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作者:格沐子      更新:2023-06-20 16:31      字数:3997
  斜阳渐渐沉没,西天只留下一片云彩。影子淡去,阿绯的伤心惊起了躲在木槿花中的彩鸟。禅机仰望薄暮迫近的天色,缓缓闭上了眼:她在哭,她在难过。他告诉自己,只这一次.....那一双从来只持佛珠的手,缓缓抬起,将阿绯收拢在宽大的僧袖下。他低头,那一双简静自持的长眉因为阿绯的哭声而成结,那一双烟云浮世的眼睛因为阿绯而染了红尘色。薄暮微降,朱翎抚着狮子的猫头,看着那一僧一女,“有趣。云霄太子该是没料到吧,他到死也不曾得到过这个女人对他的爱慕。不过,本王更期待新太子见此礼物时的反应。啊,一定会相当有趣。”杨功站在朱翎身后,不曾接话。狮子的头被朱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舒服地直打呼噜。朱翎忽然口中啧一声,“这和尚碍事啊。”杨功手中的刀往上一抬,“要不,属下解决了他!”朱翎瞥他一眼,“啧,没事儿别老喊打喊杀的,和平解决。”杨功可不知道这和平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两眼愣怔怔地看着九贤王抱着他的雪里拖木仓踱着步子走了。————————————夜里阿绯睡在她的“旧居”中,好在朱翎待她不亲不热,并没有在半夜找她。这令阿绯松了口气,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在自己重拾记忆以前她是不会允许朱翎进她房中睡觉的。这一夜阿绯有些失眠,早上起的时候眼睑下有淡色的青影。丫鬟端了水给她洗脸,拿了青盐漱口。阿绯正准备梳发的时候余光瞥见狮子跳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狮子见了她总是没有好气儿。不是抢她吃的,就是冲她炸毛。眼下也是,浑身的雪毛像是被旋风扫过,直咧咧地立着。狮子弓起身子,冲她直叫,“喵——”一喵一挪步。阿绯皱着眉看它,“这猫和我有仇啊?”话音才落,狮子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梳妆台,“啊呕——”叼起她的耳铛便蹿了出去。“喂!这只臭猫!”“欸,方侧妃——”阿绯一路追着狮子七拐八绕,穿过亭台水榭,竟见那猫将耳铛放在了凉亭的石桌上。似乎当成了玩具,前爪抓抓挠挠,拍来拍去,玩得很是高兴。阿绯气不打一处来,才要上前去逮它。绿柳下,却忽然见到了懒起的朱翎。阿绯早上才起,长发未束,黑发如瀑,身着月白锦服。广袖轻扬,纤腰一握,柔滑的锦缎服帖地裹着高挑的身姿。朱翎却也同样长发懒束,月白锦服裹身,那腰身同样风流倜傥。他看见她,再看看眼前的狮子,忽然长眉微挑,将狮子抱起,“过来吧。”禅机推开房门正迎上阿绯的丫鬟行色匆匆。丫鬟急道,“大师可是见着方侧妃了?”禅机心中一紧,“她怎么了?”丫鬟急得跺脚,“一早起来便不见人影,奴婢正着急呢。大师,您行行好,帮奴婢寻一寻侧妃。要是让王爷知道侧妃不见了,奴婢便是要丢掉性命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昨日明明说好了,她要好好呆在王府的,禅机想到了昨晚的凉亭,“莫急,贫僧去找。”狮子在朱翎的怀里格外温顺,阿绯伸手取过自己的耳铛,坐在石凳上,“王爷这猫成精了。”抢她一副耳铛还知道声东击西。朱翎轻笑,拍拍狮子的头,狮子便从他怀中跳出去。蹲在朱漆栏杆上,看着这二人。“你以前得罪过它,它记着呢。”阿绯:“???”朱翎起身,转到她身后。月白广袖在晨风里张扬,“它不过吃了你一尾鹅头红,你便将它打了一顿。当着本王的面将它远远丢出去。面子里子都折在你手里了,它可不是要记仇吗?”这事倒是真的,那尾鹅头红小金鱼是阿绯的娘送她的,却不想被这九贤王带去的狮子一爪子捞来吃了。只不过现在的阿绯并不记得。阿绯,“难怪路边上见了我就来抢我的面。”感情这夺食之仇早就结下了。禅机找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九贤王站在阿绯的身后。他轻轻撩起阿绯的一捧长发,似乎在为她绾发。禅机愣住了。秋阳乍起,金光万丈,碧柳繁花深处,白衣九贤王为白衣阿绯轻轻绾发。阿绯安静地坐在秋阳里,朱翎披散着长发替她将黑发挽起。偶尔还会看到朱翎微微弯腰,将阿绯揽住。那样亲昵,像是一对新婚夫妇,琴瑟和鸣。他们俩,恍如一幅飘逸的水墨画。僧鞋倒退,而后禅机转过身,离开。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吗?求仁得仁,应当高兴。朱翎余光见禅机转身离开,不禁笑出声来,“当真有趣。”阿绯以为他说绾发有趣,无奈自己被他点了穴,只能拿眼睛瞪他,“不要你绾,我自己来!放开我。”朱翎歪头嗯一声,解了她的穴道,“自己来就自己来,省了本王的事了。”说着一把将手中的长发放开,浓密的秀发铺了阿绯的后背。阿绯只觉得这九贤王性格怪异,哪有硬要替人家梳头发的?禅机一路出了贤王府,阿绯有了归宿,他便不再回头,直奔城门口的方向。阿绯回家,他的任务完成,可以回苦吟寺了。禅机的步子很快,所经之处,带起落英缤纷。他再不像来时那样,步伐被阿绯所绊。路上有人看他,禅机似乎什么都没发觉,只管前行。却忽然一台银顶四人抬的轿子匆匆落下,岳太师急急出来,“君默!”禅机的脚步微顿,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却见秋阳下站着的岳太师。岳太师敛着官袍,眸中有隐隐的激动,“真的是你。”只听禅机唤一声,“父亲。”第20章 馋鸡,你去哪儿了第十九章老太师在皇子龙孙眼中是个越老脾气越臭的老顽固,偏生正直清廉的很。他说话,就连皇上都对他有几分忌惮。可是现在这个老顽固虎目微湿,抚上自己大儿子的肩头,“怎么回来也不进家门?”当年禅机出生不久,家中一连串的坏事发生。他是不信那些歪鬼邪说的,却架不住摔断腿的老母亲的哀嚎,最终还是将禅机送进了离家甚远的竹鸡山。这一送便是二十年。二十年,他与夫人见禅机的次数两只手也能数的过来。禅机自幼离家,对父子亲情感受并不是很深。上次见父母亲还是五年前他们去寺庙看他,今日再见,却发现岁月在太师脸上多刻了几道皱纹。禅机对太师行一个佛礼,“孩儿出来办些事,办完了便回去了。父亲母亲身体向来康健?”“好好好,老夫身子骨硬着呢。就是你母亲,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走两步就喘得厉害。吹不得风,受不得凉。”说话的时候太师才发现他的长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已经需要他仰视了,“君默啊,回家住些日子吧。看看你母亲,她总是念叨你。”母亲...禅机点头说好。这一日,岳太师破天荒地向皇上告了一天假。阿绯回来的时候到处找不见禅机,见杨勋经过,忙拉住他,“馋鸡呢?你见到馋鸡了吗?”杨勋,“禀方侧妃,禅机大师已经回去了。”阿绯一愣,“回去了?回哪儿去了?”“回他来的地方。”杨勋只觉眼前一花,再一看,那阿绯却已经急急跑出很远,“方侧妃!”一路上仆从屈膝跪拜,阿绯恍然未觉,她的脑中只回响着杨勋的那句“回他来的地方”。回他来的地方......钗环散落,乌发飞扬,广袖鼓风,阿绯只觉得锥心一样的疼。凤眸酸涩,眼泪迎着风逆流。琉璃阁上,杨功杨勋站在九贤王身后,“王爷,要不要将方侧妃追回来?”秋风已起,月白锦袍随风飒飒,未束的黑发像他的人一样张扬。九贤王眼眸微眯,神情像极了狮子,“唔...不用。让她追,只不过别让认识她的瞧见了。”杨勋诺一声,翻身跃下琉璃阁。阿绯跌坐在盛都城门口,白衣胜雪,黑发若瀑,她只看着那了无尽头的大道,默默不语。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想上前询问,却都被斜里横出来的杨勋挡了回去。阿绯等了很长时间,不见禅机身影。“馋鸡,你去哪儿了?”“你不是说要等我适应王府才走吗?”“你不是说离开的时候还要我送一送吗?”“你这个和尚,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怎么能不告而别?”阿绯抹了抹眼睛,杨勋走上来,“方侧妃,我们该回去了。”阿绯似乎将自己的魂丢在了盛都城门口,频频回望,总希望某一次回头能再见那个穿白色僧袍的和尚。可是次次回顾,每每失望。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城门,才开始相信,禅机是真的将她丢下了。以后,她再难见他一面。禅机随岳太师回了太师府,太师夫人惊得都说不出话来。儿子回来了,一整天,太师夫人逢人便笑,脸色顿好。太师府始终为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公子留着一间卧房。如今阖府上下都见到了真人,一时间惊为天人。不苟言笑的太师,脸上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受益最大的便是二公子,因为一整天他爹都没有训过他。只是岳君成同样也很震惊,“你就是我大哥?!”禅机笑笑,“君成。”岳君成嗷一嗓子,捂着脸倒在软榻上。想想自己的洋相全被不曾见面的大哥看过了,他还唆使乞儿偷他东西,真是丢脸啊....太师夫人亲自捧着新被子进来,眉梢眼角止不住的笑意,“君默啊,家里和寺庙多少是不一样的,饭菜啊床铺啊要是不习惯就赶紧和娘说,娘给你重新换。”禅机上前接过新被,“一切照常就好,母亲不必太劳神。自己家,孩儿都习惯。”太师夫人看着身量高大的儿子,眼眶发热,“说的是,自己家,自己家。在家别拘着,想吃点什么都和娘说,娘高兴替你张罗。”禅机将被子放在床上,笑道,“好。”岳君成从指缝里看他娘,“娘,你偏心。平日怎么不见对我这么好?”岳夫人一巴掌拍在岳君成身上,“混小子,起开,别在这儿碍事。”岳君成赖在岳夫人身边撒娇,禅机回头看一眼,唇角带笑。岳夫人说再过几日便是太师五十岁大寿,“二十年了,每年你都不在家。这一回就先别走了,起码给你爹过了五十大寿再回吧。”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禅机无法拒绝,他说,“好。”等太师夫人离开,岳君成在禅机房中兜兜转转就是不肯走,时不时地拿眼角瞥他。禅机无奈,“想说什么?”岳君成忽然眉开眼笑,一把搂住禅机的脖子,“大哥,那个女人呢?她是谁呀?怎么不见你带回来?”禅机心有波动,“不要胡言,我是出家人,什么带回来?”岳君成努努嘴,“出家也可以还俗嘛!那女人似乎长得不错,就是有点凶。”出家也可以还俗....禅机想起那日阿绯小心翼翼的询问,“不能....还俗吗?”一时间太多的东西涌进心头,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恳求,她的拥抱...最后竟定格在九贤王为她绾发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