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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小聂      更新:2022-03-31 10:46      字数:8887
  刺客本来扮作一名玄府弟子,就像是一滴水,融合在人族修士的海洋里面。

  然而如今,他化为了一道光,就这样子直接掠向了司无意。

  他身上伪装翩翩飞去,露出了他真实之容。只见他一身雪色衣衫,白发白瞳,本来淡漠的眼珠子也是没什么神采。

  楚婉滢一瞬间,脑海里面忽而浮起了一阵子的疼痛之意。

  那样儿锋锐的剑影,划破了婚礼上的一片喜气洋洋。大婚之日,千载前的那个刺客。

  对方一剑掠来,而她就那样子的挡在了宁子虚的面前。

  记忆之中,就是这样子的一把剑,刺入了从前楚婉滢的心。

  那把剑如一柄薄薄的玉带,薄刃一片,如霜似雪。可当这柄剑沾染上了炽热的红,就给这般清霜般的剑刃上沾染了点点猩红。

  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仿佛朵朵血梅,甚是灿烂。

  就是他!纵然记不得梦中之人的容貌,可是那柄剑,却也是楚婉滢绝对不会忘记的。

  观其容貌,白发白瞳,一见便是魔人。而当年那场刺杀,亦是改变了道魔大战的格局。

  只不过这魔人究竟是谁,似一直便是秘密。有人曾言,此人乃是六梵天主私下豢养的刺客,平时隐而不露,关键时候显真章。

  一股不属于她的情绪,骤然也是浮起在了楚婉滢的心尖。

  在场也有几位道魔大战存活下来的大修,此刻窥见此人容貌,皆是十分的震惊。

  这个神秘的刺客,似乎伴随六梵天主殒身,也再未曾出现过。

  众人心里皆骂了声娘,个个觉得内心不是滋味,这些魔人也未免是太猖狂了。

  魔人出阴山,截杀魁都修士,这还不算,居然还在玄府门口搞刺杀。

  如此种种,简直是将人族修士的面皮,狠狠的往地上踩。

  对方剑指司无意,封不云、楚凌霜、任灵芙三人纷纷提起残损之躯,竭力反抗。

  只不过他们此前已然消耗极为严重,甚至在混沌球劈开之后有短暂不能动弹,此刻纵然磕了点丹药回血,现在战斗力也已然不过从前十分之一。

  更何况这位雪衣剑修似乎便是天生的刺客,颇多诡谲邪异之道。

  当年他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第一代的楚婉滢,竟而让其成功了。这自然并非因为对方实力远超在场所有修士,而是因其所修之术颇为邪鬼。

  对方剑刃似雪,流淌出的剑气,却是宛如水银一般的暗哑之色。如墨水滴入清水中一样,一股股的如斯泛开。这样子奇异的剑气,使得他周身的空间有了深深浅浅的微微扭曲。使得人对他所在位置,判断上自然也是会发生那么一点儿的偏差。加之这雪衣剑修本来便是身法诡谲,配合这样子的空间扭曲,更增了几分神出鬼没的诡谲之气。

  这也不觉使得宁子虚念及当初,对方在他身躯之上留下了浅浅的伤口,可他自行运劲,使得这道伤口不端加深裂开。然后,便是楚婉滢挡之——

  他袖中的铃铛,轻轻的摇曳,一下,两下。

  仿佛宁子虚也能听到这叮叮当当的声音。然而宁子虚却知晓,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只因为这枚铃铛,真正驱动时候,反而是无声的。这样子的声音,也只有这个雪衣剑修可以听见,旁人怕也是无法洞悉。

  他的手指头,轻轻的摸过这枚夺命的铃铛,不自禁有一股子战栗的兴奋。就好像是,人前做什么坏事情,却偏生没有别的人知晓。

  正在这时,一声清冽的剑啸,陆华剑气纵横,与之短兵相接。

  身为魁都第一剑修,陆华并未受伤,此刻他面颊也是不觉流淌了一抹寒霜,甚是冷锐。

  对方的剑气宛如游鱼,似乎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这也许便是这套刺客剑法的诡异之处,然而陆华却也是并没有打算防。

  身为剑修,本来也应当善于进攻,而不是在原地进行防守。他轻啸一声,无念剑诀滔滔使出,以攻代守。

  对方身躯之上,顿时绽放一朵巨大的血花,乃至于胸口骨骼尽碎。

  换做旁人,怕也是需要避一避,因而挥剑自防。若然如此,那雪衣剑修也不会伤得这样儿得严重了。

  正因为他伤得如此之重,故而陆华亦被他毫不防守的剑意所创。

  一道伤口,从陆华左侧肩头划去向身躯右侧,这样子大大的一道口子,伴随鲜血涌出,陆华面颊也是不觉添了几分苍白。饶是如此,陆华浑身战意未减,未见惧色。

  只不过这时候,陆华听到了一阵阵咯咯的声音,心中顿生凛然之意。

  那是骨骼重生发出来的咯咯声响,只见对方胸口已生完整的白骨,再来便是蒙上了一层浅粉色的皮肉,短短片刻已然恢复得十分厉害。

  修士界的修士,纵然是重塑身躯,亦是需借灵药法器,医修加持。

  就像是封不云的断臂,喝了药也得再长几天。

  像这雪衣剑修这般疯狂愈合的,简直闻所未闻。这是何等卧槽之事,这样子的奇葩生命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一柄剑,从对方后背刺入,刺穿了心脏之后,又再一次的展露在了胸前。

  所谓快狠准,无疑就是形容这么样儿的一剑。

  只瞧那没出的剑锋,陆华已然辨出这是玄都仙首的流霜剑。

  当日宁子虚成为仙首,久未露面的剑圣洛雪枫,竟将自己佩剑亲手赠送道贺。那时候,宁子虚自然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顿时也是将这流霜剑随身佩戴,作为对仙首的敬重。

  此刻仙首一剑诛魔,下手亦是极狠,他还将玄气灌入剑身,使得对方身躯被轰,就连心脏也是被碾压得粉碎。

  此刻宁子虚这个人头抢得十分之好,巧妙一剑,更将这刺客这般诛灭,以显玄都仙首的风采。

  宁子虚更不觉厉声:“区区魔人,竟然胆敢在玄都放肆。”

  此刻他温雅的面颊之上,似也已然浮起了一层怒意,彰显他一心维护玄府的高尚情操。

  他眼角眉梢,尽数是凛然愤怒,似恨不得将这魔人就此撕碎。

  眼前魔人刺客的尸首,仿佛也是令宁子虚觉得十分碍眼,不觉狠狠一甩,仍在地上。

  地上一片血污,对方流淌的血液也一点点的渲染开来。

  在场玄府弟子,个个也是看得十分爽气,简直是与有荣焉。也对,这些年来,玄府声势一直是稳稳得压了魁都一头。可这一次空运百里聂,希光大出风头,而玄府却黯然无光。横扫九州的天玄修士黯然无光,在这件事情上成为小透明。甚至连天玄修士一位统领,也被魔人暗算去皮,以此冒充。

  玄府多年来习惯性艳压,自然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再者各地修士,又通过讯册,对希光进行惨无人道的吹捧,自然更令玄府弟子内心不满。

  然而此刻,魁都修士个个不济,纷纷被这雪衣剑修搞掉。反倒是宁子虚,一剑就稳住了局面。

  再者传闻中仙人之境的少主希光,不也是作壁上观,并没有什么用处。

  魁都弟子也个个不满,内心暗骂宁子虚关键时候抢人头。陆华拼着受伤,以伤换伤,关键时候宁子虚却跳出来杀敌。这位宁仙首,当真也是摘得好果子吃啊。

  再者希光本来身躯就已然染疾,并不怎么样好。今日为了救人,希光已然拔了两次天狂剑。

  希家少主,自然也需要修养,不屑抢人头。

  陆华却无瑕思索这么些粉粉黑黑,他稍稍调息,忽而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不可大意,此魔身躯修复力可谓异于常人,不可不防!”

  宁子虚故意做出了一副天真蠢钝的样子,十分矜持的刻意蠢逼样说道:“陆灵主不必担心,此人心脏已然碎去,还能如何?”

  一副我很相信自己,领导权威不容易质疑的样儿。

  当然宁子虚并没有这样子的蠢,他当然亦是故意为之。自己手中这个刺客,究竟有多少的能量,宁子虚也十分清楚。

  这个雪衣剑修,也许并没有踏入什么仙人之境,可是却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那就是他无论受多重的伤,也是都能自行愈合,而且愈合速度极快。这样子的特质,使得这个刺客在战斗之中也是近乎无敌!

  宁子虚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杀司无意灭口,又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这一切的一切,在宁子虚脑海里盘算了许多遍。那么,他就要创造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

  他将雪衣剑修甩出,此刻雪衣剑修离司无意也不过丈余,魁都大修皆放松了警惕。挡在司无意和雪衣剑修跟前的,也不过是些炮灰般的结丹期弟子。

  如此种种,正如他心意,顺他算计!

  宁子虚话语未落,只见地上刺客忽而已然再次起身,仿佛印证陆华的判断,其生命力极强悍!

  这使得宁子虚一颗心也是不觉提到了嗓子眼,和许多次异样,这一次,他这位玄府仙首又要再一次安然无恙了。

  然而这个时候,偏生一道明锐的剑光,亦是如此的掠来。

  本来安静的站在一边的希光,在场面即将失控时候,忽而就这样子的掠出。

  他就像是一个安静的守护者,平时沉默而缺乏存在感,并不争抢什么风头。可关键时候,希光就会挺身而出,将这些邪魔尽数除之。

  而这样子的男子,总是很容易给予别人一种安全感。

  这时今日,天狂剑第三次出鞘。

  陆华观之,心里忽而不免有些叹息。天狂剑出,这刺客再多邪异,自然也是不惧。只不过事到如今,希光这残血之躯,只怕也是会再创伤痕。

  滔滔剑气,如此掠出,如此席卷而来,仿佛一道格外瑰丽的长虹。

  而这般令人惊艳的剑光,也是人族修士多年未曾见过的奇景。上一位踏足此境的,还是人族剑圣洛雪枫。只不过这位大修,自打道魔大战之后,便已然是销声匿迹,再未见什么踪影。甚至有人猜测,这位人族第一强者已然殒身,尸骨化为天地间,九州再寻不得他半点剑意。

  今日这般剑光再临,终究还是衬托得宁子虚什么也不是。

  那雪衣剑修亦被没入这样子的光华之中,被滔滔剑光吞噬。乃至于他之身躯,就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就这样儿轻轻的飞舞而落。当他落在了地上之时,浑身上下添了许多道剑气。这样子的剑气,不断的撕裂加深对方的伤,宛如活物一般,迅速在对方身躯之中蔓延破坏。纵然对方有不断修复身躯的异能,然而他的身躯又被这样子的剑气不断撕裂再创。

  这个世界的剑气,本来就可以是长期存活的。就如陆华身躯之中,当年六梵天主轻轻一点留下的剑气,犹自是属于陆华的顽疾,纵然是过去了千年,也是未必治疗得好。

  如今这雪衣剑修,显然也是被此等类似手段折磨。那些灌入他身躯之中剑气,如此蔓延张狂,似要生生吞噬对方。当然在场修士,亦无人对他进行什么同情。此人身躯既然是如此奇异,那么以此毁之,本来也是顺理成章。

  若不如此相待,那么这个雪衣剑修,也许就会再一次行凶。

  宁子虚手中铃铛轻轻一颤,蓦然化为千万片的碎片。此铃和雪衣剑修颅内三枚粗针遥遥联系,能控其行为。如今此铃已碎,宁子虚便再无掣肘之举。此人本来便是宁子虚一件十分有用的棋子,然而这枚棋子,如今却也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废了去。

  再废一臂,宁子虚的心尖儿不觉微微一颤,只觉得本来死死攥紧在手中之物,如流沙一般飞快的从指缝流逝。

  此铃已碎,锅当然是希光的。希光剑气纵横,注入雪衣剑修身躯之中,不断损伤对方身躯。此铃本与雪衣剑修遥遥呼应,受此感应,竟而因此而碎。

  这就是仙人之境!

  希光宛若真正仙人,高高在上,如雪如雾。

  伴随一连串清越剑吟,希光已然还剑入鞘,长刃轻巧藏于鞘中。

  宁子虚和在场修士保持情绪上的一致性,面颊流转几分欣喜解恨之色。然而他的心,也是凉到底。

  偏生在宁子虚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耳边却想起一道悦耳的女子嗓音:“此魔虽然杀之不死,想来也不过用了什么邪法异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会当真杀不死的。将他抬去魁都,好好的研究一番,必定能研制出杀他之法。”

  楚婉滢说出来的话,总是最不入耳的。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向着宁子虚内心践踏。

  她快言快语,已然顺势给这位雪衣剑修盖了魁都的章戳。

  只不过此人既然是希光所制,那么旁人也没什么言语的余地。

  方才这雪衣剑修威势,众人皆见。连玄府仙首,魁都灵主,联手也拦他不住。这般绝世凶徒,纵然被希光制服,旁人也是不敢接近。

  然后此刻一道婀娜的身影,却已然到了对方跟前。

  楚婉滢凝视眼前身影,瞳孔深处,流转一缕凉意。这个雪衣剑修,便是当初的刺客。楚婉滢梦里面,总是梦见当日种种。那诛心一剑,伴随而来便是裂魂之疼。只不过她是个心性坚毅的人,此刻她已然能冷静以待,甚至察觉到此事一桩十分可疑之处。

  地上的雪衣剑修身躯轻轻颤抖,似乎每一寸肌肤皆在挣扎。他一双诡异的白瞳,似乎泛起了一层奇异的战意,不到最后也绝不会罢休。若不是希光剑气连绵不绝在他身躯中流转,也许他已然化为杀人的武器。

  他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稍稍给予一点机会,就能爆发出令人震撼的炽热,充满了可怕的危险。然而此时此刻,楚婉滢却轻轻在他身侧跪坐下来,探出了自己的手掌。

  宁子虚如坠冰窖,他眼睁睁的瞧着,楚婉滢伸手取出对方颅内金针。

  待众人窥见楚婉滢手指间闪烁的点点金光,皆不觉流露出震惊之色。

  此等凶物,没想到居然是别人的活傀儡。更有人不觉联想篇幅,此刻魁都将这只凶残生物回收,莫非有利用之意?

  若他是个人族修士,自然也骇然听闻,法理不容。可此等魔物,若魁都不要脸,也不是不可能。

  听闻这楚灵主身躯孱弱,莫不是打着这样子的主意?

  楚婉滢可不知晓旁人的心思,她取出了手帕,将这取出来的三枚金针轻轻包起来,准备以后再做研究。

  而这三枚金针去除之后,那雪衣剑修忽而失去了全部的戾气。

  他一下子沉静下来,由愤怒的火,化为了沉静的水。那一双白瞳,仿佛也没那般空洞,似稍具神采。

  楚婉滢:“你这些年被人操纵杀人,究竟是谁的命令。你如此受制于人,想来也不会是心甘情愿。”

  千年之前,又是谁让你杀了“我”。

  这个秘密,其实楚婉滢的心尖儿也是隐隐有几分端倪。她心里其实十分愤怒,更恨透了原书中的女主视角。原书里,在楚玉薇眼中,楚婉滢是爱宁子虚入骨故而甘愿挡剑,而当年之事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可她终究还是被原书套路了。

  不是意外,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若然人族和魔族签订了和平协议,那么宁子虚还有什么机会报仇呢?他自然需要一个契机,让这桩仇恨继续,这场战争继续。至于因为这样子,要死多少人,宁子虚本来也是不会在乎的。

  那么这桩事情,自然也是要有一个最好的契机。那么当时风头正盛,人缘颇佳的东海公主楚婉滢,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刺客,此刻行刺司无意,不就是为了替宁子虚遮掩那桩丑陋的阴谋。

  宁子虚心中一凉,下意识攥紧了手掌,一缕痛楚就这样子的传来。

  如若让此人吐露只言片语,他这位玄府仙首,便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宁子虚也没那般容易认命。他心念转动,对方只是区区魔人,任何言辞,也不过是诋毁侮辱。

  魔人狡诈,说出什么样话,也不足采信。

  那雪衣剑修却并未吐露半个字,容色怔怔,亦不知晓在思索什么。他双瞳虽然已然不似之前那般无神,却仿佛有着某种恍惚。

  楚婉滢的倩影,这样子映入对方瞳孔。这个女人,是千年前雪衣剑修要击杀的目标,对方怔怔了盯住楚婉滢,好半天,唇瓣动动:“杀,杀了楚婉滢。”

  那样子的嗓音,透入了楚婉滢的耳中,蓦然间一股子的疼痛,又如此卷来。

  楚婉滢强自忍耐这样子的痛楚,缓缓站起身,轻轻的拍去了膝上的尘土。

  这个人,也问不出什么。若不是对方惊人的恢复力,也许就此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怎的,楚婉滢触及那双瞳孔,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意。

  也许,是因为上一任楚婉滢,终究是死在了这个雪衣剑修的手中。

  宁子虚心头稍松,却犹自绷紧了身躯。

  他咬紧了牙关,瞧着魁都修士摒弃惊惧,将雪衣剑修压下去。魁都颇多手段,也许说不准能审出些什么。

  当然如今这些,并不是当务之急。

  楚婉滢没有停止一刻搞事情,她已然轻轻的仰起头,脆生生的说道:“司无意,事到如今,你已然成为弃子。你出阴山,又是为了什么?”

  旁人以为,楚婉滢口中所言,乃是魔人对司无意的舍弃。唯独宁子虚心中有数,此女这般言语,乃是示意司无意,刺客分明是自己招来的。

  楚婉滢,很有可能知晓自己的秘密。

  当年百里聂潜伏阴山,十分得司无意信任。司无意虽未明言,可就算只字片语,只怕百里聂也已然猜测到了这桩秘密。而魁都那些修士,居然又将自己前妻和百里聂关在一起。

  宁子虚接二连三遇危,不免焦头烂额。

  事到如今,以宁子虚的心智,也不免心乱如麻。尤其是此刻,他并没有去看司无意面上的表情。

  像他这样子的人,纵然狠得下心肠,却有点儿无法去瞧对方脸上失望愤恨之色。

  司无意毕竟很对得住他,对他这个少主也没得说。

  他能喜欢楚玉薇,说明宁子虚也终究是有感情的。可在宁子虚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将一件东西,放得比自己更重要。

  司无意忠诚耿耿,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视死如归,其实根本不会出卖自己。可就算这样子,宁子虚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宁可派遣刺客,杀了司无意才安心。

  当然此时此刻,司无意既然没有死成,那他又会怎么想?

  楚婉滢问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场人族修士皆想知晓的事情。

  魔人如此凶残,固然十分可恨。可他们多年未出阴山,为何忽而便有如此兴致,这其中又可曾有什么因由?

  司无意却沉默无语,一个字也没有说。

  希光轻轻咳嗽了两声,方才缓缓说道:“司无意,你虽是阴山魔灵,然而你的修为和气概,也总归是让人佩服的。魁都诸多手段,审问人心,可用在你身上,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故而我等,从未想过让你去魁都受刑。只不过如此种种,无论是谁安派,已然将你视为弃子。一个人忠诚,虽然是好事,可是也要瞧着忠诚是谁。或者说,那个人,并不相信你的忠诚。”

  在场人族修士,虽然个个将魔人恨之入骨,可是修士界崇尚力量。司无意实力惊人,希光夸奖几句,也不存在是什么过错。

  只不过希光言下之意,却也是不免令人觉得惊悚。

  司无意已然是阴山魔灵之首,如今阴山已无魔主,那么这位魔灵之首,又听命于谁呢?

  此时此刻,这番言语,却也不免让宁子虚心惊。

  他总是出卖别人,却容忍不了别人出卖他。人这种生物,本来也是双标和自私的。他想起小时候,和司无意一起逃亡。司无意受的最重的伤,便是以身替他当剑。那一次,司无意险些没有挺过来。然后从小到大,司无意都是他的魔奴,一直为了他舍生忘死。

  现在也一样,对不对?司无意,不会出卖他的。

  好半天,司无意并没有说话。

  这个可怖的魔人,仿佛化为一尊石像,会沉默到天荒地老。一时众人微微恍惚,觉得他似乎永远不会说话。

  没想到,司无意终于缓缓开口:“忠诚这种东西,你若愿意相信,那它便有。如不愿意相信,自然也就没有。愿意相信的人,是因为相信能让他,让他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他的嗓音干涩,作为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而言,音色自然并不好听。

  司无意这样子的话,自然说给宁子虚听的。

  只不过他说这样子的话儿时候,都没有看宁子虚一眼。

  宁子虚稍有羞愧,可此刻内心最真切感觉,便是自己又一次安全。

  纵然司无意是个魔人,可如若他此刻指证,其实许多人也是会相信。好在,无论如何,司无意毕竟没有出卖他。

  希光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不必再逼问折辱于你。宁仙首,此魔罪大恶极,又戕害了玄府前任仙首,魁都不便代之。他之头颅,也该如今玄府之首斩之。”

  旁人觉得希光温和而熨帖,更考虑到玄府弟子的心情。

  然而宁子虚却如梦初醒,好似他这样子残忍的人,终究有些事情觉得受不了。

  他心头滴血,却一点没流露出难受的样子,而是面露热切,轻轻的点头。

  希光轻轻欠身,让到了一边。

  众目睽睽之下,宁子虚不便推拒,也没任何借口推拒。

  上一任仙首死在了这个魔头手里,那么这一任仙首,就该将此魔斩于流霜剑下。

  其实他早就狠下心肠,决意除掉司无意灭口。可那不一样,之前的杀意只是一桩阴谋,既不必亲自动手,也没有酝酿什么感情。更不必提,片刻之前司无意还说出如此动情的忠诚话语。片刻之前的谋杀时,他都还没启动回忆杀,没来得及回味那些个小时候的事情,更没有大起大落的心情。

  如今司无意已然证明,他确实是忠心耿耿,没有一点点对不住宁子虚。

  可是现在,宁子虚却为了自己的权位,决意将他牺牲,乃至于要亲手杀之。

  他轻轻拔了出流霜剑,剑身如水,就如一面镜子,这样儿的映出一张凶狠卑劣的面容。他人前是玄府高洁的仙首,却倒影出一道卑鄙小人的身影。

  然后宁子虚一剑,就断其首级,干脆利落。

  这个时候,司无意神魂未灭,犹自怔怔的看着宁子虚。

  宁子虚自然不能和他说一个字,也不能有什么交流。只不过他私练通心镜这门功法,为的就是习惯性的窥人私隐。

  此时此刻,他运转功法,抽出一缕司无意此刻的意识。

  “你说要复兴魔人,使得魔出阴山,是否真心?”

  毕竟司无意为了宁子虚的“卧底”,杀了那么多的人。

  这忽而让宁子虚浮起了一层可笑,这样子的,借口,其实他都没想到司无意居然还能信这么多年。

  他早就回不去了,也已然回不去了。

  他忽而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过分。

  骗了老实人这么久,如今司无意身首分离,徒留神魂。好像他那样子的人,忽而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

  这么多年来,宁子虚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每一份神态都是虚伪。

  他以通心境法术,独独对司无意心里面送了一句实在话:“我骗你的。”

  这些年来,他所说的,实在是个大谎言。当个人族仙首不香吗,位高权重,还能顺便撩拨点小女修。为什么要跑去阴山,当什么魔人头头,去那种恶劣环境下吃土,喊着口号费力打九州。现在九州的修士,都要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宁仙首。

  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去当魔?

  这个答案,对于司无意而言,也许并不是那么意外。

  说到底,最能骗人的谎言,无非是愿意相信的谎言,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两行滚热的血泪,就顺着魔人眼眶如此淌落。

  宁子虚再补一剑,将他眉心一点,将其神魂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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