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TXT全集下载_38
作者:豆子禹      更新:2023-06-20 16:23      字数:9836
  朱允炆已派翰林院侍读方孝孺带着上谕前去堵截进京吊丧的诸藩王。他甫坐龙椅就问:“诸王是否回了藩地?”齐泰奏道:“已来吊唁的齐王、宁王、代王、岷王都已回藩地,只是燕王仍抗命不从,兴兵南下。”朱允炆脸色发灰:“燕王这是来吊丧还是要……”黄子澄说:“燕王自恃镇北有功,此番前来,绝非善举!”齐泰说:“太|祖遗诏,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燕王连太|祖的话都不听,莫不是要造反?”黄子澄说:“皇上,燕王欺人太甚,不可不防。”齐泰说:“皇上,黄大人所言甚是,可令五军都督府兵马出城防范,沿淮沿江驻屯,以防不测。”朱允炆这才将手掌从额头上拿下,着令梅殷屯兵淮安,徐辉祖布防南京之外。又说朱棣这日勒令三军停止前进,驻扎在淮河沿岸,夜风清凉,朱棣与道衍在岸边一槐树下乘凉,朱棣说:“梅殷与徐辉祖都是先皇的股肱之臣,这次竟然如此迅速设防遏制小王上京,是不是太过了。”道衍说:“此番交锋,还只是殿下与朱允炆的第一次交锋,从这点来看,京城防务和皇室谕令是比较有成效的。”朱棣说:“朱允炆向来文弱,做事犹豫不决,这一招恐怕是齐泰和黄子澄的意思,这两个人有大才。”道衍说:“朱允炆虽文弱,可绝不迂腐,从这点也看得出来。”朱棣微微蹙眉:“大师看,接下来如何走?”道衍说:“不如静观其变为妙。”朱棣微微颔首,因道衍的话也正说到他心中,此时肯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观察朝廷新的动态。朱棣与道衍聊了半晚,微感困倦,便回了营,又坐在帐幕里看了一会书,只觉眼睑打架,便放了书,和衣要睡,却见烛火一闪,一条黑影如鬼影一般出现在帐幕里,这黑影身材矫健,黑面黑衣,手里的一把剑闪着隐隐白光。朱棣大骇,他素来谨慎,也专挑高强侍卫保卫自己周全,不想有人却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营来,他虽惊,却并不慌张,沉声问:“你是谁?”黑衣人说:“你可记得四年前南京蓝珏案。”朱棣立时想起曾轰动一时的诛九族蓝珏一案,当年他冲关一怒,谏言太|祖皇帝杀蓝珏,时隔多年,竟然还有人因此案来寻他报仇,想必此人与蓝珏有莫大的关联。黑衣人语气冷厉:“你进谗言,害忠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朱棣问:“你是蓝珏的什么人,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杀我。”黑衣人并无应答,而疾如闪电刺向朱棣,朱棣反手已去抓剑,剑还没到手上,黑衣人已刺到胸前,他不得不闪身躲避,可黑衣人紧追不舍,朱棣只得翻腾避让,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白丧服已被划出千疮百孔。眼看黑衣人的剑又袭来,朱棣心底已生出一股凉意,可巧的是,他身后的帐幕被一把利剑划破,那利剑泛着夺目的白月光,恰与黑衣人的剑相撞,转瞬之间,手持白月光的人已破布而入,竟是苏小难。黑衣人被迫与苏小难对峙起来,他武功底子远在苏小难之上,苏小难正待招架不住,划破的帐幕外又钻进一个人来,是朱高珞,朱高珞举剑迎向黑衣人,两人战一人,黑衣人丝毫不乱。帐幕外忽传来震天呐喊:“有刺客!有刺客!”兵器衣甲声震耳。朱棣威严而立,亮目望着朱高珞苏小难与黑衣人剑花飞舞。黑衣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他身形却异常矫健,如蝴蝶一般,先是一剑虚刺朱高珞,苏小难连忙替朱高珞挡剑,可黑衣人的一剑却忽地变转,掠过苏小难的脖子,这一剑非同寻常,朱高珞已叫出声来:“不要!”可剑已巧架在苏小难脖子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朱高珞和苏小难惊愣,黑衣人身形飘忽,轻盈将苏小难揽进怀里,大声说:“放我走,否则她必须死!”此时帐外已经围满侍卫,张玉、朱能身披铁甲,在门口大喊“殿下”。朱高珞望着朱棣说:“父王,救小难。”朱棣说:“这位壮士,我若放了你,你担保不伤苏小难吗?”黑衣人说:“我来只为杀你,你信得过就做,信不过我们同归于尽!”朱棣立即说:“众将听令,放他走!”张玉、朱能持剑侧立,叫众侍卫让出一条道来,黑衣人揽着苏小难,出了帐幕,四下一望,蹬起一脚,飞出了营帐。朱高珞也飞身跟了过去,张玉、朱能说:“殿下,我等去救小姐。”朱棣说:“不用,去了反而不妙,有高珞去了就可以了。你们在营外做好接应。”原来这天晚上,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苏小难和朱高珞正在营外漫步,两人月下谈天,待望着淮河水在月光映射下粼粼吹波,岸边的数百旗帜飞舞,朱高珞说:“父王兴师奔丧,恐怕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苏小难说:“你是说燕王在下一步棋?”朱高珞说:“我也吃不准,只是淮河两岸形势紧张,兵戈相对,所以才有此疑问。”苏小难说:“高珞,我觉得燕王有苦衷,朝廷不是下发藩王不许上京的谕旨吗,为什么父亲死了,不许儿子吊唁,这不是伤王爷的心吗?”朱高珞望着苏小难说:“我发现我家小难变了!”苏小难说:“变什么了?侄子不让做叔叔的上京吊唁,王爷要想顺利入京,我想也只好这样做吧。”朱高珞久久深望苏小难,半晌才说:“小难变聪颖了!神奇神奇!”苏小难被说得脸红,转过头去,小声说:“我哪里,不一直都这样。”朱高珞说:“小难是真的长大了,如今可是文武全才了!”他正夸赞时,见苏小难惊喊了一句“刺客”,苏小难望见燕王帐营有黑影飞入,一个御剑就飞去,于是也就发生了解救朱棣危难之事。话说苏小难被黑衣人揽到营外的密林,一群弓箭手已不动声色团团埋伏在密林外,在一颗丰茂树顶上,黑衣人将苏小难推开,说道:“你可以走了。”苏小难的脖子已被黑衣人的剑刃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因扼得太死,一旦放开,拼命咳嗽了几声,才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杀燕王?”黑衣人说:“要杀燕王的千千万万,也不独缺我这一个。”彼时朱高珞已经落在苏小难身边,紧紧握住苏小难的手腕,问她:“小难,你没事吧。”苏小难说:“没事,他并不想伤害我。”朱高珞遂对黑衣人说:“你走吧。”“想走?”只见一声大喝,树叶扑簌乱飞,一条白甲钻出树丛,长剑从茂密的树叶中穿出,凶险异常,直穿黑衣人的脚底。白甲瞬间就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朱高珞已看出是朱高煦,提醒说:“二哥,父王已让他走!”朱高煦一边使剑一边应话:“父王让他走,可不代表我。”朱高煦从小嗜武,又得气宗、剑宗中高人指点,最正气的两个功夫是气宗秦木正宗师传授的南田神功,清屿山郎胥夷宗师传授的清屿剑。清屿剑是剑宗里极为实用的剑法,相比梅花六剑的潋滟多姿,它更倾向于人剑合一时,将人消融于剑,变成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利器,这在战场厮杀时是最为实用的。而朱高煦的清屿剑早练得炉火纯青,青出于蓝。此时已将黑衣人打落得毫无抵抗之力。朱高珞又望见密林里悉悉索索的,竟有许多士兵捻弓搭箭,显然已知朱高煦是有备而来,这般千钧一发的临场调度,也只有朱高煦才有。他与苏小难默默望着,心底已明朗,黑衣人很快就要落入朱高煦手里,可朱高煦并不想杀他,他要俘虏刺客,给父王一个惊喜。朱高珞和苏小难相挨站着,默默看着,也极想知道谁人如此胆大,竟敢刺杀燕王。黑衣人的臂膀和腹部被朱高煦划出道道血痕,眼看朱高煦就要将他击溃,却从天空飞来一抹白影,那白影转瞬即到,一剑将朱高煦刺出的剑格开。朱高煦对这突如其来的白影又惊又恨,正要抬剑刺他,那白影却悄然躲过了,划出一条流光,抱住了黑衣人,又落入了浩渺的夜空中。密林里忽如狂风暴雨般射出利箭,可叹消失得干干净净。这白影来而复去,虽转瞬即逝,苏小难却全看在眼里,那白影不是别人,是蓝世仙,她的惊慌失措,朱高珞发觉了,问她:“小难,怎么了?”第113章 白衣谪仙苏小难回过神来,发现朱高珞仍是握住她的手腕,她望了朱高珞一眼,打算将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朱高珞顿觉他手心里的强大力气,只得慢慢放开了。朱高煦一无所获,自然恼恨,也不敢回去禀告朱棣。道衍亦已到了朱棣营中,并谏言张玉、朱能轮流守卫营帐,不可怠慢。又说蓝世仙将伤痕累累的黑衣人带到了渡口,甫落入船头,叶嬏就迎了上来,喊道:“无名哥哥,这是谁啊?”叶嬏被蓝世仙安排在渡口落脚,在船头吹了一晚凉风,细发也乱了。蓝世仙这晚正准备去打探朱棣的动静,却见营帐外有一条矫健黑影,穿梭进了营帐,他已料定这人一定是刺杀朱棣的,所以借着时机,果断将他救了回来。蓝世仙说:“小嬏,快给他看看伤势如何?”将黑衣人放在船内的床上,叶嬏已取来药囊,剪开血衫,很快就止了血,敷了药,黑衣人伤势虽不重,但体质虚弱,双眼有力无力望着蓝世仙和叶嬏。蓝世仙说:“这位朋友,你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我送你出渡口。”黑衣人并无应答,蓝世仙也不待他回答,转身就出了舱门,叶嬏只觉这两人都莫名其妙,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给你面罩拿掉,这样睡觉呼吸不畅,不利病情。”见黑衣人不答,叶嬏就伸手去摘,哪知黑衣人将头转向一旁,叶嬏说:“好了,随你吧。”她走到舱外,看见蓝世仙站在船头,面对碧波细浪,好一副绝世而立的飘渺身姿,一时沉醉,站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无名哥哥在想什么?”蓝世仙说:“没什么,小嬏,你也早些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叶嬏说:“江中冷,我给你拿件衣服。”说着就冲进了舱门。不一会就回了来将披氅递到他手里,蓝世仙扶着她的肩头说:“小嬏,你忙了一晚上,歇息去吧。”叶嬏才依依不舍离去。原来蓝世仙因想起了今日救黑衣人之时,遇见了苏小难,她正被朱高珞握着手,一时有些忧伤罢了。江风恶恶,波澜肆虐,将江心月白搅得支离破碎。到了深夜,蓝世仙坐在船头,靠着绳索,渐渐入睡,等到骄阳初升,轻波细浪轻轻唤醒他,他睁开眼发现黑衣人正站在舱门口。黑衣人披着蓝世仙的白外衣,江风微微吹拂,甚是飘逸。他微微抬头时,发现他的黑面罩已经摘掉,是一个清秀青年,黑发高束,脸庞淡雅,想必是带有病情,略有几分憔悴之态。两人相视片刻,蓝世仙才慵懒起身说:“伤势如何?”黑衣人说:“已无大碍。”蓝世仙说:“稍等下,我就送你下船。”黑衣人说:“恩人,你既不问我的姓名,也不问我为什么去燕王营?”蓝世仙说:“请公子说。”黑衣人说:“我叫方子瑜,请问先生高姓大名?”蓝世仙说:“蓝世仙。”方子瑜说:“蓝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去燕王营,一是想探朱棣军情虚实,二是还我师父的一个心愿。”蓝世仙说:“你师父是?”蓝世仙说这句话,是因他看出方子瑜在与朱高煦交手时使用的剑法就是梅花六剑。方子瑜说:“我师父名讳是秦沄涯,当年我和父亲去南京,路遇贼寇,幸亏师父相救,我和父亲才化险为夷,师父敬我父亲,收我为徒,并将毕生武功教给我,可惜好景不长,他旧伤复发,不久就病逝了,他去世前有一件事耿耿于怀,他说南京蓝珏府公子曾对他有大恩德,可蓝府却因朱棣谗言诛了九族,蓝府公子最终死于非难,他也无力相救,因此事师父含恨去世,我这次与父亲因藩王进京出来办事,我就想借机探一探燕王营虚实,若取得他项上人头,也是为师父还了一个毕生心愿。”方子瑜虽察觉出蓝世仙的异样表情,但绝不会想到蓝世仙就是南京蓝珏案的落难公子。方子瑜昨夜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行刺之事告诉蓝世仙,他本决定放弃,第二天天蒙蒙亮,他悄悄出了舱门,准备离去,可看见静静谧谧睡在船头的蓝世仙,俊美绝伦,仙风道骨,竟然一时惊叹。蓝世仙沉吟半晌,以探问的语气说:“你是方孝孺大人的公子?”他早前就知道方孝孺出京阻止藩王吊唁,如此推断,确是不难想象。方子瑜露出一脸诧异,他显然没有想到蓝世仙会猜出他的身份,故说:“先生如何说中的,在下佩服。”这时,叶嬏从舱内探出头来说:“原来你已经起来了?”方子瑜脸露歉意:“请问您是公子还是姑娘?”叶嬏先是一愣,才嫣然说:“看不出,我是个女子啊!”原来叶嬏衣着打扮与她爷爷鬼医的行头有些类似,都是土布衣衫,没有女子的装饰,又加头戴小帽,头发藏起,难免不引起错认。方子瑜才微微一笑:“谢谢小嬏姑娘救命之恩。”叶嬏见眼前人儿风度翩翩,想必是个朱门公子,绝不会是那些偷鸡摸狗之辈,遂笑着说:“都是小事一桩,不碍事的。”方子瑜便说要走,叶嬏款留说:“我捉了淮河白鱼,要不要尝尝。”方子瑜推辞说:“家父一定挂念我的安危,小嬏姑娘的心意心领了。”蓝世仙说:“杜甫诗云,白鱼如切玉,既然赶上了,不如吃了再走吧。”方子瑜浅浅一笑,当下答应了。饭间,方子瑜与蓝世仙和叶嬏说了些此次出行的事情,又问蓝世仙为何居于渡口。蓝世仙说:“我与小嬏是异性兄妹。”说这句话时,叶嬏就惊愕了,可蓝世仙平静如水:“我们本是去南京谋业,可不巧正遇燕王上京,淮河两岸俱是兵甲森森,所以才暂居在这僻静的小渡口,等风平浪静,再打算渡江。”他早就发现叶嬏愕然看着他,但故意不看她一眼,又与方子瑜笑谈,将她撂在一旁失落去。等聊近晌午,蓝世仙说:“子瑜兄,此次方大人前去相拒朱棣,可有良策。”方子瑜说:“父亲带了圣谕,朱棣恐怕不回去也不行。”蓝世仙说:“朱棣不见得会听圣谕。”方子瑜说:“你是说他会抗旨?”蓝世仙说:“朱棣老谋深算,这次挥师奔丧,恐怕不只是为了吊孝。”方子瑜说:“你觉得他为了什么?”蓝世仙说:“我一时还想不出,不过我有一条计谋,子瑜兄要不要听?”方子瑜说:“请先生快快讲来。”蓝世仙便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四个字,“劝子进京”,方子瑜也暗暗记下,叶嬏坐在一旁手支下巴懒懒地发呆。两人走出船舱,蓝世仙命船家送方子瑜过江。船到江心云烟之处,蓝世仙翩翩立于船头,方子瑜望得入神,忽听远远传来一个渔夫的歌唱,这曲子方子瑜凝神听来,忍不住仔细观摩蓝世仙,真是感概万分,原来那曲子末尾唱的是:“淮河江水不归沔,浪花细逐了霏烟,金陵浮华惜不得,江上美郎白衣仙!”渔夫唱罢,又说了一段词,道是:“金陵美郎,白衣谪仙!富贵无凭,骊歌唱浅!”虽语气有些忧伤,但方子瑜还是忍不住感概:“好一个金陵白衣仙!”淮河左岸,连日里朱棣安心扎寨,朱高煦便有些不开心,去问朱棣,被朱棣骂了回去。朱高珞与苏小难坐在江边,见江边无人,朱高珞偷偷捉她的手,她时而愿意,时而不愿。这日云淡风轻,营外出现两骑,一匹马上坐着一人,儒巾长衫,须眉和睦,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另一匹马上之人,湖水长袍,秀丽如玉,眸光宛转,湖水玉束发,周身透露着丹青水墨的书生意气,才是二十岁余年纪的青年。这两人是朝廷派来宣圣谕的,朱棣领了众臣到了营外,早知二人是方孝孺和其子方子瑜,方孝孺说道:“皇上圣旨,请跪听宣!”朱高煦不情愿地说:“你是何人?”方孝孺一脸刚正不阿:“鄙臣是翰林院侍读方孝孺,奉皇上谕旨前来宣读圣旨,焉敢不跪。”朱棣沉默片刻,匍匐在地,一时众人皆跪了下去。方孝孺高举圣旨,声音高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重宣太|祖遗诏,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钦此。”朱棣言不由衷说了声“臣领旨”,缓缓站了起来,众人又齐刷刷起身。方孝孺说:“燕王,你们请回吧!”朱高煦却跳将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拜祭皇爷爷。”方孝孺正气凛然:“燕王镇守边疆要塞,保卫社稷平安,太|祖是担心藩王入京,后防空虚,太|祖心系边关安危,望燕王三思。”朱高煦正待回嘴,被朱棣眼神制止了。朱棣说:“请方先生到营中一坐,我备一杯水酒,聊表寸心。”方孝孺说:“既然燕王已应承回藩,我等即刻回京,向皇上禀明。”道衍只觉这方孝孺不简单,又听燕王说:“方先生是我素来敬仰的大儒,只怪无缘求教,今幸得相会,不如依随小王的心愿吧。”方孝孺又是推辞:“燕王谬赞,您的心意鄙臣心领了,只是皇命在身,不敢羁留。”朱高煦火冒三丈,抽出宝剑来,呵斥:“你这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前唬方孝孺,见朱棣不闻不问,其他人就都不敢拦,方子瑜也抽出长剑来,一时成了对峙的局面。第114章 三子进京方孝孺有些哭笑不得,他素不爱刀兵,忙叫子瑜将剑收回,方子瑜哪里肯应,朱棣忙劝解说:“方先生,不如看谁打赢了,听谁的吧。”方孝孺苦笑说:“燕王,你说笑了,这要打起来,岂不是我的罪过,我答应到燕王营帐叨扰片刻。”朱棣微微一笑:“先生请。”朱棣将方孝孺迎到中军大帐,方子瑜随行,朱棣只带着道衍入帐,其他人都留在帐外。苏小难望了几眼方子瑜,她愈来觉得方子瑜与前几日夜刺燕王的刺客极其相似,从他的眼神当中,几乎能判断无错,只是没有完全确认,不敢和旁人说,只藏在心里,又待在帐外谨慎些才是。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朱棣与道衍商量的计策,朱棣见朝廷派梅殷和徐辉祖以重兵布防,已知进舟渡江是不可能了。但又不能无功而返,不如在“回藩”这件事上做点文章,他明知方孝孺会来江边宣读圣谕,不如就彻底表现一次对朝廷的耿耿忠诚,干脆借方孝孺的台阶,退军回藩,正如道衍所说:“这次陈兵淮河,已达到震慑朝廷的目的,如果断还军,反而让天下人以为燕王是最忠于朝廷的。”道衍又说:“殿下回藩后宜养龙虎之威,他日风云感会,羽翼高举,则大江只投鞭可断也。”除此之外,朱棣还想达成一件事,他素爱大才,这方孝孺就是大才中的大才,单说太|祖朱元璋对他的评价就令人不得不吐哺相邀,先祖赞他“此庄士,当老其才”,方孝孺在读书人中名望至极,号称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倘若招致麾下,就不怕天下贤良名士不来相投,只可惜方孝孺被朱允炆先一步拔走,这次好不容易相见,朱棣怎会放过。朱棣、道衍、方孝孺、方子瑜在帐内落座,朱棣盛情款待,正是夏季,瓜果丰盛,又亲切西瓜,亲手奉予方孝孺和方子瑜手上,方孝孺连说不敢,待看见方子瑜时,朱棣大为赞叹:“方先生,令郎一表人才,品貌非凡,真是人中灵杰!”方子瑜接过西瓜,谦虚含笑。方孝孺忙说:“燕王谬赞了,我家犬子,哪有什么品貌,只是一草芥而已。”朱棣说:“要是草芥,这天下怕没有土壤可滋养了。我说令郎是人中凤。”方孝孺慌忙说:“万万不可,燕王如斯之言,鄙臣担待不起。”在方孝孺的心中,人中凤就是皇室贵胄,他哪里敢应承。朱棣说:“方先生,我这话没有错,我有一个女儿,与令郎相貌相当,我欲成两位之事,先生怎么看。”方孝孺吓了一跳,显然他没想到朱棣会和他来如此一手,但是又怎能当面拒绝燕王的盛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方子瑜忙说:“父亲,孩儿愿意遵从燕王旨意。”方孝孺惊慌看了他一眼,方子瑜说:“只是太|祖皇帝崩逝,天下同悲,我请求燕王拖后一年再行谈婚论嫁之事?”朱棣和道衍都是一沉,想不到方子瑜竟是如此伶俐,暗暗赞叹,朱棣对方子瑜生出许多好感,微微笑道:“这个自然,我今天只是提个头,我答应你的请求。子瑜,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儿,我有小难和长宁,你这一年可到北平来玩,她们两个都是我的骨头肉。”方子瑜故意显出浓厚兴趣说:“她们两位可有来此?”朱棣说:“小难来了,我叫他进来。”方子瑜说:“燕王,我已经见过了。”“噢?”朱棣说:“看来子瑜对我家小难有印象。”方子瑜早想起前些日刺杀朱棣时名叫小难的女子,又刚在门外见过,故说:“就是刚刚在燕王旁边那个如花似玉的郡主吧。”朱棣说:“正是。”又望着方孝孺说:“方先生,你家令郎可着实看中我家女儿了。”方孝孺心含无奈,脸砌笑容:“是犬子之福啊。”朱棣又和两人寒暄半日,多是谈文论墨,最后才谈到此次奔丧之事,好像是最不关紧的一件事,朱棣说:“此次奔丧,因我心念父皇龙恩深重,悲恸万分,故疏忽了礼法,一时冲动,请先生务必向皇上转达朱棣的歉意。”方孝孺说:“殿下深情,孝感动天,鄙臣又岂能不知,一定向皇上禀明。”又念起方子瑜转达给他的计谋,这计谋正是蓝世仙说给方子瑜的,方子瑜回到方府后道给方孝孺听,方孝孺吃了一惊,眼神也一怔,才问:“谁的计谋?”方子瑜说:“是孩儿的一位朋友”。方孝孺将这计谋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此时见时机已到,才和朱棣说:“殿下,鄙臣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棣说:“先生快讲。”方孝孺说:“太|祖遗诏只说藩王不许上京拜祭,又未明令禁止殿下的世子和公子拜祭太|祖,燕王不如请世子和公子上京吊孝,既尽臣礼,又尽孝义,必为天下称颂。”朱棣果然说:“先生好办法!”因方孝孺急着回京,便奉送二人离开帐幕,苏小难又仔细看方子瑜那眼角和神态,觉得与刺客是极像,可偏偏方子瑜看了她一眼,清丽无尘,苏小难一时又觉不像了。道衍尾随朱棣回到帐内,直言说:“殿下真要将三位公子送上京?”朱棣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倒没什么不可,若得民心,也不失为良计。”道衍说:“可这计策是方孝孺提出的。”朱棣说:“方孝孺是儒生泰斗,不会出馊主意吧。”道衍又说:“我最担心的是朱允炆,怕对三位公子不利。”朱棣说:“我以为朱允炆不至于此,他不让我上京拜祭,还不让孙子辈上京拜祭吗,这于情于理不合。”朱棣又传达命令,着令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珞三人三日内进南京吊孝。朱高炽依孝礼早做了心里准备;朱高煦却有许多想法,这其中有一条就是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徐锦香,他倒是非常愿意去南京;而朱高珞却有些忧伤,因又要与苏小难离开,他是一日也不愿离开。朱高珞自然产生一个想法,要么不去南京,要么带小难一起去,可不管哪个想法,他也不敢和朱棣提.他那日在中军大帐徘徊不定,忽听朱棣和道衍谈话过来,他怕朱棣看出自己的忧伤神情,一转身躲到帐篷另一边去,但道衍和朱棣的谈话却句句落在耳中。只听道衍说:“殿下,方孝孺之子你是真看中还是假看中?”朱棣说:“大师看我像说谎吗?方子瑜一表人才,且不说是大儒之子,比其父风采犹胜,若小难嫁给他我心里倒也乐意。”道衍说:“我只是担心方孝孺此人迂腐不通世故。”朱棣说:“方孝孺也不尽迂腐,他只是一板一眼罢了,要他儿子成为燕王府的人,他还能坐得住吗?”两人方过,朱高珞已哀毁骨立,他的眼神含着无穷的失落望着朱棣和道衍远去的背影。他走到江边时,浪潮因风大而呼啸响彻耳膜,却丝毫没有减淡他的悲伤,他凝立在江边,任江风吹乱长发,流光飞转,直到黄昏来临,背后传来苏小难的声音:“高珞,你怎么来这里了。”朱高珞仍木然站在那里,苏小难见他不回应,跑过来说:“你看什么呢,该回去了,不怕你父王骂你?”见他与往日不同,拽着他的袖子看他,只见夕阳里,他暗红的脸颊上,忧愁万分,已猜出几分来,便安慰说:“不就去南京几天吗,你干吗这么不高兴?”朱高珞仍痴痴不回答,好似木雕一般,苏小难撅着嘴说:“不高兴?我就走了,不理你了。”苏小难佯装走了几步,看他比木头还木,又回去拉他手掌说:“是不是怕离开家不习惯?你看我不都离开北平那么长时间。”见他不说话,又说:“那是不喜欢南京?喜欢北平?你看我小时候就是南京长大的,你若有时间就去梅花村看看,那里可漂亮了。”苏小难也奇怪他与往日的差异,又猜测说:“难道是因为我?”岂料朱高珞猛然转过身来,竟是两眼泪光,沉痛地说:“是,是,都是因为你。”还未等苏小难开口,已经将她抱在怀里,苏小难不知所以,也投入他怀抱。朱高珞又潸然说:“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去云别山的一年里我是怎么度过的,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天底下你最笨,你笨到骨子里了。”苏小难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想挣扎开,嘴里咕哝:“高珞放开我。”可是朱高珞抱得更紧,她猛地用力推开了他,半是咆哮:“你发什么疯?不就是给皇爷爷吊孝吗?有什么发愁的,为什么不学学你大哥二哥,你看他们听说要去吊孝,都诚心要去,你倒好,每天就想着玩儿。”朱高珞无比震惊,呆若木鸡站在那儿,苏小难说:“你自己好好冷静下吧。”转身就走了。朱高珞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阵凉风吹来似乎将他彻底浇醒,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这样,就都好了。”第115章 锦衣卫一日不到,朱高珞三人就渡舟上京,苏小难、马和和张玉三人在渡口送行,苏小难与朱高珞对望一眼,朱高珞却垂目而去,苏小难正待喊他,却又收了回来,望着舟渐入云烟江心,马和说:“小姐,我们回去吧!”苏小难说:“马大人,你说他们要在南京待多长时间?”马和说:“少则十天,多则……不好说。”张玉说:“拜祭完就回来了,小姐放心好了。”同一日,燕王北归,浩浩荡荡的白甲银山往北驶去,淮河两岸也落得干干净净,又回到往日的平静。待行到晚上,全军安营扎寨,苏小难独坐在营中发呆,他想起朱高珞远行时落寞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