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绷着一张脸走下楼梯。她很少生气, 更很少把怒气外露出来, 复杂的家庭生活让她养成了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的性子, 即使对什么事感到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所以她在外面的形象一直都是恬静安然的。但是今天，她忍不住了。陆临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霍远在诗云身边落后一步走着，并且破天荒地保持了安静，没有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大概是也察觉到了友人现在的心情, 知道现在不是开口说话的时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来到高一教学楼的底层，见周围空空荡荡, 没有一个人影经过，诗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抿唇看向霍远，问道：“你还和那个家伙混在一起？”语气里带着不满，不似平常的疑问句, 更像是在质询, 这对于一向为人客气的诗云来说很难得，因为从小到大十五年, 她就没有几次和人红过脸的时候, 连争辩都很少，能用这么一副口吻说话，已经足够说明她现在的气愤程度了。霍远自然听了出来, 连忙回答说道：“没有。”“那他怎么老是凑上来？”“他就那样，嘻嘻哈哈的，没腔没调。”霍远说，“打着开玩笑的旗号来跟你不要脸，给他脸色也当看不懂，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以后别理他就行，这种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两个人都没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对方在说的谁，除了陆临也没有别人了，毕竟放眼全班，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对霍远和诗云之间的关系格外感兴趣，时不时就要来插上一两脚。高中课程安排得很紧，下课十分钟诗云基本上都有自己的事干，很少和霍远聊天，也就中午和晚上两个自习前说一会儿话，而每当这时，陆临总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或是和霍远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或是对诗云嬉皮笑脸地说话，拿她和霍远两人的关系开玩笑。那副亲亲热热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多么相熟，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呢。原本这也没什么，诗云虽然看不惯他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但眼不见心不烦，看见他过来转身闭嘴就行，不搭理不回话，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去，哪知道他越来越过分，居然直接动手动脚了。还在她肩膀上捏了一把……真是想起来就让人恶心想吐。“我从来就没有理过他。”诗云说，微微咬紧了下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愤怒，开口对霍远道，“你知道他刚才对我干了什么吗？他……他占我便宜！”霍远原本还算轻松的脸立刻沉下了：“你说什么？”这种话对一个异性说，诗云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和霍远从小一起长大，连最难堪的事都互相漏底给对方知道了，还在意这点干什么，就没有拐弯抹角，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和他说了。“他刚才搭我肩膀上的时候趁机捏了我一把，肯定是故意的，正常人谁搭肩膀会这么干，还是搭在女生身上……”她说得比较小声，但霍远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全了，脸上顿时就笼罩了一层寒霜。“这个垃圾。”他骂了一声，就转过身要往楼上走去。诗云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回教室，教训那个混账。”“别呀。”她急忙开口阻止，未免他误会自己是在偏袒陆临，又加了一句，“现在人还没走光呢，你过去教训他，是想把班主任也引来吗？还是想像初中一样因为打架斗殴而被全校通报批评？”“随便，反正他们也开除不了我。”霍远回了这么一句，就抬脚上前走去，看样子是没有改变主意，还想去教训陆临一顿。诗云当然想让陆临狠狠地倒霉一顿，但更不想霍远因此被受到处分，所以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上去。“霍远，你别去，真的别去。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跑过去教训他的，我就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跟他保持一点距离。”她半是拉半是拖地把霍远扯回，“你如果为了替我出气而受到处分，那不成了我的不是了吗？”“不行，我不教训他我心里有火，居然敢对你动手动脚！”“你以为我心里就没火？”诗云真是要被他急死了，用力把他留在身边，“你要发火，在哪里不能发，非要在教室里？还是说他会告小状，无论你在哪里打了他，他都会跑班主任那里去告状说你揍了他？”正在僵持间，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跟我告什么状啊？”诗云一惊，回头一看，就见戴宇山背着手站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霍远同学，盛诗云同学，你们两个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怎么在走廊里拉拉扯扯的？”诗云这才意识到为了确保不被霍远挣脱，她两只手都拉住了对方的胳膊，再加上两个人的身高差，看上去就像是在攀挽着他一样，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极似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连忙把霍远的手放开了。“老师好。”她嗫嚅着打了一个招呼，面上止不住地一阵发红。霍远没吭声，不过还算是有一点常识，没有当着班主任的面就跑上楼去把人给揍了，虽然看上去仍有些余怒未消，但好歹没再嚷嚷着要回教室了，留下来和诗云一起面对戴宇山。“能告诉老师，你们刚才要向老师告什么状吗？”戴宇山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问话的口吻和语气像是在面对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耐心又诱哄。面对这此情此景，诗云只感到一阵尴尬，还有些莫名的心虚。“我们没说什么。”她讪讪笑道，“老师您听错了。”她没有把陆临的事说出来，因为班主任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没什么作用，顶多把陆临喊过去教育一通，但高中生哪会听进去这种告诫，尤其是像陆临那样的，不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知错就改。所以面对戴宇山的询问，她只能干笑着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关。戴宇山任教十年，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学生的敷衍，但他还是装作没有看出来的模样，又拿同样的问题问了霍远一遍。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比女生要难对付得多，时不时就给你叛逆一回、当个刺头，一件事如果连女生都选择隐瞒，那么就基本不用指望从男生嘴里套出什么东西了。事实也的确如此，霍远的说辞和诗云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来得更为简洁，直接就两个字：“没有。”“好，你们说没有就没有吧。”戴宇山笑着扫视一眼两人，“不过下次注意一点，别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的，要是被教导主任看见，误以为你们是在早恋就难办了。虽然咱们是实验班，但恋爱还是不能谈的，要注意影响。”他这话说得好像两个人在偷偷谈恋爱一样，让诗云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一点红晕又上来了，霍远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显得有几分乖张。见状，戴宇山也不多言，微微一笑，就绕过他们往楼上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回教室一趟。诗云一直目送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松了口气：“幸好你刚才没上去，要不然就会被抓个现行了。”“抓就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霍远轻哼一声。诗云无奈，这大少爷的倔强脾气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去一点，老是这么猖狂嚣张的，难道就不怕哪一天被人套麻袋打一顿？“你——”“再说了，我这是在替你出气，你不给我呐喊助威也就算了，怎么还落井下石呢？还有没有点良心？”“……落井下石不是这么用的。”如果说诗云刚才的无奈是因为面前这位大少爷总也不改的倔脾气的话，那么她现在这股从心底升起的无奈就是因为他的学渣程度了。两个人的思维不在同一个水平线，沟通起来真的是要命。诗云本想跟他好好地解释解释，但才张了张口，就又闭上了，因为她想起了戴宇山说的话，未免等会儿真的被教导主任撞见，看见她和霍远两个人在这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说事情，误会他们是早恋的情侣，就拉着霍远离开了教学楼。有了刚才的教训，她不敢再用两只手拉霍远的胳膊，只用单手拉他的袖口，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肯跟自己走，好在霍远大概也明白不能当着戴宇山的面揍人，被她一拉就动了。只是目光有点奇怪，盯着她扯着他袖口的手，看得诗云浑身不自在，一下走廊就松开了。没想到她一松手，霍远的目光就变得更加奇怪了，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也起了变化，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诗云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在不满自己阻止他去教训陆临这件事，正好这时两人也离开了教学楼，周围不时有背着书包的学生经过，都是和他们一样走向校门口的，就对他解释道：“我没反对你去教训陆临，他那个人那么讨厌，我巴不得有人去教训他呢。但教室里又不是没人了，就算班主任没去，还有好多没走的同学呢，难道你要当着大家的面揍人吗？”霍远：“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个没人的时候揍他？”这种时候脑筋倒转得挺快。诗云抿嘴微笑了一下，因为陆临而感到懊糟的心情渐渐变得轻快，回答说道：“我可没这么说。”但是——不代表她心里不这么想。暴力当然是不好的，可当一个人无耻到了一种境界，单纯的口头警告已经对他没用了时，拳头的威力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有些人必须要吃点苦头才会懂得收敛，至于这个苦头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要霍远乐意，她就没有意见。毕竟他是在为她出气，她要是还挑三拣四，就太不识好歹了。诗云不知道霍远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在接下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再提起过要去教训陆临的事，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解决的。国庆后他要是再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告诉我，我会让他知道对你这么做的下场的。”这番话让诗云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觉得能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真是太好了，能在自己受到委屈的时候替自己出头，简直就像是哥哥一样。她冲霍远莞尔一笑：“谢谢你，霍远。你对我真好。”霍远也对她一笑：“那是，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听了这话，诗云更感动了，由衷地赞美他道：“你真是个大好人。”霍远：“……”咦？是错觉吗？怎么总觉得霍远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笑容有些龟裂？应该是错觉吧……她可是在发自内心地赞赏他。作者有话要说：霍远：笑容渐渐消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