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陌上殊      更新:2023-06-18 18:30      字数:4996
  微风拂过,卷起来人的衣角,露出他若隐若现的双脚。身着素白长衫的男人停下之后,鬼泣之声随之消失。他侧身而立,一手放于胸腹之间,另一只手遥遥指向城内,惨白的没有一丝人气的脸上忽而出现了一抹笑,声音沙哑的说:“请贵客入城。”贺知舟蹙眉,宿臻却直接走上前去。疑问目前尚不得解,等见着了正主,直截了当的问出口,总能真相大白的。梅老先生握住手机没有放开,对那素白长衫的男人看了又看,他总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城内的景象与宿臻他们上次前来,已经是大有不同。先前无处不在的新鲜血迹全都被大红色的花朵替代了。地下墙上,无处不在的花,给废弃的旧城增添了更加诡异的气氛。大概是因为只看得见血红色的花瓣,却看不见绿色的叶子、因而不仅看不出生气,反而看出了邪气吧!城门口前来迎宾的男人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似乎他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就只是为了说上一句‘请贵客入城’。落入眼中的,除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血红色的花以外,城里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偌大的朔溪城,无人引路,是很容易走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的。梅老先生幼年是在朔溪城长大的,但孩童时期的记忆,经过了几十年时光的蹉跎,谁又还能记得住呢?他看着城里的街道,只觉得处处都很熟悉,全都是他魂牵梦绕的模样。可那都没什么用。熟悉不代表就知道路怎么走。让他在前面领路,还不如让宿臻和贺知舟来。至少他们上次进过城,还在城里绕了好几圈,虽然走过的路不是墙头就是屋顶,但折中一下,也不是没有找到正确路线的可能。“是要去梨园啊!”梅老先生记得贺卡上写着的地点,那也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惦记了数十年的地方,纵然在时光之中,他已经忘记了回去的路,可那股子惦念之情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们从这里走吧!”宿臻指着唯一一条没有大朵大朵的血红之花的路,前次他们从城中走过,见到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沾满了血迹,无一例外。眼前的这个例外,应该就是青岁给他们的提示。贺知舟在前,宿臻在后,梅老先生居中。三个人以这样的顺序进了那条看似正常的小巷,墙壁上的青苔长成了怪异的图案,仔细观察之下,竟与人脸有几分相似。巷子里昏暗无光,走在前面的贺知舟不觉得有什么艰难,中间的梅老先生却是越走越累,背上好似多了几十斤的重物,压得他脊背都弯了,走两步路就要喘着粗气,歇上片刻,将在巷中行走的时间拖长了好几倍。宿臻在巷子里没有感觉到异样,也没有看到梅老先生身上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梅老先生的速度固然是慢了许多,在宿臻眼中还算是正常。老年人,身体比不上壮年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小巷本身并不算长,三人走走停停很快也就走到了尽头。拐了个弯,就进入了明亮的大街上。街的尽头是一扇拱门,拱门上方镀金的门匾写着‘梨园’二字。近乡情更怯。梅老先生搓了搓手,忽而停了下来。脱离了光线不好的小巷,宿臻也终于注意到梅老先生非常明显的变化,他进城之前手脚利索,在老年人的范围里算是身体硬朗,不必中年老男人差的那一拨,从巷子里出来,就弯腰驼背,不看脸只看动作的话,平白又老了十来岁,跟快要入土为安似的。怎么能不让人奇怪。梅老先生本人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哪怕走路变得比平时累上了十几倍,可他心里却是欢喜着的,望着眼前梨园的大门,犹如经历了时空转换,又回到了幼年,他父兄尚在之时。有长辈在一旁护着,心里是不会惊慌的。贺知舟在最前方,按了按口袋中的贺卡,眼中满是探索的神色,脸上没个笑意,回过头同样看到了梅老先生的不对劲。然而,他却看到了宿臻没有看到的东西。衣衫褴褛的两个人双手搭在梅老先生的肩膀上,略过他们脸上的血污,眉宇之间能看出和梅老先生有几分相似。双脚不沾地,应是鬼物一流。他们对梅老先生应是没有恶意,贺知舟甚至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了几分温和。贺知舟拿出贺卡,上面原有的字已经消失不见,连纸质都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他把贺卡转交给了一步之遥的宿臻。果不其然,贺卡离手,他便再看不到梅老先生背后的两个人。宿臻的手碰到贺卡,就看到了贺知舟先前看到的东西。只是他心中还有疑惑不曾得到解释。如果是因为贺卡在谁的手中,谁才能看到被隐藏起来的景象。那梅老先生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手上也是有贺卡的。可他看不到背后的两个人,还顺带的连自身的异样都看不到了呀!“先进去。”贺知舟望着近在咫尺的梨园,就如同他们先前所想,一切疑问,见到了正主,自然就都迎刃而解。第一百一十九章 旧戏台(十九)“梨园就在前面,与我们只有数步之隔,与其在此处停滞不前,不如果断一些,进去再说。”宿臻张了张嘴,没发表意见。梅老先生则是从善如流,当即锤了锤自己的老腰,稍微挺直了些身子,一步一停的朝着梨园走去。停顿并非他的本意。他心中是想着健步如飞的走进梨园的。然而现实不允许他那么做。背后还拖着两个鬼,能走得动路,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健步如飞?想的倒是挺美的。待他们三人行至梨园门口,又瞧见了先前在城门处遇见的那个男人。白衫男子上前一步,伸出了手,不再是为来人引路,而是要收取来客的凭证。宿臻同贺知舟对视一眼,递出了杜满金先前交给他们的贺卡。纯白的贺卡上多出了一些红色纹路,从页脚向上蔓延,缀满整个页面,贺卡交到白衫男子手中,从里面窜出一道金光,光芒浮现在半空中,正是宿臻同贺知舟的名字。白衫男子侧过身,示意宿臻同贺知舟先进去。宿臻他们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站在一旁等着梅老先生。贺卡被收走之后,他们都看不到梅老先生背后的鬼。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在宾馆中,他们都看过梅老先生的那封贺卡,上面只有梅老先生一个人的名字。不知在这种情况下,他身后的那两个鬼会如何行事。和宿臻方才的动作相同,梅老先生的那张贺卡拿出来之后,上面也出现了红色纹路,在图案上出现了不同,宿臻的那封是全都红了,而他的这封则是一片血海之中有几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从贺卡中窜出来的光也是不同的。梅老先生的名字是灰色的。“进去吧。”白衫男子将两封变了模样的贺卡收入袖中,人贴到了门边,不再挡在路上。进去之前,宿臻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后面的来人。头发花白的男人,大约是相由心生,看上去面目极其可憎。他的右手藏在怀里,左手攥着右手的手腕,跌跌撞撞的跑到梨园门口。刚让开了一条路的白衫男子已经又站回了原处。不算高大的男人却有种很特别的气势,只要有他在,没有他的允许,就绝不会有人能越过他,进到梨园中。“怎么了?”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余光始终没看到宿臻跟上来,贺知舟停下来回头看,只看到了宿臻呆呆的停在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暂时没有跟上来的打算。宿臻眉心微微蹙起,门外的来人形容狼狈,可见他前来梨园的一路上并不太平。这与他们进城后的经历大不一样。所以同样是被青岁邀请来的客人,可本质上还是有着区别的。只是不知道区别的标准是从何而来。或许先前那个名字显示的光芒,就是评价标准之一。那光芒的颜色又是如何评价的呢?前提条件太少,无法估计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宿臻挑着眉,短短的时间里,被拦在门外的人已经结束了谈话。行动古怪的那位老人也拿出了一张贺卡。他的贺卡和宿臻他们的贺卡有着明显的不同。正红色的封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结婚的喜帖呢!白衫男子拿到贺卡之后,贺卡的表面没有出现特别的变化,红色纹路也没有出现,事实上就算出现了,基本上也是看不出来的。毕竟都是红色的,能看出什么东西呢?原本应该从贺卡中窜出来的名字,变成了黑漆漆的光团,散发着类似于臭鸡蛋的味道,隔着许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子臭味。最重要的是,白衫男子即便已经验证过老人手中的贺卡,也还是没有让开路来。而是朝着旁边招了招手。之间门口角落的阴影处钻出了一个黑衣人,黑衣黑裤,还带着黑色头巾和口罩,将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完完整整的眼睛。他钻出来的那个角落,恰在死角。一般人不会注意的死角。黑衣人带着后来的那位老人,从门口绕了出去,没走正门,走了小门。甚至没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直接从小门进了附近的某个小院子里。老人跟在黑衣人的身后,速度飞快,好似身后有猛兽在追赶。很快,宿臻就知道他为何如此行色匆匆。门外的街道上传来嚎叫声,被打断了腿的老年人在街道上往前爬着,他的手中紧紧的攥着半张正红色的贺卡,已经无力再站起来。白衫男子站在门口,遥遥的看向街上的人。神情冷漠,半点都不为眼前的惨剧动容。忽然,梨园之中传来锣鼓的声音,是戏台开场惯有的调调。外面的哀嚎声在到达最高点之际戛然而止。只见白衫男子转过身来,踏进了梨园,然后关上了门。“你们……还没有走么?”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脸上却难得的带出了几分笑意。“台上的戏马上就要开场了,贵客们还是早点去看台的好,不然被一些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那可就不美了。”明明是在说好话,却给人一种反派的错觉。贺知舟不露声色的挡在了宿臻的前面,与白衫男子对视:“我们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不知阁下能否为我们引个路。”梅老先生在一旁精神恍惚。他和宿臻两人一样,也看到了外面的人。作为亲身经历过多年以前的那场惨剧的人,他是至死也不会忘记仇人的脸。不管是先进门的,还是后来在街上爬的,都是他的仇人。曾经在朔溪城里耀武扬威,仗着手中有枪,为所欲为的人。被众人以为已经死在了朔溪的人,居然还活着么!白衫男子动了动手指,温和一笑。“可。”白衫男子走在最前面,把他们带到了梨园之中最大的那座院落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座戏台,不是宿臻他们先前看到的那种粗制滥造的笑玩意,而是付出诸多能工巧匠的心血,建造之后便屹立百年,经历风吹雨打,依旧有着独特风骨的戏台。宿臻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在他们之前进来的那个老人。戏台上没有人,就连戏台对面的看台上也是没有人的。偌大的院落之中,就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白衫男子带着他们从侧边的楼梯登上了看台。看台上的视野是最好的。无论是坐在那个位置,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戏台上的一举一动。第一百二十章 旧戏台(二十)朔溪旧城上空的阴气在前不久全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城内的斑斑血迹也都化作了红色的鲜花,在没有绿叶的映衬下,开的如火般绚烂。它们开在城内的每个角落,地下,墙上,随处都能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凡事过犹不及。花也是如此。多了,便不再是繁花似锦。多出来的花,飞走了的阴气,都不是无缘无故就出现的。宿臻同贺知舟看的真真的。那些个阴气最后落下的地方就是在梨园的某个角落。尽管他们在进入梨园之后,没有发现一点不详的气息。看台上摆着的桌椅并没有坐满,主座上的人还未到来。实际上,整个看台上也只有他们四个。白衫男子将他们引到了看台的左侧,胡桃木制成的桌椅没有上漆,呈现出灰褐色,同右侧那些大红色的桌椅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宿臻他们三人在左侧坐了下来。等着青岁在贺卡中载明的那场好戏。看台对面的戏台颜色亮丽,高处四角飞翘的屋脊上蹲着几只神兽,石刻的塑像活灵活现,与屋檐下挂着的一串又一串的纸糊灯笼交相呼应。一米多高的台基上,是横铺出去的红色地毯,占满了整个台面。锣鼓声悄然响起。主座上的人不知何时就了座。长袖一甩,戏台上就有人咿咿呀呀的从幕布后登了场。看台右边的红木椅也坐满了人,个个神色恍惚,面露惊恐。在场的人里,除了梅老先生是在认认真真的看着戏台上的戏,其他的恐怕都没那个心。宿臻拉着贺知舟的衣袖,示意他去看主座上的人。贺知舟摇了摇头。不是青岁。青岁是个男人,平日里也只会穿青色的衣服。主座上的那位着红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娇娘。一场戏,若是排的紧凑些,足以唱尽一人的悲欢离合。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吸引不到宿臻和贺知舟的目光,他们两个对戏曲都不感兴趣。他们还在观望着看台上的人,殊不知戏台上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温婉多情的戏腔被刺耳的哀嚎取代,不大的戏台已经变成小炼狱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