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作者:故国有虞      更新:2023-07-08 22:29      字数:3335
  老而成精的上皇心中一个咯噔,只觉得有什么将要自脑海之中呼之欲出,却又叫他刻意的之所忽视,并不愿意去想又或者去思考些什么。

  清醒与理智,但在很多时候而言,人们却又往往更愿意自欺欺人,而非是去相信那份血淋淋的、或许再是冰冷与冷漠不过的事实。

  只不过有的人是单纯的懦弱与胆小,而有的人,却是为了某些信念与坚守。

  因而于贼人首领那似乎带着嘲弄的笑意与目光之下,老皇帝便又听见这不受自己控制的躯体语音嘶哑的开口道:

  “我们会坚守下去的吗?”

  坚守什么?

  老皇帝心中的疑团并没有得到解答,只见那贼人首领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但那刀并没有落到这具并不受老皇帝之所控制的躯体的脖颈上,亦没有被插入到胸膛之中,有花白的头发自空气之中扬起,那贼人首领还刀入鞘,而后打马回到队伍之中,开口道:

  “我知道你的马匹上拖着的是什么,亦知道你来自哪里。原本如果是有可能的话,我是想要去长安、去洛阳的。不过现在……我听说你们中原陷入到战火之中,通信和路途都已经断绝。&34;

  那原本目光如狼、如饿虎一般的贼人首领忽然回头,而后在下一刻,向着东方而望,望向长安、洛阳的方向。

  有马鞭被握在那贼人首领的手中,于是那贼人首领扬鞭斜指,开口道:

  “我听说在大唐、在繁华热闹的长安西市大街上,立着一块碑,上面书写了文字,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都是大唐的国土。&34;

  “我还听说,不管是汉人、异族人,大唐的皇帝都一视同仁,气量宏大。便是商人旅者行万里路,亦无需携带兵刃防身。&34;

  “我在劫掠之时遇到过胡商,他们说,原本不是这样的。在这条道路上,原本有大唐的骑兵常年游弋,马匪绝迹各方胡骑不敢侵犯,大唐的旗帜与名号响彻西域诸国。&34;

  那贼人首领似乎是说了很多,却又似乎是什么都不曾说出口。只是随着那贼人首领口中话语吐出,原本似乎是一头雾水的老皇帝不由得随之而陷入到回忆与过往之中。

  那大唐,原本是何等的盛世辉煌。

  在开元盛世的时候,在老皇帝还不曾放松自己沉浸在那享乐与酒色当中之时,老皇帝曾听有人玩笑似的说起一则似真似假的笑话。

  一个来自遥远异国他乡的胡商,往返在丝绸之路、往返在大唐与西域诸国甚至是那更为遥远的路途上,奋斗一生,最大的梦想居然就是等到赚够了钱,能够定居在长安,成为一个放印子钱的大商

  人。

  长安啊。

  那是天上神明之所居住的住所倒映在人间,是一个如此叫人神往的、能够忘记自己家乡的地方。但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老皇帝忽然就想起在他弃长安而逃那一日,最后回望过长安的那一眼。

  虽然在后来,他的儿子唐肃宗李亨再度收复了洛阳、收复了长安,但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的。

  只是回不去的又何止是长安、洛阳,还有大唐的荣耀,还有大唐天子之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威严,还有那些藩镇、异族甚至是百姓们对大唐的敬仰,以及土地、人口、疆域等种种。

  安禄山那贼子死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后的第二年,但安史之乱的战火却持续了八年。这八年之所带来的并不仅有战火流离、叛军的侵袭以及天下间的盗贼四起,还有来自上位者们对于那些平民与百姓的再一次背叛。

  在潼关被破之时,老皇帝当机立断做出一副御驾亲征将要同叛军死磕到底的模样,欺骗愚弄着他的百姓和臣民。背地里则是弃长安而逃,奔向蜀地。

  那么老皇帝的儿子唐肃宗呢?在吸取老爹教训不再信任节度使而是改为信任宦官的同时,这位并不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拒绝去听取李泌以及郭子仪、李光弼等专业人士的意见,而是迫切的想要收复两京确立自身之统治与地位的合法性。

  “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

  为了更快的平定收复两京,巩固自身统治,在向着回纥借兵、求援的同时,唐肃宗同回纥叶护约定,只要收复城池,那么这城池当中的百姓、财宝都可以叫回纥掠去,他大唐的天子、帝王之所需要的只是那城池和土地。

  原本这约定在回纥出兵帮助大唐收复长安时便要被履行,是唐肃宗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李豫表示,洛阳尚未收复,如果此时便劫掠行事,恐怕会伤了人心,招致百姓们的

  拼死抵抗,伤了人心。

  于是回纥人听从太子李豫的意见,放过长安,打算等到收复洛阳之后再做打算。但长安的百姓们虽然逃过一劫,洛阳百姓却没有那个幸运。

  至德二年十月,东都洛阳被收复,唐肃宗践行此前同回纥之间的约定,使回纥纵兵劫掠洛阳,带来较之以叛军到来更加严重的破坏和灾难。

  等到若干年后,已经投降的史思明再次反叛,将洛阳再度攻陷。已经继位为唐代宗的李豫延续此前老爹唐肃宗的做法,再度像回纥借兵……对于洛阳的百姓而言,那便是一场更为深重的灾难。

  洛阳被收复之后,回纥兵于洛阳大肆劫掠,熊熊大火燃烧,数十日而不灭。

  但,何至于此?

  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歌七德,舞七德,大唐的荣耀固然一去不复返,但却又似乎,有无数人为之向往与怀念的。

  于是下一刻,老皇帝便听到那并不受自己之所控制的老迈躯体开口道:

  &34;一切还会恢复到从前的,等到平定了叛乱……&34;

  目光幽幽,又好似是有泪光闪烁,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守和执着。

  “我大唐的旗帜,不会倒下。”

  并非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宣言,甚至因为体力流失与身形疲累的缘故,带着几分似乎并不难以被看出的虚弱,显得并不怎么中气十足。

  但那贼人首领面色却是陷入到凝滞,继而将原本放置在马匹一侧的水囊抛出,放声大笑,带着手下们扬起阵阵沙尘,就此离去。

  只是于那黄沙吹动间,有属于那贼人首领的声音回荡在耳旁。

  &34;削发代首,你这条命,暂且记着,希望当真如你所言。&34;

  滚滚黄沙间,那轮落日似乎将要落下,原本强打着精神的老者拧开了贼人首领抛过来的水囊,小心且克制的以水囊中的水润了下嘴唇,便再度踏上路途。

  心中之所提起的那一口气并没有因此而放下。

  置身回忆之中的老皇帝脑海中似是翻腾过那诸多种种的念头,却又似乎是什么都不曾想到,只是于那内心之中,对于这躯体主人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但那又怎么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这老皇帝迫

  切的想要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而如这躯体主人一般的人,在这塞外之中,又究竟还存在多少。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是漫长且艰难的、不可计数的那无数年,就在老皇帝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似乎要在这样的跋涉之中被消磨掉的时候,这躯体的主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到达了他之所想要到达的地方。

  漫漫黄沙的小小绿洲间的一座偏僻且破败的边城。

  在终于看到那城池的那瞬间,几乎是习惯性的,老皇帝顺着躯体主人的目光,望向了城头之所插着的大旗。

  那是破败且充满血污的、大唐的旗帜。

  原来,在这茫茫大漠、滚滚黄沙之间,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士兵吗?老皇帝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只觉得不可思议,只觉得复杂难言。

  然后老皇帝便在那躯体主人的控制下进了城,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兵士。于是至此时刻,老皇帝终于知道,那身后牵着的马匹上驮着的是什么。是金银、是粮草、是兵刃、是那些尚且还心向大唐的百姓、商户、义士们之所筹集而来的补给。

  但——

  &34;通讯断绝中原那边情况不明,劫掠的马匪、胡骑越来越多,兵戈四起战火流离。&34;

  &34;往后……&34;

  老者话音微顿,继而开口,问旁边的主将。

  &34;还是没有消息吗?&34;

  于是那同样白发苍苍的主将点头而后摇头,目光佐忽,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道:

  “郭将军曾经几次派人回长安,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都已经是大唐建中十三年了吧。”

  安史之乱爆发,面对着安禄山、史思明之所率领的精兵强将以及诸多种种因素之下,大唐军队节节败退的情况,安西精锐被调回中原平叛。

  此一去,便是一去不回。吐蕃趁机出兵,攻陷河西走廊,致使唐朝同安西、北庭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由于兵力得不到补充,以及吐蕃的步步紧逼和蚕食,两地逐渐成为西域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