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赵妹妹，王校长！你们这是才回来了？”刚一进院子,刘大嫂就忍不住扯着嗓门说道。

  王文广和赵珍珍不得不中断了交谈,转而看向她。

  赵珍珍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是的，刘大嫂有事儿吗？”

  刘大嫂没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仔细盯着王文广看了好几眼，没觉出他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心里觉得好受了很多。

  她恨刘志强，恨不得将他撕把了，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但心里还是挂着他的。早就听人说过了，下放的农场条件都很艰苦,住得是十分简陋的窝棚，吃得是掺了麸子的玉米面窝窝，而且每天还要干很重的农活儿。

  刘志强苏日安也是农村人,但他从小念书比较好，公公婆婆压根儿不舍得让他干一点体力活儿,结了婚以后所有的家务活也都是她全包了，可以说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刘大嫂苦着一张脸,试图用力挤出一点眼泪,“赵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我家志强也被下放了，而且是被关到山西去了！既然王校长都放回来了，是不是我们家志强也快能回家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刘志强被下放已经有些奇怪了，他背景没问题，平时不问政治专心搞学术，而且放的地点也很不寻常，怎么会被送到了山西？

  赵珍珍问道，“刘大嫂，我们文广不一样，他们是搞项目被政府嘉奖，所以才恢复了身份的，刘老师是因为什么被下放的？”

  刘大嫂立即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多喝了几杯酒乱说话！也是巧了，正好就被工作组的人听到了，不抓他抓谁？”

  刘志强是梁校长的学生，王文广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乱说话的人，但人喝醉了也不一定，就问道，“那为什么把他送到山西的农场？”

  刘大嫂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孩子们早都饿了，赵珍珍不想为别人的事情浪费时间，径直走进厨房，准备烧水煮面条。

  刘大嫂看到夫妻俩都不说话了，又急呼呼的说道，“我也去学校问过了，蔡校长说人是工作组带走的，学校概不负责！”

  实际上，她不是简单找过学校，而是去校长办公室大闹了一场，蔡校长很客气的让人把她请出来了，后来刘嫂还打着胆子去了工作组，但这一次受到的待遇完全不一样了，陈组长可不会跟她客气，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不说，还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

  说她既然已经跟破坏分子划清界线了，就不要再打听他的事情了，否则的话，工作组连她一起抓！

  刘大嫂性格虽然彪悍，但几乎大字不识一个，着实被陈组长的话给吓到了，回来担心了好几天，生怕自己受牵连。后来公公婆婆要带着大牛坐车去山西探视丈夫，她十分坚决的没有跟着一起去，而且硬生生将大牛也给拦下了。

  自小她娘就说过，一个女人前半辈子靠的是丈夫，后半辈子靠得就是儿子了，所以她的两个儿子不能再出事儿了。

  王文广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刘不过是系里的普通副教授，和他一样身份的人，被下放的都还没回来，你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如果上头有政策，不可能放别人不放他。”说完也走进了厨房。

  刘大嫂不情不愿的走了。

  三个宝和叶家三个孩子重逢，彼此都很高兴，尤其是大宝和叶程，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拆东西，一起偷偷拆了家里的不少东西，不过，一别几年，彼此都长成了羞涩的少年，还添了一份陌生感。

  叶程冲大宝一笑，说道，“建民，我跳级了，现在上初二，你呢？”

  大宝点点头，“说道，我也跳了一级，现在也上初二！”

  两个帅气的少年会心一笑。

  叶家的三个孩子，叶程最大和建民同岁，老二比二宝小，老三叶欢比三宝小，而且是个女孩，彼此没有太多话要说，二宝三宝早就饿了，就催促哥哥回家。

  哥仨儿从叶家回来，在大门口又看到了刘大牛，他一个人站在胡同边上，似乎是等人。

  王建国问道，“大牛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小时候相比，刘大牛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学校里是好学生，性格也不像小时候那样霸道鲁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大宝二宝，我有事儿想跟你们爸爸说！＂

  “王叔叔，关于我爸爸的事情，我知道一点！“刘大牛低着头说道。

  王文广有点意外，说道，“你都知道什么？”

  刘大牛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我爸爸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让人抓紧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妈妈离婚！”

  这个原因并不出人意料，王文广并没有多问，而是嘱咐他道，“大牛，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多管，这个话一定不要跟你妈妈讲，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学习！”

  刘大牛很听话的点了点头，犹豫了数秒问道，“王叔叔，那我爸爸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啊？”

  这个问题目前谁也说不好。

  王文广模棱两可的说道，“肯定时间不会太长了，不过这要以上头的政策为准，到时候肯定会有通知的！”

  刘大牛脸上倒没有太失望，点点头告辞走了。

  因为不能耽误正常的学习和工作，第二天一大早王文广就带着二宝准备往回赶了。

  王建国的心里其实已经动摇过无数次了，不想跟着爸爸，但王文广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在言语里敲打他好几次了，二宝觉得特别委屈，临上车的时候突然说道，“妈妈你偏心！哥哥和两个弟弟都可以留下来，为什么我不行？而且我都长大了，根本不会给妈妈带来麻烦的！”

  赵珍珍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文广已经不悦的开口了，说道，”二宝，你要是不想跟着爸爸，现在就可以留下来。三宝能留下来，并不是你妈妈偏心，而是他远不如你聪明，爸爸根本不想带他！”

  赵珍珍冲丈夫瞪了一眼，孩子们的智商的确有差异，但他们作父母的不能当面说出来，这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的，幸而三宝不在场，他和四宝早上都没能起来，没跟着来车站送爸爸和哥哥。

  但王文广这么说，二宝听了心里高兴了不少。

  印象中爸爸从小就偏爱哥哥，现在哥哥不在爸爸身边，估计他就是爸爸最喜欢的孩子了吧？

  赵珍珍也笑着说道，“二宝，你看，不是三宝一定要留下来，而是你爸爸嫌弃带他太操心了！要是你也想留下来，那下车吧，妈妈赶紧去退票！”

  王建国这下不犹豫了，坚定的摇了摇头。

  “珍珍，文广和二宝坐上车了？”

  赵珍珍冲堂婶点点头，说道，＂是啊，估计下午一两点就能到樱桃公社了！”

  周淑萍笑笑，感慨的说道，“你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团聚了，这又分开了，也不知道文广什么时候能调回平城来！”

  这一点赵珍珍倒不担心，她笑着说道，＂婶子，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文广现在已经恢复了身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周淑萍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赵珍珍今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先是和了一盆面，然后出门去肉店排队买了一斤肉，回来烙了白菜肉馅饼，烧了一大锅小米粥做早饭，做好饭后又简单收拾了屋子，整理了丈夫和二宝的行李，然后送他们去车站，一直忙到现在。

  因为睡眠不足，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周淑萍看了看她的脸色，心疼的说道，“珍珍！我看着孩子们，你再去睡会儿吧！”

  赵珍珍笑笑，说道，“不用了！等会儿我带着大宝直接去顾校长家里，先跟他打一声招呼，明天上午就能直接办理转学手续了，还有建昌和建明，我准备让建明直接上一年级，不送他去幼儿园了！”

  周淑萍一开始听丈夫赵青山说四宝是个小天才，有点半信半疑，赵立志听了更是不服气，去年趁着过年的时候，偷偷出了几道题考小建明，没想到他准备的小学五年级的数学题，五岁的小娃娃飞快地就做出来了。

  已经上大学的赵立志这下不服气都不行了。

  周淑萍点点头，说道，“四宝这么聪明，别说一年级了，直接上五年级都行！”

  四宝不是普通的孩子，若是只从学习的角度考虑的话，他最好的选择是在农场小学继续跟着章文田学习，但小家伙还不到六岁，一下子就离开妈妈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估计农场小学很快会有大变化。

  关于四宝以后的教育问题，赵珍珍打算先让他跟着其他孩子读一年级，然后再物色合适的老师单独教他。

  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赵珍珍就把家里的事情和孩子们的转学都办妥当了。

  第四天早上吃过饭后，目送着三个孩子手拉手出去上学，她也出了家门准备上班了。

  平城大学家属院和市政府离得并不算太远，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因为第一天上班。赵珍珍来的特别早，比正常的上班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大多人还没来上班，整个市政府大院静悄悄的。

  按照规矩她先去了人事部准备办理入职手续，但显然她来的太早了，人事部还没有人上班，赵珍珍按照原路返回去，但没去秘书部，而是去了市长助理办公室碰碰运气。

  张助理作为她的老领导，她必须要去打个招呼。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在门外等待的准备，没想到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张助理正在打电话，听内容似乎是关于下面县市修路的事情。

  很显然，他早就开始工作了。

  等张助理打完电话，赵珍珍才笑着说道，“张助理，没有打扰您吧！”

  张清松哈哈一笑，说道，“没有的事儿！我还以为你至少要下个月才能到岗呢，家里的事儿都安排好了？”

  赵珍珍点点头，说道，“都安排好了。”

  张助理正要说几句勉励的话，桌子的电话又响了，他接起来电话至少讲了十来分钟，再次挂上电话后，一个干事匆匆走进来说道，“张助理，陈市长让您过去一下！”

  张清松拿起椅上的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说道，“赵珍珍同志，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挥你的聪明和才干！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她点了点头。

  “哎呦，你就是赵秘书长吧，我们昨天还说呢，也不知道新领导什么时候来，没想到今天就来了！”赵珍珍一走进市政府秘书处，就有一个穿着一身军装的中年女同志站起来，十分热情的跟她招呼。

  幸而赵珍珍提前做了功课，这秘书处除了费秘书长，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三个男同志一个女同志，这个女同志姓江，是市政府的老秘书了。

  “江大姐你好！”

  她冲江大姐笑了笑，同时扫了一眼三个男同志。

  那个胖乎乎的应该是季秘书，高个子应该是宁秘书，他曾经是平城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写的一手好文章，是市政府有名的笔杆子，还有一个比较年轻，才二十多岁，应该是才分来不到一年的崔秘书。

  崔秘书看到他立即站起来了，“赵秘书长！”

  季秘书瞟了宁秘书一眼，也跟着站起来打了招呼。唯有宁秘书，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进来，一直在低头伏案工作。

  赵珍珍不以为意，从靠墙的文件柜里拿出一些资料，准备先熟悉一下情况再说。

  然而还没等她看完几页，一直识她为空气的宁秘书突然走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赵秘书长！今天的稿子实在是太多了，我这里出不了陈市长的稿子了，要不你来代劳一下吧？”

  赵珍珍一愣，还没来得及拒绝，宁秘书已经留下一张简单的资料转身走了。

  她将那张纸反复看了三遍。

  上面标的时间是明天的日期，也就是说，这发言稿明天就要用了。

  这是一个关于平层修路的发言稿，虽然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专业问题和数据，但陈市长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并不算难写。

  但赵珍珍还是迟迟没有下笔。

  根据领导的意思，将两百多字的要点扩写成两千字的稿子，这本身不算太难，难点在于，她不知道如何把握措词和节奏，若是有范本看一下就好了！赵珍珍将文件柜的资料大概都浏览了一下，没有找到相关的范本。

  她抬起头，冲不远处的宁秘书说道，”宁同志，麻烦你给我找一个市长发言稿的范本过来！“

  关于这个问题宁秘书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他抬起头说道，”赵秘书长，咱们秘书处重要的文件都在费秘书长的办公室，他跟着罗市长出差还没回来！“

  赵珍珍点点头，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大姐。

  江大姐赶紧说道，”赵秘书长，对不起啊，给大领导出稿子，都是费秘和小宁的事儿，我也从来没有写过！“

  季秘书和崔秘书也都赶紧申明自己从来都没有写过这么重要的稿子。

  赵珍珍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资料。

  上午十点钟左右，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干事跑过来通知，秘书处作为市办的一个下属部门，要派一个人去参加一周的总结会议，江大姐立即说道，”小林，我们的副秘书长来上班了，是不是应该让领导去开会？“

  林干事点了点头走了。

  市政办公室作为一个综合部门，负责和管理的事情非常多，光是下属部门就有好几个，因此会议一开就到中午了。

  散会后，赵珍珍合上笔记本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副主任叫住了她，笑着说道，“你就是新来的赵秘书长？明天市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你们秘书处负责准备一下吧！”

  这的确是秘书处份内的工作，她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办公室后，赵珍珍先做了一个计划表，然后站起来说道，“大家都先把手头的工作停一下！我现在就明天的会议做出以下安：季秘书，你负责去协调合适的会议室和室内所有的设备设施，江大姐，你负责整理座次和名牌，并且在明天的会议上，要负责维持好秩序。崔秘书，你和我一起跑一趟档案室，看看那边有没有市长发言的范本！至于宁秘书，就留在办公室吧！”

  江大姐和季秘书对视了好几眼，还是答应下来了。

  崔秘书是个实在人，走到半路就忍不住主动说道，“赵秘书长，宁秘书他是故意的！他写稿子可快了，听江大姐说，他最厉害的一次，是只用了一天的时间，给市里领导写了六篇发言稿！而起每一篇都写得很精彩！”

  赵珍珍抿嘴笑了，说道，“宁秘书这么厉害啊，所以现在是能者多劳，重要的稿子你们都不写，都留给他写？”

  崔秘书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犀利，纳纳的说道，“我们要写也得有机会啊，费秘书长每次都是安排他写的！”

  赵珍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幸而档案室有很多他们要的资料，赵珍珍仔细对比后，选出来两篇文章借了出来，准备回去好好看看。

  中午吃过饭，她刚走到办公室，之前的小干事又来了，这次直接找到赵珍珍，说道，“赵秘书长，上次陈市长让你们撰写的《平城大事记》，你们完成的怎么样了？如果写完了，需要让陈市长过目一下！”

  赵珍珍这第一天上班，还没有机会了解这件事完成的怎么样了，就笑着说道，“请你转告以当下陈市长，一旦完成了会立即送过去的！”

  小干事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可要抓紧时间了！”

  此时江大姐和季秘书还没回来，赵珍珍就对崔秘书说道，“小崔啊，这件事儿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了，记住一定要好好写啊！”

  崔秘书瞟了宁秘书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说话声不算大，但三间办公室是打通的，中间没有任何的阻挡，所以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宁秘书自然也不例外。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赵秘书长，这件事一直是我在跟进，不过最近费秘书长不在，实在是太忙了，所有进展有点慢，你放心，我会赶上来的！”

  赵珍珍说道，“宁秘书真是敬业，不过，手上负责的项目也太多了，即便是能者多劳，也不能差别太大。你把这一部分的工作交出来吧，让小崔全权负责！”

  宁秘书没想到赵珍珍敢这么安排，忽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皱着眉头说道，＂赵秘书长，你这么安排不太合理吧，毕竟我做了前期的工作！“

  赵珍珍冲他笑笑，很严肃的说道，”宁秘书！这一点我就要批评你了！咱们都是国家干部，无论做什么工作，最终都是以服务于党和人民为目的的，内部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团结，不能出现爱表现，争功，以及在小事儿上斤斤计较的现象！“

  宁秘书觉得，他无论是学历资历都占了很大的优势，但现在的事实是，赵珍珍是他的直接领导，这本身已经很让人不服气了，现在她更是趁着费秘书长不在，竟然要公然摘他的果子了！

  这就绝对不能忍了！

  他从座位上忽的一下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道，”赵秘书长，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按时完成的！“

  赵珍珍冲他笑笑，却转头对崔秘书说道，”小崔同志，宁秘书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和你交接，这样吧，你去档案室查资料，重新写出一份来，没有问题吧？“

  崔秘书赶紧点了点头。

  办公室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但赵珍珍没有受这个影响，而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认真的看借来的范本。

  她要赶在下班之前将稿子写出来，然后校对好，送到市长办公室，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