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兮在叶久身边站定，好奇地问道，“你家在哪里呀？”叶久看着顾云兮回答道，“老城区的福源小区。”“那我没事啊，”，顾云兮把视线投向已经绑好安全带的赵凌，眼神无声地询问着。“我家在你家对面”，赵凌轻飘飘地丢出一个小区名字，两人都有些惊到，但他并没有很在意，“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这次，叶久没有拒绝，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灯光发呆。顾云兮先下了车，她拖着一大堆东西回学校不方便，就就近住在自己的哥哥家里了，临下车前还在对叶久表示感谢“店长哥哥下次来我学校玩呀，我请你吃食堂！”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叶久发了一路呆，而赵凌似乎也是若有所思。等到叶久下车的时候，赵凌突然开口说道“叶先生，如果我时间可以空出来的话，就微信联络你，你可别想赖掉啊”，语气中似乎有所深意。但是那个当下，叶久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而是直接肯定道，“一定，随叫随到。”赵凌一直等到叶久的背影消失在车大灯能照亮的范围内才把车开进自家的车库，解开安全带，头向着背椅仰去，静静感受着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叶久举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到家之后，整个人倒进床上的被褥里，嘴角习惯性扯了扯，转过头看向窗外一片暗色，眸光沉沉，里面只有夜色的倒影。第6章 卡布奇诺3从那之后，赵凌总是在正午的时候走进店内点上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中午，或者随意地攀谈几句，更多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喝完咖啡静静地坐到午休结束才离开。似乎是为了避开赵凌，顾云兮总会在黄昏时分，从咖啡店门口笑着从门内探进身子，坐在吧台边，点上一杯卡布奇诺，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天的见闻。偶尔，叶久会在她歇嘴的空挡，笑着接上几个笑着的“嗯”。整个咖啡店内虽然还是很少有其他客人，但是咖啡的香味却好像浸入了那张略显厚重的吧台，缠绕着一份烟花般热闹，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刻下痕迹。这天，叶久照旧从自己的书桌上醒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标记好的日历表突兀地响起。他回头看了一眼日历明显的红圈，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才拿上钥匙走出家门。正午的时候，赵凌照例到了乌衣巷，看到一直呆在吧台内的叶久此刻站在店门附近，手中还拿着一张手写的告示。赵凌上前几步才看清告示上的内容“因私事暂时营业半天”，他隔着玻璃迅速地扫了一眼，明明理解了内容，却假装看不清一样。赵凌随便站在店外的用来摆放装饰伞，但是此刻只是个中间空了一块的石墩上，右手握拳连带着整个小臂靠在玻璃上，额头尽可能地贴近自己的手臂。阳光正好，角度凑巧，他们拉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就像是一个未满的拥抱。眼前的光骤然被遮住大半，叶久抬头时看到了正俯身看向告示的赵凌，不得不说这对身高178的叶久来说，仰视的视角多少有些新奇，“赵先生，中午好。”“中午好”，赵凌并没有急着改变姿势，他的眼角扫过地上的影子，又快速回到叶久身上，“你下午有什么事，需要我送你一路吗？”“不用了，只是上学时的恩师要我去一趟”，叶久笑着从店内打开了门，掏出钥匙从门外把店的锁锁上，站在赵凌身前，“倒是忘记告诉您了，还劳烦您空跑一趟。”“好的东西总是值得等待的”，赵凌扫了一眼身后干脆地跳到地上，“不知道叶先生的母校是哪所？”“y大”，叶久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赵凌，边一起朝前走，边笑着答道。“果然是y大”，赵凌的声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还能分神踢开挡在两人中间的碎石。这次倒轮到叶久有些好奇了，“赵先生知道我是y大的？”叶久说话时，额头因为贴得玻璃太近导致翘起的额前的刘海，随着主人说话的动作，更是肆无忌惮地昭显着存在感。赵凌看着连翘起的发丝都写着疑惑的叶久，食指抽动了一下，又迅速被他的其余四指压下，“我不知道你是y大的，但我知道九月是。”“说起来，您说过您的母亲热衷绘画”，叶久想起了之前赵凌说过的话，眉间蹙起的好奇心也淡了下去“只是没想到连我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的画也能知道。”“你过谦了，母亲对你的画作评价极高”，赵凌实在没能压住自己的本能，仗着高出的两厘米的身高差，伸手摩挲着叶久翘起的头发，配合自己的动作，露出忍俊不禁的样子，“失礼了，可是你的头发翘起来了。”“啊？”叶久正因为赵凌有些亲昵的动作而发愣，反应过来赵凌话中的内容的时候，猛地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头发，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叶久这突然地一退，不下心就撞上身后路过的人，他自觉撞到了人赶忙回身退了几步， “对不起，您没事”叶久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胖婶带着疑惑的声音随之响起，“小叶啊？你这大中午的着急忙慌地搁哪去啊？”叶久抬头看去，发现刚刚不小心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拿着一沓传单的胖婶，还是又确认了一遍，“婶，没事吧？”“嗨，咱能有什么事”，胖婶边说着话边把手中的传单朝着身后藏。从赵凌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传单上刻意放大加粗的咖啡“两个字”，他对上胖婶一直眨个不停的眼睛，自然地将大拇指与食指中指组成一个三角形在嘴上做出拉拉链一样的动作。赵凌看着叶久的背影，想了想，点出微信 “董楠”的消息框，接着上面的“y大想请你当讲座嘉宾”，回复道，“我接下了，细节一会发给我。”叶久确认了胖婶确实没事后，才放心下来，回答道“我有点事去y大一趟。”“那你赶紧走伐”，胖婶一听叶久这么说，赶紧催促道，“别耽误了你的事。”“那我走了”，叶久拉了下快要垂落的背包呆，朝着乌衣巷的巷口走去。赵凌冲着胖婶笑了笑，也跟着在叶久的身边一起走远了。只留下胖婶一个人，长呼了一口气，朝着叶久他们的反方向走去，继续找着适合递传单的店家。“赵先生再见”，走到巷口的叶久正打算和赵凌告别自行前往地铁站口。下一秒，赵凌的行动却和叶久预想的不大一样。“计划有变”，赵凌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双臂架在车门上，晃着手中的手机，“我正好有事要去趟y大，一起吧。”叶久看着赵凌嘴角的笑意，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也，“好，麻烦您了。”赵凌在看着叶久在副驾驶做好之后，在车头绕了半圈，坐进驾驶座，叮嘱了一句，“安全带系好。”路上，赵凌趁着一个红灯，给顾云兮打了电话。“凌哥哥？你找我有事？”听着电话里传出的顾云兮有些失真的声音，叶久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觉得顾云兮声音耳熟——那是曾经在吴江挂断电话前听到的声音。“我和叶先生在朝着你的学校去”，赵凌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视线盯着车侧的后视镜，“你答应的食堂有表现的机会了。”“哦？噢噢噢噢！”顾云兮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店长哥哥在旁边吗？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的面好吃得舌头都能化掉了，店长哥哥一定要”“聒噪”，赵凌冷冷地打断了顾云兮继续发挥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叶久看着赵凌按下了挂断键，才出声询问，“云兮也是y大的吗？”“昂，美术院系的”，说话间红灯变成绿灯，赵凌一脚油门，从看着前方说道，“他们父亲以前是y大讲师。”叶久听出赵凌的话中似乎有所隐情，也就没有深究，“原来是这样。”电话那头的顾云兮被气得两眼一番，把手机键盘当作那个无良使唤人的赵凌，恨恨地戳着，“我在第一食堂等你们。”她退了几步坐着的椅子，冲着探身来看她是什么情况的舍友一脸歉意地合掌，把身上的睡衣换掉，拿上钥匙。临出门前想起什么一样，顾云兮回头冲着舍友傻笑，补充了一句“我一会就回来，我的奶绿”另一个声音打着哈切，从上铺传来，“知道了、知道了，温的、不加糖。”“嘿嘿，爱你哦”，顾云兮的声音随着门关上的声音传了门里，自己则是踏着小碎步朝着楼下走去，随口哼唱无意义的音节。等到赵凌把车停在空出的车位，熄火、拔出钥匙之后，扫了一眼手机，朝着一旁的叶久笑着说道“这是你的母校，那就麻烦你带路了。”叶久听到赵凌的话的时候，正好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出车门，侧过身对着赵凌应道，“好。”等到叶久带着赵凌走过小半个学校，终于到第一食堂的时候，早已占好位置的顾云兮一见他们就立刻伸长手臂，晃了几下，“这边！这边！”等到两人走近，顾云兮才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们怎么这么慢，我都吃完了！”“堵车”，赵凌一句话堵住了顾云兮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顾云兮看着叶久被汗水黏在额边的发丝，心下了然，冲着赵凌直龇牙。叶久笑着没有接话，坐到桌边的时候，看到桌上摆着两份还未动过的汤面，他的手指微微屈了一下，但是还是朝着离他比较近的、汤面上飘着几条茄子的面碗伸去。“尝尝这个吧”，赵凌把放在他眼前的青菜面推给叶久，自己拿过那碗让叶久有些犯难的茄子面就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把锅丢给顾云兮，“云兮说过这个比较好吃。”顾云兮心里苦，一边想着丫的，天天给我乱加台词，一边扬着嘴角配合着赵凌的胡扯，“对啊，我们学校的青菜面超级有名。”她说着生怕力度不够不足以取信于人，还翘起大拇指，满脸的自豪，不知道的还以为学校的厨房是她自己家的一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叶久拿过餐盘上顾云兮摆好的筷子，品尝着熟悉的味道。赵凌吃了第一口就用余光看着叶久，看着叶久动了筷子，才接着吃了下去。面食吃起来，快是真的快，不一会两人的碗中就见了底。顾云兮看着宿舍群里的舍友开始艾特她，问她什么时候回宿舍了，她正想回复。不想，喝完面汤的赵凌把碗放下，对着顾云兮说道“叶先生是来找他的恩师的，你要不要带个路？”“我对这里很熟的”，叶久看到顾云兮盯着手机的视线，不大想给人添麻烦，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看样子，叶先生对自己缺乏一定的认知啊”，赵凌似笑非笑地看向叶久。顾云兮的视线在卡壳的叶久和一脸揶揄的赵凌之间来回移动，突然想起来叶久可怕的路痴程度，快速地打字跟舍友说明情况。“原来店长哥哥是我的学长啊！”打完字的顾云兮也没管被她舍友的表情包淹没了的群，把手机塞进口袋，凑到叶久身边，继续说着，“我最最亲爱的学长，能告诉你可爱、美丽、善良的学妹，你要找谁吗？”赵凌一把推开一脸探究表情凑上来的顾云兮，冲着叶久问道，“是吴江教授吗？”叶久点头的那一瞬间，顾云兮脸上有些刻意的表情突然垮了。叶久看着自从在食堂门口与前往总务处的赵凌分开后就一直走得像个木头人一样的顾云兮，到底还是顾及到了顾云兮的心情，压着笑意，“你很怕吴江教授？”“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顾云兮看着写着“综合办公室”的房间，一脸苦兮兮。顾云兮上前敲门，等到门内的回应，打开门先把脑袋探了进去，对着里面架着眼镜的吴江说道，“老师，有人找你。”顾云兮说着，让出了地方。吴江看着站在顾云兮身后的叶久，把手里的眼镜放下，放在桌上，“来啦？”“老师，久疏问候”，叶久朝着昔日的恩师鞠了半躬，看着吴江比记忆中多的几条皱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行了，不必每次都这么多礼数”，吴江坐在办公室一侧的矮沙发上，摆出了三个茶杯，“坐吧。”顾云兮脸上的一点嬉笑都不敢表露出来，看着叶久入座就打算离开，“那老师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等等”，吴江叫住正准备开溜的顾云兮，淡定地喝了口茶。叶久看着全身的细胞都写满拒绝的顾云兮，五指化拳，放在唇边清咳了一下，才把涌上的笑意压了下去。“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啊？”顾云兮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你平时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九月吗？”吴江把茶杯放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唇角弯着，“这真见了人就要跑？叶公好龙。”顾云兮一脸惊愕地看向叶久，直接一声“啊？”呆立成一座石像，在之后的谈话中完全下线了。吴江并没有继续刺激顾云兮，只是端着茶杯，细细地品着茶，一旁的叶久也没有急着开口，而也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彷佛来这本来就是为品茶而来。吴江杯中茶水见底，才从一侧的文件柜中，取出电话中说的仿画，手指摩挲着画背面右下角的花体的“sep.”，赞叹道“好啊、好啊。”叶久一眼就看出这副仿画，正是月前他参加的一个小型比赛时候的作品，“老师，这幅画怎么会在你的手里？”“那场比赛的举办人和我有点交情”，吴江把画放在一边，看着叶久的眼神中全是欣慰，“虽然你最终选择了别的路，但从这幅画老头子也能看到你并没有放弃。”“不敢忘”，叶久想着当初在研究生毕业前夕，婉拒了吴江加入他的团队的意见时，老师眼中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情绪，嘴角弯起的弧度降了几度，抿了抿嘴，“所以，老师今天让我过来不光是为了讲座吧？”吴江又在文件柜中翻了翻，找出一张写着英语和中文的申请表，“我的老朋友想要举办一场大型比赛，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申请表下，附着列举得清楚明白的规则讲解，报名的最后期限以及奖励措施。叶久看着明白，但是抬起头说话的语气带着迟疑，“老师”“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吴江摆了摆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空掉的茶杯注入热水“选择权在你手上，你选好了，自己走下去就好，不必在意我这个老头子。”叶久咬了一下下唇，手指不自觉用力，手上印着具体说明的a4纸上多了几道褶皱，“我会尽快给您回复的。”吴江手背朝外摇了几下，眼神示意叶久把还在当机的顾云兮一起带出去，“去吧。”“那我走了，老师再见”，叶久起身，向着自己的老师深深鞠躬，走之前还把吴江的门给带上了。叶久他们走后，吴江坐在原位上，伸手拿桌上的固定机拨了一个号码，为叶久和他的学生们争取下一个舞台。叶久领着失了魂一般的顾云兮走在校园里，迎春花早早地开始装饰着纯然的绿意，他看着手中讲解中的那条“参赛者初赛通过后，要前往总部参加决赛”，心下迟疑、举棋难定。这时才回过神的顾云兮直接扑到叶久身上，声音大得有些震耳朵，“店长哥哥是九月？你是九月！”顾云兮这一嗓子直接把叶久的迟疑喊到“离家出走”，他尽量不动声色地伸长自己脖子，让自己的耳朵尽可能远离噪音源，“我是。”顾云兮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姿势不妥，迅速从叶久身上离开，退后了几步开始碎碎念。叶久的羽睫垂了下去，他见过无数个见过他作品后的人的态度：赞叹他是“百年难遇”的人把他捧上神坛，却罔顾“神”的意愿，污蔑他“不过尔尔”的人妄图把他踩到泥底，结果只是把“神像”衬得更加夺目。少数的几个能够平常心的叶久抬眼看向吴江办公室的方向，视线又好像透过教学楼看向更辽远的某处，他眼中的茫然一闪而过，最终沉淀在他那双盈盈如波的眸底。顾云兮此刻却猛地抬头，一步跨过刚刚退后的距离，语气严肃，“你好，九月，我是顾云兮。虽然我现在还是个无名小卒，但是我一定会追上你！”顾云兮说着朝着叶久的方向伸出了手，眼神坚定。叶久看着顾云兮充斥自信的眼眸，仿佛是被少女的气势感染，他笑了，眼中荡着的光华，只消一眼便可以重新诠释温暖的定义，手指轻擦过顾云兮伸过来的手，“那、我在终点等你。”顾云兮抚掌大笑，眼眸中充斥的全然都是攀登者的豪气，“好！”两人相视而笑。只是，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宛若在平静的湖面引动涟漪的石块，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静。那是来自疗养院的联络。第7章 利多卡因叶久和赵凌到的时候，背靠在床头的黎明正好放下上衣的衣摆，带着口罩的白大褂正在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上往外走，一个拿着托盘的护工小袁站在黎明的床边。黎明正和小袁聊着什么，嘴角聚着笑意，扭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叶久时候，面上盈满的喜悦更甚，“是你们啊，进来吧。”赵凌看着身侧的叶久一如往日一般笑着坐在黎明的床侧，独自倚在床边的墙侧，眼前浮现刚才的事。约莫40分钟前。赵凌接到顾云兮忙里慌张的电话时，已经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挂断电话，直接驱车前往他们所在的地点，到的时候，就看着顾云兮拽着叶久，站在路边一脸着急，“不行，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叶久唇角仍挂着笑意，只是眉间堆砌的情绪看不出半点可以让人安心的元素，“只是我的私事，没有必要再麻烦赵先生一趟。”赵凌降下车窗，隔着一个副驾驶的位置不容置辩地开口说道“上车，我送你比较快。”顾云兮没有给叶久拒绝的机会，推着叶久坐上车。“谢谢您”，叶久握着手机的指节有些泛白。看着他们离开的车的尾巴，顾云兮在原地急着直跳，她从手机了翻出一个号码，在嘟声结束之后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是萧慎言他小姑子，有急事找他！”一路上只有风声的喧嚣从车窗内飘过，赵凌偶尔从反光镜中去看的时候，叶久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平静地就像是预见了故事的结局，木然地、沉默地接受了一切。赵凌的车到了疗养院的楼下还没有停稳时，叶久急着想要解开安全带，只是他有些抖的手没能解开安全带的压锁。赵凌拔出车钥匙，帮叶久解开了安全带，顺手把自己的也解开了，“我和你一起上去。”叶久打开车门的动作一气呵成，脸上的笑容像是按照什么固定的标准一样扬起，“谢谢赵先生送我到这里。”叶久的话没有说全，但是话里话外的拒绝，赵凌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赵凌无视叶久明晃晃的拒绝，固执地跟在快步朝前走的叶久身边，“黎老是我的老熟人，于情于理，我也该探望。”叶久没有回答，脚下的步子也没有放慢速度，脸上的笑意稍显刻意，只是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黎明住的是一间双人间。躺在靠门那边床上的黎明室友看着叶久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前，却迟迟不肯按下的动作，感到有些奇怪。赵凌把老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上前几步，眼神示意叶久靠门的老人的神情，便带着叶久的手一起把门把手压了下去，收获的是叶久侧目的一个笑容——以及像开头那样，一句来自黎明的问好。叶久从踏进房间那一秒开始就像是一个最敬业的演员——你很难从他的表现中找到什么破绽，他就像是每一次来探望黎明的样子，坐在黎明的床边，“您的身体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黎明长到脖子边的杂着白黑脸色的胡子，随着他说话时的气息飘动，手指的骨节上附着的一层皮肉连血管的颜色都没能遮住，“我和他们说了不用惊动你们，结果小袁不放心啊，一定要和你们说。”“谢谢”，叶久向着准备出去的护工道谢，得到了一个点头和笑容作为回复。他把视线转移到黎明身上，握着黎明的手塞进被子里，带着柔和的笑意，“瞒得住我也瞒不过那位，有什么好瞒的呢？”“这话倒说对了”，来人双手提着两个大的写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把东西随手丢在黎明床前，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抬脚就要一旁的柜子上放，“您说说您瞒我们做什么？”“郑仁”，叶久眼睛一扫，语气有些别扭，但还是看向来人提醒道，“还有客人在，不要太失礼。”郑仁的脚上的动作一顿，如墨般的粗眉猛地皱起，脚重重踏向地面，双臂撑在床沿，“你叫我什么？”“郑仁”，叶久没有迟疑，迎上对方的眼睛，笑意不曾褪去，但是失了意义。“你丫”，震怒的郑仁正要发作，却被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动作的赵凌一把压住肩膀。郑仁看到赵凌的眼神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卸下了力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两下无言，黎明对着赵凌开口道，“不好意思，难得你来看我，徒弟们让你见笑了。”“不会”，赵凌在确认郑仁安静下来之后，才重新看向黎明，“我也希望黎老尽快好起来。”“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两个爱操心的”，黎明无奈地迎上叶久和郑仁的目光，被塞进被子里的手，从被沿边跑了出来，轻拍着叶久的手背，“正好向你介绍我的小徒弟，叶久。”“我们已经认识了”，赵凌对着黎明回答道，但是眼睛却看向一侧的叶久，“当然，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或许我和叶久之间的关系可以称为朋友了。”黎明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叶久，见叶久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绷得笔直的背稍微放松了下去，笑容里多了几分宽慰，“那就好。”一旁的郑仁看着赵凌的样子恶狠狠地“啧”了一声，在黎明一个威胁的眼神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赵凌的眼神中充斥着警告的意味，又被赵凌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气得牙痒痒。叶久倒是没注意赵凌与郑仁之间的波涛汹涌，只是把黎明的手又重新塞了回去，低声询问着黎明，“您认识赵先生吗？”黎明嘴角的笑牵动了眼底的细纹，眼珠飘向左上角，应着叶久的问题，“差不多就是你去法国那段时间吧，小凌经常会过来。”“原来是这样”，叶久笑着应道，只是眼底倏忽闪过的情绪并不像是笑意。郑仁的视线从赵凌那里移开，看到叶久唇边的笑意的时候，更觉得心烦，“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郑仁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基本没有机会阻止，赵凌的眼神一下就阴沉了下去。叶久对着郑仁的话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了一眼时间，向黎明道别，“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探望您。”“好”，黎明笑着应道，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孙子。赵凌看着叶久站了起来，对着黎明的方向笑了笑权当道别，理都没里郑仁便跟上叶久。两人走后，黎明的眼中才露出一抹真切的担忧，“你说，我同意小叶子重新开店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您好好养着吧”，郑仁放弃般地把自己本来就够乱的头发向着鸟窝的方向狠揉了几下，下巴垫在床边，眼睛看着床头柜上摆在前面写着“利多卡因”的药盒，“师弟那边我会盯着的”。疗养院门口，赵凌拦住想要一个人离开的叶久，手里晃着顾云兮的视频通讯的请求界面，“云兮的电话，估计是担心你。”叶久无奈，只好跟着赵凌坐上了副驾驶。视频接通之后，首先看到的顾云兮铁的极近的左眼，从手机中看到叶久的时候，她自己似乎是先吓了一跳，“啊，学长”，盯着叶久看了一会，才问道“没事吧？”“谢谢关心，没什么大事”，叶久看着顾云兮笑着应道。“太好了！”那边的顾云兮听到这句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去。那边的电话还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赵凌都过去了，能有什么事。”顾云兮伸长手臂摇了摇，似乎做了什么动作，只不过没有在摄像头内叶久叶久没能看到。顾云兮昨晚动作后，又凑到摄像头前对着叶久说着“没事就好”，说完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大声喊道，“凌哥哥你记得把我学长平安送到家。”“不用你说”，赵凌难得没有嫌弃顾云兮也没有催着她挂断，眼睛一扫似乎发现了什么，把车停在路边，对着叶久说道“稍微等一会。”显然这句话电话那边的顾云兮也听到了，露出嫌弃的表情，“你看看，我刚说完他就跑了。”“赵先生好像是去买东西了”，叶久安稳地坐在车里看着下车的赵凌走进一家糕点店，转过头对着顾云兮笑着说道。“切”，顾云兮一脸不服气，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边的男声又响了起来，“下来，洗手吃饭，还指望着人请吗？”叶久听清了那道声音说的话，看着顾云兮无精打采地应着“哦”，笑着帮茬，“去吃饭吧，不是在叫你了吗？”“哎”，顾云兮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恋恋不舍地对着叶久说道，“那我先挂了，学长再见。”“恩，再见”，叶久说完这句胡，屏幕就暗了下去，也就看着映在空无一物的屏幕上的自己的样子。赵凌拿着一个透明袋子回来的时候，就看着叶久握着手机发呆，把叶久没法拒绝的袋子塞到他的怀里，“吃点垫垫吧。”袋子里是一个草莓装饰的奶油面包，是叶久会喜欢的面包。但是，叶久的视线却从袋子上移开，“今天已经很给您添麻烦了，这个我不能收下。”“你不要”赵凌启动车子的动作一顿，单手靠在方向盘上，眼神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我不吃甜的，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只好把它扔掉了？”赵凌说着作势拿着塑料袋就要往外丢，叶久握紧塑料袋，“等等，我收下，但是！”赵凌转过头看向叶久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突然手机传来一声震动。“但是钱你必须收下”，叶久看向赵凌的眼神坚定，就像是一只守卫着自己的领土的小猫。赵凌并没有过早触碰底线的意思，随手收下红包，继续刚刚开车的当作，在发动机的声音当中，笑着应下，“知道了。”车重新启动，随着天开始暗下去，街边的路灯、霓虹灯争相亮起，叶久低头安静地吃着面包。叶久从后视镜内看着飞速后撤的各色灯光，突然出口问道“你知道五年前的那件事吗？”叶久的问题问得突然，但是赵凌知道他想问什么“前因后果都知道，整件事你没有错。”“我没有错”叶久轻轻地重复着赵凌的话，窗外的灯光映在叶久的脸上，显得叶久的神色晦暗不明，“大家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