他寸心不昧,俯仰无愧,他想过向组织从头到尾解释一遍,也想过联络国安部的人来自证清白,但他唯独没想到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要离开。“我不去。”君洋心里窜上来了一股无名火,生硬地说,“不是还在选人吗?我去了也选不上!”“这是命令。”指导员被顶撞,拉下了脸,整间办公室的气氛凝结。一老一少脾气都是出了名的犟,眼神交接互不相让。片刻后,指导员若有所思,想起了些什么,缓和了语气,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飞行员,也是优秀的队长,我衷心希望将来有一天母亲海上空的飞行员都能像你一样,是这个——”他伸出了大拇指。君洋拧过头,眼眶发酸。都像他一样,却唯独没有了他。“是因为那天巡航的事吗?”他必须问个明白,“我想知道,是不是国安部说了什么——我从未向d区任何人透露我军消息,我不知道那架d-3上的人是怎么得知我的机号甚至飞行安排的,又或者是临时起意也好,但无论如何,一定不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指导员毫无意外之色,显然已从陈参谋那里知道了之慎入境的事,听完拍拍他肩膀:“别多想。组织是想锻炼你,培养你。”后面指导员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可君洋已经听不见了。他曾为山海关的赏识而豁出命打拼,如今又被遗弃遣送,他脑海中嘈杂的噪音如潮水漫涨,眼前只能看见枯黄倒塌的野草,和一堵遮挡住天空的灰色的墙。有不知名的黑色的粉末簌簌下落,落了许多年,落成了一片,覆盖住他炽热的心脏。临走时,他问:“我还能回枯桃舰吗?”指导员说:“会有更适合你的地方。”枯桃舰在海面平稳行驶,出了舱门,他却走得东倒西歪。有一瞬间,他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没有了。碧海青天,星落云散。之慎杀人不用刀。“教官?”沉寂许久的老屋乍一有了人气儿,屋顶的灯都被吓得闪了两闪,“教官!”严明信的检讨十分难产。他伙同战友群策群力,东拼西凑了一通,写得手脚发麻,却被旅长以“太潦草看不清”为由无情打回,叫他周末找个清静地方重新誊一份。临走时特地嘱咐了他一句:老严回家了。严明信夸张地惊呼:“怎么了啊?啊?他怎么就教官了?”严定波把027送进了奉天造船厂做全身按摩,回家这两日没干别的,光顾着打扫卫生了。无人居住多时的房子被他收拾得里外无尘,成就感颇丰,谁知严明信一回来就踩了满屋子的脚印。他拖着地,对四体不勤的儿子十分不满:“你给我小点声。”严明信追着他爸问:“人家军区的事,你怎么知道的?”“我推荐的——你到沙发上坐着别动。”严定波在前面拖,严明信在后面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一看这小子就不一般,比你们那个林队机灵,前途无量,值得好好培养。老陈他们来问我意见,我既然能说得上话,我不得帮帮他?”父子难得团聚,严定波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做菜。他自知不是一位好父亲,严明信出落得越人模人样,他就越觉得对儿子的亏欠永远还不完。从买菜择菜到起锅烧油,他全部一手包办。进厨房时,严定波听见抱着腿蹲在沙发上的儿子念叨:“我这才刚从训练营出来没几年呢,顶多算个毕业生,他怎么就成了教官了?爸,你知道他跟我一样大吗?”等他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张罗好荤素搭配的几个菜,摆得漂漂亮亮端了出来,他儿子大字形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灯还在唏嘘:“我以后见他是不是得先敬礼了?”米是刚买的新米,锅盖捂不住的香气四溢,蒸出的米饭晶莹透亮。严定波盛了一碗,像伺候少爷一样把碗端到儿子面前,听见严明信说:“真离谱啊。”严定波顺口一问:“怎么了?”“爸,不对啊。”严明信端着碗,困惑地说,“打中控制室的不是我吗?怎么他当教官去了?”第29章 第 29 章“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嫌夹菜矫情,严定波不着痕迹地把盘子转了个圈,“吃这个。”“不羡慕也不嫉妒,我就是琢磨琢磨这个事儿,怎么一趟任务下来,他当教官,我就得写检讨呢——写一遍不算完,我还得再誊一遍。”严明信酸倒不酸,细咂还颇感与有荣焉,只是一想到要写检讨,他委屈得六月飞雪,手指暗暗抽筋,哭诉招架不来,“你也让我享受一回当你儿子的幸运,给我们旅长说说,别让我抄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呵。”严定波鼻子哼了一声,不但全无出手相助的打算,心里还说这都算轻的,“没人给你掩护,你单枪匹马的上去,能打中吗?人家冲锋陷阵,你心慈手软,活该他当教官你写检讨。”严明信筷子一停,正色道:“我不是心慈手软,我是在找角度。”“找什么角度?你迟疑一秒,需要后方给你支撑起多大的火力依托,你会不会算账?”涉及原则问题,父慈子孝的花架子一扫而空,严定波掷地有声,“动力舱有防爆,综电有应急,就算你上去炸了驾驶室也不影响整艘船。但你前面是两架k-2020,光制造成本就过亿,机舱里还有我们两位优秀的飞行员,孰轻孰重,这还有什么好犹豫吗?”严明信:“控制室里一堆人,万一有人质呢?无辜平民,就这么炸了?”“你以为拍电影呢?”严定波气得想笑,“海盗里什么不多,就是会开船的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他能把一船人的性命交给个外人,叫人质来开船?如果是我抓了犯人,我根本不敢让他挨着控制室的边儿!还不有多远关多远?好了,现在船拉回来了,人也逮住了,关起来一审,人家个个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巴结着上贼船的,天天吃香喝辣还抽大.麻,这下你放心了?”严明信:“……”有些话,事后说起来是那么顺理成章,他不该想不到。可面对海盗船时,他脑子里千头万绪,最大的那个声音在拦着他:解除武装,不要杀人。他无话可说:“哦,放心了。”严定波端着架子,随时准备挽起袖子亲自耳提面命,看他儿子没再开口的意思了,这才低头夹了两口菜。他的爱子之心有余,不过这份爱是成年累月高悬于云天之上的,冷不丁被突然喊下凡,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凡间的规矩——他自恃环游地球见多识广,心道区区小菜不足挂齿,于是两口锅同时开工,煎炒烹炸龙飞凤舞一番,做了个痛快。眼下吃了几口才尝出一个菜做得咸了,另一个起锅迟了。严明信很给面子,一声不吭地痛快吃着。但两个大老爷们周末在家,对着一桌徒有其表的菜强颜欢笑,怎么想也透着一股快兜不住了的可怜劲儿。严定波忍不住想起亡妻。他拧开一小瓶50多度的奉河酒,自己斟了一小杯,刚抿上一口,说话就带了点鼻音:“不一样,和那时候不一样。”父子俩心有灵犀,知道他想说什么,严明信瞥了一眼,道:“别说了。”严定波一登军舰滴酒不沾,只有回了家才偶尔喝两盅。被儿子把话头堵回去,他想忍来着,可忍了一会儿,半杯下肚,老泪终是上涌。“那时候你妈决定营救……我们已经掌握了目标船只的情况,按说偷渡船不受法律保护,真活该它出事!”严定波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抿着数不尽的孤独岁月,又是恨又是感伤,“可她担心船上有孩子……她说,该抓的抓,该扣的扣,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船沉了……”偷渡风险太高,没人会拿好端端的商船干这倾家荡产的勾当,当年那艘破船老不堪用,似乎浪大一点儿都能给它打散架。打.黑工的才不敢这么铤而走险,里面藏的人不是犯了事想逃亡,就是欠了一屁股债想出去躲债,无不是亡命之徒。幸运的是,虽然那一夜天中无光,但风浪倒不是太大,没把它一个浪头拦腰斩断;不幸的是,就在它驶入公海不久,闻到铜臭和血腥味的海盗随之而来——他们打的主意也很明白:敢搭这种船,只要里面有一两个携带细软可观的,这一票他们就不亏。船家发现有海盗登船,立即发出求援信号,因为担心自己违法航行无人响应,特地强调了船上有许多孩子和外籍人士。严明信的父母同在一艘军舰,正在执行执勤任务,闻讯赶至,只见甲板上火光冲天,船体四处漏水,裂缝愈裂愈凶,而敛财不满的海盗已扬长而去。严明信的母亲汪皎月立即组织抢险营救,谁知遭遇海盗反扑,船舱里的人是救下来了一批,但她自己却没能回来。漆黑的夜晚,冰冷刺骨的海水,即便有机会呼救,四处都是舰艇发动机的声音,也足以将其淹没。人类终究是陆地上的物种,所谓“水性”如何,都是风平浪静时的消遣,哪怕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游泳健将,在负伤或混乱的极端情况下落入海中,那点本领也根本不值一提。严定波陷入回忆,心中绞痛,从眼前优柔寡断的儿子身上恍惚看到了亡妻的影子:“儿啊,人质要吃喝要拉撒,在船上多待一天,海盗就多了一份负担。很多要不来赎金的,当场就‘处决’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质了——没有人等你救,只有你身边的人,需要你保护……”说着,他用手指在严明信眼角摸了摸。严明信习惯了他爹喝两口酒就想起他母亲,早料到有此一闹,却未曾想他爹百忙之中还想着拨拉自己,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影子。”喝了酒眼睛有些花,严定波错看了睫毛投下的影子,喃喃地说道,“我还以为落疤了。”严明信一顿。原来他爹已经知道白马关空袭的事。算算日子,那段时间027应该在西梅里海一带执勤,即便知道他受伤恐怕也分.身乏术。他既已痊愈,原本不打算提这件事的。“哎,没落疤,没后遗症,我早就没事了!”严明信挥挥筷子,轻快地说,“我被送到山海关医疗中心,全是君洋在照顾我,就你举荐的那个。”严定波捏着杯子:“是他?这么巧?”“可不是嘛。”严明信眉飞色舞,“天天从早到晚的,我怪不好意思的。”“那我这个当爹的该去好好谢谢人家。”迎着儿子一脸的疑问,严定波小酌一口,道,“我不是说他现在担任教官了吗?你都不问问他这个教官是在哪当的——奉天海军航空兵飞行学院。”之慎案头放着一本行动计划,封面题字是他最喜欢的那句:“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只要反复品味这行字,所有那些不受大臣们认可的推敲都重新有据且有力起来,仿佛跨越数千年和无数庸才,他站在了前人智者的屋檐下,隔着木门和雨帘亲耳聆听教诲。而扉页,则是他哥哥手写的四个字:先发制人。他雇佣了一帮金融好手,出入全球资本市场,借地位和权力用了十余年的时间赚取了富可敌国的雄厚资本。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近几年他开始为立储造势,斥巨资培养自己的军队和得力干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只有不断地赚钱、砸钱,他才能感到些许心安。电话里的人说道:“这次查访的结果和我们之前推测的基本一致。”声音经过特殊网络传输,显得格外古怪。“按照时间推算,大王子的儿子当时应该是三到四岁,我们在获救名单中找到了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孩子,再查下去才发现他虽然被救,后来却得了肺炎——您知道,舱底那种地方的水是很脏的。污水灌进肺里,孩子太小了,身体虚弱又没有得到最好的救治,在获救半年后不幸去世。”“去世。”之慎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寂寞地回荡,“确定吗?”白马关事发,他挖掘潜在敌人“善守者”的计划提前暴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笼络民心,他不得不抛出原本为了王位而准备的杀手锏——寻找“战神”后人,接他回家。他哥哥的名号在民间流传了十几年,直到今日,人们每每提及都仍旧充满尊敬。白马关空袭是赤.裸.裸的军事行动,但只要与“战神”挂钩,再加上他语焉不详的致歉,无论外人看来如何,在国人的眼中都是神圣的。甚至有些颇具影响力的人向他公开表达了支持之意。“我的搭档亲自去找了当年港口的工人调查,那艘船不是第一次运人,他们一般按人数收钱,但不排除快到公海的时候会有人乘坐快艇守在那里,再临时‘加仓’。有些太小的孩子可能会被藏在行李里带上船,因为海上有巡逻的舰队,时间紧急,他们来不及检查,就要把人带到里面藏起来。”“加仓。”人命在偷渡者眼中就像一件货物,甚至一句轻飘飘的话。之慎又问:“所以,你确定了,是吗?”“基本确定。”电话那头有些纠结,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的话,那……大王子的儿子可能……并没有回到岸上。”他说得十分委婉。那一晚有据可查的死亡人数多达300,失踪者或未作登记者只多不少,真实的情况只会更惨烈。办公室的门有两米多高,这扇门一旦推开,外面便是无尽的权力和荣华。王宫内外的花红柳绿和莺歌燕舞他早已司空见惯,无论是婀娜曼妙的身体还是位高权重的背景也难以让他对某个女人产生丝毫兴趣。每当有人挤到他的身边,向他展露自以为最美的笑,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的哥哥——当年哥哥凯旋而归万人空巷时,必定见过更美的人吧。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让他哥哥动心,与之私定终身,他也无从想象他们之间孕育了什么样的孩子,他只知道与拖妻带子相比,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如果想单独偷渡,无论是金钱还是方式上选择都丰富太多。最后,为了不相干的人,他骄傲的哥哥挤在肮脏逼仄的舱底,葬身污水之中。一想到哥哥的生命为了这种近乎愚蠢的原因而结束在肮脏的地方,之慎浑身不寒而栗,产生了生理性的恶心,想要干呕。电话那端不敢出声打扰,也不敢挂断。隔了很久,他才听到王子开口:“销毁一切资料,永远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从这一刻开始,那个叫君洋的就是我哥哥的儿子。”第30章 第 30 章奉天军区目前最大的军港,狮子口。这里是天然深水海湾,港形如其名,避风条件优越,向奉天军区一驱一护一潜共三支大队提供靠泊和后勤支持,且具有一定的作战能力,但由于奉天一带的气候原因,每年冬季这里至少有三个月冰冻期,进港需提前破冰——按照历史经验来看,战时三个月不能随时进港,对于中小型舰队来说尚有调度补给的余地,但对于航母而言,三个月没有稳定的综合保障,无疑是执行作战任务的重大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