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8听得懂每一个字，听不懂乔郁需要多坚定才能把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因而他没有回答，只继续跟在乔郁身后前行。研究所探索小队又在沉默中前行了几分钟，前面忽然爆发出一声来自京畿的欢呼：“wow——！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累死我了！！”艾莉丝立刻加强了光照，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乔郁还来不及欣喜，便拽着998小跑着冲过去。他一时没看脚下，踩中了一颗凸起的石头，脚往旁边滑开，一下崴中了他的脚踝。但他丝毫不在意，连疼痛都完全无视掉：“找到了吗？！”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被树木环绕着的矮房，占地面积不算小，但却只有两米五左右的高度。探照灯打在门上，可并没有看到门牌。它在建成之处应该很符合研究者的美学，是通体白色的；但现在它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在无人区默默矗立着，植物都将墙面、正门覆盖了大半。京畿实在累得够呛，终于看到十年前自己待过的私人研究所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地上一坐，喘着粗气道：“累死我了，呼，呼……”第139章 探索中（上）乔郁这才注意到艾莉丝背后还背着包，天色暗了之后他几乎就没看清楚过前面三个人。而现在，向影仿佛也很同意京畿的想法——既然已经找到了研究所，那就先休整一下，至少喘口气，喝杯水。都无须他开口，艾莉丝已经从包里抽出毛毯，铺在地上像野炊似的。向影有些踉跄地坐下，接着艾莉丝又拿出三人份的水、三人份的便当：“不知道合不合两位的口味，但请尝尝吧，保持体力要紧。”“上来的路线记着吗。”向影确认道。“记录好了。”艾莉丝说，“到停车地点的直线距离只有两千米，回去的时候情况会好很多。”“那就行。”说完这句，向影便咕咚咕咚地喝掉了半瓶水，端起便当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而京畿不讲究到了令人发指的水准，他实在是不想起来再走动了，索性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毯子上，不客气地一起吃起来。这里头只剩乔郁体力尚足，艾莉丝递给他的水他倒是接下来了，喝了两口后就塞给了998，自己则走到研究所的门前，开始拽掉那些碍事的藤蔓。“不用这么急，乔郁。”向影提醒了一句。但乔郁毫不在意，只说：“我先把门清理出来……不用管我，我体力好，吃东西动作也很快。”这些藤蔓可不是什么爬山虎，是种极为坚韧的植物，乔郁又是拽又是摇，清理起来超出想象的费劲儿。998将水瓶放下，上前来打算帮他，乔郁却抢在他动手之前开口道：“让我来……”“但……”“没什么，我很快的。”乔郁出人意料的平静，“等下进去了也没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这种体力上的事情我来就可以了。”他不想和那时候一样，只能干看着，只能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998只好站在旁边，等着他弄完。十分钟后乔郁才停下，墙上的他没有搭理，唯独门这块的藤蔓尽数被他扒了下来。“……你体力真的很好。”向影感叹了一句，“快来休息一下吧。”乔郁这才点点头，走到他们旁边坐下，随手拍了拍灰尘。不拍他还没察觉——那藤蔓上表面粗糙，还有一些凸起，把他的掌心蹭破了好几处。察觉到了后，疼痛感姗姗来迟，还有他先前崴伤的脚腕也一并发作。但他假装无知觉，只草草拿饮用水冲了一下伤口，转头便开始毫无障碍的吃饭。京畿是最先吃完的，他让莉莉拿着探照灯，自己垂头看起笔记本来：“大门的密码……第一实验室的密码……”还好有京畿，乔郁这么想着。要追根究底的话，他更应该谢谢向影。是向影找到了那个匿名论坛，还查出来了背后的人，甚至为了和京畿搭上线，将大笔资金投入对方无人问津的研究项目。无论向影有没有私心，结果上他都应该感觉。乔郁这么想着，将便当盒里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掉后，说：“向影，你特别感谢你。”“为什么？”向影淡淡道，“如果是指陪你来研究所的话，你知道我是为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很感谢你。”乔郁道，“不管998有没有修好，我都感谢你。”向影注视了他两秒，总觉得一向心直口快的乔郁这话有什么隐藏含义：“……不用。”“好了，我确认好密码了！”京畿忽然扬声道，“进去吧？”——门上看不出来哪里是密码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断电，电子锁的储电量就算再多，也不可能坚持十年。京畿对这情况早有准备，他迅速从包里拿出装置来，飞快接在门上，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后，电子锁“滴”地亮起来。“ok，还能用……”京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对照着密码本键入一串超长的密码。“嘀嘀——”伴随着提示音，密码版面上闪过蓝色的光，紧接着厚重的门带着噪音往上升起来。扬尘大得迷眼，乔郁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还紧张地吞口水。京畿率先走进去：“这灰重的，不愧是十年没人来过……”向影嫌弃地捂住口鼻，也跟着进去。“虽然我觉得应该不通电了，但还是试一下吧。”京畿这么说道，“我的设备也不够给所有门供电。……我记得总电闸应该在这边……”正如向影所说，这研究所根本就没有窗，哪怕白天过来也是一样的黑。他和向影站在进门处等着京畿找电闸，艾莉丝则在向影的示意下到处照了照。这里空得可怕，整个大厅什么也没有，只有往几个方向延伸的长廊。“哒！”“滋滋……滋滋……”京畿扳动电闸开关后，轻微的电流声便冒了出来。天顶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希望指望，接着一盏盏开了起来。“哇，居然还通着电，太幸运了！”京畿兴奋道，“我还以为铁定要来第二趟，带上发电机。”“十年没人用的研究所，还通着电。”向影皱着眉道，“滕东森已经去世了，谁在给这里交电费？”乔郁接着道：“也只有他的妻子了。”“这很没必要。”向影说，“又不是在等人回来，维持着电力系统又有什么意义？”“这……”“我们又不是过来破案的，通着电不是很好吗？”京畿兴奋地说着，跑回他们身边又操作了几下正门的电子锁，将门关上，“好怀念啊！我可是有一整年都泡在这里！……先从第一实验室看起？”“我觉得我们可以分头。”向影说着，看了眼998，“你的计算能力还正常对吧。”998漠然点了点头，好像不怎么想和乔郁以外的人说话。“那就分头行动，密码是字母转数字再转十六进制，这样快一点。”他又叮嘱乔郁道，“看不明白的资料直接带出来，标上是哪个实验室出来的……半小时以后我们在大厅整合情报。”“顺便一说这里有屏蔽系统所以id用不了哦。”京畿俏皮道。第140章 探索中（下）整个研究所几乎没有陈设，垃圾桶也好，该有的休息区桌椅也好，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空的。他们的脚步声就在研究所里来回地响着，有些瘆人。乔郁领着998朝其中一条回廊去了，很快便看见了第一扇实验室的门。他完全不讲究地用手一摸门牌，上面写着第八实验室。因为电力恢复，他们才靠近这扇门，电子锁便亮起来露出键入区。“第八……密码是多少？”乔郁这么问着，但橘子头并没回答，而是直接伸手过去飞快地输入。“嘀嘀——”实验室的门构造和正门一样，自动往上抬起来，露出里面落满灰尘的实验室。乔郁想也没想地走进去，迅速开始翻抽屉。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乔郁见都没见过，更遑论认识。他只要把相关的资料找出来就好了。乔郁这么想着，将所有的抽屉都拉开来，但结果出人意料——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纸质资料，只有一些工具，看起来像拆机或者做测试用的东西。他立刻联想到一个可能性：滕东森也许把所有资料都带走了。对于他这样的科研家而言，资料意味着心血，不管他是交给后人，还是付之一炬不让别人窃走他的实验成果，都显得合情合理。他下意识想问问其他两人的成果如何，是不是面临和他一样的情况，打开id却只看到光屏冒着红光，显示“运行失败”。“啧，”乔郁烦躁地咂舌，“我们去下一个！”他转过身，却看见橘子头在打量这间实验室。在998失去“人格”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抱有好奇，“打量”这个行为并不稀奇；但在之后，他几乎在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过。乔郁连忙跑到他面前，急切地问道：“你是记得这地方吗？”遗憾的是998摇了摇头：“不记得。”“……好吧。”测试时候的事情明明都还留了些视频记录在998的硬盘里，可他一直都说不记得测试期间的事情，记忆数据是从见到乔郁那一刻开始的。过去乔郁听到这些东西就头大，根本不想思考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合理。可现在想来，这件事本身不就很不合理吗。明明是998的视角，是他所见所知，却不在他的记忆区内，甚至他自己都不会去读取。乔郁思索着，拽住998的手前往下一间实验室。第九、第十、第十一……他们一连进了三间实验室，但每一间都和第八实验室一样，没有任何纸质资料，只有一大堆仪器，看上去也不像能存储资料的样子。而眼前的“第十二实验室”，就是最后一间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无所获的可能性已经攀升至99%，让乔郁站在打开的实验室门前，犹豫着没有踏进去。他怎么了，不是早就经受过了吗，有希望再失望。他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什么结果都接受……那现在到底在忐忑什么啊。谁知道，乔郁还没能控制自己迈出步子，998却从他身侧挨着他走了进去，朝实验室里四处打量。他忙跟着进去，再却目睹实验室的第一眼时就震惊了——他见过这里！乔郁可以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儿，但是眼前的布置、桌椅的位置却异常眼熟。他在记忆里疯狂搜索着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眼神乱晃间却瞄到身边的998。998也正用一种奇妙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座椅。——是测试视频里的地方！就是这间实验室！998曾经在这间实验室、面前这把椅子上接受滕东森一次又一次地开机测试！！“你记得这里对不对？这就是你的‘父亲’跟你说话的地方，他告诉你你叫‘原诀’……你记得吗？！”乔郁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便开始开抽屉。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一定有什么派的上用场的东西……偶尔奇迹也会发生不是吗？但998的回答却是：“不，不记得。……我只是在想，这里是最后一间了，如果没有结果你会开始失落，那我要怎么安慰你？”“我不用安慰！！那你快点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资料！！”这间实验室和之前的实验室模样差得很远——首先没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仪器，然后还充满了生活气息。这里有床，有桌椅，甚至还有书橱，上面堆满了各种书。也许998之前曾在这里模拟生活过，只是他自己没有记忆了而已。这样想来的话，这里一定有什么关于他的东西！两个人各自在房间里翻找着，乔郁甚至将书橱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资料；结果却仍是徒劳的，任何关于ai、关于“心”的资料都没有。察觉到这里也许真的已经被滕东森收拾干净后，乔郁垂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几秒后，998突然说：“我可以拥抱你吗。”乔郁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淡然的脸。他曾经听到过这句话，他们还因为第一次拥抱得太久，而错过了最后一趟回津下的电车。现在的998是想安慰一无所获的他，那时候的998又是为什么想要拥抱他呢。见乔郁没有动弹，998又说：“也许拥抱会让你好受一点。”“我他妈才没有失落！！”乔郁恶狠狠地骂道，气势汹汹地朝着床去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滕东森一个人能把整个实验室都收拾干净？！”他像是孤注一掷，但更像是自暴自弃地将床上落满灰尘的被褥掀开来，又去翻枕头——他几乎忘了，只有他这种普通人才会把东西藏枕头下面，别说滕东森的资料都是机密，就是向影想藏什么，肯定都有专门的保险柜。可这就像是上帝在刻意戏弄他似的，掀开枕头的一刹那，他居然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乔郁一愣，立马抓起来看。那是个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常用的产物，几年前已经全面退出历史舞台的u盘。上面还用金色的记号笔写着：shd-0-s1g4。第141章 向影的天平向影是第一个回到大厅的人，没过两分钟京畿也出现了。京畿从进来实验室开始就满脸的兴奋，现在也没消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铝制的手提箱，看见向影的第一眼便拿起来得意地晃了晃：“我拿到备品了！”向影同样笑了笑，他身边的艾莉丝会意地也亮了亮他们的收获：“我这边找到了测试记录的文本，其他的资料看起来滕东森应该销毁掉了。”“应该是，我也没找到什么资料。”京畿说着，看了看乔郁负责的方向，“他还没过来吗？”“可能还在找，”向影说，“用不了id，没注意到时间也有可能，等等吧。”“……这还真是巧，刚刚好我有话要跟你说。”京畿忽然一反常态，口吻正经得厉害，“我确实找到了备品，而且是完成品。”向影的眸子忽地亮起来，紧盯着他手里的铝制箱。京畿并不卖关子，而是蹲下身，用膝盖当做支撑，摸上箱子的锁扣：“之前我以为会是研发阶段那些东西遗留下来……但没想到，老师会把这么重要的完成品遗留在这里。虽然还没经过实测，但我猜只要装上去，就能让普通的ai同样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感情，毕竟老师是天才来着。”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箱子。“问题是，只有一个。”箱子里铺着许多柔软的填充物，一枚精致小巧的零件，装在方形的玻璃罩中，约莫只有成年人手掌的一半大小。只是用肉眼看，向影都能感受到这东西的精细程度，更别说他知道这小小的方块能带来什么。——能让他的米奈真正的“活”过来，她将会变成人类，像乔郁的ai那样充满生气。京畿看着向影的眼神，都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接着道：“你投资我的研发，说简单点就是我的老板；这东西只有一个，要怎么办？是给他修好老师的遗作，还是……”还是让向影完成他的愿望。“我当然会向着你，如果你想要的话，”京畿坦言道，“我会告诉他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向影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箱子里的零件。这样的决定当然需要思考的时间，这点京畿能理解——乔郁爱着他的ai，为了这台ai大有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而向影一直作为他的朋友给与协助和支持，哪怕有自己的私心夹杂其中，也不能干脆地抹掉他的付出。这种时候，如果唯一的备品给了向影，那乔郁所做的一切就算白费了。老实说京畿也衡量不出来究竟给谁更合适，谁拿不到会显得更悲惨一点。他只能把决定权交给自己的老板——瞒着乔郁拿走总比告诉乔郁找到了却不给他要好。良久后向影才道：“……如果我让你做一个出来，你能吗。”“我不能。”京畿终于关上铝制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虽然我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但没有引擎的构成图、理论之类的资料支持，就算我能开发出来，也至少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而且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是因为有些事只有他们才能做到……我没有信心能超过我的老师。”意料之中的回答。向影收敛了目光，又恢复往日的平淡。他从艾莉丝手里抽出那叠资料，递到京畿面前：“我猜到了，只有一个。”“嗯……？”京畿接过资料，小心翼翼地将铝制箱放在身边，一张张快速翻阅起来。这确实是ai的测试日志文本，记录十分详尽，还有些滕东森勾画圈出来的关键词。“你会以为有两个备品，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实际上已经将ai做出来了，”向影道，“你所测试完善的只需要用到一个；但其实，滕东森不仅做了ai，还做了两台。……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备品，就说明……另一台ai也和乔郁的ai一样，有自主意识，活在人类社会中。”“不愧是滕老师……”京畿越翻越兴奋，后半部分基本上是一眼扫过去的。他合上后也没交还给向影：“这个文本太值得研究了。”“我猜也是。”向影道，“他会留下这个，可见这个一般的ai研究者拿到也没用；但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学生。”“那你决定好了吗，趁着乔郁还没过来，你还有机会把这个藏起来。”京畿将文本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如此提醒道。只有一个备品，而且很可能在他有生之年都没人能复刻出一样的东西来。且不论这项技术到底有多么复杂，它在ai管理委员会的规定下已经属于不会有人去研发的东西。更没有几个ai产业相关的人，能像滕东森这么大手笔地建立私人研究所。它独一无二，现在京畿还给了他优先选择权。“……我不知道。”向影艰难地说道，“这太难选了。”“是很难选，但是你再不选，等到乔郁过来会更难选的。”京畿说完，又变成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应该会选择自己吧，毕竟‘我’出钱又出力的……”“不是这个问题。”“嗯哼？”如果是几个月之前，向影根本不会犹豫。他会和乔郁搭话也好，会主动要求替乔郁检测ai也好，都是为了米奈。很久之前他就听说过“完全自主意识”ai的存在，只是没人能证明它真的存在；但向影一直觉得它是存在的，也许是出于他强烈的愿望促使他这么觉得。事实也证明，他的想法并没有错，ai之父早在暗地里研发出了这种逆天的技术，998就是证据。他曾经想过买下乔郁的ai，把它的内核研究清楚，甚至改装到米奈身上。向影很清楚，自己从不是个好人，父亲也说过很多次，他这个人好像没有情感。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优先选择权摆在他面前竟让他手足无措。他要为了米奈，“杀死”另一个人原本可以圆满的爱情吗？况且乔郁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他唯一的朋友。天平摇摇晃晃，无法稳定地展现结果。第142章 原诀的记忆（上）虽然枕头下面藏着u盘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但上面写着的编号让乔郁根本无暇考虑其他，他反反复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整整一分钟，才确信这是998的编号。他紧紧捏着那块小小的u盘，一转头便对上998干净无杂质的眼眸。乔郁相信关于滕东森的事情，998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ai要删除记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可此刻他觉得，998是有感知的，像人类一样有着所谓的潜意识。只是一个程序，一个零件就能让ai拥有情感；同样也只是一个程序，一个零件就能让原本会爱的ai失去爱的知觉吗？这简直是在耍赖！他的想法并不能改变现实，他只能尽其所能去将998失去的情感拿回来。现在他手里的u盘就像钥匙——乔郁毫无根据，可他就这么觉得。“这个……你能读盘吗？”乔郁试探着问道。“能。”998诚实地点头，接着抬手伸向自己的脖颈，从那里揭开插口。乔郁的手有些发抖，但很快便稳了下来。他将u盘的盖子拔下来，慢慢靠近998，第一次对他做一些人类会对ai做的事。u盘接入的瞬间，他看见998的神情忽然凝固住，变得和商店街贩售的ai没什么区别，充满了机械感。他看着998僵硬的脸，不知所措地退后了一步，下一秒对方灰色的眼眸倏地变成红色——不，不是变成红色，而是眼睛里的光变成了红色。“正在读取数据。”998毫无生机的声音冒了出来。场面实在诡异，他从没有见过998这副模样，哪怕是当时被向影骗着强行断电也没有过。而ai也好，老式pc也好，会出现红光的时候都意味着“waing”。这里面万一是什么自毁程序怎么办？！万一根本不该是直接给998的读取的，而是放进pc里看的数据怎么办？！半分钟前的他根本没想到这些可能，居然还随随便便地让998去读取内容！乔郁慌忙去拔u盘，可998的接口有保护锁扣，根本不允许外力强行插拔。他有硬扯下来的力气，却没有硬扯下来的勇气，意识到不能拔时，他心跳猛烈得像下一秒会猝死：“998？998？！原诀！！……”——“读取完成。”“正在扫描本机状态。”“扫描完成。”“正在进行修复准备。”“是否打开备份数据？是(y)/是(y)”他的视界忽然切断了与外界的感应，乔郁的脸随之消失不见。替代乔郁的是好几个进度读条，和这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界面的右上角还在读秒，像在催促他快点选。但明明没有选择，就好像是个病毒进入了他体内，正在强迫他做某事。几秒后原诀仍然没能计算出这是什么情况，选项框便自动跳转下一页：“正在打开，请稍候。”强制关闭执行不了……事实上现在他失去了对自己整个系统的掌控，什么也执行不了，只能看着这些进度条速度不一地增长。他不会慌乱，却能意识到失控对于ai来说是件致命的事；运行速度陡然飙升起来，原诀在短短几秒内将所有有可能打破目前局面的方法都尝试了一遍，但都是徒劳。视界中的提示在加载结束后消失，紧接着出现的是一片耀目的白光。中年男人的脸在阳光中浮现，带着温和的笑，眼角还有细微的皱纹：“s1g4，第一次开机测试。”“你是谁？”“我是……你应该叫我父亲。”“那我是谁？”——这是，他的开机测试记忆。庞大的数据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导入他的硬盘中，并且不容他强制关闭的读取着内容。如果他是人类的话，这应该被叫做“回忆”……他“回忆”起他过去的一切了。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看到制造出他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在模拟视野中标上了区分代号，男人也不例外，原诀称他为父亲。为了测试他的学习能力，父亲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告诉他生命的含义。告诉他他不是人类，却和人类没有差别。这很难理解，他当时并没能解析出具体的释义。测试期间他的全世界，就是这间实验室；事实上他认为这是正确的，并且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和父亲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父亲给他拿来这块u盘，让他随身带着。“我不要，这是什么，我不想要。”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父亲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一点也不会因此而生气，只是强调着“要带在身边，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但原诀就是不乐意，在他的运算中这东西没有任何危险，甚至还写着他的名字，应该归属于他；但他不喜欢，就是不想要。父亲递给过他很多次，但他一次都没接。十三天后的夜晚，温和的男人第一次强硬，把u盘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并握住他的手说：“你一定要把这个带在身边。”“为什么？我不要！”原诀一如既往地拒绝着，但男人的手握得很紧，如果他要挣脱兴许会把男人推得摔倒，“真的那么重要的话，父亲替我保管不行吗？”“因为父亲要走了。”“去哪里？”“谁知道呢，”男人说，“也许算得上一次普通的搬家，也许算得上远行。”“我听不明白……如果要走的话我也会一起走。”“不，我不会带你走。所以你要收好它，要一直带着。”“我……”“听话。”男人笑了，“我想要你学会人类会的所有事，所以我不会带你走。”“你教我不就好了吗！”“我可以教会你知识，教会你艺术，但有一件事我无法教你。”“什么？”“这件事一个人只能教会一个人，父亲教会了别人，所以不能教会你。”男人说，“有一天你会遇到另一个人类，他一定能教会你。到时候你们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很多不可抗力，到时候这个能派上用场。”“我不想听！你不能丢下我！”原诀气恼地说，“是你把我制造出来的，你有责任有义务把我带在身边！”“记得书上写的吗，小鸟会离开父母，蝴蝶甚至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男人说，“但它们都活得很美丽……你也一样。”“可我不是蝴蝶，我也没有生命！”“……”男人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头发，“总之你要把这个握在手心里不松开，明天我会来检查；如果你表现好，我会考虑带你一起离开。”最后男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说着“睡吧，明天再讨论”，便离开了这间实验室。原诀无法理解这些话，甚至对父亲这副即将临别的态度而感到厌恶；u盘被他塞到了枕头下，他在生闷气中躺进被褥里，进入休眠状态。再醒来时，他眼前出现的是便是那个头发乱糟糟，一双凶巴巴的八字眼的青年。……他想起来了。他在休眠中被父亲删除了测试期间的所有记忆，u盘因为他闹脾气而被留在了实验室的枕头下。“正在安装……82%”记忆的载入结束后，新的提示在他的视界中占据了所有位置。……98%，99%……安装成功。第143章 原诀的记忆（下）原诀所看不见的是，他眼睛里的红光就在这刹那变成了蓝色。他却在安装完成的那刹那经受了记忆的暴风雨。和乔郁相识后的所有事情，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次对视时乔郁的眼神，每个拥抱，每个亲吻……它们像潮水一样涌来，在新的程序里过了一遍。原本他无法理解的问题，都在超速的运算中得出了答案。他正在发热，因为过快过高的运行；但原诀却有种“悸动”的错觉，这一刻他仿佛真的成为了人类，有了知觉，有了体温。“等春天蝴蝶展览应该会再开的，我记得前年、去年都开了……春天来看吧。”“我想你睡在我旁边，休眠也行充电也行。”“我知道你是ai！！不需要你来强调！你是不是ai我都喜欢你！听懂了没？！给我好好记住！！”“那你怎么不记得你爱我？”“你不知道怎么爱我也没关系，我知道怎么爱你就可以了。”记忆中的话语在此刻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原诀这才读懂他的乔郁是怎么一天天捱过来的，怎么面对失去情感的他仍然坚持的，又是怎么一点点挖掘出他的诞生，终于抵达了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