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膝坐在黑漆漆的衣柜里，她躲好后就乖乖地等着父亲来找她，等了很久，久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被一声尖叫吵醒了，是母亲，接着是父亲的咆哮声，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一连串家具撞到在地上的巨响。慌乱又充满了愤怒的大吼大叫声、歇斯底里地哀求声、恐惧地哭泣声，有父亲的、有母亲的、还有陌生人的。她害怕地缩成一团，害怕得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她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满头是血的父亲拖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客厅里还躺着同样浑身是血的陌生人。父亲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院子里挖起了坑，她呆滞地看着父亲把母亲和陌生人一起埋进了院子的地下。“你能为四谷凉子保守秘密，那也应该能为我保守秘密吧。”父亲大概是这么说的。“我走了，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寄生活费，直到你成年，上学的事，我会拜托朋友帮忙。”“四谷由纪，再见。”最后，一直叫她念胭、胭胭的父亲叫她四谷由纪，从此以后，她就开始了一直一个人的生活。——楚念胭又有点想哭，现在连流浪狗都能勾起她的回忆了，她真没用。“你好，请问吉屋怎么走？”是一道清冽疏冷的声线，真好听，楚念胭想，接着又想，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同性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鄙夷之类的情绪。楚念胭拘谨地抬起头，表情有些呆呆的，逆着晨光站在她前面的人，漂亮得像从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一样。“吉屋在、在、在下个路口左拐……”楚念烟起身的速度太快，理智还没能理解脚下没有站稳的感觉，她就被人抓住了手臂。虽然对方很快就松开了手，楚念胭还是觉得刚刚被抓住的地方很热很热，也很……温暖。“对不起，谢、谢谢。”楚念胭低着头，扯了扯身上过短的裙子，也许她今天应该穿裤子，又或者，穿得更像个正经的好女孩，而不是现在这副要去找男朋友的装扮。“松川市的交通太复杂了，能拜托你带我去吉屋吗？听说那里的寿司超级好吃，对了，我叫南瑶，你的叫什么？”“我是四谷由纪。”楚念胭忽地反应过来，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是种花国人？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楚念胭，你叫我楚念胭就好了，你的扶桑语说得真好……对不起。”楚念胭涨红了脸，局促地抓着衣角，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楚念胭觉得她刚刚的表现太丢脸了，羞愧的想哭，她一定让南瑶觉得尴尬了。“楚念胭，能拜托你带我去吉屋吗？”南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楚念胭呆呆地答应了，真漂亮的笑容，没人能拒绝有这样笑容的女孩子的请求吧。南瑶满意地和楚念胭并排走在了一起，这次的任务对象，真教人一看就心情大好呢，精致漂亮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楚念胭低头带路，心情格外的好，月初的第一天，就走运了呢，她一定要好好为南瑶带路，去吉屋，有更近一点的路线吗？“小心。”南瑶伸手揽过楚念胭，避开了从街角冲出来一群小孩子。“谢谢。”楚念胭又呆呆地看得南瑶，又脸红了。南瑶收回手，心下感叹，是不是每一个反派在还不是反派的时候，都这么乖啊，虽说，这个洋娃娃见血了。第25章松川市的东部有松川山耸立， 冬日里，入眼也仍是一片郁郁葱葱。松川山前是松川港，港内水深， 是天然良港， 也是松川市的门户。自从松川市开放了港口， 松川市的商业就日渐繁荣了起来， 加之有半岛阻挡了西北季风，使得松川市的冬季气候温和， 松川市也成了扶桑国冬季旅游较佳的去处。松川市既有精心保存下来的寺庙、神宫、庭园之类的古建筑和自然环境优越的公园，也有被誉为不夜城的歌舞伎町的娱乐区，更有繁华的商业区能让游客尽兴而归。——在知道南瑶是来旅游的游客之后，楚念胭勉强找到了聊天的话题，磕磕巴巴的介绍起了松川市值得游玩的地方。楚念胭一边说， 一边不时抬头观察着南瑶的表情，唇角的弧度， 微垂的眼眸……哪怕只是些微的不耐烦，她都会丧失和南瑶继续交谈的勇气。她其实很不擅长应付同性，从小就长得可爱的她，也从小就不得女生缘， 不， 应该说是女生缘绝缘体，就更不存在有朋友这回事了，普通女孩子之间要怎么相处，楚念胭根本不知道。真是温柔的人， 再一次确定南瑶没有不耐烦的楚念胭这么想着， 在路过街边的大型展示橱窗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借着玻璃的反射， 楚念胭抬手拨了拨自己的空气刘海，染成金色的中长发卷卷得绑成了斜马尾，可爱又浪漫，但她现在却觉得浮夸得过分，像南瑶那样将头发全部绑到脑后，清爽的露出额头才好看吧。粉色的短大衣和短裙搭配也显得幼稚，还是南瑶那样穿v领毛衣搭格纹衫和长裤，简单又不失帅气的利落装扮——身高不够，但可以先把头发染回黑色。“你要买什么吗？”南瑶看了眼橱窗，里面展示着先行一步的春季新装。“没、没什么，对不起。”楚念胭一僵，余光瞥见自己闪闪发亮的粉红色指甲，忙把手放进了大衣的口袋：“我们接着直走，下个路口左拐就到吉屋了。”南瑶只是来旅游的游客，她没有必要模仿南瑶，和她保持外在的一致，楚念胭想着。她总是下意识地像变色龙一样剪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同的地方，才能维持最低限度的安全感。她上一位男友的朋友圈里的女孩子都喜欢可爱到浮夸的装扮，下一位男友……但是，像南瑶那样，才是真的好看吧，路上的行人都在偷看南瑶就是证明。楚念胭有点害羞，也许她还是该学学南瑶的风格，说不定这次改变之后，她就会遇见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呢。吉屋寿司餐厅的位置靠近地铁，门厅狭小，是一次只能容纳10人座的小店。“是这里啊。”南瑶莞尔，就好像伊玖特地为她准备的旅游攻略里，没有详细的导航一样，一脸装模作样的恍然。出任务=旅游，没毛病。伊玖趴在手机里，摊成了一张狐狸饼，也不知道南瑶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写作任务读作玩乐的正事，他的复健疗程快结束了，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安安静静地呆在南瑶身边了。也许等他的身体彻底恢复了，他可以考虑去给仍是ny/lv.0，还没开张的野生杀手君做经纪人——南瑶男友的身份，他并不想让给[伊玖]，也不想让其他人以为，[伊玖]和南瑶有什么亲密关系。“是，马路对面就是吉屋了，那，南瑶，我先走了。”楚念胭有些不舍的说道，放在口袋里的手揪着衣服，想问南瑶要联系方式，她可以作免费的向导什么的。她知道的，不可以缠人，不然，迟早会被抛弃，要保持合适的距离才不会被讨厌……但是，她学不会，一点点温暖就足够她为此拼命了，只要不寂寞，她愿意拿一切交换。“一起吧。”南瑶语气自然地说道：“我请客，算是带路的谢礼。”楚念胭微怔，她素来无法拒绝他人的善意，哪怕是包裹着剧毒的善意。在回过神来之前，楚念胭就发现她已经和南瑶快走到吉屋的门口了。“等等，这家寿司店据说不接待不守约的预约客人，我还是……”“没关系，我预约的人数本来就是两人。”南瑶推开店门，示意楚念胭跟上，走进了店里。南瑶觉得扶桑风的洋娃娃和寿司很般配，看着就很下饭的样子，在她离开松川市之前，就让洋娃娃陪着她一起游玩好了。和她提前去处理齐思远的任务情形不同，楚念胭的任务不需要特地做什么，只需要稍稍扇动蝴蝶的翅膀，让楚念胭避开极道组织突然在街道上火拼的无妄之灾——c-级黑道世界受b＋级犯罪世界的影响，冲突加剧，进而影响到了世界支柱的因果线——也就可以阻止楚念胭遇害了。至于她为什么会有吉屋要提前两个月才能预约到的位置，就要问伊玖了呢。只在周末增加午间的营业时间的吉屋，在暗哑色的灯光的陪衬下，显得淡雅，简约的装饰也予人一种自然的舒适感。如果不是店内吧台前的座位上坐了两名戴着墨镜的黑西装，以及俩人身后各站着的两名西装手下，吉屋就真的很闲适了。刚走进吉屋的南瑶和快她们一步先进来又连忙退出来的客人擦肩而过，在对方示意快离开的眼神中，和厨师担忧的注视下，坐在了吧台前。“南瑶。”楚念胭站在一旁，胆颤心惊的用带有口音的种花语急切的提醒着：“我们离开吧，坐在你旁边的穿西装的人，他们一看就是极道的头目。”“极道的头目？”南瑶挑了挑眉梢，是指那俩墨镜黑西装的装逼犯吗。“就是、就是种花国的黑社会，黑帮。”“种花国没有黑社会，也没有黑帮。”楚念胭：“……”窒息，她突然感觉她和小姐姐的脑回路相差了整整一个次元，交流困难怎么办。“快坐下来吧。”南瑶笑嘻嘻地扫了眼放在墨镜黑西装面前还没有开动的寿司，用扶桑语叹道：“真期待。”“小姐是外国人？”墨镜黑西装之一搭讪道。“小姐是游客吧？松川市能迎来像小姐这么出色的美人，真是荣幸。”另一名墨镜黑西装也不甘示弱的开口。“把小姐请过来和我喝一杯。”先开口的墨镜黑西装重重地放下酒杯，语气里带了几分火气。“去给小姐倒酒。”另一名墨镜黑西装也冷声吩咐了一句，显然在意的不是拿南瑶作筏子的事。“闭嘴，滚出去。”南瑶抬手轻掩红唇，这是什么油腻的搭讪方式，很影响人食欲啊。“！”楚念胭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厨师手里的食材掉了。“……”墨镜黑西装和西装手下一齐看向南瑶，一个墨镜黑西装抬手把墨镜往下按了按，翻着眼睛打量着南瑶。摊成了一张狐狸饼的伊玖翻了个面，南瑶的脾气变好了，是因为要在楚念胭面前注意形象吗，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的伊玖晃了晃尾巴，展开九尾，平复着躁动的杀意。南瑶懒洋洋地睨了眼想要上前的黑西装，那一瞬释放出来的裹夹着恶意的杀气浓稠又阴冷，直直锁定了在场的黑西装。能在极道上混成头目的，不管大小，也不管拳头够不够硬，眼力最起码是不差的，眼力不佳的货色活不下来，能活下来的——俩墨镜黑西装向南瑶重重一点头，起身离开了。楚念胭茫然地看着黑西装们踉踉跄跄地逃也似的离开了，直到吃完了寿司，和南瑶一起走出吉屋，楚念胭也没弄明白那些黑西装是怎么回事。南瑶偏头朝楚念胭笑了笑，见过血的洋娃娃还是太稚嫩了，不然，她的感官能力应该会更敏锐一些才对。有了一顿饭的交情，南瑶和楚念胭理所当然的玩到了一起。夜幕低垂。逛完了松川市的城市景点，想去见识风俗店的南瑶被楚念胭拉进了街机厅：“南瑶，那些地方是连拍照都允许的灰色｜区域，一踏进去就会被人盯上，太危险了，所以，我们还是去撸机吧！”低头瞥了眼已经非常黏她的楚念胭，南瑶立时被街机厅的氛围吸引了，穿着正装的上班族、摇滚风的青年、穿着校服的学生、外国人，还有其他猜不出职业的男女玩家，都沉浸在撸机的海洋里无法自拔。“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南瑶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是时候展现拥有绝对压倒性战斗力的调律者的真正实力了！九尾都紧张得打成结了的伊玖悄悄地松了口气，黏着南瑶的楚念胭很碍眼，但这回——干得漂亮！街机厅里什么人都有，也正因为如此，南瑶才发现洋娃娃不太行，不仅有严重的恋父情结，还有天然吸引人渣的体质，而且还不懂得拒绝。“不拒绝吗。”南瑶盯着屏幕，按着游戏机上的按键，问得漫不经心。楚念胭的脸涨得通红，推开了探进她裙底的手，默默地掉起了眼泪，坐在楚念胭另一边的眯眯眼大叔收起手，若无其事的离开了。“赢了。”南瑶眉飞色舞，街机游戏上手后，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呢。楚念胭的呼吸顿住，她更难过了，还有难堪，她以为南瑶会安慰她，她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楚念胭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她们都交换过联系方式了。还是说，她又搞砸了？晕眩感袭来，楚念胭倒在了游戏机上，偏着头，失去光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南瑶，阴鸷又森冷。“你是想挑衅我吗。”南瑶轻飘飘地给了楚念胭一个眼神。黑暗化作飓风，令楚念胭陷入了一种恐怖的茫然状态里，楚念胭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乖乖地坐直了，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镇隍岛是千庭湖最大也是唯一占地万亩的大岛，岛上层峦叠嶂，主峰镇隍岭，耸立于镇隍岛的中心地带。四大天师世家之一，韶家族地，就建于镇隍岭形势险峻、易守难攻的半山腰处。淡淡一轮明月悬于空中，倒映在千庭湖波澄如镜的水面上，微光闪闪。韶家主殿大堂。“昨天去东绍市的小辈们都没有回来。”幸家长老歪在椅子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南瑶，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她。”“嗐！和鬼族同流合污败类！”司家长老一掌拍碎椅子的扶手：“她就是鬼王的走狗！”“如果不是你们冒然怀疑我韶家。”韶家家主冷道：“进而内斗，让四大天师世家内耗了不少实力，现在也不至于无人可用。”“这事不提也罢。”叶家长老打着圆场：“就当是生领了一回秘密部门的阴险卑劣，也多亏了韶家的秘术……”“若是幸家还是从前最擅推演之术的幸家，哪里还需要韶家费力自证清白。”韶家家主截话刺了一句内斗时像鬓狗一样咬着韶家不放，图谋韶家秘术的幸家。“嗤，你韶家的韶师人失踪一事难道不是真的？算了，说回正事吧。”幸家长老自持年纪最长，不予韶家家主一般见识，沉声道：“抓捕南瑶的事，宜早不宜迟，我们不该再有所保留了。”“确实，两次交锋，现场都留有鬼王的鬼气，可见南瑶本身的实力不足为虑。”司家长老横眉竖目：“重点是，鬼王。”“天师的手段对付不了南瑶。”叶家长老捧茶轻啜，淡道：“那就用世俗的办法吧，我记得，南瑶原名徐宝珠？派人去徐家走一趟，想来，徐家这点儿事，还是能办好的。”“秘密部门去找过南瑶了，我觉得，需得等秘密部门的结论出来后，才好再作定论。”韶家家主敛目，如今的四大天师世家，虽不至于日暮穷途，却也合了外强中干四个字。也所以，南瑶身上的秘密，格外教人垂涎，不说南瑶自身的实力，只看她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开了天眼，又因何和鬼王有了联系，就值得探究了。第26章玉祈山事件之后， 四大天师世家就已经深信每隔三十年现身一次的鬼王已经入世了。以往鬼王入世，总会闹出尽人皆知的大动静，偏偏此次恰逢鬼王千年忌日的入世之行， 却悄无声息。四大天师世家也因此确信改了入世作风的鬼王所谋甚大， 对南瑶身上的秘密也就愈发重视了， 更是存了几分利用南瑶消灭鬼王以报四大天师世家的血海深仇、重回昔日荣光的心思。韶家家主轻叹一声， 若不是为了对付鬼王而耗费心血训练出来的四柄利刃，幸子安、司五常、叶阳青、韶师人， 全都折在了玉祈山，他们现今行事何至于如此谨小慎微。幸子安等四人的本命法器是回收了，只一时间也难找到合适的继任者，最重要的是，未经过龙气熔炼的法器， 又如何能对付得了鬼王。已经视韶师人为死人的韶家家主眼底闪过恼怒之色，愚蠢的东西， 若是能知道自裁，就还算他懂事。走漏了玉祈山一事风声的叛徒到底是谁，只怕不找出来，四大天师世家再次通力合作的事， 也只是表面功夫。“谨慎些总是好的。”叶家长老闻言颌首， 淡淡地说道：“只是，也不能教秘密部门抢先夺了南瑶的机缘。”“那就先按叶长老说的办吧。”司家长老站起，朗声道：“秘密部门不仁，我们天师世家却不能不义， 便是拼上我这条老命， 也定要阻止鬼王颠倒人间阴阳。”“就这么定了吧。”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幸家长老抬手点了点椅子的扶手。“好。”韶家家主眸色深深，他觉得借秘密部门的势， 来对付南瑶才更稳妥，不过，他也知道用世俗的办法，左右都碍不到他们四大天师世家的事儿，若一意和南瑶正面交锋，免不了又要对上鬼王，于他们不利。只是——幸、司、叶三家在韶家的地盘上，不把他韶家家主的话放在眼里，未免也太过分了。众人又细细地商议了一回，其余幸、司、叶三家的长老就都告辞了。送走幸、司、叶三家的长老，韶家家主在前殿驻足了半晌，目光虚落在迂回曲折地伸延至族地正门的石阶上，忽地展开身形，径自攀过山巅，往后山走去。镇隍岭的后山是除了一族之长，连族中长老也要止步的禁地。跃过郁郁葱葱的树林，韶家家主停在一块石碑前，慢步绕到石碑后，在狂草碑文上有序地按下了几个字，石碑旋转，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窄道。沿着窄道往下，是十多尺见方的空间，入目全然没有斧凿之痕，仿佛天然洞穴，最稀奇的是，竟有月光由洞穴的隙缝小孔中透入，洞穴下方是碧波寒潭，深不见底。韶家家主手持火炎符，站在窄道的最后一节石阶上，默默注视着水平如镜的潭面，火光晃得韶家家主的影子仿佛狰狞的恶兽。哗啦，水声乍响。一道身影破开寒潭，上半身立于寒潭之上，目似寒星，斜斜刺向韶家家主。“韶魍。”韶家家主捏着火炎符的手微颤，轻声唤道。半边身子映在火光中的韶魍，遮在身前的黑色长发宛如活物浮游在寒潭里，艳丽的白皙面容上，柳眉弯弯，长长的睫毛微颤，薄唇似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寸丝不挂的韶魍缓缓侧正身子，整个人都映在了火光中，却见她的另一半身子比食尸恶鬼更可怖，黑色焦痕坑坑坎坎蠕蠕而动，骇人至极。恶鬼食人可作修炼，人食恶鬼又当如何？她就是答案。韶魍蓦地凶性大发，黑色长发竖成长木仓，疾射韶家家主，攻击却止于寒潭边缘，撞在了浮现在虚空中、密密匝匝的符文结界之上。攻击持续了半刻钟，直撞得符文结界震荡不止。“韶魍。”韶家家主神色悲凉，哀道：“我知道你恨父亲，可父亲也是迫不得已，再帮父亲一次，父亲就放你自由，好不好？”“自由？”韶魍愣愣地停下动作，指了指心口：“你愿意取出我体内与寒潭相连的镇魂符？”“是。”“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好。”韶魍信了，韶家的家主从未失信于她过，无论是小时候喂她食鬼，还是长大后差遣她办事，他承诺过的事俱都办到了。韶魍急不可耐地问道：“这次是要我帮你做什么事？”能够让韶家家主以自由利诱的事，韶魍心知不会简单，不过她不在意，事情愈难办愈好，就算是韶家家主想让她对上鬼王又如何，灰飞烟灭，在她看来，才是真的自由。“玉祈山一事之后，天师世家和鬼族、秘密部门的冲突已经到了绝无回旋余地的地步。”韶家家主轻声道：“大大小小的天师世家危如累卵，不提秘密部门，只说对上鬼王，便是毫无胜算。”“鬼王每三十年入世一次，动静闹得再大，也不见她伤过普通百姓。”韶魍下沉浸入寒潭，只余脑袋在水面上，讥笑道：“倒像是专门等着天师世家的族人上门送死，戏弄玩乐，你们次次都说天师世家为天下苍生不惜牺牲一切封印了鬼王，可哪次不是鬼王自己玩够了才离开的？踩着鬼王扬名，也就是鬼王脾气好，次次都不和你们计较。”韶家家主脸颊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强压下怒火，淡道：“你这是在全盘否定从古至今天师世家的付出，太过偏颇了。”见韶魍完好的半张脸上嘲讽之色愈浓，韶家家主在气势上又弱了一筹，索性扯下脸皮，蹲身直视韶魍，咬牙道：“我要你趁机毁了其他天师世家和秘密部门的能人异士！”火光晃得韶家家主的影子愈发狰狞。闻言，韶魍冷戾的眼神直教人心胆俱丧，又忽地仰面大笑起来：“是了，韶家家主就是这样的人。”韶家家主阖目幽幽道：“我也是为了韶家好，奇货可居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我应了。”韶魍抬手扬水，闲闲撩起水花：“你可以滚了。”韶家家主忍气离开了。在韶魍看不见的地方，韶家家主脸上的恶意扭曲得犹比恶鬼还要可怖三分，他是答应了韶魍放她自由——彻底将韶魍炼化成傀儡，抹杀掉她的神智，世间便再无韶魍此人，可不就是让她自由了么。石碑旋转声响起，寒潭陷入幽暗，安静了起来。奇货可居？韶家家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看准了鬼王不和天师世家计较，又知道秘密部门需要制衡鬼族不可能真的处置天师世家，若是能让这世间的天师只姓韶，韶家想要何等高高在上的地位没有？都说幸家贪婪，司家愚狠，叶家伪善，可这三姓世家捆一块儿，也不及韶家家主的丧心病狂。“可若鬼王真打算在千年忌日时颠倒阴阳呢？”韶魍嗤笑得更厉害了，满眼浓得化不开的怨恨：“那岂不是——太好了！毁了好！都毁了才好！哈哈哈……”韶魍缓缓沉入了水中，徒留笑声在回荡在寒潭之上。◇◆◇秘密部门在东绍市的办事处，是在福保区的世宏大厦——的背面，隔着一墙的破旧院楼，门口挂着‘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区分局’的牌子。福保区是个老城区，到处都有似顽疾一般的老旧建筑，也所以，‘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区分局’就极易令人视而不见了。二楼会议室。视频会议刚一结束，姚婉莹就伸了个懒腰，把腿往会议桌上一搁，翻着手里的文件，叹道：“耿姐，看来我们接下来，是真要去找债主，勤勤恳恳得还债了呐。”姚婉莹又把手里的文件扔到了会议桌上，续道：“一直盯着天师世家的同事可都说了，昨天有天师去小巷，监控显示有进无出，就算他们天师手段多端，离开时突生闲心避开了监控，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不留，唯一的可能，是他们又死在了南瑶手上。”“或者，又死在了鬼王手上。”祝永康抬手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字，说道：“和玉祈山一样，现场鬼气森然，是鬼王留下的，你别因为对你的债主有意见，就随便把事情算到了你的债主头上，又没决定性的证据，小心你的债主长债款利息。”姚婉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是在怀疑陆博士的判断出错了？”“你想多了。”祝永康幸灾乐祸得闲闲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要平常心，毕竟陆博士说了，你的债主可是相当的不好惹。”“南瑶身上的谜团，就不管了么。”蒋承志问道。“怎么管？有陆博士的警告在，谁敢管？”姚婉莹吐槽道：“又是天师，又是鬼族，忠奸不辨，山雨欲来，谁敢在这个时候擅自作主，内耗实力？”“也是，鬼族在为咱们种花国的社会治安兢兢业业得忙着，天师世家却不顾荼毒生灵擅动龙脉，老实说，南瑶也好，鬼王也好，我觉得玉祈山一事，真该谢谢她们了。”祝永康把文件翻到小巷失踪的那十二名天师的资料页，摊在会议桌上，往前推了推，说道：“小巷的事，八成也是天师世家先出的幺蛾子，瞧瞧这十二个人渣，哪个身边没有买来的体质特殊的女孩子受孕，还多妻制，国法大不过族法，操他妈的一群狗屎。”“百年前的事就不说了，单说三十年前鬼王入世，秘密部门的记录里只有寥寥几笔的事。” 祝永康越说越激动：“这说明什么，说明鬼王入世很有可能就不像那些天师说的那样严重！人家鬼王也是种花国的合法鬼民，还不能出来散散心怎么的？”融合世界：这是在下的锅，然而在下不打算背并疯狂甩出。“嗤，老祝，你让我平常心，怎么不见你自己平常心啊？”姚婉莹斜眼睨着祝永康：“瞧你这偏心鬼族的小样儿。”“老姚，你这就计较了啊。”祝永康抬手抹了把脸，说道：“我这也是因为，看到咱们其他同事提交的报告上，写着天师和鬼族的冲动，十有八九次，都是鬼族出手救了无辜牵连的老百姓——虽说手段太粗暴了——但这还不是比天师高尚多了吗。”“不管怎么说，玉祈山和小巷的事，如果是鬼王插手了还好。”蒋承志神色平静地说道：“如果全部都是南瑶动得手，那她，也太过残虐了，法律面前，不止人人平等，人权，也是平等的，她杀人了。”“你忘了南瑶这里是有病的吗。”祝永康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不是犯法的免死金牌。”“老蒋，你没事吧。”祝永康也没吵嚷，反而有些担心地看着蒋承志。蒋承志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文件上，露出浅淡的苦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别受她影响了，毕竟，我、我们也是一直身处黑暗，满手血腥的在维护正义。”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在仔细端详着南瑶照片的耿真真，突然开口说道：“重申一遍我们的主要任务，获得南瑶的信任，确保南瑶是站在人类的阵营，或者，最低限度，保证她是站在中立阵营里的，否则——”就必须伺机暗杀南瑶。“次要任务，弄清楚南瑶的能力和实力、与鬼王的关系等等。”耿真真扫了眼会议室里的其他仨人，这次会议荆宏朗因故未能参加，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就都在这间会议室里了。“老祝和老蒋，这次的任务由你们提供支援，婉莹和我一起，去接近南瑶，婉莹，你的态度……”“不用说，懂，三岁小公主嘛。”“不，三岁女王。”“行吧，都是南三岁。”无处不在的系统想笑又不敢笑，悄悄退出耿真真的手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监听到的内容告诉南瑶。上次的事，让系统知道南瑶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他似乎也不应该大惊小怪？想了想，系统决定单独和南瑶提一下秘密部门的会议——南三岁的梗，他可不敢让当事人知道，更不敢分享给他那蠢萌胆小的宿主了，他怕被白瑜不小心坑死呢。◇◆◇曦微的晨光，照亮了松川市，为刚苏醒的城市平添了不少生机和活力，又余有几分宁静。在街机厅撸机撸了一夜的南瑶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迷迷糊糊趴在游戏机上睡了一夜的楚念胭忙跟了上去，走出街机厅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在地上跪坐成排忏悔的五颜六色的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