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作者:青木源      更新:2023-06-19 10:50      字数:4049
  “阿兄,我真的没有!”

  元治委屈极了,元澈笑而不语,双目看着他。

  这位兄长此刻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叫人胆战心惊。

  “以前读书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知行合一’。我对你的期望也是如此。说一套做一套的做派,我在外面看的太多。我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还来这一套。”

  玩弄言辞,这是元澈的专长,御史中尉审理案子,卷宗上的用词必须简洁明了,有时候就那么几个字的差别,呈现出来的意思却是千差万别。

  元治在这上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两次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元澈伸手拦下。元治急的团团转,“阿兄你让我把话说完啊。”

  这话都不让他说完,要怎么解释!

  元澈却是一副看淡了的模样,“若真是清白,也不需什么言辞。”

  元治被他这话给哽的半死,兄长自己就是御史中尉,掌管刑狱,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话。

  果然朝堂上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既然不让说,元治也就干脆放弃了,转而直接提起明棠,“说起来这丫头也怪,明知道外面世家女入宫呢,她还高高兴兴的去看热闹。见着入宫的车,两只眼睛里都在放光。”

  活像那些世家女入宫服侍的是她。

  元澈很明显的一愣,显然也是想不到。

  元治对明棠没有太多的兴趣,提过一嘴之后,就马上抛到脑后,转而说起刚才的人来,“那两个人来找兄长是怎么回事?是又来请兄长手下留情的么?”

  御史中尉这个位置,掌控着一定的生死权力,就算是朝臣,要是真的被查出个什么来,也要毫无脸面的被拖拽下去。至于是砍头还是流放,亦或是其他的,全看自己还有家族的气数。

  元澈担任此职一来,元治都已经看过好几拨这样的人了。

  是杨十六杨芸家里的族人。

  元澈这么一说,元治倒是想了起来,前段日子,青州刺史秦王造反了,这是个心比天高的倒霉蛋,才造反不久,所谓的皇帝位置都还没坐热,就被天子派人给剿了。

  造反属于十恶不赦的罪名,秦王被朝廷赐自尽,其余家眷全部没入掖庭为奴婢。紧接着就是搜罗其他的同党。

  杨芸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告发和秦王有密切往来,和秦王商量一同颠覆朝堂。

  不管是不是真的做了,朝廷都不会放过。

  造反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株族落到弘农杨氏的头上,足够把个从前汉一直绵延至今的家族一朝覆灭掉。

  这种事放在谁的都上,都足以骇破胆子,也难怪愿意放下身段来求人。

  “阿兄你觉得杨芸他可能和秦王勾结么?”

  元澈摇摇头,“这种士族,与其牵扯到谋反里,倒不如看着局势就好。反正谁上来,都要用他们。”

  这是真的,士族们在乱世里都屹立不倒,不管谁做皇帝,都有他们的位置。与其费力气冒险和宗室起兵造反,那还不如伸长脖子观望局势。

  “这倒是个机会。”元治突然道。

  元澈在洛阳声名极好,不过声名这东西只是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有人脉最为重要。御史中尉这个位置,算是给了他们绝好的机会。

  过元澈手里的事,该办的,他办的妥妥当当,甚得皇帝的心。如何拿捏这里头的尺度,有他自己的一套。

  元澈前两日在朝堂上,特意向皇帝阐明,杨芸不可能和秦王一块造反。也没有实实在在的物证来证明他的确和秦王勾结。

  与其活人的认证,物证更能说服人。

  也是因为他这句话,杨氏众人看到了些许希望,找到了他的门上。

  “杨芸现在在哪?”元澈问。“将他送到府上。我亲自保他。”

  既然拉拢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的彻底。

  自从被人告发之后,杨芸就没了踪迹,但出了洛阳还是不太可能。

  元治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难,我到时候和他们问问就好。”

  元澈摇头,“现如今那些族人正被人盯着,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他想了想,“我应当知道他在哪了。”

  元治看他,满脸的稀奇,“那在哪?”

  元澈笑了没有说。

  入夜之后,明棠搬了一只胡床,坐在院子里头抬头看星星看月亮。

  她鲜少有这么闲的时候,在宫里,不是这边皇帝要见她了,就是那边太后宣她过去询问皇帝的起居。

  有时候元徵发脾气,下面的中官遭殃,那就更不得了。赶紧来人把她请过去,有时候她哪怕不方便,也要硬着头皮,双腿跑的和风火轮似的跑过去。

  元徵发怒的时候,不是打几个人就完事的,真的会出人命。

  即使没亲眼看到,知道有人会丢掉命,她还会下意识的难过。所以人能救就救,到了那儿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元徵给哄的顺毛了,让那些小黄门免得一不留神就丢了命。

  她和个陀螺一样,从年头滴溜溜的转到了年尾。然后一口气不喘,再从年头接着转。

  除了皇帝太后那儿,她还得做女官的分内事。毕竟老是把手里的事交给其他同僚,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不行。一来麻烦别人太多,容易落埋怨。二来,事务不过自己的手,该有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会落到别人手里。

  反正就是半点都不消停。

  她操心操的停不下来,偶尔看过夜空,没有半点欣赏的闲情逸致,心里想着的全都是明日还要有什么事,要赶在元徵起身之前起来。

  明棠坐在胡床上,胡床小小的一只,正好够她坐下。她撑着下巴看天上。

  今天月亮没出来,漫天里全都是闪闪的星辰。

  “董娘子。”

  身后传来带笑的嗓音。

  明棠坐在胡床上转头,见着元澈站在不远处。

  他着宽大的袍袖,他人生的很高,比元徵都还要高一些。容色隽白,宽大的常服倒是显得他有几分清瘦。

  “府君怎么来了?”她有些好奇问道。

  “恰好路过此地,所以过来看看。”

  元澈的视线扫过她的手臂,夏日炎热,衣裳都是单薄的绢罗,她手臂不老实的撑着下巴,原本应当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手臂就落了一段出来,正好就是那日被烧伤的地方。

  “伤好了?”

  明棠听出他称呼的不对,这个人看着一团和气,其实再难接近,而且内外分明。

  疏远的时候,照着宫里的那一套,叫她董美人。亲近的时候,就叫她董娘子。

  她看着他,不管看上几次,面前的那张脸就是好看。

  这里不是宫里,她就没有那么多谨慎,大大方方的对着他看。

  她目光没得半点遮掩,带着点没有的新奇,元澈被人看习惯了,但对上她那直白却好奇的打量,如同火烧到了身上。

  他没躲,也没有半点躲的意思,对上她火热直白的打量。

  她的打量火热,但是很干净,纯粹的像是欣赏个美好的事物。

  元澈很受用她这样的专注,每逢她陪在天子身边,她脸上总是恭谨的,微微垂首,除非天子点到,或者是必要,连半点声响也不出。

  对着天子的时候,哪怕天子亲密的靠近,她笑着包容。他误打误撞的闯进去,她错愕的转头过来,眼里有几分轻松。

  或许在她眼里,自己比天子更加能吸引女人。

  这想法冒出来,他就觉得荒唐。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顺着这荒唐的念头想下去了。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此来的目的。

  “说起来,董娘子的府邸也应当修缮好一部分了。”

  烧后的房屋修缮格外麻烦,屋子都是木头榫卯,被火一烧,不管烧多烧少,为了安危,都要拆掉重来。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其实赏赐另外个住处是最快的,但可能宫里忙着进新人,暂时还顾不到她,反正她就住在这了。

  “照着平常的习俗,重新修建房屋,是要去佛前求福的。”

  元澈言语缓缓,流水淙淙,细水长流的流入人的心里。

  这样的面貌,无声无息里就让人卸下了心防,愿意和他吐露心声。

  明棠觉得面前的脸比之前多了股朦胧且幻的美。

  她瞬间警醒起来,她自己欣赏心安理得,可是他将自己的美色加倍送来,她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明棠还是撑着下巴,“府君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不好自己出面?”

  她不是傻乎乎,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小姑娘容易被男人的美色提溜着跑。她不会,她只会心安理得的白白享受,至于对方想要凭借着那点看得见吃不着的美色,让她去做什么事。那就不行了。

  元澈笑了,“果然还是瞒不过董小娘子。”

  这一声董小娘子,听得明棠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明棠正襟危坐,撑在下巴的手也放下来。

  “我要去接一个人,非我去不可,但是那人如今不能露面于人前,所以我只能请董小娘子帮忙。”

  明棠听着那句小娘子,在这还带着余热的夏夜里生生又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叫‘董美人’也好,“董娘子”也罢。

  她没得什么感觉,不过就是句称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娘子前头加个小,顿时让她有些受不住。

  鸡皮疙瘩是听一次长一回。

  她摆摆手,“这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府君开口了,我帮就是。”

  反正到如今人情这个东西,他们俩到底谁欠谁的更多些,都算不清楚了。既然如此,干脆就在里头搅和一把。

  她答应的爽快,元澈很是意外,“你就不问问我要接的是什么人?不怕我做什么事,将你也拉进去么。”

  “府君是个不容易涉险的人,既然决定要去做了,自然已经是没有太大的风险。不然就算是府君,恐怕也不会去的。”

  元澈愕然,回神过来,含笑睨她,“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了。”

  明棠摇头,“了解算不上,就是觉得府君抱负在身,远大志向都还没实现呢。怎么可能冒险。”

  元澈笑着长长的叹气,“可是我也有冒险的时候。”

  明棠看着,“这么说,这次还真有点风险了,那府君还叫上我呢?”

  元澈看她,“那是因为,我身边能信任的人,除却三郎之外,就只有你了。”

  明棠没有把这话听到心里,她故作认真的点头,“那府君放心好了,我一定不辜负府君这份信任。”

  元澈要她办的事也不难,和她同乘一车,借着她的名头去寺庙里。

  明棠在车内轻轻挑开车簾,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她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胡人小男孩,胡人幼年时候和少年,是最为美貌的时候,到了二十以后就可见的粗糙难看,老的极快。似乎老天在他们幼年少年时候给的美貌都是赊账,一长大,就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明棠看了好会,才放下竹簾,她一回头,就见到元澈正在望着她,眼神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