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笑着看着前方，只能做出“恩”、“哦”这样简单的回答，心中万千思绪无从理清，更无从答起，只能以简单的词汇匆匆揭过。他们所在的到底只是一个后院，不管再大也总是有尽头的，那个尽处正好是一处树荫。“就到这吧”，黎明抬头望着看不清顶端的樟树，拒绝了叶久的帮助，自己把轮椅转了个方向，看向叶久的眼睛是温和的，“我争取多陪你们几年，但是时间啊，说到就到了，小叶子啊，别困在我这个半截脖子进土的老头这，世界还大得很呢，你得代替我去看看。”残酷却真实，这是年老者对后辈的劝解，也是黎明坦然接受自己不可预知的明天，以及对于他最不放心的弟子的告别。叶久半跪在地上，也没有管沾满膝盖的砂石，他伏在黎明的膝上，固执地不发一言。黎明宛若枯木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叶久的头发，眼睛却看向赵凌的方向。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幸运的是，黎明的眼睛并没有什么问题。黎明看着香樟树下一身西装的赵凌，他不像是等待结局的人一般惶惑不安、小动作不断，而是笔直地站在树下、目不斜视，仿佛从一开始便早以确定了结局一般气定神闲。到了黎明这个年龄其实早就看开，他并没有急着单单因为性别否定赵凌对于叶久的真心，但是没有完全认同赵凌，因为叶久还没有做出决定。“我知道了”，叶久从黎明的膝上抬起头，看着黎明，嘴角的弧度终于真实扬起。黎明看着叶久的表情露出了笑容，这时一直躲在一旁的小袁看着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便从藏身地走了出来，催促道“黎老您该回去了。”叶久看着黎明离开的背影，扬起的唇角却有些失了温度，但是仍是笑着走向赵凌的方向。赵凌看着叶久的表情，也并没有觉得失望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弯下腰替叶久掸着他膝上的砂石。叶久早就知道拒绝对于赵凌并没有什么作用，他的眼睛盯在赵凌俯下身时头顶露出的发旋，喃喃问道“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并不像那晚的月光一样只有叶久一个人知道，赵凌确认了叶久的膝盖上的砂石被清理干净之后，才站直退了一步，把自己的全部展现在叶久眼中，给出了答案：“我的喜欢是，在起床时第一眼看见你，在盥洗室内摆上你的牙刷，在早晨的餐桌上摆上你的碗筷，在出门前和你说一句‘我出门了’。”赵凌站在那里，眼中倒映着叶久的样子，并没有选择那些浪漫华丽的辞藻，只是当着叶久的面，叙说着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他所无数次期盼成真的日常。叶久笑着，脸上流露出一抹单薄的笑意，阳光下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整个人彷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他正要回答赵凌的话，视野却突然一变，等他察觉到自己的境况时，又因为赵凌逼近眼前五官，下意识地保持了缄默。赵凌没有理会叶久的拒绝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他把额头贴近怀中叶久探了探体温，还是皱着眉头，抱着人绕开黎明的房间去找值班医生。“我······”叶久的话语变得含混不清，随着深沉的睡意，一道陷入无边的黑暗。第13章 橘子罐头叶久昏沉间，隐约有人在他的身边交谈的声音，但是那声音隔着千山万水，始终听不清，只是一直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叶久睡着的时候，总觉得头靠着什么，但是脚下空落落的，感觉自己一直浮在云层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脚尖终于可以落到实处，宛若重新回到地面一般的安稳的感觉让他有些安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叶久的错觉，睡梦中，他感觉有人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嘴唇的干渴在几声“水”之后，被流入口中的酸甜滋味抚平，模糊难明的视野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声唤道“院长？”那人好像是听见了叶久的声音，凑到近处，叶久看着那人的五官，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是睡意拉扯着叶久的思绪，没有给他留下更多的思考余地，就重新把他拽回周公的棋盘旁。赵凌看着叶久在低语之后又沉沉睡去，他把叶久脖子边的被子压实，手指像梳子一样整理着叶久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将手中的玻璃碗放在一边床头柜上，便走出次卧。赵凌走向厨房的方向，倒好水之后，正准备重新回到次卧门前，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来电现实的名字是“凌觅夏”，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接听的绿键，“母亲”。电话那边也很快传来了一道女声，“桑桑啊，你很久没有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啊？你爸说有事找你。”凌觅夏掩盖在话语间的殷切期望，隔着话筒传到了赵凌的耳朵里。“我明天下午会回去一趟”，赵凌的声音却显出淡淡的疏离，他边压低声音回复着凌觅夏的问题，边走到隔音效果比较好的书房内。赵凌在确定关好门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视线盯在文件最上方的那纸合同复印件说着，眼神坚定，“正好我也有事和他说。”凌觅夏听完赵凌的回答，声音高了一度，很是开心地应道，“要不你早点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好的。”“恩”，赵凌应了一声，走到书桌旁坐下，继续说着，“我这边还有点事，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和你说吧。”“好好好，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凌觅夏早就听出了赵凌声音的变化，心知赵凌应该不是单纯地找理由拒绝与自己的对话，在说完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赵凌打开了书桌中央的笔记本电脑，从一侧的抽屉中拿出备用的眼镜，电脑屏幕的光印在他的镜片上，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光影，就像是囚住他的边界，可是他的唇角的笑意确实满足的。世人一般会怎么称呼这样甘心被囚于名为爱情的牢笼的人呢？叶久醒来的时候，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陌生而熟悉的天花板，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卧室规规整整地入眠了，但是他确定自己家的卧室的天花板并没有《星月夜》的装饰画。叶久刚醒来的头脑因为睡得时间太长而有些发涨，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仍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叶久不得不快速地挤了几下眼睛，强迫自己清醒了一点，从软绵的被褥中坐了起来，侧着头看到的是床头柜上有一只沉着几个橘瓣的玻璃碗和盛满水的玻璃杯，他伸出手，指尖轻敲杯壁，带起一点水波。叶久掀开薄被坐到床边，仔细环顾了房间内低调的陈设，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但是这里布置得一切都恰到好处，似乎就是他本人布置得一样。他下床脚下传来的触感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层舒服的绒毛，低头看向地毯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此刻他穿着是一身款式简单的睡衣，上衣的纽扣按照他以前的习惯解开两颗，露出形状精致的锁骨，床边放置的拖鞋上是两只布偶猫的图样，简洁却不失可爱。叶久想了想，穿上了拖鞋，走到门旁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衣物换上，打开了房门，穿过房间之间的回廊，走到正厅，盯着在开放式厨房内的忙碌的背影，倚在一旁。赵凌在听到叶久的脚步声就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只觉得倚在那里的叶久就像是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一日成真一样，连眉梢间都挂着全然的喜悦，心脏的鼓动就像是贴在赵凌的耳边，但是沸腾的蒸汽又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的人间，“饭马上就好，小米粥怎么样？”赵凌等了一会，一直没有等到叶久的回答,关掉煤气，再次回头的时候，赵凌才发现叶久倚在墙边睡意朦胧。在听着沸腾的粥米呜咽声时，叶久勉强撑起的清醒便有些不受控制地“离家出走”了，眼中睡意占据了琥珀色的眸，眼皮要闭不闭，身形也有些站不稳一般地摇晃着。赵凌看着叶久的样子，唇角溢出了笑意，他几步上前引着他的“睡美人”坐到离他们位置最近的餐桌旁，又走到与开放式厨房相通的客厅沙发上拿了最柔软的那只沙枕放在桌上，让叶久趴在上面。叶久无意识间用脸轻蹭着枕头，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枕头应该是晒得很勤快，叶久清醒之后，还记得枕头上阳光的味道。叶久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赵凌的手中流连在他唇边的瓷勺。他顺着那只握着瓷勺的手一路瞄到赵凌身上，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无处安置的眼睛落在枕头上有些类似粥痕的一道污渍，耳朵瞬间红透，“我可以自己来。”赵凌在叶久有所动作的时候及时移开了瓷勺，看着避开他视线的叶久用着像询问着天气般在自然不过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为、为什么？”叶久呆站在那里，不知从何辩起。赵凌把空了一半的、印着猫咪图案的瓷碗放在桌边，绕到叶久身后，扶起因为叶久突然站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坐回摆着另一只碗的叶久对面的位置“那你自己来？”叶久低头看着一侧的瓷碗，有些慌张地坐了下去，抢过无人与他争抢的碗，然后轻咬着碗边，掩耳盗铃地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粥水上。要不是碗不够大，赵凌都担心叶久是不是要把自己整个埋进去。赵凌为了避免他想象中的那一幕，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粥，只是眼睛擦着碗的边缘偷瞄着叶久发间露出的红得发亮的耳尖。赵凌很努力地延长了自己吃饭的时间，但是他看着自己碗中实在装不下去的粥米，认真地苦恼了一阵。叶久四处乱飘的眼睛终于看到了赵凌送入口中的筷子上只沾了几粒米，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迅速地解决了残粥，看向赵凌笑着说道“我吃饱了，谢谢招待。”他说完就要起身前往水池边清洗自己的碗具，却在半道被“截了胡”。赵凌从他身后拿过脏碗，以“没有让客人动手洗碗的道理”为理由拒绝了叶久的帮忙，又在对上执意站在他身边的叶久的眼睛，笑着说道“或者，你要成为我家的主人也行啊。”说话时，他的视线从叶久的唇边划过。赵凌的视线成功让叶久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于是叶久也就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赵凌洗碗的动作很是熟练，完全没给叶久可趁之机。赵凌收拾完了之后，对着叶久说道“你在这里坐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正打算去次卧换回自己衣服的叶久闻言，像往常一样，先露着笑，应道，“好。”赵凌给坐回餐桌旁的叶久倒了一杯温水，才走回书房，从书桌上拿了昨晚准备好的文件夹，在路过书柜时，想了想抽出了一张用塑封保存下来的书签，放到文件夹的纸页下面。叶久看着几乎可以说是冲回来的赵凌，笑着把自己手边的温水推了过去，“稍微喘口气怎么样？”“不用”，赵凌把水杯又推了回去，把手上的文件夹摆在两人中间，坐直了身体，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在犹豫我的告白，但是我现在有了新的方案，想要征求你的想法。”赵凌说着，把文件夹朝着叶久的方向推了推。叶久打开文件夹，轻声地念出了其中的关键字，“试交往协议？”协议的内容并不多，概括来说重要的只有两条：第一，“试交往”的开始与结束完全由甲方（叶久）决定第二，乙方（赵凌）在“试交往”期间，如果甲方认定乙方出现背叛行为，则甲方自动获得乙方的全部资产（附上所有资产明细）。协议的最后是赵凌的签字和盖章，空出来的是甲方签字的部分。叶久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看清了协议所写的东西，但是却不明白赵凌的目的。“我不能理解”，叶久合上那份协议放在一边，沉思了一会，嘴角的弧度不在，眉间堆着疑惑，“为什么要提出这份协议？”“因为我想在你身边”，赵凌眼睛对上叶久的，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在陈述事实。叶久习惯性地想露出笑容，但是最终扯动了唇角，带着困惑问道，“可是，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呢？”“我不期望你的给予”，赵凌这样说着，唇角上扬，眼神柔软了下去，“我的毕生所求唯有一个你。”“我不能理解”，叶久又重复了一遍，困惑渐渐垒高，“为什么对我如此执念？”“我已经把答案双手奉上”，赵凌用眼神示意叶久打开文件夹，手指有些紧张得有些僵硬。叶久带着疑惑把文件夹往后翻去，终于看到了文件夹后的书签，那张书签上占幅2/3的三叶草的图案已经有些褪色，尽管如此，它还是被塑封保存得相对完好，可以看出持有者很珍惜它。他拿起那枚小心保管的书签，在看到书签背后稚嫩的笔迹写着的“草房子”三个字时，看向赵凌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与怀疑，“你是叶桑？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因为爱上你的不是叶桑”，赵凌平静地出口断绝了叶久可能把这份感情理解为童年依赖的延续的可能性，接着笑着看向叶久，语气中透着一份让人难以无视的笃定，“而是现在的赵凌。”听到赵凌的回答，叶久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枚遗失已久的书签，思绪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飘着……第14章 橘子罐头2叶久的记忆开始于b市一家位置有些偏僻的福利院，被生母给予的东西便是一本扉页上写着的或许是他的出生日期的日子的一本《草房子》。说是写着或许也不够准确，那扉页上的字迹凌乱，还被人用笔划得乱七八糟，写着叶久生日的部分更是恨不得直接勾去的样子，笔划出来的痕迹甚至透到了目录页。不光扉页如此，书的里面也到处是不明的大片涂鸦，基本上没有办法阅读。据院长所说，她来的那天正好从福利院门后的拐角处捡到了叶久——福利院的人当时还误会了叶久是叶朝梅的亲子，后来还常常拿出来逗叶久玩——他的襁褓里只有这一本不像书的书。院长后来从自己的姓名叶朝梅中取了姓，和扉页上农历初九的日期，为叶久起了名。叶久在从院长那里得到这本书后，把它压在自己的枕下，从不翻看，但是也没有丢弃。叶久5岁生日的时候，叶朝梅如往常一般为小寿星送上一份重阳节的节日礼物和一份生日礼物，大家围在他的身边拿着以前的事打趣，沉溺在庆祝氛围中的大家没人注意到一双饱含嫉妒的眼睛 。孩子厌恶一个人的理由有时候远远比大人想得简单，善恶观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孩子，采取的方法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从那一天开始，孩子们总是背着叶久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回头对上叶久的眼睛的时候，又会立刻转过去，游戏的时候，也没有孩子愿意带上叶久。叶久本来也不是喜闹的孩子，渐渐地，便时常一个人坐在热闹外安静地看着书。每次叶久看书的时候，刚来不久的叶桑，也就是后来的赵凌，不知何故总是会凑到他的身边。叶久纠结过要不要躲着点，不过到底想起来叶朝梅要他看着点叶桑的叮嘱，而且叶桑也不哭闹，便由着他窝在自己附近。这样的日常因为一个哭着的孩子宣告破碎。那天那个孩子，突然站到叶久身边挡住了叶久看书的光线，哭着说道，“久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叶久尚且没能理清发生了什么，满心的迷惑不解。正当叶久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后赶来的当时自诩为王的一个孩子打断。他站到哭着的孩子身前，好像自己是一个挑战巨龙的勇者迎向叶久，“他是我罩着的，你别想欺负他。”一旁玩耍的孩子们也渐渐聚集了过来，三三两两地围观着，有几个和哭着的那个孩子玩得好的走过去安慰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叶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孩子们见叶久没有回复，也纷纷觉得是叶久不对。——人心向弱者，更何况，尚且处在自我中心阶段的孩子，总是会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叶久看着眼前的一切，疑惑自己明明面对着人群，为什么会比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要难过许多？等到他再想为自己辩驳的时候，那两个孩子没人愿意听叶久的话。叶久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指责自己的模样，突然想起了那个在雪夜失去一切的快乐王子，下意识地拉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哭着的笑容。“可是，久哥哥什么也没做啊？”突兀响起的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打破了有些微妙的局面，当时才3岁的赵凌，努力地挤到了叶久身边，仰着脑袋看着依旧在低头只揉着眼睛装哭的那个孩子一脸疑惑。那个孩子在听到赵凌的问题的时候，动作猛地一顿，一双揉红的眼睛，硬是挤出惊恐的表情躲到旁边孩子的身后“对不起、对不起。”有孩子领着正在准备午饭的福利院的员工走了过来，员工看着红着眼睛的孩子和站在一边的叶久语气严厉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哭的孩子依旧躲着人后，倒是周围安慰哭着的那个孩子指着叶久说道，“他欺负人！”“明明是你们在欺负久哥哥”，赵凌当时话发音还不是很标准，饶是如此他依然仰着小脸，满脸的不服气。眼见着事态又有恶化的趋势，满手都是面粉的员工有些不耐烦地下了结论，“行了，我也不管谁对谁错，你们别再胡闹了。”说完，便赶着孩子们各自玩耍，自己则是离开继续刚刚的工作。孩子们见没有乐子看，各自散开。叶久握紧自己手中的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里，走到隔壁无人的读书室。赵凌就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叶久身后。“你要和我呆在一起？”叶久看着坐到自己身边的赵凌这样问道。“恩”，赵凌抽出一张白纸随意地涂鸦，一幅打定赖在叶久身边的样子。叶朝梅在事后了解全过程后，曾经解释过事情的真相，然而孩子只是表面相信，在她顾不上的地方，还是故态复萌。于是叶久依然一个人安静地看着书，赵凌坐在他的身边——那曾一度成为了福利院常见的光景。只不过，聚散终有时。三年后的6月，赵凌被人领养离开了福利院。那天叶久因为食物过敏导致低烧卧床不醒，再醒来的第二天赵凌已经离开。赵凌离开后不久，叶久发现夹在《草房子》里的一枚书签不见了。不过，那是在《草房子》彻底毁在当年那个哭泣的孩子的手里之后才被叶久发现的。当时，有一对姓徐的夫妻，因为妻子不孕，于是来到福利院想要领养一个孩子，他们在孩子中选中了叶久。但是就在最终确认前，当年哭着污蔑叶久的那个孩子拿着叶久的《草房子》威胁叶久放弃这次被领养的机会。“你想撕就撕吧”，叶久的眼睛连一刻都没从手上的书上离开，嘴边的笑容在这几年之中已经能够完美掩盖叶久的真实情绪，“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话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大声嚷嚷着，作势就要撕书的样子。“恩”，叶久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宛若小丑一般的孩子，“你随意。”那个孩子终于还是被叶久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撕开本就破破烂烂的书，却好像是自己被欺负了一般哭着跑出了房间。叶久面对着满地的残页，伸手将它们一一捡起，双手徒劳地想把书页重新拼凑在一处，在过程中觉得自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眼见着书页上出现得圆形水痕，细白的手指拼命地擦着，没想到却越擦越多，直到手上蒙上了一层污垢，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哭了。叶朝梅找到叶久的时候，发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旁边的纸篓中堆着看不出原来样子的废纸。她感觉自己的心尖一疼，坐在叶久身边，哼唱着自己为没能出世的孩子自创的催眠曲，手指轻拍着叶久的后背。那次叶久终究没能离开福利院，那对夫妻最后带走的是那个哭着跑出去的孩子。叶朝梅看着在那对夫妻道歉面露微笑的叶久，对着那对夫妻的感谢便只剩下了敷衍。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叶朝梅避开孩子们找到了独自坐在读书室的叶久，抱了一只小奶猫送给叶久。小奶猫很是亲人，黏在叶久的手边，轻舔着叶久的手指，在叶久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猫的头毛的时候，猫咪很是舒适地动了动耳朵。叶久在那个当下露出的笑容，即使时隔多年，叶朝梅也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也就是那个笑容让叶朝梅确认了自己的决定。第二天的员工例会上，叶朝梅宣布自己领养了叶久的消息，走廊的阳光下，叶久逗弄着怀中的小猫，牵住了叶朝梅伸过来的手。于是，那年叶久得到了一个养母，和一只名为“九月”的猫咪。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现实到来的时候才显得更见残酷。叶久高考结束的回到家里的那天，一贯趴在门口晒太阳的九月不见踪影，他跑遍了所有九月平时可能去的地方，最终在一家咖啡店找到了它。那时的九月已经很老了，她曾经光泽的皮毛变得如杂草一般，即使叶久很珍惜她，但是死亡总是平等得降临在每一个生灵身上。叶久到店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发里掺着银丝的店主，正轻轻挠着九月的下巴。九月一见叶久，从高高的吧台上面跳了下来，就像是每天迎接他一样，窝在他的脚边，轻轻蹭着叶久的裤角，就那样失去了呼吸。叶久蹲在九月身边，手指轻抚着九月尚有余温的身体，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连眼泪都没有力气流出来了。“孩子你没事吧？”店主带着担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叶久才从那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抱起九月，就像它还活着一样，朝着店长的方向鞠躬，“我没事，给您添麻烦了，我改日再登门道歉。”叶久侧着身子推开店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店长追到店外，把雨伞塞到叶久的手里，“孩子，回去吧。”“谢谢您”，叶久匆匆道谢，撑着伞走进了漫天的雨幕，混入人海茫茫。行人匆匆，谁会注意到这里有个孤单的孩子呢？那晚，叶朝梅回到家的时候，叶久站在家门口自带的小院里，指尖全是泥水，露出的手上也全是细小的伤痕，但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呆愣地站在隆起的小土坡旁。不管叶朝梅询问什么，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说着“我没事”，劝叶朝梅赶紧进屋，小心感冒。叶朝梅举着伞，护着那个被风雨浸透的孩子，和他一起站了一晚上。几天后叶久重新回到咖啡店去还伞，店长看到叶久的一瞬间，笑着招呼道，“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呢。”店长说着拉着正要道谢的叶久，为他上了一杯黑咖啡，“试试看？”叶久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柄，在杯柄的底端不易察觉处摸到了一只猫咪的浮纹，细看时怎么看都像是九月，他猛地喝了一口咖啡，又因为喝不习惯被苦得沁出了眼泪“好苦。”他在家里不敢哭，怕叶朝梅担心，在店里不能哭，怕给店长添麻烦。左怕右怕的泪水，偏偏在此刻被咖啡引了下来，开了头，便没有那么容易停下了。“嗯，慢慢喝”，店长走到店门口将门上的“营业中”的牌子翻转了过来，“休息”面朝上，随后便悠然让出了店内的空间，自己上了二楼。店长下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叶久的眼角薄红未退，但是显然已经整理好情绪，弯腰致谢，“谢谢您，受您照顾了。”店长笑着挥了挥手，把叶久送出店门。自那之后，叶久常常会去店里坐坐，在上了y大之后，便一直留在店内兼职。那段时间，叶久过得很是平静，直到大二那年的暑假前一个天。那天他正好从学校办好交换生的手续，在学校门口遇上了自称叶桑的徐子敬。他戳破了徐子敬的谎言，辨清了他不是叶桑的真相，以为事情到此就可以结束了。可是，前往f国当交换生的叶久，并没有预料到徐子敬竟然会去咖啡店闹事，导致店长黎明心脏病发入院。等到他知道了黎明隐瞒的病情，从f国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跪在他眼前道歉的赫然是当年放弃领养叶久，转而领走了那个哭着的孩子的那对徐姓夫妻。命运竟然在这种时候达成闭环，还有比这更惹人发笑的事吗？所以，27岁的叶久对着再次出现的“叶桑”迟疑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你。”作者有话要说：冷暴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之前看的心理书，都在告诉我，童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重要性，在这个时期遭遇的事情会影响孩子的一生。虽然是为了归纳久久性格最初的成因，但是这一章写得异常艰难。衷心期望三次元的小天使们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感谢在2020-02-14 01:19:42~2020-02-15 23: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奥利给、鹿八岁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作者大大的小可爱、colaking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暮乡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5章 橘子罐头325岁的赵凌面对着叶久的迟疑，是这么回答的“你可以不必相信我说的话，我会证明我是谁。”赵凌绝对不是福利院里来得最晚的孩子，可是有孩子看到他来的时候，是被人抱着进来的，而不是被随意丢在福利院的门口。孩子们直觉赵凌并不是一类人，他们下意识地排斥他。叶朝梅曾在赵凌来的第一天就叮嘱过年纪较长孩子们照顾比较小的赵凌，但是从结果来说，只有叶久记住了叮嘱。虽然叶久从不表示什么，但是却没有拒绝让他留在那里，所以同其他的孩子比起来，赵凌更愿意呆在叶久身边。6岁那年，他第一次在院长室见到他的“养父”赵崇。第一次与赵凌见面的赵崇西装革履，谈吐大方，带着上位者的气质，他看着当时还名为叶桑的赵凌如此唤道，“赵凌。”“赵凌是谁？我是叶桑”，赵凌站在叶朝梅身边，躲过了养父伸过来的手。叶朝梅拉着躲在她身边的赵凌，把他推到赵崇身前，告诉他，“这是你的爸爸。”或许是看出了赵凌眼中的陌生与抵抗，男子收回了递过去的手，看向叶朝梅，“我大概明天能办起齐手续，到时候再派人过来接他。”“好”，叶朝梅随口应着，蹲下摸着赵凌的头发权当安慰。男子临到门前，突然开口丢下一句“我和阿夏还在等你回来”，说完才离开了院长室。叶朝梅没有回答，彷佛没有听到赵崇那句话一样，“你回去吧。”赵凌一脸疑惑地看着露着笑容重新坐回院长位置的叶朝梅，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道，“院长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