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56老狐狸 夏夜难眠
作者:咬枝绿      更新:2023-08-23 18:22      字数:3735
  八月份,钟弥回了一趟州市。

  一是胡葭荔要订婚,二是她一整个夏天忙忙碌碌都没有回家。

  章女士打电话说她找的工作一份比一份忙,现在连回老家做身旗袍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问她平时辛不辛苦。

  好在章女士见到钟弥真人,还算满意。

  上下打量后,露出笑说,本来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好吃,睡不好好睡,过年在家养起来的一点肉,到夏天肯定又瘦完了。

  没想到,钟弥看着像过好了。

  钟弥摸摸自己的脸和腰,问是胖了吗?

  淑敏姨替她把行李送到楼上,接着话说:“不胖!半点不胖!再长十斤肉才刚刚好,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一个劲减肥,瘦成那样哪好看了,年纪轻轻,皮包骨头,瞧着显苦相,有点肉才好看呢。”

  肉眼不实。

  隔天上午钟弥跟着章女士一块出门,宝缎坊的老板拿皮尺环身一量,本子上记录的数据不会有假。

  钟弥的三围比较去年夏天都往上增了些,腰围浮动最小。

  长袍老板往肩上挂皮尺,又在本子上记一笔,抬头冲钟弥笑:“你这身材是越来越好了,我们店里的假人模特都不敢按你这三围做。”

  说完,他继续抻开软尺量其他数据,跟一旁看料子的章女士说,“你这基因好,女儿越养越漂亮。”

  章女士也笑,她在老友面前一般不夸钟弥。

  但她面相如春风,笑起来温柔,不是夸也是夸了:“你是不知道她多叫人操心。”

  长袍老板眨眨眼,跟钟弥逗趣说:“你妈妈前一阵子带你那个好朋友和她对象来这儿做订婚服,听懂了没,她这是想操心了。”

  章女士立马澄清:“我可没有啊,这种事,随缘就好。”

  店里学徒取来两件新款式往钟弥身前比量,跟她说这种改良的低领,简化了盘扣设计,更方便搭项链珠宝。

  钟弥一心二用,一面看落地镜里的自己,一面听章女士说话,听到章女士说随缘就好,她本来想应和一句,随缘就好。

  但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章女士又说到胡葭荔。

  “你去年说她找了个什么小混混,别说她父母,我听了都替她急,她这次找的男朋友还挺好的,小伙子工作稳定,虽然大她几岁,但品貌瞧着都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家境相当,谈婚论嫁起来,两家都要省心不少。”

  钟弥映在镜中的眉头蹙起。

  学徒察言观色,说这款不喜欢啊?两手一换又问,那这个呢?这个更古典更有女人味一点。

  长袍老板应着章女士的话:“现在谁家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那不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父母嘴上说女儿喜欢就行,哪个忍心看女儿低嫁受苦?”

  “做父母当然怕女儿低嫁受苦,可太高攀了,也是要受罪的,最好还是家境相当,两家都能说得上话,事事有商有量着来。”

  章女士语调轻松,似随口一提。

  话落在钟弥耳朵里,却叫她轻松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看见章女士走过来,拿着一块浅青的料子往钟弥身上比,打量说:“好像有点暗了?”

  长袍老板提醒:“去年做的差不多就是这个色,花纹更俏些,今年就不做青的了吧,珍珠白和豆蔻紫都好看,弥弥皮肤白,这种又嫩又浅的淡色最抬气质。”

  最后钟弥没选,照长袍老板的推荐,各做一身,款式也不同,珍珠白做气质古典,豆蔻紫做改良新式。

  这趟回来,钟弥本来打算找个时间跟妈妈说自己恋爱的事,听听妈妈的意见,看要不要告诉外公。

  可从宝缎坊回来,到参加完胡葭荔的订婚宴,好几次母女相对,钟弥都是张口无言,章女士问她怎么了,她最后也都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讲。

  睡前辗转,她一合眼脑子里就胡思乱想,干脆起来找事做。

  新旗袍送来一件豆蔻紫,珍珠白那件重工,得到九月初才能寄去京市。

  她换上新衣服,在镜前打量,忽的就想起去年这时,有一模一样的场景。

  那时候她也曾夏夜难眠,为的是沈弗峥在宝缎坊雨窗前夸她的一句“很好看”。

  她嫌脚上指甲单调,便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淡紫的指甲油,人坐椅子上,脚踩在桌沿,弯着腰,对着脚指甲一点点描色。

  涂完一边,她捏刷盖的手,划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把电话打给沈弗峥。

  快十二点的时间,那头不知道是应酬场合,还是朋友聚会。电话一接通,比沈弗峥那句“还没睡?”声音更清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喊旁巍。

  “旁巍,那小明星你要是真喜欢就继续在外头养着,又不妨碍你跟彭东琳复婚,怎么?一个小情儿拎不清还敢跟你要名分?”

  为着朋友,钟弥原本滞涩的心情又多蒙一层灰雾。

  旁巍是如何回答的,她没有听到,因沈弗峥起身,离开原本聊天的环境。

  有人在身后怨声留他:“沈老板,咱这儿正打着牌呢!”

  “上头检查,你太吵了。”

  “上头检查?阿姨啊?帮我跟阿姨问个好!”

  沈弗峥说:“你声音这么大,阿姨已经听到了。”

  电话里的妙龄少女钟弥没忍住笑,过一会儿停了,等他走到安静的地方,才嘟嘟囔囔说:“我现在随便打个电话给你,都属于上头检查了吗?我才不管你呢。”

  沈弗峥问:“不是检查,那得请您明示。”

  钟弥将刷头插进指甲油瓶子里,跟他说了自己本来打算通知章女士,但最后放弃的事。

  这种时候,措词不慎,弄巧成拙,最后搞不好双方都会不开心。

  钟弥低声解释着:“我想等更尘埃落定一点再告诉她,我怕她太担心我,不管我怎么解释,等我一走,她还是会在州市天天为我烦。”

  “你考虑得很好。”

  他的话太客观,客观到缺乏情绪。

  隔着电话钟弥拿不准,索性不猜了,直接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说是在给你压力?”

  “我们这是在沟通,弥弥,不要乱想,问题被提出来,才更容易解决。你这样很好。”

  微微刺鼻的甲油胶味散掉一些,钟弥轻轻往甲面上按,还没干透,留了浅浅指纹,但她懒得管了。

  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盯一旁的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犹似见真人,说:“你总是夸我。”

  “谁没有夸你?”

  他声线温和,语气稍稍一扬,居然有种要找人算账的计较意思。

  钟弥抿唇一想,才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在鼓励和夸奖环境中长大的人,或许早慧,也在家里循循善诱的温柔教导中知晓一些纸上谈兵的世故规则。

  心思是清明的。

  但你真叫她往浑水里蹚,待在逆境里挨磋磨,百忍成钢,根本不可能。

  她会立马跑的。

  这种取舍,她做起来比谁都快。

  而沈弗峥看她,比她自己看自己都准,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也知道她喜欢什么。

  时刻保护,偶尔指引。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没有理由不开心。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叫她一次次清醒又深陷,叫她领教,爱是引颈受戮的枷锁,是不顾明朝的宿醉。

  除了家人,也只有沈弗峥能让她不由自主露出那种小女生偏要找茬的娇态:“那你也不能乱夸啊,说话要负责,那你跟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吗?”

  那边居然无声,在犹疑?

  钟弥似逼供一样着急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语气平平,又似乎被她逗出一点笑声,说:“我在想,我跟你说的每句话,的确不能保证都是真的,你也是成年人,有时候也要学会分辨和质疑。”

  分辨和质疑?

  钟弥脑子一瞬间负荷过重,混沌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分辨出任何,也不知道该质疑什么。

  “我要分辨质疑什么?你举个例子看看,作为交换,你举的这个例子,我不计较你为什么说假话,而且会重新考虑你的真实想法。”

  “确定吗?”

  “确定啊。”

  钟弥做好准备,等电话里淌过几秒安静,就听到一道颇有条理感的成熟男声说。

  “就比如——”

  “你这次回州市,我说你很久没回去了,这次回去多陪陪你外公和你妈妈,我的真实想法是,我希望你快点回来,我希望你多陪陪我。”

  话落,电话里陷入空前的沉默。

  钟弥搭在桌沿的脚,圆润脚趾已经颗颗蜷缩紧绷。

  过了许久,她多余解释一句。

  “……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已经陪你很久了。”

  “我知道这很无理,所以说了假话,”稍稍一停,他补充一句,“但也希望你可以分辨质疑。”

  钟弥持续失语。

  这一刻,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不久前拨电话给沈弗峥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恋爱的魔力真不可思议,多巴胺分泌上头,什么烦恼都能抛到脑后。

  更有魔力的是沈弗峥。

  他总能不声不响就带动她去沉浸投入,床上床下都是,就好比此刻,他暗示想她,不过三言两语,钟弥的心就跟被小勾子吊起来一样,反而成了相思病更重的那个,恨不能今晚就飞回京市见他。

  “给你买明天下午的机票,到时候让司机去接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以前只觉得这人像老狐狸,现在需要思考这是什么品种的男狐狸精,虚假的稳重皮囊,好大的勾人本事。

  钟弥深深吸一口气,最后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声音。

  “好。”

  “突然改行程,跟妈妈外公那边好交代吗?”

  钟弥心情复杂地弯起唇,心想又说假话了是吧?精致利己的黑心资本家,你会在乎我不好跟家里交代吗?

  “好交代啊。”

  钟弥故意说得大大方方,“我就说我遇见妖精了,失了心智,现在谁都别管我!”

  沈弗峥失笑,低低顿顿的笑音,沉醇磨人耳朵。

  “等你。”

  钟弥硬是拔高主题:“等我回来降妖除魔!”

  他既应和又纵容:“等你回来随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