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掌印有点撩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作者:炉烟双      更新:2023-06-20 12:41      字数:9824
  她撂下句话就出了延禧宫,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都交给杨平去办。往日六年的情分全都葬送于此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说她忘恩负义也好,恩将仇报也罢,深宫之中沉浮六年,有些事情早就身不由己了,要想活命就必须狠下心,更何况还有襕明,当年进宫的时候,襕明不过才七岁,她没有爹娘,襕明是她唯一的亲人。出了西直门往南,身后有脚步匆匆跟上来,阮澜夜呵斥道:“都退下,不许跟上来。”身后人是伏顺,听见阮澜夜的冷喝,踌躇的止住了脚。干爹发了怒火,他隐约知道些什么,以往只当干爹和贵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干爹对贵妃也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咯吱窝底下过日子,总归不痛快。依着干爹那样的人,只要是落到手上的,不褪下层皮就别说知道厉害。有的时候,心狠一点未必就是坏,到了这个位子上,已经由不得他了。这些年来结仇无数,他若不为自己打算,那下一个死的就是他。长长的宫道上没有人,阮澜夜独自走在宽道上,身上穿着素白曳撒,腰上束玉带,夕阳在她身后照耀,拉出长长的影子,有清风从两旁夹道吹过来,带起她的膝澜。她转头,冷声道:“谁在那边?出来!”拐门上有脚步踢踏的声音,阮澜夜眯眼望过去,见着是楚锦玉。锦玉讪讪地,她不是故意躲在那儿的,她刚从启祥宫出来,错眼瞥见他站在那里感怀,知晓他大概是从延禧宫出来的,他这样伤感,是为了周贵妃么?“我……我从启祥宫出来的。”阮澜夜搭手,朝着西角门上扫了一眼,这儿是离启祥宫不远,她对着她深深地躬了一下,淡淡道:“娘娘是去陪着殿下了么?”她点点头,头一回看见他披着头发的模样,心里擂鼓似的,连忙低下头,垂眼瞥见他小指上划破了,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她讶然道:“厂臣手受伤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小指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应该是刚才在延禧宫里不小心划到的,微微蜷缩了拳头,嗯了一声,“劳娘娘挂心,这点小伤不碍事。”锦玉掏出怀里的帕子,上前将他的手包起来,低声道:“小伤也要注意的,伤口露在外边,不容易好。”她愣愣地看见她突然的靠近,低头望见她莹莹然的脸庞,忽然想起那夜在启祥宫里的那张脸庞,这算什么?有些不耐烦,缩回手后退了一大步,沉声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她双手愣在原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遂上前劝慰道:“世上那里有十全十美的,瞧我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了,爱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人死过一回,才知道踏在实地上有多么好,只要还活着,还有什么不顺遂的。”敢情这是在安慰她么,她知道些什么!救她的命无非是因为她正宫皇后的身份,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同她指手画脚,深宫之中这么多天了,她难道就没弄清到底是谁说了算么?阮澜夜背手哂笑道:“娘娘自以为了解臣么?”她故意上前,抬手拔掉她棕帽上的顶簪,自顾自将自己发丝盘起,“外头的风言风语多,臣劝娘娘还是少打听的好,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娘娘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鬏髻没了顶簪就固定不住,锦玉一头青丝全都倾泻下来,披在身后肩上,她双手捂住棕帽,气的肩头直打颤,狠冲冲就开口道:“厂臣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出于好心,您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感激爱戴您,旁人都说厂臣心地恶毒,我偏不信,巴巴地跑来安慰您,您不领受就罢了,拐着弯的一句话就将人顶到南墙上!”阮澜夜彻底怒了,几时敢有人这样同她说话?说她心地恶毒?前儿还说她是观世音再世,今儿就改口了。果然好了是观音菩萨,恼了就是牛头夜叉么!“娘娘敢说自己就没有私心么,巴巴地来劝慰臣?娘娘难道不是来看笑话的么,好看看臣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顺着贵妃绣床往上爬,如今又翻脸不认人,将人赶尽杀绝?娘娘不必掩饰,有什么不痛快直言说出来就是。”她不知道自己今儿是怎么了,像吃了火|药,往日里这些传言她从未放在心上过,就算众人心里有腹诽又如何?没有人敢拿出来说!她心里一肚子的气没处儿发,索性楚锦玉撞上来,也不愿细究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一股脑儿将所有的恶言全都发到了她身上。楚锦玉没有那样的意思,可话说出去再去衡量也晚了,她气得眼眶酸涩,眼泪憋在眼眶里,她以为宫里头除了碧蓉,就只有他对她好,可如今这番话说出来着实伤人,她觉得面子里子全都没了,气得浑身打颤。“厂臣和母后在吵架么?”身后有人说话。阮澜夜抬眼瞧见司马钰在门上探头探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觉得这样似乎有失体统,遂上前躬身作揖道:“殿下何时来的,臣与娘娘商量些事情,是臣一时忘了规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锦玉背朝着两人,也看不清阮澜夜到底是什么表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是在变相朝着自己道歉么,她心里有气,那番话刺进了她心坎里,越想越伤心,索性连规矩也不顾了,头也没回就往哕鸾宫方向走。身后司马钰瞧见锦玉走了,有些着急,喊了一声母后,可锦玉依旧没回头,一路小跑隐进了东直门,直到再也看不见。阮澜夜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原本一肚子的气这会全消了。她本来也没想这么同她说话,一时气上头不知不觉就将人伤了。也许她真的是无意的,可话都说出去了又有什么法子,以后再挽回罢。突然想起来,低声问司马钰:“殿下,您刚刚叫娘娘什么?”司马钰道:“母后呀,曹大伴说她是我的母后,叫我以后要听她的话,母后每天晚上会陪我睡觉,还会给我讲故事。”他顿了一下,抬头问他,“厂臣,昨儿张阁老问我,说要立太后。我问了大伴,只有太后才能陪我晚上一起睡觉,我能让母后当太后么?”阮澜夜抿了抿嘴,望着刚刚楚锦玉离去的地方,笑道:“殿下要立谁都行,不用问旁人。”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我喜欢吃鱼”投了一颗地雷,撒花感谢~因有人提起,所以再次说明一下。本文是架空文!针对考据问题,大部分规制习俗参考的是明朝,但我不是古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我会尽量考据不出戏。关于太监自称“臣”的问题,这里统一说明一下,阮澜夜的身份除了司礼监掌印,还提督东厂,是属于有官衔在身的,因此文里都称“厂臣”。以下是百度百科“奴才”词条里的一句:明朝时期,太监称为“厂臣”、“内臣”,大臣统统自称为“臣”,并无奴才称谓。但是为了区别对待,阮澜夜称“臣”,其他不重要的小太监还称“奴才”,毕竟人家是主角么,高级太监!第11章高皇帝的梓宫在奉天殿停灵二十七日,各内阁大臣都已商定由大殿下继位,大殓过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君登极,迎来大郢朝第八位皇帝,自此年号为天顺。开春时节发了一回倒春寒,温度一下降了,瞧着这发白的天儿,看样子要下雪。惜薪司忙得焦头烂额,天一冷,各个宫殿都备上了暖炉和薪炭。高皇帝驾崩后,这禁宫中殉葬的殉葬,发往泰陵的发往泰陵,剩下的也没几位娘娘,走到哪儿都透着一股寒意。王平端着熏笼沿着西安门行色匆匆,跟在伏顺身后,冻得瑟瑟发抖,呵气凑上前道:“公公,哕鸾宫这犄角旮旯的偏地儿,用得着这红罗炭么?上头都要归档,要是叫我师父知道了,指不定又是一顿打。”红罗炭是宫中御用之炭,往常只有乾清宫和坤宁宫里用得上。如今不明不白的就往冷宫里送,上头若是怪罪,他头一个要挨罚。自从上回阮掌印在中极殿处死了个端茶的小太监,各监掌印都胆战心惊,生怕惹恼了他。伏顺没回头,咒骂道:“你个胡崽子!也不自个儿琢磨琢磨,咱家吩咐的事儿那就是督主吩咐的,敢违抗干爹,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是是是,奴才记下了!”王平立马闭上了嘴,既然是阮澜夜吩咐的,那就是圣旨,谁敢去触他眉头,不是找死么!只是纳罕,这土皇帝何时跟冷宫的里人有了牵扯。纵然心里纳罕,嘴上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正走着,刚路过西长街,天上开始飘细雪,起初还只有星星几点,不大注意。结果越下越大,雪团子似的往下掉,没过多久,地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哕鸾宫里,灯火通明。碧蓉推窗朝外看,冷气直往里窜,吸溜了声鼻子朝后缩,搭道:“主子,外头下雪了!真是纳罕,四月里的天按说早穿单衣了,这会竟下起雪来。”一面说一面拿胳膊抵坐在床榻上的锦玉,“哎,您说这算不算佛地上造孽?”锦玉觑她一眼,“乱说些什么,高皇帝才上仙途,叫人听见非拔了你的舌头!上回教训还不够你受的,这里头到处是眼线,真当人家是死人呐!”上回碧蓉胡乱说了一回,也不知就被哪个耳尖的听去了,惹得阮澜夜误会她要看他笑话,隔着半个月连人影都没。人不来也就罢了,总归凶神恶煞的,见着也不自在。可人家气性儿倒挺大,还记仇,往常三天两头送好东西来,如今连茶壶里的水都是凉的。手掌往被窝里探去,凉意触上指尖,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被褥熏得又香又暖,风头霉头两隔壁,瞧,遭罪了罢。”碧蓉也怅然叹息,摸着床头的百宝箱道:“谁叫您得罪了阮掌印,说话也不注意注意。”她跳起来就道:“怪我么!明明是他自己断章取义,我哪里有胆子敢笑话他,连缘由也不问,上来就一竿子打死!你是没瞧见那日他狠厉的眼神,简直能一把掐死我。”“我的天爷!您说话能不能小声些,要是叫人听见了,明儿装棺收殓的就是咱们了。”碧蓉扯住她的手臂,上前劝慰,“人家如今权势在握,心性儿比天高,您冲上去胡乱安慰一通,没头没尾的,也难怪人家阮掌印要生气。”肩头卸下来,她细细想着那日的情形,他刚从延禧宫出来,亲手处置了贵妃,心里肯定不大爽快,自己撞在枪口上,难免要受气,可她不也是好心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的就是阮澜夜这样的人。她坐在案边,撑手托住下颌,苦恼道:“那怎么办?”碧蓉凑上前来,朝着锦玉干笑,嘻哈道:“主子,要不您去求求情,没准掌印他老人家一发慈悲,咱们可就发迹啦!”她转过头,甩帕子负气道:“我又没错,凭什么要我去求情,我也是很要面子的,好歹我也是皇后,低声下气跟太监求情,这算什么!”碧蓉端起身嗤道:“得,您是当了和尚头就热。掌印是什么人,在刀子尖儿上赌气,受累的还不是自个儿。”这话说的没错,这宫里有谁当她是皇后。鬼门关里走一遭的皇后,她大概是大郢朝头一个。连自己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旁的还计较些什么呢?正想着,明间门上传来拍门声,碧蓉一惊,从塌上跳下来,纳罕道:“都这会子了,谁还上咱冷宫来?”锦玉早上塌上躺着了,天冷,连开口说话都哆嗦,背朝里打了个呵欠:“管他呢,估摸着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咱们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你去打发了,我困了。”说着施施然朝里闭着眼准备入睡。自从发迹后,总是有小太监来巴耀,以前也就算了,可如今殿里什么都没有,谁还去管那些闲事。迷糊间听见门吱呀一声,没听见碧蓉的声音,她嘟囔了声,含糊不清闭眼哼道:“碧蓉,我腰疼,你替我按按。”阮澜夜站在床前,钉子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映衬的有些昏暗,朦胧间勾勒出她的肩头,她窝在那儿,身形嶙峋很瘦弱,和她第一次见她时一样。不是让尚膳局多添伙食么,怎的半个月过去了,还是这般瘦弱?锦玉闭眼昏昏欲睡,身后人迟迟没有动作,她有些着急,不耐烦皱眉道:“碧蓉,我腰疼……”一变天就浑身不自在,她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利索,自从到了郢都,吃住和建瓯完全不一样,她不大适应,因此身子一直不大爽快。有手从被窝里摸进来,被褥角一掀就有凉意透进来,她浑身带起战栗,肩头微微缩了下。那双手在腰间使力,力度大小很合适。锦玉觉得很舒服,直说碧蓉的手法越来越好了。人一飘忽就开始犯糊涂,锦玉就是这样的人。两手折叠垫在左颊下,闭着眼温吞道:“碧蓉,你说我明儿去跟阮澜夜道歉,该怎么说?”腰间的手一顿,力道变得柔和起来,她能感受到青葱手指捏在腰间的触感。甫一松口,还是觉得没面子,锦玉又道:“不行!凭什么我去道歉,做错了的人是他,错了就是错了,他若是能低个头,我也还是很好说话的。”腰间的手终于停下了。阮澜夜停住手,细细描摹她那半张脸,未施粉黛清清丽丽,看久了就觉得极有味道。高皇帝要立皇后的时候就传闻,新皇后是个江南人,从建瓯来的,是建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宫里美人无数,看多了有时候会忘了自己也身处美人堆里。她的手搁在她的腰上,正好扣住她的腰肢,有种盈盈一握的感觉。阮澜夜轻笑,她倒还真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让她低个头?哪里来的派头!原想着那日话说的重了,往后一道儿相处起来有些不便,遂冒着雪来看她。谁知连睡觉也不踏实,竟然差遣起人来,要她给她捏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也装傻充愣的陪她演戏。锦玉良久没听见碧蓉回应她,照她那个性子,叽喳的像个麻雀。刚要回头,又听见明间门上传来敲门声音,以为又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她有些恼,低声咒骂了句:“还上脸了!没完没了!”跳起来就要起身,回脸装了个正着,四眼相对的瞬间,锦玉吓得魂都没了,咽了下喉头结巴道:“公公,怎……怎么来了?”阮澜夜漾着唇角朝她微笑,开口道:“怎么,臣伺候的不好么?”说着又要伸手上前,锦玉骇得半死,从他胳肢窝处溜出来,赤脚踩在地上,欲哭无泪道:“公公,你作什么?”锦玉总觉得阮澜夜不正常,她和贵妃的事情,向来也只听人说过,可无风不起浪,若是没点纠缠,旁人怎的偏偏就置喙他?没准儿就是有点那种癖好!僵持着不知怎么办才好,门上又传来声音,锦玉呵呵笑道:“我……我去开门。”人还没走出去就被扯回来,阮澜夜低头瞥见她露在外边的脚背,光滑细腻,她有些不适,偏过头道:“娘娘歇着,臣去开。”外头的人是扶顺和王平,端着红罗炭来的。扶顺看见自家干爹从屋里出来,有些惊讶,讪讪地问:“干爹,您吩咐送给哕鸾宫的薪炭,这会送进去么?”言下之意,干爹您里头方便不?阮澜夜皱了皱眉头,接过熏笼,沉声道:“一早儿就吩咐的,怎么这会才送来?”扶顺道:“干爹不是吩咐儿子去了一趟东厂么?事情忙完才想起来。”阮澜夜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行了,下去罢。”扶顺带着王平退下,冒雪走在东长街宫道上,王平哈哈道:“奴才头一回见掌印,瞧着挺面善的。公公走运,能认掌印做干爹。”扶顺心里美滋滋,长搭了声那是,抱着拂尘神气朝前走。王平凑上去问:“这么晚了,掌印怎么也在哕鸾宫?”扶顺怔了下,他也纳罕,干爹吩咐他送薪炭,自个儿倒先去了。想起往常在延禧宫的光景,觉得不寻常,一个女人和一个太监,孤寡寡待在屋里,任谁都会往那上面靠。不过干爹是何人,禁宫里的大拿,个把妃嫔算什么!淡淡搭了声:“干爹的事儿是你能过问的么!”王平在身后点头哈腰道是,两人一道儿隐身进了长安门里。夜幕沉沉,外头雪下的愈发大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瘦瘦”投了一颗地雷,爱你哦~撒花鼓掌~第12章里屋有些凉,阮澜夜端了熏笼进来。红罗炭是宫中御用之炭,烧起来无味无烟,没一会儿殿里就暖和起来了。楚锦玉站在床榻边儿上,双手掩在身前,不敢挪动一步,乜斜着眼偷偷打量他。阮澜夜站在明间落地罩外,围着熏炉添炭火,隐约的光亮照的脸庞莹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他似乎对谁都是这样,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屋内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压抑。她抬眼看窗外,窗户被关得严实,心里直骂碧蓉不知道哪儿挺尸去了,刚刚就是她去开的门。她以为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谁知竟是阮澜夜,她倒好,开了门一声不吭就跑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煎熬!苍天的!她刚刚竟叫他给她捏腰,还说出一大堆的屁话来,想起来简直想甩自己两巴掌。本来误会就没说清楚,现下就更是有口难辩了,落到他手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阮澜夜蹲身站起来,腿有些麻,瞥眼看见她毕恭毕敬站在边儿上,一句话也不说,倒是乖巧得很。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要她低头,转眼间就变了个人,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那么骇人么?踱过步子迈向她,抿嘴道:“娘娘腰还疼么?要不要臣再给您按按?”锦玉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哪里还有胆子差遣他,朝他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哪里劳烦公公,您坐,我给您倒杯茶。”她朝他比了比手,请他坐在暖炕上。阮澜夜也不吱声,淡眼看她忙来忙去。她大概很紧张,有些手忙脚乱,茶盏相碰发出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宫里的女人,她看过很多种,但这样傻的似乎还是头一个。锦玉端着茶盏提给他,眼睛不敢往上斜,呵呵笑着,颇有讨好的意味。阮澜夜接过,淡淡抿了一口,她觉得好笑,才刚不是还很有骨气的么,遂开口道:“娘娘知道伺候太监的都是什么人么?”锦玉没听明白,迷糊问了句什么。阮澜夜放下茶盏,搭手在曳撒间,忽然抬起头,正好撞上她投过来的眼神,心头惘惘地,有片刻的失神。她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眸,里头没有混浊,干净如水,甚至让她自惭形秽。宫里头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些年来,她比谁都清楚,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比起周贵妃,她要单纯得多。敛了下眼梢,含笑看她,道:“只有给太监做对食的,才这样给太监端茶送水,娘娘这是何意?”她满脸笑容止住了,问她是何意?她倒是想问他做什么,一回两回的拿这种事情揶揄消遣她好玩么!耗子急了还咬猫呢,三番两次往这上头提,真当她是泥人捏的么!她直起身子,壮了壮胆挺胸道:“公公这么调戏人好玩么,我也是有脾气的人,您是救了我的命,可您不能这么作贱我。”阮澜夜作大惊状,连忙起身朝她垂了一拱,故意憋屈道:“娘娘这话真是折煞臣了,臣不过是与娘娘说了两句顽笑话,娘娘这么凶神恶煞的,左一句调戏右一句作贱的,真是叫臣冤屈死了。臣省得,虽说是司礼监掌印,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太监奴才,不是全乎人,又有谁放在眼里?原想着娘娘和宫里其他贵人不同,是个和蔼可亲近的,这才脱嘴多说了两句,谁知竟惹娘娘往歪道儿上想,臣真是死也难辞其咎了。”好家伙,她才说了一句话,至于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辞么!锦玉是个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这种人最好对付。阮澜夜在深宫之中沉浮多少年,楚锦玉这样的,哪里能敌得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虚托起他的臂膀,讪讪笑着,“厂臣这是做甚,我没有要嘲笑的意思。”本来进宫做太监的苦就已经够受的了,底下挨了一刀,往后就是断子绝孙,一辈子老死宫中。如今若要再遭人瞧不起,那果真就是钝刀子割肉似的煎熬了。阮澜夜提了曳撒上前,替她整理云鬓,对着铜镜里的人打量了一番,曼声道:“说起来也是臣的不是,那日也不知发了什么倒灶的疯,说了一大堆的不该说的话,承蒙娘娘气性儿好,不和臣计较。”锦玉嘴角搐了搐,她几时说过不计较了,为着这个她生了半个月的气,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他会来找她算账。他倒好,一搓嘴皮子就带过去了,害的她为此担忧了半个月。话说他今儿脾气倒是好,竟然肯先低头,难不成她刚刚的话奏效了?就驴下坡的道理锦玉还是懂的,人家是掌印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再闹下去恐怕就要恼人了,她半推半就,回过头朝他含笑道:“厂臣哪里话,那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胡乱凑上去,好心办了坏事。”阮澜夜一笑,“深宫里的事,娘娘以后就能琢磨出来了,如今殿下登基,等过些时日就会立娘娘为皇太后。届时臣一切都还要仰仗娘娘,娘娘以后若是发迹了,可千万不能忘了臣。”锦玉一怔,原来这就是他救她的目的么?他舍弃了贵妃却单单选了她,大概也是看重了她比贵妃要好控制,猜来猜去,总归都是他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太监不似朝堂上的大臣,说到底是皇帝的私人奴才,就算大上了天也还是皇帝的一句话。明目张胆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索性就要找个和皇帝贴心的人控制,原本这位子是顺妃替代的,可生母毕竟是生母,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旁人再怎么做都替代不了的,所以衡量来衡量去,只有她这个半道儿上杀出来的皇后最好把捏。这么一瞬间,锦玉觉得自己似乎全都想明白了,从高皇帝驾崩的那刻,一切就都算好了,从殉葬再到周贵妃的落马,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甚至怀疑连顺妃的死都是他们一手促成的。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尽管嘴上是笑着的,可眉眼里的算计,像墨汁一样深不可测,锦玉突然寒栗起来。他原本就是地狱的修罗,却被她阴差阳错的认成佛陀。浑身战栗了下,她站起来退后了两步。无知的人其实最大胆,越是思量的多了,才越懂得害怕。许是察觉到她的不适,阮澜夜微微弯了唇,颔首道:“娘娘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娘娘也该清楚,如今殿下依赖娘娘,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娘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屋内的烛火突然跳了下,灯台上的烛油每隔三两个时辰都要有人添。阮澜夜提起曳撒,轻微拂了下,捏起铜镜妆奁的铜剔子挑了挑灯芯,房内又恢复明亮。他站在灯台边儿上,一张俊脸被晕的发黄,原本狠厉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阮澜夜回头打量她,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儿,知道她是了解了自己的意图。她到底还是单纯的,其实这番思量早在她进宫之前就已定下了,不管进宫做皇后的人是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也许还未踏进来,就已经身在其中了。而她这番话,大概是她进宫之后明白的第一份算计。细想到底,阮澜夜甚至有些同情她,十六七的年纪,花儿一样,从懵懵懂懂的单纯要染进这污泥里,未免有些可惜,她身上有她羡慕向往的纯洁美好。宫里沉浮六年,纵然处在权利顶峰上,可似乎还是不得意,总归觉得缺了点什么。她终于软下心来,温旭道:“娘娘不必忧愁,更无须害怕,既然已经蹚进来了,就全当是为了自己。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娘娘是蹈过义的人,定然比旁人更能体会活着有多么好。连鬼门关都挺过来了,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呢,这话娘娘不是还同臣说过的么。”锦玉脑子里有些恍惚,总觉得有种被人又骗又哄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可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阮澜夜上来牵她的膀子,她迷糊地竟连反抗都忘了,任由他牵她上塌,像个没主见没方向的孩子似的,踌躇间忽然听他说了句:“再说了,还有臣呢!有臣帮衬着您,没人敢欺负您,往后当了太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想耍什么威风就耍什么威风,没人敢阻挠!”锦玉没听清楚他后面说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句:还有臣呢!他的意思是,往后她就能依靠他,万事都能指着他了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硬币”投了一颗地雷,么么小天使~第13章夜幕沉沉,大约庭院里有鸟在叫,一直叽叽喳喳飞到屋檐下。碧蓉打着呵欠从偏殿里出来,气冲冲地拿着鸡毛掸子驱赶,骂咧咧恨道:“作死的牲畜,一大早的,叫魂呢!”说是一大早,其实才四更天,外头雪停了,下了一夜,积雪有半指来深。天边儿传来钟磬声,是从奉天门那儿传来的。碧蓉想起来了,今儿是新君登基大典,是司马钰黄袍加身的日子。罩房里烛火微弱,透过纱窗听见里间传来声音,锦玉沙哑喊了一声碧蓉。昨夜迷迷糊糊也不知几更睡着的,她记得阮澜夜伺候她上塌,说了一堆的大道理,但是她脑子里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他何时走的都不晓得。碧蓉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对襟替她穿上,搭道:“主子昨儿睡得好么?”锦玉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的,昨儿你明明知道进来的人是阮澜夜,你倒好,一声不吭把我往虎口里推,有你这样伺候主子的么!”碧蓉撇了撇嘴,低头替她穿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一面系一面道:“主子,您别瞧我面子上叽叽喳喳的,其实我胆挺小,我一瞧见掌印就浑身不得劲,腿里直打颤。”她起身拍了拍马面裙,呲哒了句:“还有你怕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见,还以为你大杀八方呢!赶明儿我朝厂臣引荐引荐,叫你上东厂谋差事。”碧蓉呵呵干笑:“主子您就别打趣我了,哪有女人家上东厂的!往后我保证,一定跟您一条心。”“对了,昨晚阮掌印同您说什么啦?我晚间准备来伺候您的时候,正好看见掌印从房里出来,还吩咐我不要进去打搅,说您已经睡了。”锦玉细细回想昨日的事情,他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要她当上太后,好好哄住司马钰,然后再为他所用,成为他揽权的工具。不知怎的,心头有种失落的意味,倒不是因为他利用她,连这条命都是人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她失落的,是这深宫之中人性的薄凉。没去回碧蓉的话,她趋了两步往窗户边儿走,伸手推开雕花直棂窗,冷冽气息扑在连上有些刺骨。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人都睁不开。忽然有一大块积雪从廊檐上掉下来,她抬眼瞥去,望见长廊里有一行人打着风灯走过来,待凑近才看清带头的竟然是阮澜夜。她趴在褴窗上,望见人越走越近。她似乎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他,隔着风雪里瞧他,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