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没有回家，而是坐着地铁来到了商业街的一家餐厅。他在这里兼职。在换衣间换上制服，萧默在镜子面前站着，试着勾了勾唇角，看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没有任何不妥，他才转身走了出去。周五的餐厅很忙。萧默从上班开始，就没停下过，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虽然他的手已经没吊着了，但石膏还没拆，所以还是大部分都只能靠右手来做，更累了几分。晚上七点多客人还非常多。今天来了七八桌带着小孩的客人，一共十个小孩，小孩们很吵，吵得人头晕脑胀。萧默被吵的头疼，身上冒着虚汗，听着客人的点单，一只手在菜单上勾选。然而在送菜上来的时候，客人却不满意了。“有没有搞错，我明明说了不加辣，你还给我加了辣，我小孩吃辣过敏的，出事了你赔得起吗？”客人的声音很大声，“点单的时候我反复提了三次了，三次，你是聋子吗？”萧默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撤回去让厨房重做。”他其实记得清楚，客人说的是另一道菜不放辣，可服务生是不能和客人争辩的，否则被投诉他就只能走人了。他只能道歉。客人却不依不饶，“道歉？道歉有什么用，我等了这么久，我儿子都饿了，他就是想吃这道菜，可你送上来却是加了辣椒的，让我们怎么吃，让你们领班过来，我要投诉你。”萧默继续道歉，“不好意思，您今天的餐我给您免单了，我现在马上去让厨房重做，可以吗？”“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差这么点小钱？”那客人突然炸了，他一把扫掉桌上的菜。菜倒在地上，汁水溅了萧默一脚，鞋子裤子都变得脏兮兮的。盘子噼里啪啦全掉地上碎掉的声音让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萧默他们。“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敢看不起我？”那客人一脸愤怒站起来，抬手就将巴掌扇向萧默。“喂，你适可而止啊。”伴随着这句话，那客人的手被人抓住了。萧默转头，就看见秦欢站在自己身边，他一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抓着客人的手，面无表情。秦欢比那客人高出将近一个头，此时眼神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周身低气压，虽然声音不算大声，语气也不重，可他在气势上，几乎是压倒式的，将那客人秒成了渣。这时，和那客人同行的人连忙站起来劝他。对上秦欢的眼神，客人吞了吞口水，怂了。恰好领班也赶了过来。领班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她示意萧默退下，然后和客人沟通起来。那客人被秦欢吓到了，这会儿也嚣张不起来，他没敢真和领班投诉，骂了几句就结账走了。这样的客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故意找茬，发泄心里不满的，所以领班并没有多说萧默，只让他快点把地板清扫干净就走了。秦欢看了看萧默，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见秦欢回来，姜航问：“萧默没事吧？”秦欢摇摇头。张洵包了一嘴的饭，说：“萧默居然在这里打工，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我都有些吓到了。”姜航瞅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打工啊。”张洵说：“不是，他用苹果呀，而且我今天看到他笔盒里有一只万宝龙的钢笔，我爸正好有一支，四万多呢。”秦欢将一块苹果塞进张洵嘴里，“行了，吃东西吧，别在背后议论别人。”--吃完饭出来，秦欢想了想，停下脚步，他对张洵说：“我刚想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去了。”“啊，不是说好陪我买礼物的？”张洵一脸郁闷。他们晚上会出来，是因为张洵喜欢的女生下周生日，他想挑个生日礼物，但他对女生喜欢的东西完全不懂，而且也不好意思自己去买，因此叫上了年级最受欢迎的两人参详外加陪伴。秦欢说：“不好意思，真是临时有事。”姜航看了一眼秦欢，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他拉着张洵走，“不是还有我？我保证帮你挑个最好的礼物，可以了吧。”秦欢目送两人走远，才又转身返回餐厅。萧默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他重新换上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袋的垃圾，从后门出来，顺手丢到垃圾桶。他正准备回家，就见不远处，秦欢正等在那里。秦欢也看见了他。萧默怔了几秒。缓缓走到秦欢面前，萧默问：“你在等我？”秦欢点头，“嗯。”他看着萧默，想了想，问：“刚才领班有责骂你吗？”萧默摇头，“没有。”和萧默走了一段路，秦欢忽然说：“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在这里兼职的事说出去的。”“没关系。”萧默抬眸，“你们说出去，也没关系。”秦欢注视着他，挑挑眉，“真的？被学校知道，你不仅会被批评，兼职也会干不下去的。”萧默很平静，“可以再找。”秦欢：“……”“好吧，不逗你了，总之我们都不会说的。”秦欢又问，“你经常会碰见今天这样的事吗？”“是第一次。”他其实也才来一个月。秦欢继续说：“你工作的时候，和在学校差别很大啊，会笑，而且声音那么温柔。”萧默沉默了会儿，才回答，“因为是工作。”一起走到了车站，秦欢又问：“你每周五都上班？”说着他翻了根棒棒糖出来，本来是想要自己吃的，但想起什么，又转手递给了萧默，“吃吗？”萧默晚上没有吃饭，这会儿其实有点低血糖，不太舒服，他盯着糖看了半晌，接了过来。“谢谢。”“不客气。”秦欢将手里的糖给萧默以后，自己又翻出一根，拆开咬在嘴里，然后注视着萧默，等待答案。过了许久，萧默才说：“周三，周五，周末。”上周三季垚出事，这周三他的左手还吊着，所以都请了假没去。萧默说完话，公交车正好过来，他拿出乘车卡，在上车前又回头对秦欢说：“我帮你刷。”“又是谢礼？”“嗯。”秦欢笑了，他抖着肩膀，越发觉得新同桌很可爱。第9章临近末班的公交非常拥挤，秦欢和萧默两人上车，被挤在了车门角落里。连转个身都有点艰难。萧默背靠着门，秦欢的手撑着门上，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壁咚”萧默一样。两人的姿势，是面对着面的。又因为离得近，秦欢都能闻到萧默头发洗发水的味道，而他的视线往下，就能看清萧默的脸。秦欢甚至觉得自己呼出的鼻息都能喷到萧默的头发上。太近了。尽管最近两人有稍微熟悉了一些，可也没有熟到什么程度。这样的姿势，真挺尴尬。秦欢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车门外，看着外头飞快倒退的树影，而萧默则低着头，很安静。从商业街回去，至少还有八个站，这么缄默不言也不是事儿。秦欢找话题，“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说起来，他们班没人知道萧默是从哪个学校转过来的，而且高二转学到他们学校，蛮难得的。一中是y市的重点中学，高考的市状元和省状元这几年都出在这里，中考分数线很高，一般都是直接考进来的，很少有中途再转学的，因为并不好转进来。萧默这次没有回答。一声不吭。甚至连头没抬。显然是不愿意回答，或者说，他在抗拒回答。这一点可以从他徒然收紧的握着扶手的右手可以看出来。注意到这个细节，秦欢也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他换了个话题，“你的手，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什么？”萧默语调很淡，“他说恢复的很好。”秦欢“哦”了一声，“那挺好的。”没话说了。倒是萧默突然主动问了秦欢话，“为什么特地留下来等我？”秦欢看着他，“我在想，出了这样的事你会不会被责骂？有点在意，就留下来了。”萧默抬头，“谢谢。”秦欢笑了，“你不是给我了吗？谢礼，做什么还说谢谢。”萧默盯着他看。秦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貌似是自己每次都要提醒萧默，让他记得跟自己道谢。怎么说都是礼貌嘛。没毛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难得萧默没有把天聊死，气氛也不像最开始那么尴尬了。秦欢很快发现，萧默说话的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没有那么冷清和机械了。二十分钟后，公交靠站停下。这一站车上很多人都要下车，车门一开，大家就推推搡搡的厉害，秦欢和萧默也要下车。萧默一只脚刚踩到地面，后面推搡的人里不知道是谁突然推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脚绊到了站台的台阶，重心向前，差点整个人栽下去。所幸秦欢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秦欢的手环着萧默的腰，将他整个人半抱在怀里，扶他站稳后，问道：“没事吧？”萧默摇摇头，看了一眼秦欢后，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公交早就开走了，方才争着下车的人群也慢慢散了。秦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刚才自己环到的萧默的腰，那么纤细，他一手就能握住。他重新抬起头，视线落在萧默身上，这才意识到，他的新同桌其实瘦的过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这会儿穿着宽松的校服，衬得他越发消瘦，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人刮走。对上秦欢的眼神，萧默疑惑，“嗯？”“……没什么。”秦欢摇头。萧默望着秦欢，见他一动不动，就问：“你不回去吗？”秦欢回过神，他扫了眼前方没有半个人影的路，想了想，说：“我送你一段？”萧默拒绝道：“不用。”秦欢眼睛在萧默的手臂上转了一圈，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女声在旁边响起。“小默？”秦欢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正看着他们。然后他又听见萧默喊，“姑姑。”萧默往萧玥梅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对秦欢说了一句，“我走了。”姑姑？是和亲人一起住吗？秦欢站在原地看着萧默和萧玥梅走远的身影，对自己这个新同桌，突然觉得很好奇。--周末两天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周一。蔡真上周五说过了，这周会恢复周测。果不其然，大课间做完操上来，钱梅就抱着卷子进教室，打算在下面两节连堂课进行周测。钱梅让同学把桌上的课本收一收，把桌子倒过来，将桌肚朝前，然后再将课桌与课桌分开，原本的四组分成八组，人和人之间都隔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准备考试。周一就考试，真措手不及。一部分同学在心里哀声哉道。然而他们再哀怨，也不敢在钱梅面前表现出来。多说一句话都不敢。因为钱梅忒烦，一言不合就骂人、罚站、告班主任、告家长。而且说话难听。之前她还有一次闹到了主任面前，导致全班被批评，并且写检讨。惹不起，惹不起。等到桌子都弄好，钱梅就开始分卷子，她让第一排的同学依次往后传，自己站在讲台上说：“虽然只是周测，但如果被我抓到哪个同学胆敢耍小心眼作弊，我也绝不会姑息。”“这份卷子很简单，不会做的同学都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想想你们平时都在干什么，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玩的地方，如果连读书都读不好，将来你们到了社会上，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班里几个成绩不好的学生身上，这些话说给谁听的，溢于言表。姜航就在钱梅警告的对象里。他拿着卷子，翻了个白眼，又低声骂道：“操，有病。”秦欢掏掏耳朵，又踹了一下桌子，声音懒懒的，但他的表情很冷，“老师，我们要考试了，你能闭嘴吗？”“闭嘴”两个砸在钱梅脑袋上，可把钱梅气得胸闷气短，可上课铃声已经响起，试卷也分完了，同学们眼巴巴看着她，等她播放听力，一副“我们要考试”的模样。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脸都气红了，又狠狠瞪了秦欢一眼。秦欢根本没在意，他还冲钱梅笑了笑。立志要把人气到半死。萧默偏着头注视秦欢，直到听力响起，他才把头转回去，低头考试。二十分钟的听力听完，班里已经有同学发出叹息声。钱梅皱眉敲桌子，“安静！”对萧默而言，这份卷子确实不难，他很快就做完单选和完形填空，来到了阅读理解，然而他无意一瞥，却见隔壁的秦欢速度跟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快一点，这会儿做到第二篇课文了。萧默不禁觉得诧异。他愣了下。察觉到萧默的目光，秦欢扭过头，然后对他露齿一笑。对上秦欢的笑容，萧默抿了抿唇，把脑袋转了回去，正准备再答题时，试卷却被一只手抽走了。他抬眸，就见钱梅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里拿着他的试卷，眼神带着鄙夷和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