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殊绝》TXT全集下载_31
作者:四零九六      更新:2023-06-20 13:47      字数:9780
  霍台令愣神了,他说过别让他做第二个情欢,说过就喜欢他的懂事,如今被他一桩桩提起,竟打得自己哑然。“可刚刚……是你主动的!怎么说得我强迫了你一般?!”确实让房疏有些底气不足,他现在只想逃离,不管是霍台令的嘲讽还是嗤笑都会让他内心崩溃。趁着霍台令松懈,挣扎起身,穿上里衣,套上青衫,系上白玉腰带,胡乱扒拉了凌乱的头发。霍台令回过神,拉住他,“就算我不检举你!没有我……你在官场里面也混不下去!!在沈一贯背后的人你可撼动不了分毫!!”房疏挣脱,语气恢复冷静,“你去检举我就刺杀他!若动不了背后的人……还是只能刺杀他。”“你这三脚猫功夫?!你加上十个尔良都近不了他身,原来以为你步步为营,没想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胳膊拧不过大腿……既是穷寇,也只能做穷寇!”霍台令咬牙切齿,“你在威、胁、我?!”房疏仰起头颅,手指紧抠入手心,“哼,哪里敢威胁你?上次被李政抓住,你不也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吗?你若怕沈一贯安安危有险,不如直接在这里了结了我!”霍台令被房疏流露出来的痛楚怔得说不出话,那两天为了这个人就差把京城底掀了天,上得罪皇上,下触怒百官,直到见到李政送来的小指,他才松了一站口气,这指头虽然污秽,不识肤色,但太过瘦削,环节太过突出,就像指骨上只覆了一层皮。到了大兴坡,自己靠那麻袋几步远也没有闻着檀香味,一时大喜,认定了麻袋里并非房疏。房疏见他不说话,表情怔然,转身想走。霍台令有些急躁,只想留下他,怕他转身就会不见,思及此,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破土欲出,这感觉不陌生,却很可怕,他想避免,却不得其法,像没有学会走路的孩子,笨拙蹒跚,“再吃个饭……天都黑了,先不说这些事了。”房疏拍开他的手,眼也红红,鼻也红红,眼里一颗泪欲落未落,如初晨荷叶上的水珠。“你没有听懂吗?我说了再无瓜葛……你这是找恼吗?!”说罢,开门出去,门还吱呀摇晃,就听得楼梯脚步声越行越远。门口木板上有一滴泪水,滴落如花,但不出半柱香,它就会风干不见。第47章那一晚,房疏一回府上,惹得瞿百瞿千两人激动不已,原来是一打下午祁量回来发现房疏不见便召集人手遍地寻找。见房疏回来,放了信号弹,不出片刻祁量也回来了,见到房疏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不整,有些生气的质问他去何处兹事来?莫不是与霍台令打了一架?!房疏静默不语,没有回答他。第二天就去六科画卯,处理了那些堆积了好久的公文,劝皇帝立太子的热度没有因为百莲红封案的结案而消退下去,皇上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这些言官的反抗情绪,每天都有上书劝戒,大多石沉大海,但依然有人敢于上诫。很多官员见房疏病愈,纷纷道贺。吴应爵拿来一个八宝小木盒,“房大人,这是老家的梨花茶,也不知道您府上哪里,也就没来看你。”房疏抬首对他笑了笑,“多谢吴大人考虑周到!这梨花茶听闻是素色入金杯,飘香十里地。我可得好好品品!”吴应爵嘿嘿笑了几声,说:“你失踪的那两天弄的满城风雨,你和那霍提督感情一定匪好!听说是那霍提督两天两夜没有怎么合眼……”房疏低喝他:“不可胡说!他只是为了抓贼罢了,和我无多大关系。”吴应爵的缺点就是看不懂脸色,他反驳道:“哪能啊?!前两年有个三品文官好像是干涉了地下赌坊的,被狗急跳墙的赌桩老板挟持了,当时还是皇上亲自让霍提督去处理此事的。霍提督本来就阴晴不定,这事儿本来不困难,他拖了十天才搞定,那官员怕是在恶徒哪里受了天大的侮辱,归来后自己辞职归乡做农夫。听说是那官员之前与霍大人结了梁子!这些事儿还挺多的,反正是得罪皇上也别得罪他……那简直是比死了还惨的事儿。”不易平静的心有被拨弄的涟漪荡漾,说得自己真有些特别……摆了摆头,胡想什么呢?有特别的肉*体关系同僚罢了。现在头疼的是自己似乎已经得罪他了,急糊涂了,还扬言要杀他爹。房疏推辞皇子们的授学任务,另寻了一个庶吉士补上。几日来房疏为了京察的事情常常在六科忙到亥时,他似乎嫌自己事情不够忙,总还帮着其它科的人读宗提案,说话谦卑有礼,又有理有据。俗话说肯吃亏,就能扎堆,博取了不少其它言官的好感。每次路过午门口都会见到锦衣卫巡逻,按理来说是正常的,可最近两日锦衣卫特别多,视线在他身上逗留的时间也有些长,让他如芒在背。最近天气很好,白天透着薄热,夜晚浸着清凉,房疏与祁量两人踏着星光回府。祁量今天显得格外激动,“大人!明天麻贵兵头就要到京了,听说明天准备了接见仪式!百官都要在场,你怎么今天还这么迟?不应该好好准备一下?!”这事儿,昨天就听闻吴应爵说了,自己太忙差点忘了,忙是好事,好多事情都能抛诸脑后,只是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有些忘了。“半个月前我就收到了麻贵将军的信,看我都忙忘了,明天大早你随我去京城在接迎。”“好嘞!”,祁量咧嘴大笑。“你乐呵个什么劲儿?!”,房疏策马拦在他前头。“嘿!那可是抗倭大英雄!!瞻仰一下英姿,机会难得!”房疏嘴角也荡开笑意,“你也是抗倭英雄。”,策马续行。“我是无名小辈,谁会记得?小英雄那么多,大英雄却寥寥无几,才会被人记得。”“小英雄也有人记得……”才到府上,瞿百来牵马,房疏还没有下马就听得瞿百对他说话,“大人……今天霍大人让人送了东西来……”房疏心惊得有些发凉,“什么东西?!”“一些鹿茸干参,还有说是西洋进贡什么旋风葡萄干,说是给大人补一补……”,瞿百一开始从那校尉手上接过时也是吓得有些手抖。什么带血的刀,死老鼠,甚至残肢断臂都在脑海里如跑马灯一般闪过,完全没有想到是些补品吃食。第二日鸡未叫,朝阳未出,房疏只带着尔良去了外城永定门口,门口有士兵当哨巡逻,平时出入本来严格,为了迎抗倭总兵头,今天更加苛刻,仅仅七品腰牌还不够,还需要三大营的通行公文,否则今日禁止出入。房疏正一筹莫展,三大营的通行通行公文需要找霍台令印章,就算来的及他也不想又腆着脸将自己的话吞回去,再找他给公文。祁量不认,非要闯出去,“你们狗眼睛瞎了?!这可是芝兰探花,翰林院编修,抗倭替补兵部尚书兼军事,车军副把手,皇子太傅,朝鲜馆博士,刑科给事中——房复炎房大人!你们拦得起?!我们可是迎接麻贵总兵大人的!!”士兵们被祁量的炮语连珠轰得一愣一愣,面面相觑,都惊动了永定门的门千总,这是一个个子有些矮小的中年男子,生的白胖气憨,从门卫处连忙跑来,一看房疏一身七品官服,生得玉面俊朗。连忙弯腰拜首,“这位大人……今儿是特殊时期,见谅见谅啊!”祁量双手抱胸,上前以肘撞了那门千总一下,斜向下看着他,“胖子!这位可是……”房疏见他又有重复刚刚那堆废话的意思,忍不住出声打断他,“这位大人……我知道今儿是迎接麻贵总兵一行人将领的日子,我与麻贵大人是好友,前些时日写了信点着我要我来迎接呢!劳烦您通融一下。”门千总摇晃了自己圆乎乎的脑袋,“不行啊!出了事儿,我可担不起!这位大人请回吧!要不您拿了通行公文再来?”看这情况确实不行,房疏正准备转身离去,到时候再与麻贵解释一番,必定会理解。“邓千总!房大人与我一起的,通行吧!”这声音自身后响起,房疏全身汗毛兹立,牵着马缰的指尖都有些发颤。等到身后人走进,他仍然有些不知所措。祁量连忙几步上前挡在房疏与霍台令中间,鞠躬道:“霍大人早!正好碰到您了!正愁出不去呢!”那邓千总生怕霍台令怪罪自己,忙着解释:“房……房大人也不早说是与霍大人一起来的,误会误会!!”一旁的将士也都纷纷让了道。霍台令一身大红锦袍,脚踩着白底缎面鞋,袖口绑着金鳞带,胸口打着狮子补子,腰间缠着玉蛟龙,一手牵着枣良驹,一手握着绣春刀,身后数名锦衣卫顶级将士。生来俊颜刀雕刻,融时霸气自修成。一双鹰眼只盯着房疏后脑勺,旁人说全然不理。“房大人……昨日送上府的东西吃了不曾?”,说完将缰绳递给一旁黄庸,越过祁量走到房疏面前。房疏才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巡视了周围众多将士,忙作了揖,“那些东西就当下官先欠着霍大人的,等以后有了积蓄定当还上!”半晌,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凝固。让房疏体会了什么叫“一刻经来成亘古”。“嗯,好的,记得付些利息。”,霍台令面无表情转身出城去,黄庸连忙跟上。房疏暗自舒了口气,隔着距离跟上霍台令。他也是来接麻贵等人的。才到辰时,麻贵就领着亲信和季金在内的几百号人浩浩荡荡而至,都是铁甲银盔,虽然风尘仆仆,依然轩昂有度。只是比他信上说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房疏见面寒暄之后,说他来的早了些,麻贵大笑,说:“我只会早来,绝不迟到!哈哈哈。”出乎房疏意料,霍台令与麻贵的关系显然比去年在朝鲜的时候更加亲密。街上冷清无比,得益于前两日麻贵依然精神奕奕,霍台令与房疏策马左右夹行,通过他们谈话得知——霍台令也与麻贵有这书信往来,甚至更加密切。霍台令讲着近日来朝廷发生的一些事情,说起京察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升职的有罢黜的,还有锒铛入狱的。房疏听着没有怎么接话,显得有些静默,只是时不时含混应答。麻贵见他有些心不在焉,问:“房疏是不舒服?”房疏意识自己失态,带着赔礼的笑,“大人,京察公文太多,搅得脑子有些不好使了,见谅见谅!”“嘿!你们这些年轻人,觉得我这老头子好糊弄?看你模样倒像是在思心上人!”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说话往往一语中的,房疏心虚一下,下意识看了眼霍台令,两人目光正好对上,又同时错开。谁人挽得一江水,来洗今朝一面羞。麻贵得了胜仗,心里暂时没了恼心事,说话真如长辈一般面提耳命。“你看台令做什么?长辈在这里说个忠告,你看看台令快成亲了,囍事在即,人都精神百倍,你看看你……二十六七这么大年纪了早就应该考虑婚事了……”房疏点头,“大人说的是……只是晚辈只望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不愿三妻四妾,分不了这些心,顾不得这些人……所以急不得。”“你小子真是个怪人……”,麻贵叹了口气,“听着你小子怎么有种求佳人而不得的失落……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人,说不破,看不透。”“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才真的是大喜日子。不适合说这些家长里短……”麻贵脸上也有些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我看房疏眼善心喜,老夫有几分心认你做干儿子……”房疏有宠若惊,说话都有些顿然,“这……”,他瞪大眼睛,眼神飘荡。“哈哈,房疏若有一丝不愿我也不会强求的,算起来我这老头子年纪大完全能当你爷爷了,不必苦恼。”房疏忙着解释,“哪里!太……受宠若惊,自然是天降恩宠,还怕大人说了笑,我给当真了,好不尴尬!”先不说麻贵战功垒筑,官大兵强,且不说借着复杂的人情网,总算有个能拿得出手的背后靠山。再者房疏也是打从内心里喜欢这个长者,送了自己风光剑,正无以为报,有此良机,实属不易。“我膝下有七子八女,最小的女儿与你一般年纪,可惜嫁到了山东真定府,都生了一儿一女,信上说,那两猴崽子都能偏低跑了。”,说罢麻贵脸上出现了些念想,“等我此番告老还乡,就寻着机会挨个儿去看看。”霍台令搭腔,“房大人好命,我看着大人也觉得亲切,何不把我也收了?”麻贵简直是喜上加喜再添喜,忙说:“哎哟!这事儿我问都没有敢问你,你若有意,那是正好!等这面圣一事过了,咱们们爷几个好好聚聚!”说的是不再来往,别有纠葛,房疏本来心喜,又换心烦。这下可好,稀里糊涂又搅在一块了。行至午门口,百官阵列两旁,房疏回到自己位置,霍台令护送麻贵等人上前。天子端坐城门上,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仪式,神宗都有些不耐烦,最后神宗下旨,当众宣读《平倭诏》:“联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百官将士虽垂首默听,全程仍然内心依然波涛汹涌,为身为大明子孙深感荣幸并自豪。“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一句话在房疏心底跌宕不已,反复吟读,越发情绪澎湃,原来家国情怀和锄强扶弱是刻在炎黄子孙骨子里的东西,虽然里面也参杂的贪婪,自私,嫉妒。到了关键时候,那些不好的东西总是会被封到地底,为了遏制贪欲邪恶,可以奋不顾身献出自己的一切。抗倭之争才算正式了结了,神宗出资国库三十万两雪花纹银犒赏将士们,包括良驹千匹,绸缎万尺,粮油数吨,赐麻贵护国大将军,官升至右提督,其下亲信或有升官或有得财或两者皆有。陈璘虽然仍然驻守朝鲜协助安内,可他战功不小也加封爵位得了不少金银财宝,连他儿媳妇也都加封外命妇。邢玠战功不小,在老家益都赐了良田美宅,大量金银粮油。霍台令本来官至二品,只是授予了一些虚爵,将之前为朱常洛所建造的避暑山庄赐了他,房疏恍然想起,那是那晚霍台令带他“幽会”之地。刘大刀刘舜等人皆有升官。提到房疏时却只说了赐银赏粮,百官都有些意外,他的功劳也是不小,麻贵刘大刀皆上书提过他的赫赫战功,如今却像一般将士一样被打发了。房疏倒也不觉得意外,可能是那琏英一事得罪了皇上,也可能是霍台令……他不是说离了他,要让自己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吗。怨不得旁人,但是说不失落也是假的,却依然面带笑意扣谢隆恩。下午神宗设了大宴仪宴请百官庆祝一番,也就设在午门,尚宝司负责摆上御桌,铺上黄麾。百官入座,霍台令落座于殿内上座,房疏落座于殿外下座,两人隔得远,侧身也很难看到彼此,这稍微让房疏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些,发现今天只要有机会两人视线便会触碰上。教坊司设九奏乐歌,待奏起《炎精之曲》,群臣下跪亦举酒。房疏才发现坐与最上位的皇上身旁还有郑贵妃和神宗生母孝定太后,孝定太后一旁面容憔悴略显衰老的女人是王恭妃——朱常洛生母,依稀还有清面俊秀模样——还没有被深宫高墙蚕食殆尽。各位皇子按年长顺序坐在皇上跟前,朱常洛一眼就看见了房疏,对他含额一笑,房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迟钝了片刻也回了个“笑礼”。得了房疏回应,又低眉顺眼俯下头,伪装得一脸无害。一看他这模样,房疏就后悔了,心里一万句问候他父母的话憋在心头,不过也只能憋在心头,这要是真骂出来,就真成了欺君罔上了。随着《皇风之曲》一响,光禄寺侍卫给皇上斟酒,又请饮群臣。这种大宴仪式繁杂,八轮舞蹈,九轮敬酒,时间恰好进入了晚饭时候,开始上宴,食材皆是四方奇珍,经由御膳房精心烹饪,味道色泽极佳,满殿果菜飘香,瓶插金花翠叶。房疏吃了一些便再无食欲,一旁吴应爵塞得嘴满满,夹了箸肉脯当入房疏碗里,“复炎……这个肉也不知道怎么焖的……嗝~,入口即化就罢了,下肚后齿颊留香……看你的都没有动……”房疏看他打了嗝又忙喝酒下肚,微蹙眉头,将自己这份也给了他,“爱吃,你就多吃些罢。”“算了,我胃口也不大,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说他胃口不大,可他把自己跟前的玉盘银杯都扫得精光。注意到房疏的目光,“不能浪费食物不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说罢,吴应爵乐呵笑了笑,摸出一方汗巾仔细擦拭了玉盘底,油污菜渍渐去,盘底一只食指节一般大的金羽凤凰,凑近一看眼睛爪子具是栩栩如生。吴应爵啧啧赞叹,“要不说皇家的东西就是好呢!你看这盛菜的盘子都这样精致,陶瓷里装金条……工艺复杂。”原来这吴应爵有个小癖好——喜好陶瓷。除了八卦百态外就喜欢收集一些陶瓷制品,听他自己说每月月俸一半都得贡献给釉色廊——京城小有名气的瓷器古玩店,还有一半上供养高堂。此时这吴应爵抵不过诱惑,手脚哆嗦摸了一个袖珍玉盘子,想揣入怀中,房疏眼见,心下了然,制止了他,低声嗔喝:“不可胡来!!”吴应爵如迷鬼被唤回了神,嘴角抽动,还是听了房疏的话放回了袖珍玉盘子,并羞得满脸通红。第48章好不容易吃过了这顿表面极尽奢华实则味如嚼蜡的大宴,房疏有些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家三口吃清粥小菜的样子,娘亲总舍不得多夹新鲜蔬菜,自己总是多夹碟子里的酸萝卜丝儿,爹吃饭的时候脑子里多半是在想事情,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直到后来生活好些了,桌上的肉食娘也总舍不得夹,几乎就进了两父子碗里。“娘,你怎么不吃?”“娘不爱吃这……”当时还真以为娘不爱吃。“绝哥儿,干娘不是说你喜欢吃这肘子吗?为什么都打包给我了?”“现在不喜欢了,腻了,你不打包也没有人吃的,反正也是要丢的!你若吃不下也可以给你师弟尝尝……若都不吃就倒了喂狗,没有狗就扔在茅厕里,化作粪了还能滋润一方青绿。”,一番话将这近两斤重的肘子各种下场都安排妥当了,说的霍台令讷讷的接过食盒。“那……谢谢干娘……”方殊绝心性有些孤傲,自己纡尊降贵三番五次来寻他,还遭了娘多少白眼和阴阳怪气嘲讽——长大的儿子也是留不住的!不谢自己却谢别人,纵然是自己娘亲,都抢夺了自己功劳。“你谢干娘做什么?”“干娘辛苦做的……”方殊绝鼻子里哼了口气,“罢了,我走了……”搞得霍台令心里发慌,看得出方殊绝不高兴,莫不是因为干娘让他跑这么远来送吃食,不太乐意了?毕竟他这么辛苦,应该再谢谢他的!抬头一看,那青色背影早没入了人群,下次再说吧,只怪自己脑笨嘴笨。房疏摇晃了头部,怎么又想到那小鬼了。一旁吴应爵以为他不胜酒力,微微拢着他肩膀,以备他随时晕倒。“我没有喝高,我拢总就喝了几杯,只是有点头痛。”百官食足酒酣,每人身上都带着酒气,真有不胜酒力的已经半晕或者已经晕了,让人送回了府上去,这样一看,房疏又后悔没有装醉,还得躲在百官外围看最后的烟火仪式。吴应爵在自己耳旁私语,“这霍大人真是能干,听说这些烟花配方都是他前段时间写的画的,又能造□□,又能弄烟花,□□似男人,烟花像女子,是不是又能掌控男人,又能俘获女子?我弟弟的二房太太有次在街上见过霍大人一面,哎哟……不提了,不提了!!”一般人听他不提了,准会被勾来好奇心,只要开口让他说,那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没想到房疏充耳不闻,只认真看着天上烟火,天上烟花太闪耀,映得人间无色,绽放瞬间如乍见之欢,不出片刻又光暗化灰,终归是寂寥。本来耳边叽叽喳喳,突然没了声响,房疏下意识回了句:“什么?”吴应爵本来有些无奈,一听房疏又回应自己,忙说:“我弟那二房有次与我弟行事时儿,嘴里居然喊着霍大人的名讳,这小淫贼差点没被我弟打死,我弟有了这事儿,便心里恨上了霍大人,我想霍大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就招惹了一个仇家。”“喔……”看房疏眼里也闪着天上五彩火光,也不知道他听没有听进去,这“丑事”白秃噜了,听众兴致缺缺。最后神宗有些酒酣,揽着郑贵妃就要回后宫,对太后道了别再对今晚守卫负责人——闻玄青、霍台令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只是不知闻玄青是不是夜色里看不真切,他看到郑贵妃回头对霍台令使了眼色。再回头看师兄,师兄没有什么表情,只转头往向百官群里。房疏见众人皆散,也准备出午门去,结果沈一贯主动来找了自己,先是假意寒暄拉扯一下,又听沈一贯按理嘲讽他,“都说红颜祸水,这蓝颜也是祸端,同样搅得父子不和!前几日这大皇子为了您还冲撞了皇上几句……大皇子这么好脾性,倒不知房大人炖的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生出了反骨!”这一个两个显然就不止是大皇子了。“做父亲的,应该多了解自己孩子,天下长不出无端的反骨的。”一句话说得沈一贯一时接不下了话,这次匆忙的谈话不愉快的收尾了。一旁吴应爵看这阵仗哪敢接话,静悄悄的跟着房疏身旁。沈一贯身旁是都察院御史,他说:“沈大人今天是不是多喝了几杯?现在京察关键时期何必得罪这些言官?疯狗是会咬人的。”沈一贯胡子都快被气的吹了起来,前两日,霍台令突然破门而入,指名道姓唤自己绝不能动这芝兰探花,吃了几十年的盐巴最后被自己儿子给威胁了。“先生!房先生!”才赶走一个麻烦又来一个麻烦。王安一路小跑追不上朱常洛,朱常洛今天穿得极其庄重,穿着冕服——衮冕九章,头戴冠,额前珠帘随着他跑动,晃动不止。他拦住房疏的步伐,“先生……前阵子听闻您受了伤,本想出宫来看您,却被禁足,出来不得,为这事儿……我还顶撞了父皇。后来您又不来授课了……许久不见了!”笑得稚气未脱,一派天真,不像初见的那样苍白憔悴,也许是因为酒,脸上都红彤彤的,若不是他这身装束,真像邻家男孩。让房疏都差点忘了——他的“好心肠”、他的“好软弱”了。房疏心里愤懑:真是坟场唱戏——给鬼看!见周围只有吴应爵和王安,这次他假笑也不想,不冷不淡:“劳谢殿下忙中还记得下官,郎中说近日需要好生休息,下官正准备回府休息了。”作拱做揖,就要越过他身旁,却被朱常洛拉住手腕,“先生……您看着脸色不好,我很是担心”。房疏手上像沾了臭虫,还来不及挣脱,霍台令又如鬼魅一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房疏身后,从朱常洛手里揽过房疏的手。“王安!还不送皇子回宫休息?!”这一声喝止,王安连忙拉过朱常洛,“殿下……今儿累了,该回去休息了。”朱常洛这次却不怎么演得出来,眼里不甘之情隐隐不散。送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煞神,房疏没有和霍台令多说什么,尽量显得自然,麻贵看两人一起,便打了招呼,霍台令非要让麻贵在他府上住几日,府上大,哥哥侄儿们也都安排的下。还没有正式收干儿子,就哥哥侄儿叫的亲热,怕口里所谓的侄儿年纪比他还大了。麻贵思量了片刻,便同意了。最后霍台令想送房疏回府,房疏推辞说祁量在外面候着不需要劳驾他,霍台令说得礼智彬彬,“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客气?”闻玄青老远看得房疏满脸不乐意,跑过来,主动请缨说:“师兄也累了,我送复炎回去便可。”房疏点头答谢,却不见霍台令对闻玄青恨恨的眼神。当然,闻玄青也没有注意,更让霍台令恼怒,生得气没人接着怕会自爆,便瞪了一旁吴应爵。吴应爵首先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出了宫城才觉得莫名其妙。闻玄让卫广送吴应爵回吴府,于是他与房疏、祁量同路,距离还祁量成亲不过几天时间,房疏也就邀请了闻玄青还有曾凌天他们若是得空,也来热闹热闹。闻玄青像是喜神上身,道:“最近好事儿都扎堆了,你这里,师兄那里也是过两天的事儿,师父这几天都喜气洋洋的!”房疏心里依然钝痛,转移这个话题,“听吴翰大人说他有意将他女儿吴金钏儿许配与你,给你师父提了此事,然后呢?我倒是没有听得下文了。”闻玄青有些羞赧,“怎么就像街口贴告示——人人皆知了?我让师父推了,师父还踌躇不决。哎!”房疏一听苦笑起来,“定是上次去郑府参加寿宴时,那丫头看上你了,倒不失为女中豪杰,定她表达了意思,她父亲才做的这般决策的!”“啊?见过啊?好像想起来了!”,虽然闻玄青不喜欢人家姑娘,但是谁知道有人喜欢自己不高兴呢?笑了两声又苦闷起来,“真怕师父接下了这门亲事……”祁量白了他一眼,“师父定的就要接受?闻大人倒像没有长大的孩童似的!”“祁量!”,房疏喝止他一声,“长幼尊卑不分!”“复炎……,哎,我觉得祁量说得也挺对的……”,闻玄青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师兄也这么说过我……是不是挺招人烦的?”祁量想勾过他肩膀,说些男人间的悄悄话,却被他躲过,才想起来这“大小姐”还嫌弃别人脏呢。他努了努嘴,眼睛一转,说:“闻大人,你知道,成为成年人第一步是干啥吗?”“什么?!”,第一次有人给自己授课,闻玄青自然是洗耳恭听,眼睛满满的求知欲。祁量看着这文官惧怕的天鹰——闻玄青一脸人畜无害,心里自豪感有些爆棚。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闻玄青虽然嫌弃祁量邋遢,咬咬牙也是可以忍受的,就凑近了些,就听他说:“去锦鸳坊里快活一天,就啥都知道了!”锦鸳坊是典司苑被抄后迅速崛起的勾栏院,这些东西如雨后春笋,割了这一茬,又有别一窝发出,这里也属于九莲教。闻玄青连忙与他拉开了距离,眉头紧蹙。房疏知道祁量多半没有什么好话,他还当起了人生导师。“师父从小就说过,那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那是腐蚀伦理道德的地方!”祁量简直憋不住笑了,捂着肚子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