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楚寒衣青      更新:2023-06-18 23:31      字数:4902
  俞适野放下了车座, 他往后座找了一会,找到一条毯子, 递给温别玉:“来,披上挡挡风。”温别玉展开毯子,毯子很大,裹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他将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再把其中一个角递给俞适野,但俞适野并没有接。“不用,我不冷。”“真的?”“当然是真的……哈秋!”一句没说完,俞适野就打了个喷嚏。温别玉有点无语:“周围又没有人……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绅士风度吗?”“不是----哈秋,哈秋!”俞适野一句话没有说完,又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有点发痒的鼻尖,坚持把话说完。“不是绅士风度。”“那是什么?”温别玉问他。俞适野有点被问住了。比较合适的回答应该是礼让谦让,但温别玉其实不是需要他谦让的那类人,可他将毯子递过去,还真不是因为绅士风度……就是自然而然地做了这样的事。“比较重要的是,”见俞适野不开腔,温别玉又说了,“就算你真的很绅士,我也不会觉得你很有风度,反正面子早没了,还是保存一下里子吧。”递过来的毯子角,依旧停在车子的中间,温别玉一直没有收回手。俞适野想想也是,他接过毯子,裹进毛茸茸的温暖之中,不忘为自己伸个冤。“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很有风度?我确实很有风度。”“可能是我了解过你的太多面了吧。”“无论哪一面,我都很有风度。”“床上那一面。”俞适野的声音在听见温别玉这句话时候就戛然止住了。而这时候,温别玉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两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别玉,我觉得,”俞适野开了腔,很正经,“你这样说话有点危险。”“哪里危险了?”“过于让人浮想联翩了。”俞适野委婉地更进一步。“那是你太会联想的缘故。我说的明明是你在床上把我当抱枕的时候。”“这真不是我的想象问题。”俞适野拒绝背锅,“别玉,你现在和过去差得有点多。尤其是在说话方面,你以前不会主动开黄腔的,一般来讲,这是我的权利。”“哦……”温别玉慢吞吞笑了一声,“那这可能是结了婚的人和没结婚的人的差别吧。”“我也结了婚。”“假的。”这一刀快准狠,堵得俞适野有点说不出话来。俞适野没话说,温别玉又开了口。他的脑海里还是晃着俞适野躺在医院和俞适野做噩梦的画面,这些画面就像一幅幅照片,钉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是没有他的过去,这是他不能触碰的过去,这是……这是俞适野自己的过去。温别玉一直知道自己不该去探究,从重逢开始,他就克制着自己不多去了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两人更多的相处,这种克制好像越来越没有用处了,他还是想知道,非常想知道,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明白----这些年里,俞适野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事情,医院之后的那天他就想了解了,但没有机会,直到现在。“别说我了,你自己不也和过去差很多了吗?”“嗯……确实差很多了。”温别玉没有想到俞适野会直接承认,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人一眼,看见镜中的人轻描淡写补上一句。“随着年龄的增加,人的性格本来也该日趋成熟。以前我太年轻幼稚了,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一股怒气霎时冲上温别玉的脑海,他此刻的心情就是自己收藏得好好的东西被人抢走打碎的心情,他连着吸了两口气,才稳下心情,略带僵硬的说:“要听真话吗?”“当然。”“以前的你从没给我添什么麻烦,现在的你倒是要我和你一起做不少事情。有些人觉得自己长大成熟了,实际上……”俞适野忽然转头看了温别玉一眼,深深的,沉沉的,比车窗之外连绵的雨幕还静,还默,还让人看不透彻。温别玉的话停了。我碰到他的伤口了。他的内心清晰地响起这句话,然后后悔如同潮水一样蔓延出来,溅出剧烈的心疼的浪花。但在他要将道歉说出口的时候,俞适野先一步收回了目光。俞适野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下巴也支上去,还把脑袋一偏,用后脑勺对准温别玉,从手指头到头发丝,都散发着强烈的怨念。“你是把过去哄我的劲都换成怼我的劲了吧?”他嘴上说着抱怨的话,打破车厢内尴尬的气氛,目光却很平静,平静而淡漠。他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刚刚到美国的事情。那时候美国的天气,似乎总是现在这样,天阴阴的,一言不合就降下瓢泼大雨,让人整日整日的潮湿着。潮湿着,还得忙碌着,一面上课,一面打工,因为付不起学校宿舍的房租,必须再回到距离学校很远的偏僻的地方休息,也就分不清身上沾到的,到底是汗还是雨,还是永远也甩不干的泥泞。他在餐厅端盘子,也去街上做推销,端盘子的时候太受欢迎了一些,做推销的时候又太不受欢迎了一些。只能改变。不可以冷着脸,要学会微笑,要保持风趣和幽默,但又不能给人太近的距离。可是收获的报酬,依然只能堪堪支撑高额的学费,哪怕尽量压缩睡眠时间和生活花费,也没有太多的用处。后来他看到了一则招聘。是疗养院的招聘,招聘一位助理护理人员,时间自由,待遇从优。俞适野记得自己看了这则招聘很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他做了一个很简单的计算,只要接受这份工作,他就可以结束其他所有工作,空出时间,专注学业。而他有这方面的训练和经验,只要他愿意去争取这份工作,他就能得到这份工作。但是……他害怕这样的工作和这样的地方。后来他还是去了。他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冷,冷得人发抖,他一边发抖,一边走进那家疗养院。……这些最早的在美国的日子里,俞适野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中途有多少犹豫和摇摆,他最后都这样告诉自己。因为我要长大,变得比过去更加成熟和强大。“……”温别玉已经伸出了手,手掌没能碰到俞适野的身体。无形的隔膜比有形的距离更加可怕,他慢慢地收回手臂,挪开目光,看向窗户。面前的窗印着虚虚的影,影子里是俞适野模糊的脸。他没有道歉,俞适野表达得很明确了,他不需要这些,只想粉饰平静,粉饰自己所有的情绪,所以他也粉饰了自己的心疼。温别玉出了神,靠在车窗上,握住自己的胳膊,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接上俞适野刚才的话,继续说。“没有专门怼你。我以前也这样怼人。”“你骗人。你以前超温柔的,除了在帮我的时候会怼别人两句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和人说说笑笑……”“这不就证明了我以前也是会怼人的吗?”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嘴上说着话的温别玉脑海冒出了许许多多弯弯绕绕的念头。我会弄清楚的。俞适野就算不跟我在一起,也应该过得很好才对……温别玉低下头,在车上找了找,找出两瓶水来。给了自己一瓶,又拿起另外一瓶,碰到俞适野的手臂,蹭两下,像摸摸。“要吗?”俞适野总算扭过头来了,他神色很平缓,垂眸看见手臂上的矿泉水时还笑了,接过来。“好啊。”这时,温别玉把刚刚拍好的照片发给俞适野,顺便带过刚才的话题。“收照片,今天就发这张吧,省得回头再摆拍了。”俞适野觉得温别玉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对方刚刚发来的照片编辑一下,发上了朋友圈,还配个简单的文字。被暴雨困在了车子中[双人裹毯图]这条朋友圈一发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响,各路好友纷纷出动,点赞留言,方才发出十五分钟,就搜集到了之前几条一天的点赞留言数。俞适野思考着:“大家的审美真的很奇怪,明明之前的风景图才漂亮……”他说着话,意外的发现温别玉也在编辑朋友圈。“你在干什么?”“偶尔我也要发点和你一起玩的照片,以便更好的督促大家好好加班,天天向上。”温别玉平淡表示。***这一场暴雨持续了大半个下午,等乌云散尽之际,已是明月当空。俞适野再度启动车子,沿着道路向前走了小半个小时,找到加油站,在此充满了油之后,又开了没多久,终于到达秋留野市。时间已经不早了,街上空荡荡的,看不见行人,两旁的店铺大多熄了灯,一道道卷帘闸像铁将军一样捍卫着门户,在这样的道路里开了好一会儿,终于遥遥看见了两盏灯笼,再驶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家居酒屋。被困半天,连晚饭也没吃,加之临时改变了方向,酒店也还没有订,俞适野和温别玉一合计,决定先去居酒屋里吃个饭,再顺便问问这里哪里有酒店。这家居酒屋看着挺小,还很老旧,门口挂着五六个橙黄色的灯笼,下边是两幅红色帘子,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大概也就十来平的位置,吧台就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挨挨挤挤弄出了七八个座位,其中一半是吧台座。两人进门的时候,居酒屋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只有一位看起来精神颇为健硕的银发老店长站在吧台后边,自他们一进来就笑容满面,神气十足地向他们打招呼。俞适野和温别玉在吧台前坐下了,吧台的角落排列着些小泥人,小泥人上头的墙壁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福字结,十分具有中国特色。他们对老店长回以礼貌的笑容,拿起菜单勾了几道菜,顺便用英语向店长问路。店长听了,没用英语或者日语,反而说起了中文:“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吗?”自老店长嘴里说出的中文,发音标准,字正腔圆,俞适野微带惊讶,换回了中文:“您是中国人?”“哎呀妈啊!”一声全国人民都懂的方言从老店长嘴里爆出,“可算见着老铁了,我是东北人!”两人被震住了。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虽然老店长之前不认识俞适野和温别玉,他们也并非老店长的“老铁”,但在异国他乡中碰到说同一种语言,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依然能够感觉自己收到了个礼物盒,里头装着惊喜和快乐。来自东北的老店长是个自来熟的人,还没两句话的功夫,俞适野和温别玉就知道了老店长的事情,这位老人今年六十六岁,他在二十六岁那年来到日本,在这里结婚生子,如今已经呆了足足四十年了,现在连孩子都已经结了婚,生了娃,在东京安家落户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店长不再站在吧台后边了。他将俞适野和温别玉刚才点的小菜整治出来,而后手端小菜,脚踢啤酒箱,蹬儿蹬儿地坐到俞适野和温别玉的旁边,动作灵敏得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现在,他已经完全把控了聊天的主导权,在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事情之后,话题一转,转到俞适野两人身上,并三下五除二把两人来这里干什么给问出来了。老头一合计,站起身,自吧台上方一个平行前探,把身体探入吧台里头,摸出了纸笔。“我给你们规划一条旅游的路线吧!”两人有点意外,赶紧说:“不用了,太麻烦您了。”“这有个啥子哦!不就写写画画吗,甭客气,要不是儿子明天要回来,我巴不得亲自带你们在这个城市里跑上一圈。”这时,店里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写到一半的吕光远向两人道了个歉,笑呵呵说:“可能我家小孩儿,打电话来和我说明天要回来的事情,我先去接个电话。”他说着,再回到吧台之后,接起了电话。“喂----”俞适野好不容易从机关枪一样的东北话中挣脱出来,正吃点小菜缓上口气,手肘就被温别玉碰了一下,他略带疑惑地看过去,看见坐在旁边的人朝前方抬了抬下巴。俞适野再转眼一看。好家伙,站在电话前的吕光远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本来很乐呵的人不乐呵了,他的脸越拉越长,越变越凶,连脸颊上横生的皱纹都耷拉下来,看着就像是垂着两腮的斗牛犬。蓦地,他大吼一声。“个瘪犊子又不回来!”“加班,加班,嘎哈呢,你除了加班没别的事儿做了是吧?哪怕说带你媳妇带我孙女出去玩儿也好呢!”电话那边大概说了点什么,吕光远又是一声震天吼。“你还敢给我犟嘴!是我让你找这个天天让加班的公司吗?是我让你找这群天天不着家的同事吗?就这样了你还敢让我去,去,去,去,老子说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去的!”砰的一声巨响,电话听筒被老店长重重拍了下去,俞适野和温别玉同时受到了点小惊吓,俞适野下意识握住了温别玉的手。温别玉:“……”本来看着老店长的他,将目光瞥向了自己被握的手掌。而这时,俞适野还凑向他,在他耳旁小声说话。“这位老大爷有点暴躁,我有点担心待会他会直接爆炸,余波把我们也给炸了……”“真要这样……”温别玉有点无语,“那我们也没办法。”“别怕,真要这样,我就掩护你,一起跑路。”俞适野捏了捏自己握住的手,镇定表示,“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