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作者:陈惜      更新:2023-06-20 02:40      字数:5326
  傅晋很可怕地发现, 除了周志平孙子这一点, 周骥其他方面, 竟无可指摘。这令他恼羞成怒,好似自己执着于旧仇, 过不去多年前那道梁子,故意使绊子,被小辈摆到明面上,有失风度体面。时值春深日暖,院子里草木丰茂, 工作室窗前, 三两花枝横斜,颇有意趣。工作室内气氛却如一潭死水。傅晋狠着心肠, 毫无转圜余地地说::“要怪只能怪你爷爷。以后你也不必打着补偿的幌子来我这里了。”周骥并不挫败,他恳切说:“傅叔叔,我不能选择我的爷爷。”傅晋硬气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我混不讲理了?”周骥不见心虚,目光真诚与他对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傅晋不那么好打动,他拒绝:“你没有机会。”那天周骥几乎是灰头土脸走出傅家院子的。他不打毫无准备的仗, 吹响号角那一刻, 便对这场战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情形有所判断。不过心里多少抱有几分反转期待,与他分析的情况太过一致, 反而有些落空的失意。但, 这只是倏忽而逝的念头,他很快提起劲来。万里长征第一步,踏出去了, 再无回头的道理。另一边,傅晋忌惮董亚华威严,虽未再像傅真小时候那样明言禁止她与周骥接触,耳提面令让她谨记家仇,却也婉转问她的看法。傅真表现得冷静客观:“他挺让我刮目相看的,换作是我,不一定有勇气替爷爷的过错承担责任到这个地步。”“我可没有强迫他做这些。”傅晋不好糊弄,挑破了说:“他追你这事,你怎么想的?”傅真哪敢一开始就拂逆他的意思,她在父亲面前撒了无数个谎,也不差这一个,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我拒绝他了。”“我想他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傅晋略有些得意。傅真便问:“那你觉得我喜欢哪种类型?”“老实稳重的就不错。”傅晋说。“爸。”傅真笑,“不是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女儿啊?”“什么意思?”“你对我的喜好有些误解。”傅真为日|后情陷周骥埋下引子:“一辈子那么长,聊得来很重要。其实说实话,周骥是我会喜欢的类型。虽然我们这段时间才慢慢开始接触,但我发现他和我挺有共同语言的,我说的每句话他都能接上,一点都不冷场。”她作苦大仇深状:“遇见一个这么聊得来的人多不容易啊。要是他不是周骥,是张骥李骥陈骥杨骥就好了。”傅晋听了愣半晌,方才说:“聊得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我就不信很难找。”傅真没太把傅晋这句话放心上,当时一笑置之,没想到过了两天,他递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给她。他竟给她介绍起男朋友来:“这个小李和宋泽一个学校,北大研究生,听说模样很好,嘴皮子也挺厉害,他会给你打电话,你和他聊聊,看看聊不聊的来。”那是一串首都的号码,对方拨过来时,傅真犹豫了一下,脑子快速思考如何拒绝才不冒犯对方。显然是她多虑,电流里传来的声音分外熟悉,他语气亦分外熟稔:“傅真,好久不联系了。”傅真惊诧问:“李自俞?”“幸好你还听得出来我的声音。”李自俞笑。“怎么是你?”傅真心想自己真是迟钝得可以。父亲一句话全是关键词,小李、和宋泽一个学校、研究生,范围缩小在他们这个小地方,是李自俞的概率太大了。李自俞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傅真松口气,她卸下心房:“你不会真的要跟我相亲吧?”“不敢,信不信阿骥能把我砍了?”“他没有这么暴力。”两人互相调侃几句,李自俞正经起来:“我也为了交差,随便你怎么和家里说。”“我实话实说,你不介意吧?”傅真问。李自俞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沉默片刻,才忍不住问:“锐锐过得怎么样?”“很潇洒。有工作,有钱花,有人爱。”傅真告诉他。傅惠辞职创业,陈灵锐自然跟着姐姐一起发展。她外在条件好,傅惠有心培养,逼着她专研教学,拿出一项独门绝技出来,这段时间,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她每天和傅真诉苦:“姐姐是魔鬼吧!”即使分开狠话难堪,时间却将年少爱人种种的好提炼出来,永存心底,不可磨灭。李自俞干巴巴笑了一声:“那挺好。”傅真与他寒暄:“你怎么样?”李自俞装腔作势:“我为论文愁秃了头。”傅真没法与他感同身受,她口头表达:“加油。”周骥得知这事后,颇有要找李自俞麻烦的架势:“我把他当兄弟,他却想绿我?”傅真笑看他装腔作势,故意惹他:“别人兴许还有机会,李自俞绝不可能。锐锐的前男友,我毫无兴趣。”两人见面聊的这事。这天傅真借教木版年画体验课的机会,买了点心饮品到周骥公司。团队成员聚到就餐区休息,周骥顺手拿了一杯咖啡,拉她到自己办公室。他关了门,喝了一口拿铁,微信转账给她:“报销下午茶。”傅真不和他客气,说:“我还可以再跑几次腿。”周骥笑说:“多出来的就是你的了。”傅真财迷道:“那我赚大了。”“和我在一起,你永远稳赚不赔。”周骥往自己脸上贴了金,问,“那个研究生给你打电话了么?”傅真这才与他提起李自俞。他听她说别人有机会,果然不爽:“别人是谁?”“只要不是李自俞,谁都有可能。”傅真满脸无辜的样子。他瞧在眼里,心里一片软,忍不住捏她脸颊,假意教训:“我希望你学会挑剔。”傅真揶揄:“感觉你对自己好像很有信心。”他反问她:“你说呢?”她耸耸肩,“嗨”了一声,说:“还不是我给你的。”周骥笑起来,臭屁不已:“没有办法,你就是这么爱我。”傅真送他一个白眼。周骥忽然换上严肃的表情:“你爸爸该不会还要给你介绍对象吧?”傅真未否认:“我还扛得住。你献殷勤积极一点。”他挑眉,不可置信的语气:“我还不够殷勤还不够积极?”周骥吃了傅晋的排头也不怕尴尬,仍旧主动上门找事情做。十次有八次傅晋都不给他好颜色,剩下两次是董亚华放水,他不好驳妻子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傅晋私下和董亚华抱怨:“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脸皮厚的人,他这是赖在我家了?”周骥不知怎的就得了董亚华欢心,她维护他:“磨颜料那么费神的活人家都没有一句怨言,你也别太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没点目的能心甘情愿做这些?”傅晋心有芥蒂。“一家好女百家求,非得真真无人问津你才高兴?”“他求他的,反正我就是不答应。”董亚华损他有毛病:“你之前托人给真真相的那几个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周骥哪点不比他们强。”傅晋不服:“怎么就成不三不四的人了?好像我把真真往火坑里推一样。”“你不是?”董亚华算账, “那个小李,锐锐谈过的男朋友,要是成了的话,她们姐妹多尴尬。”傅晋反驳:“不是没有成嘛。”“还有那个小何,心眼比你还小,真真拒绝了他,他就和媒人说真真眼光高不爱搭理人,真是笑死人了。”董亚华提起来便生气。“怎么还骂起我来了?”傅晋气势不足。“不骂你骂谁,难道你挑到一个好人了吗?那个小谢,他爸妈都有暴力倾向,这样家庭环境长大的人你放心?医院的小许,职业收入倒是不错,整整大了真真一轮不说,长得也太磕碜了,也不是我要以貌取人,关键他个子还没真真高,两个人太不般配了。”傅晋自己也心虚:“所以我没有找人继续介绍了嘛。”董亚华郑重其事告诫他:“你要是个好爹,为了真真的终身幸福着想,我劝你放下成见。先不说周骥各方面条件都值得考虑,要知道真真待在家里帮你复刻年画,没有机会认识其他优秀的男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究竟是女儿的幸福重要,还是你坚持要当孝子,你的面子更重要。”傅晋表情奇怪,他语塞片刻,嘴硬:“真真不喜欢他。”董亚华高深莫测:“那可不见得,我年轻那会儿要是有周骥这样的追求者,还有你什么事儿,哪凉快哪待着去。”听了这话的傅晋心中存疑,时时观察两个年轻人。傅真倒也配合,循序渐进地,多次表演被抓包时或遮遮掩掩或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过当傅晋三番五次憋不住询问她和周骥情况,她坚决不承认有什么发展,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一耗,便耗了将近两年时间。这两年,父女两人将周骥爷爷那一沓保存完好的老年画当范本,复刻进度显著提升,傅晋甚至会觉得,在他有生之年,有望将八十套年画全部复刻出来。他对地底下的父亲好交代,对周志平便不那么厌恶了,自然而然,对周骥的态度也软和许多。其中自然少不了周骥会讨欢心的功劳。去年岁末,非遗热持续升温,傅晋受邀参加几场民俗展。恰好周骥也在庆市办事,他特意空出行程去捧场,又主动当他专职司机,鞍前马后打点食宿,倒让主办方没有发挥的余地。那次周骥载傅晋回云镇,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半天车程,总不至于一句话也无,周骥又是主动的人,倒给两人创造了长谈的机会。车里播上世纪老歌,傅晋经常在工作室听的那几首。周骥也不怕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尴尬,向傅晋问他爷爷烧年画纠葛始末。他的确不知其中细节,周志平不会狂妄到将自己做的坏事悉数告诉他。这事傅晋乐意提,便从头至尾讲给他听。周骥抛开亲疏立场,坚定站在傅家那头,说:“如果当时我在,一定会劝阻我爷爷犯错。”傅晋像是随口一问,又像真的感兴趣,问他:“你怎么阻止?”周骥认真道:“实话告诉他,人活着最重要的是知足常乐,没必要占强好胜。”不知是他“知足常乐”的心态令傅晋高看一眼,还是他对周志平“占强好胜”的评价取悦了他,总之傅晋当时笑起来,说:“要是你爷爷有你这样的觉悟,我们两家也不至于两三代关系都这么僵。”周骥立时接:“改善邻里关系,从我做起。”傅晋对此竟未置一词,而是问:“你公司一年能赚多少钱?”周骥如实报了一个数目。傅晋不掩惊讶:“那你用不着接你爸的酒楼生意了。”周骥与他说未来发展规划,承诺:“我可以保证傅真一辈子不用为生计所困,她专心复刻年画就好。”傅晋不是不为这句话动心,他按兵不动:“话别说太满。”春节关头,宋泽爷爷回云镇,傅真平日借用他的作坊造纸,去送年礼,周骥带了礼物与她一起上门拜访。宋从福关心两人感情状况,问:“真真你爸爸还没同意?”傅真笑说:“现在没有以前固执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宋从福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主动提出:“需要我美言几句吗?”周骥毫不扭捏收下好意:“谢谢宋爷爷。”宋从福在恰当的时机,恰到好处告知傅晋,周骥体贴傅真造纸辛苦而向他学艺揽活。傅晋倒是知道他帮女儿伐竹浸料打浆,他以为是这两年新学,却不会料到,他早有筹谋,一开始便有心。周骥是真有心,年画套色的颜料亦有他功劳,其中不好买到的矿物质和中药原材料,他都能想办法弄到。他立足根本替他爷爷补偿过错,实实在在为傅家木版年画复刻出了一份力。傅晋嘴上不说,心里倒是觉得,董亚华那句“将功补过”有道理。而这两年傅真的老同学老朋友都到了适婚年龄,她陆陆续续参加了四五场婚礼,送了不少礼金出去。七月周子清与相恋两年的男友步入婚姻殿堂,傅真与她关系亲近,包了四位数的吉利数字红包。董亚华最爱与女儿聊家常话,问她送了多少。傅真告诉她后,她显得肉痛,话却是故意说给傅晋听的:“你那些同学一个接一个结婚,送了这么多钱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傅真开朗道:“送出去就没过要想收回来。”“你倒大方。”董亚华打趣她,“明明吃了你爸的亏,也没什么存款。”“我还有外快。”傅真不觉自己穷,除了学姐工作室的作品分成,周骥每月的工资都往她卡上汇款,她没动这笔钱,数额已经积累到可以在他们这座小城付一套三居室的首付了。“锐锐都交男朋友了,你姑姑让她今年带回家过年,你也不要落后,就快要二十六岁了。”董亚华继续说给傅晋听。傅真与母亲打配合:“我也不想落后,但这是我能做主的么?”董亚华憋笑:“现在又不像我和你爸爸那时候包办婚姻,我们允许你自由恋爱,你怎么不能?”傅真看了傅晋一眼,一副期期艾艾、有话说却不敢言的模样。傅晋忍了又忍,终是吐出一句:“看我做什么,我没拦着你谈恋爱。”八月末,傅真二十六岁生日。阳光炙烈,蝉声喧聒。临近中午,周骥驱车驶入小巷,停在傅家院子门前。他一手拎蛋糕盒子,一手拎精致纸袋,推开半掩的门往里面走。董亚华正在做饭,她钦点傅晋打下手剥豆角。周骥先问候了他们才去工作室见傅真,送上礼物,然后很快就离开。董亚华耳尖听到周骥出门的声音,于是叫了傅真到厨房,问:“周骥走了?”傅真点了下头,耳朵上新戴的一副咖色珍珠耳环轻轻晃,她说:“他要回公司。”董亚华意有所指:“这都到吃饭的时间点了还回什么公司。”“他不回公司怎么办?又从来没留他吃一顿饭。”傅真嘟囔一句,好似有意见。傅晋慢慢将手里的豆角剥筋,折成两截放进菜盆,他抬起头对上傅真的目光,说:“你去问他,回公司急不急?不急的话,今天中午留下来吃饭。”——正文完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感恩节,感谢有你们。这一本写了大半年,我太拖拉了。有段时间我不敢看评论的,害怕大家骂我,幸好谁都没有,感谢你们包容。也害怕老朋友失望,默默离开。我知道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的,真的幸好你们一直都在,感谢支持陪伴这样一般水平的我。还有一部分内容放在番外,可以期待一下嗷。下一本写《北风与你》,完结前依然不v的文,希望能再见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