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重生成病弱白月光》TXT全集下载_5
作者:长安雪晚      更新:2023-06-20 17:43      字数:9112
  少年人的黑发很软,亲昵地蹭着掌心,有些微微的痒。这一刻,沈楼寒看似温顺的目光下藏着一丝近乎疯狂的热烈,像是只充满眷恋的受伤野兽,贪图这份不知真假的亲近。沈楼寒闻到陆归雪指间沾染的书卷味道,被阳光晒过的书页有种极淡的香气。明明是让人心安的书香,沈楼寒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仿佛热了起来。这大半年来,类似的温柔举动随处可见,沈楼寒几乎要习惯了。有时候沈楼寒也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配合陆归雪演戏,还是真的……“师尊,我不累。”沈楼寒感觉到陆归雪手掌离开的时候,竟有些有些恋恋不舍。这副尚且年少身体的身体,虽然接纳了上一世的神魂,却似乎总是不太听话。沈楼寒忽然握紧了手指,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点别的事冷静一下,于是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说:“师尊,我去喂鱼。”“嗯,去吧。”陆归雪说。*千秋峰的这群兔子,被沈楼寒追杀了快一年,逃跑能力直线上升。比如今天这只,就算打架受伤了也溜得飞快,一口气从山顶跑到山脚都不带停。大约是跑得太起劲,忘记了抬眼看路,那兔子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人。“呀,好疼。哪里来的小兔子?””被撞了一下的少年身姿秀美,白如凝脂。但不知道为何,他大半张脸都被掩在面纱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眉目温软,眼角微微下垂,便显出一种柔软又无害的天真来。沈楼寒从后面追上来时慢了一步。正好看见那少年俯身将兔子抱进怀里。沈楼寒第一眼看过去,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应该没见过才对。少年轻抚着兔子脊背,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不由怔了一下。沈楼寒的眸色是极其浓重的黑,在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眉目间仿佛有许多阴影。再配上那身没有一点其它颜色的黑衣,让原本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沉不明。少年似乎是瑟缩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试着跟沈楼寒打招呼:“你好,你也是琼山的弟子吗?”沈楼寒没有回答,他没有跟眼前少年聊天的兴趣,直接将目光落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身上,说:“给我。”少年大概被他漠然的语气吓到了,抱着兔子往后躲了一下。然后语气带上了一抹委屈地说:“它受伤了,你要带它去哪?”沈楼寒也不再多说,伸手就抓住兔子的后颈皮,强行把它从少年怀里拎了出来。他也不管背后少年又气又急,双目含泪的可怜模样,转身就走。“你要干什么?快把它还给我。”少年见沈楼寒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只能快步追了上去。少年跟了一路,沈楼寒全当没看见,脚下反而越走越快。等到了后山和厨房相连的小院子,沈楼寒已经把少年甩开了一大截,他动作娴熟地让兔子当场去世,然后开始清洗拔毛。少年好不容易追上来,却只看见一地的兔毛。他蹲下身,眼泪珠子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一双明眸秋水盈盈,似梨花带雨。若是寻常人见了,又有哪个不想好好安慰他一番呢?少年大约是越想越伤心,哭声压在喉咙里,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听的人揪心。他哽咽地说:“小兔子都受伤了,你怎么能吃它,你……”“多放点调料。”有个淡淡的声音飘过来,掩去了少年的哭腔。沈楼寒回身望去,见陆归雪远远坐在院中的莲池边,忽然接了这么一句话。池中的胖锦鲤浮出水面,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表示赞同。“师尊。”沈楼寒低低唤了一声,嘴角含着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这样的陆归雪,虽然仍是一袭白衣似雪,眉目清冷,连语调也还是淡淡的,却忽然多出了一分人间烟火气。让人不禁心生欢喜。作者有话要说:我修完文又回来啦!重新改了一下前几章,希望看起来能更舒服,不过基本不影响后面剧情。第十二章 请柬陆归雪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他走到少年面前,随手摸出一方手绢,指尖隔着柔软的手绢,极轻地抹过少年发红的眼角,缓声问道:“你怎么会跑到千秋峰上来?”陆归雪以前性子清冷,本身就不怎么与人来往。后来修为散尽,空担了一个长老之名,千秋峰就更是没几个人会来了。“我走错了路……”少年声音很小,哭过的眼睛水润清亮,像只纯洁无害的小鹿。陆归雪叹了口气,领着少年走到千秋峰的传送阵前,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是哪个峰的弟子?”少年小声回答:“摘、摘星峰。”陆归雪用自己的玉牌开了传送阵,将少年送走。等到传送阵的浮光消散,陆归雪脑海中晃过一丝不太协调的感觉,怎么感觉好像哪里有点熟悉的样子。刚才该顺口问一句名字,陆归雪想。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归雪能肯定这少年不是原本剧情里的人物,便懒得再去想了。传送阵的另一端。蒙着面纱的少年刚到摘星峰,就慌忙低下头,对着面前人颤颤地喊了一声:“卫长老。”被叫做卫长老的男子穿一身青墨长袍,锦靴玉带,有双总是含笑的眼睛。他俯身用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强迫他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仰着头,冷冰冰地笑着说:“你倒是还记得遮好这张脸。”“我……我迷路了,并不是故意乱跑,请卫长老高抬贵手。”少年求饶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水跪在地上,他怕极了,甚至直不起脊梁,卫仙君偏过视线,看了一眼传送阵上的记录,然后又把少年的脸向上抬了抬,说:“你竟误打误撞跑到千秋峰去了,见着正主了吗?”“是,不小心追过去,就、就遇到了长老说过的那个人。”少年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似乎不小心牵动了某处,脸上的面纱徐徐滑落下来。那张脸庞上,双眸湿润,眼角渐渐也红了起来,看上去有种极易被□□的艳丽。卫长老啧了一声,似乎对他这张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满意,抵在少年下巴上的手变为轻轻地摩挲,声音也貌似温柔下来:“乖,既然见过了就好好记着。”少年听着这状似柔情的话语,却抖得更厉害了。像一只濒死的幼鹿。*午夜,月色如水洒落庭院。陆归雪侧倚在床榻上,呼吸轻缓。睡梦中,门扉上忽然传来几声轻扣,陆归雪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过来。这大半夜的,会是谁来找他?他随手披起一件外袍,拿过灯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师姐?”月光下,苏挽烟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明眸皓齿都掩在帽檐下面,云裳也都换做束袖的劲装,神情十分严肃。“小师弟,我现在要离开琼山一段时间。”苏挽烟似乎很急,不等陆归雪问话,就一直说下去,“师父先前外出云游,将门内事务交由我代理。往常每隔段时间便会传信回来,但上个月师父到了北荒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北荒靠近魔境,常有魔物游荡,几年前陆归雪就是在北荒收伏赤龙时受了伤,以至于染上了魔气。陆归雪听完师姐的话,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的护身符。云澜仙尊离开的时候,陆归雪曾送给他过一个相同的护身符,如今护身符状态平稳,师父应该还安全。陆归雪知道,云澜仙尊这次失去行踪,其实是他渡劫的机缘。为此,陆归雪特意提前准备了个护身符,希望到时候能按他预想的那样派上用场。“北荒靠近魔族的地盘,师姐一路谨慎小心。”陆归雪虽然想告诉师姐点什么信息,但系统曾经告诫过他。——你可以自己去变动剧情,但是不要随意告诉别人。“天道”那个家伙小气得很,你告诉别人的话,那些人轻则有损气运,重则遭遇天雷,反倒是害了他们。所以陆归雪还是什么都不能说。苏挽烟点头应下,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陆归雪手上,言语郑重:“师父云游前将金翅令暂时交予我,如今二师弟闭关正在要紧处,我此番前往北荒带着也不安全,这金翅令就先留在你这里。”金翅令是一枚金玉所制的令牌,正反两面各有一只金翅琼鸟,乃是琼山的掌门信物。陆归雪看着手里的金翅令有点头疼,这东西放在他这个没有修为的咸鱼手里,实在是让人心慌。还好琼山马上开始放冬假,一般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和平,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只盼谢折风这几天能尽快参悟太玄道,等他顺利出关,陆归雪就能将金翅令转交给他了。“师姐放心。”陆归雪将金翅令放入芥子深处,然后送苏挽烟往外走。快到院外的时候,苏挽烟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塞给陆归雪,说:“虽说这千秋峰上有师父亲手布下的阵法,应当无忧,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苏挽烟走得匆忙,穿着斗篷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陆归雪低头一看,手里的瓶瓶罐罐上都贴着药名。焚血丹,断灵散,幻心蛊……对不起这根本不是药,这全都是要命的毒。陆归雪眉梢一抖,看来师姐虽然医术已经名满天下,却还是没放弃她小时候用毒的梦想。大晚上突然经历了这么件事,陆归雪这会儿也没了睡意,他正打算随便在院子里走走,却发现回廊的角落站着一个人影。月色亮得惊人,沈楼寒却站在阴影里沉默着。他垂着眼眸,又是一身黑衣,整个人便像是被光明隔绝,沉沉的眼眸里投下无数黑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沈楼寒看到陆归雪的视线扫过来,才低低叫了一声:“师尊。”或许是因为熬到半夜还未入眠,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哑,混合着低沉的语调,仿佛声音也有了实体,在耳廓上轻轻摩擦。有那么一瞬间,陆归雪眼前的画面似乎错乱着,恍惚间又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已经成为神君的沈楼寒。他的面容俊美而深邃,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泛起一抹血红。他踩着琼山满地的残垣断壁,将缚仙锁一道又一道的缠上陆归雪的四肢,然后从身后将他禁锢住,用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陆归雪耳边假装亲昵地叫他。一声又一声。师尊。陆归雪背后忽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朵,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经冰凉。沈楼寒在阴影中注视着陆归雪,他看到陆归雪略微僵硬的表情,和不自觉做出的小动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悲哀。陆归雪在害怕。果然无论平常掩饰得再好,他的师尊,还是忌惮他的魔族血脉,不愿他听到琼山的要事。终究还是这样。沈楼寒明明知道,现在他该装作没事一样,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告诉陆归雪自己只是碰巧路过,并没有听到他们任何的对话。但他的脚步像是被混乱的情绪绑缚着,没办法迈出去一步。明明早就知道陆归雪是在骗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沈楼寒像是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泥沼,怎么也抬不起双脚,只能等阴影将他吞没其中。另一边的陆归雪却回过神来。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刚才那些都是错觉。上辈子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他看着回廊下的阴影,朝沈楼寒走了过去。陆归雪走到沈楼寒面前,月色被他挡在身后,透过过一袭白衣的边缘,让他整个人在光晕下像是淡淡发光的琼华玉脂,仿佛要将回廊下的阴影都驱散。“阿寒,睡不着吗?”陆归雪唇间认真的叫出名字,然后抬手抚上了沈楼寒柔软的黑发,一直顺着脑后抚摸到后背,温柔地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沈楼寒感觉自己在阴影的泥沼中不断下沉,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他猛然回过神,看到得是陆归雪那张离得很近的脸。那是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此刻浅淡的眉眼中却盛满了温柔,好似一场幻梦。天上的月亮随着时间流逝变了位置,连带着走廊下的阴影也渐渐移开,将沈楼寒的半张脸照进光亮中。沈楼寒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是,徒儿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他往陆归雪身前靠了靠,整张脸都被月光照亮,便又变回了那个温驯的好徒弟,“只是偶然路过看见了师尊,并没有听见什么。”说这话的时候,陆归雪感觉到沈楼寒的脊背轻轻颤了颤,似乎有些害怕。沈楼寒故意的。陆归雪没有想那么多,继续抚摸着沈楼寒的后背,语气和缓:“师姐有事要下山一趟,把金翅令暂时放我这里了。”这件事虽然很重要,但对陆归雪来说,并没有隐瞒沈楼寒的必要。沈楼寒是个怎样的孩子,没有人比陆归雪更清楚。即使知道了这样重要的秘密,沈楼寒也绝对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个字出去。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让沈楼寒因为这件事感到不安。不管他听到或没听到,陆归雪都以毫不避讳的方式告诉他,不必因此担忧或害怕。“师尊,为什么要告诉我。”沈楼寒忽然踉跄着往前走了半步,正好伸手环在了陆归雪的腰间,只是他和陆归雪之间的第一次拥抱。陆归雪有点惊讶,上辈子他和沈楼寒还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但陆归雪并没有躲闪,任由沈楼寒抱住他。然后轻声道:“你是我的徒弟,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沈楼寒的双手骤然收紧,他的额头正好抵住陆归雪肩膀,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充满了依赖,在寻求亲近之人的安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这样紧紧挨着陆归雪,才能平息他内心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那种情绪沈楼寒分辨许久才发现,竟像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上辈子他从未在陆归雪那里,得到过这般柔软温情的话语,所有阴郁冷戾的想法,都被这一句话弄得溃不成军。陆归雪的心跳就在沈楼寒耳边,那心脏缓缓地跳动,平静而和缓。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师尊没有忌惮,没有害怕,只是紧紧地被他抱在怀里。沈楼寒闭上眼,心中微微酸涩。到了如今他还贪恋着这个拥抱,他真是……活该被他的师尊骗上两辈子。等陆归雪安抚好了沈楼寒,将他送回小院在离开,已经是后半夜了。陆归雪这副病弱小身板,一熬夜就特别容易困倦,他回到床上的时候感觉眼睛都睁不开,马上就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正好有人送了封信来。陆归雪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朦胧的拆了信封,发现里面是封请柬。“是新年的宴会啊……”陆归雪随便看了两眼,想起来琼山放冬假的时候,弟子们可以选择回家探亲,或是留在琼山继续修习。新年宴会就是为这部分留在琼山的弟子所准备。宴会上经常会有各种风云人物出现,运气好的话掌门和长老们也会出席,所以很多琼山弟子都会抱着“就算碰不到各位大佬们,能认识别峰的漂亮师姐帅气师兄也是血赚”的想法去凑热闹。不过陆归雪没打算去,大冬天的外面那么冷,不如窝在千秋峰晒太阳。而且咸鱼如他,这种不必要的群聚活动还是免了吧,想想要面对一大群不熟悉的人就很头疼,实在提不起兴趣。陆归雪顺手将请柬折回信封,放到一边去了。原本以为是人手一份的请柬,放在那儿不管也没事,没想到过了几日,在年末最后一天,陆归雪又受到了一封同样的请柬。这回请柬上多了一段话。——“陆师侄,许久不见,师伯在宴会上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赏光。”再往下一看,落款上写了个“卫”字。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pour 5瓶;汪汪是只喵、飞天老女警 1瓶;第十三章 雪鹿陆归雪反手合上了请柬,这信居然是摘星峰峰主卫临宸送来的。按辈分算,陆归雪得叫他一声师伯。但卫临宸不是一直云游在外吗?怎么忽然回来了。陆归雪实在不想去赴宴,一是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二是他和卫师伯也没什么私交……好吧,还有第三个原因。事情还要追溯到他刚来琼山时,那时候他在拜师大典上,其实是先被卫临宸看中,想收他进摘星峰做亲传弟子。结果陆归雪心里念着要走剧情,就找了个理由委婉回绝,最后转投到云澜仙尊座下。卫临宸与云澜仙尊虽然不是师出同一人,但算起来也是云澜仙尊的师兄,被个新弟子搞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伤面子。卫临宸却什么也没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和陆归雪面子上也还过得去。按理说这样没什么不好,问题是陆归雪每次看卫临宸对自己笑,心里都忍不住有点发毛。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停留在不太熟悉的长辈和晚辈关系上,除了逢年过节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就再没有别的交集了。陆归雪又重新展开手中的请柬,心情有点复杂。这请柬送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卫临宸亲手写的,如果再拒绝的话好像有点亏心。唉,算了,就当过年见长辈,还是去吧。陆归雪定下了这事,侧身看向一旁的沈楼寒。少年一双眼眸漆黑,练剑时便透出些凛冽的光,似是遥远夜空中的星子,静默而执拗。惊鸿剑在他手中寒芒流转,隐隐闪烁,看样子十分合得来。待到沈楼寒收了剑,陆归雪才开口唤他:“阿寒,今晚的宴会你想去吗?”沈楼寒平日里放课后,总是直接回到千秋峰,不曾在外多做停留。陆归雪心想,要是沈楼寒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去宴会上放松放松心情。沈楼寒听到陆归雪的声音,便朝他身边走过去。等走得近了,才低声回答道:“徒儿自然与师尊一起。”*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时辰还是傍晚,天却已经完全黑了。天上飘着小雪,陆归雪身上披着那件白狐裘,是沈楼寒出发前帮他系上的。虽然有传送阵可用,但从传送阵走到举办宴会的大殿前,陆归雪感觉自己双腿都有些僵了,幸好殿内有阵法运转,将风雪挡在了门外。此时殿内正是觥筹交错,丝竹绕耳,一幅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陆归雪出现在殿门前的时候,原本人声喧闹的殿内忽然像被暂停了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去看门口那个白色的人影。他病体沉疴,如今受了一路风霜,眉梢发尾都沾了些落雪。此时落雪正慢慢融开,顺着白皙的皮肤滑下来,在上面留下几道湿痕。陆归雪的神情总是很淡,此刻沾染了寒气,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冷雾。美人抱病,眉眼却依旧清冷,似一片孤雪坠入了烟火红尘,与周遭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大殿高处,卫临宸一身青墨衣裳,指间扣着支翡翠檀木烟斗,斜靠在座位上,模样是琼山众人中少见的散漫。他所修道法中有一门风月道,故而平常行事总带三分轻浮孟浪。如今在琼山内,还相对算是收敛些。卫临宸见陆归雪进门,便懒洋洋抬起手拍了两下,示意会场内的丝竹管弦也都停下。他明明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太舒服:“这新春佳节想请陆师侄来见个面,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陆归雪听出他有点儿不高兴的意思,却也懒得说什么,干脆直接朝着高处微微一低头,喊了声:“卫师伯。”未失礼数,却并不亲近。卫临宸又笑了一声,眼神却是暗沉沉的。他这位师侄,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冷淡端方样子,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笑什么哭什么,陆归雪好像都没放在心上,引不起他半分情绪。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卫临宸有时候都怀疑,陆归雪也许只是个得了两分神魂的精致玉雕,让人恨不得把他一寸寸剖开,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还鲜活。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眼尖的弟子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屏息凝神准备吃瓜。卫临宸指了指面前的空座,道:“陆师侄,坐吧。”虽然一上来气氛不对,但陆归雪来都来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殿内设有保持温度的阵法,陆归雪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热的交替让人不太舒服。宴会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让陆归雪感到有点昏昏沉沉地发热。无论是哪辈子,他都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气味。沈楼寒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微微俯身,从身后贴近陆归雪耳边,轻声说:“师尊,白狐裘还是脱了吧。”陆归雪也觉得有些热,于是点头嗯了一声。他正要去解颈前的扣带,却被沈楼寒压住了手指,然后他有些恍惚地听到沈楼寒说。“师尊,我来。”陆归雪正头晕着,也就任沈楼寒帮他去了。沈楼寒低头解开那扣带,将陆归雪身上的白狐裘脱下,认真地叠好收在一旁后,才挨着陆归雪后边坐下来。之后伸手从身后果篮里挑了些陆归雪喜欢的品种,放到他面前。陆归雪顺手剥了颗荔枝,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才算是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觉驱散了一些。卫临宸坐在陆归雪的正对面,他看着这对师徒间温情又熟稔的动作,嘴角边笑渐渐挂不住了。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眼神却落在陆归雪白皙的脖颈上。好像在他指间被反复摩挲的不是玉杯,而是陆归雪颈边的肌肤,柔滑细腻,会从冰凉被抚摸到微微发烫。“陆师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卫临宸放下手中的酒杯,稍微向后侧过身勾了勾手指,对阴影里的人说,“雪鹿,出来见见人吧。”这时,殿中的其余弟子才发现,原来卫临宸背后的纱幔下还跪坐着一个人。那人一直低着头,藏在纱幔的阴影中,很容易被忽视。“是,长老。”一段温软柔糯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紧张的颤音让人只听这一声就生出保护欲来。有弟子听得心里痒痒,便抬高了头往上看去。阴影中,走出一个少年柔软的身影。肤白似脂,唇淡如樱,秋水般的眼眸中含了点水汽,便是波光潋滟的无限好风景。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乌发柔柔地垂在脸颊边。像是有些害怕这陌生的场景,他轻咬着唇瓣,那明眸皓齿的面容就生出了种娇嫩的艳丽。连腰身也柔软至极,仿佛一只手就能掐住。“见过诸位……仙人。”他顺从在卫临宸身边跪下,柔若无骨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俯身时头低得很低,温顺得像是一只被驯养熟了的幼鹿。明明是如此美丽又令人疼惜的画面,却有很多弟子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更有甚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敢受这一跪。因为这个在殿上跪着的少年,长着一张与陆归雪九分相似的脸。这个少年,一袭白衣,名唤雪鹿。“陆师侄啊,我云游在外时听说,师侄两年前被魔物所伤修为尽失,心中甚是惋惜。恰巧途径一处仙府遗迹,发现了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卫临宸侧着身子,伸手抬起了少年的脸颊,仿佛是想让人们看得更清楚,然后借着说。“不知师侄可曾听说过,镜灵?”镜子本是死物,就算偶尔生出了灵识,也是懵懵懂懂,柔弱可欺。要说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镜灵第一次幻化人形时,可以迫使其模仿他人容颜,据说可以做到惟妙惟肖,相差无几。如此一来,稀少且柔弱的镜灵,几乎都成了权贵手中的玩物,于是很多人就干脆称其为“镜宠”。如今相隔几步之遥,有两张相差无几的脸。一个是寒月孤雪,眉眼清冷地坐在高位,令人只可远观;另一个是芙蓉春水,柔软顺从地跪伏于地,随手便可欺辱。这两种情态此刻混乱地交织在一处,令人瞬间生出某种不可言明的旖旎心思。是戏狎,也是羞辱。琼山众人都知道,陆归雪从不轻易折腰,入门百年来,只跪过恩师云澜仙尊一人。刹那间,殿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陆归雪的脸色。可是陆归雪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去看手中那颗剥了一半的荔枝。接着随口问道:“听过,不知卫师伯的意思是……?”果肉晶莹透白,却比不上他冷玉般的皮肤。他整个人似是水中倒影的淡淡月色,笼着蒙蒙一层薄雾。陆归雪的反应太过平淡,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入不了眼的闹剧,没能引起他半分注意,就连回话也像是随意的敷衍。卫临宸看见陆归雪这副样子,心里一股邪火猛地就窜了起来。再开口时,表面的遮掩也不要了,嘴角噙着一丝冷冰冰的笑,他道:“师侄修为散尽,病体沉疴。若是有一日不幸故去,师长旧友定会悲痛欲绝,尤其是我那云澜师弟,平常最为疼你……唉,我将雪鹿带回来,也是想着让他拜入云澜师弟座下,以后陆师侄不在了,大家也好有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