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陌上殊      更新:2023-06-18 18:27      字数:5304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话,是怎么影响宿臻的话,但这是好事啊!宿妈妈给宿臻整理了下衣领,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这些你知道就好,好了,饭我已经煮好了,你去炒几个菜,我还要去整理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宿臻点点头,出了门,去了厨房。第十章 西桥村(九)不同地方的丧葬习俗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流传至今,真正能为亡者做的事情不多,更多的是对生者的慰藉。宿臻心中已经肯定爷爷的过世,与后山的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然而亡者有亡者的去处,生者有生者的规矩。在老爷子的丧礼完全结束之前,宿臻是没办法做出什么大动作的,只能在忙乱中找寻可以利用的空隙。现在的城市中大多是实行火葬,然后举办一个葬礼,葬礼结束后,一切就算是终结。农村则不一样。大多数农村还是保留着过去的习俗,这些习俗在岁月变迁中消失、简化又或是增加,不一而足。西桥村是组建不到百年的村庄,村里人奉行的习俗,有些是当地人的习俗,也有些是来自外地的。宿老爷子的丧礼大部分是按照本地人的习俗,也有些是宿家长辈从外地带来的,比如说走灯。宿家的长辈从前是皖南地带的人,他们那儿的人有许多奇特的习俗,走灯就是其中之一。在人逝世之后,需要做三天的法事,走灯在最后一天的凌晨三四点钟开始,那时的天还是漆黑一片。从灵堂出发,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宿爸爸,他的手中捧着宿爷爷的遗像,黑色相框中放着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宿爷爷抿着唇,严肃的看向前方,眉宇之间带着不明显的焦躁。宿臻看到这张照片时是困惑的,他分明记得宿爸爸之前准备的照片并不是眼前的这张,但是队伍马上就要离开,没有留下让他询问的机会。原本的走灯习俗中,队伍中的人手中拿着的都是白色蜡烛或是白色灯笼,简化之后就成了线香。宿爸爸身后跟着鼓手、锣手还有喇叭手,这些人都是村里一些比较有声望的长者充当的,宿臻就护着手中的线香跟在他们的身后,而宿臻的身后跟着的就是村里的男丁和小孩,因着村里人较少的缘故,一条队伍也是短短的。走灯绕的范围比较大,照着从宿家老一辈留下的规矩,这支队伍是要从后山路过,转上一圈后再回到村子里。前一天,宿爸爸和其他人商量着,准备只绕着村子转上一圈,毕竟后山坍塌的地方太多,黑灯瞎火的捧着线香走灯,要是一不小心掉进坑里,摔断腿那可就不好了。理是这么个理,但说话的人不注意说话的方式,以至于到最后也没能达成所愿,反而是让人前一天去后山探路,人工趟出一条道来,还在路边插了一个又一个的路标,虽然这样也稍微降低了一些危险,但还是太麻烦。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一列缓缓的向着后山移动,山林中被惊醒的鸟雀发出难听的鸣叫,拍打着翅膀离开了巢穴。冬天的白昼来的总比寻常要晚上一些,走灯的队伍中,人们的视网膜中看不清前面的人,只留下黑色类人形的剪影,思绪稍微翻飞一下,再回过神来就会被吓到,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分神。锣鼓声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然而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离开后山之前,宿臻回头看了一眼后山,被墨色笼罩的山林寂静无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后山,他说的是真正的后山,看一看了。走灯结束之后,招呼村里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接着宿家就只剩下宿家一家四口。之前被宿爸爸捧在手里的遗像已经被收起来了,堂厅中正对着门的那堵墙的右上角贴上了一张黑色的长方形纸条,纸条上用白色字体写着宿爷爷的名字。这个等到宿爷爷正式下葬以后,才会换成宿爷爷的遗像。宿臻:“爸,爷爷的那张遗像是哪里来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宿爸爸愣了一下,遗像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宿爷爷从前的旧照中找出一张,难不成还能现场拍么!他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样的回答,话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到宿臻问这话的意思,难不成遗像还有什么问题不成!“老爷子的单人照不多,就那么几张,我找的是去年他在照相馆拍的那张,有什么不对吗?”宿爸爸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淡淡的反问着。去年的照相馆?去年夏天,宿臻确实是和宿爷爷一起去镇上的照相馆拍过照片,但因为当时是夏天,老爷子把头发都给剃光了,顶着个光头拍的单人照,而遗像中的那张,先不说表情的问题,就照片中花白的头发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宿臻道:“爷爷去年夏天把头发剃光了,拍照的时候是没有头发的。”“嗯,没有头发。等等,没有头发?”宿爸爸的声音都快要劈叉了,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挑选照片时的场景了,只记得刚才收起来的那张遗照上,他父亲头发花白的样子。一旁的宿妈妈和宿姜听的一头雾水。还是宿姜脑子比较灵活,就着宿爸爸和宿臻的几句对话中提炼出了重点,他问:“爷爷的遗像有什么不对劲吗?”听到这话,宿妈妈也回过神来,她和宿爸爸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因此夫妻俩对望着,说不清心中是害怕多些还是畏惧多些。“你们都说遗像出了问题,要不孩子他爸,你去把照片拿出来看看,看过没有问题,再放回去,这应该是没关系的吧?”宿妈妈出了个主意。也是,如果真的是遗像出了问题,不管他们在这里怎么讨论都讨论不出个结果,只有找出遗像,才能知道结果的呀!至于把遗像拿出来有没有问题,这个还真不好说!宿臻起身,他想要去把遗像拿出来,但又不知道宿爸爸把遗像收在了哪里,只能拿眼睛瞅着他爸,等着他爸自觉的站起身来。要宿爸爸说,就算出问题的是他父亲的遗像,他也是不敢再去碰的,人活着的时候,再怎么危险也有个限度,可死去的人是不能再称之为人的。只不过为人父母的,他忽略大儿子太久,难得儿子有点小要求,他当然是要尽可能的满足的。而且老爷子生前人善,死后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变成恶鬼的。老爷子的遗像被他放在他房间里的保险柜里,和他的那些重要文件锁在一起。打开保险柜的门,一眼就能瞧见黑色相框里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人愁容满面,生动不像是一张照片。第十一章 西桥村(十)中国有个成语叫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然而很多时候,眼睛也是会欺骗人的。宿臻之前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组画像,从侧面看去,画像上的人都是慈眉善目,语笑嫣嫣,但当你转换一下角度,从正面看去,画像上的人就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深陷的眼眶,突出的犬齿,还有满脸让人无法忽视的恶意。画家技艺高超,所以一幅画能让人看出两副画的效果,归根到底也只是利用了人们视觉上的错觉而已。与那组认人为创作出来的画像相比,宿爷爷的照片又是怎么做到不同角度会呈现出不同的表情的呢?宿臻盯着保险柜中的黑白遗像,同照片中的老人对视着,心头再次浮现出让人不安的错觉。他拦下了宿爸爸想要将遗像取出来的动作,想了想,又觉得他阻止了这一次是无用之举,等他走后,谁能保证宿爸爸就不会再动遗像呢?所以他做了个大胆的举动。赶在宿爸爸说话之前,拿起遗像就塞到了怀里,他说:“把爷爷的照片和您的那些文件放在一起,不好,还是让我把它回去,日常三炷香的供奉。”宿爸爸:……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么?宿爸爸露出个像是牙疼似的笑,道:“儿砸,刚才风太大,我好像没听清你在说什么?”言谈举止浮夸的可以。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瞄着宿臻,倒扣在宿臻怀里的遗像看不到照片里的人是个什么模样,瞄着瞄着,宿爸爸的视线就落到了宿臻的手上,白皙而又纤细的手连个伤疤都没有,比女孩子的手都要好看。问题就出在手上了。宿爸爸接宿臻回村的路上,曾透着后视镜看向过坐在后排的宿臻,那时他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行动间倒是不受绷带的束缚,就是看上去让人有些毛毛的。“你手上又没有受伤,之前怎么就想着缠上绷带了?”宿爸爸对消失的绷带产生了兴趣,一时之间都忘记他们还在讨论老爷子遗像的问题。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水平,比之前风太大之类的话要好的多了。宿臻手指动了动,他还没有总结出绷带出现和消失的规律,而且他也没准备把绷带的事情告诉别人,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是觉着好玩,没什么特别意义。”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比如宿姜、宿雪等人,宿爸爸或许还真信了,但要是出自宿臻之口,他还真不敢完全相信,他儿子的性子比较压抑,从来就没有因为好玩而特地去做过什么事。所以他说的这话,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宿爸爸敲着保险柜,陷入了沉思,他儿子到底是想要暗示他什么东西呢?不是很擅长说谎的宿臻,沉默了片刻,主动将话题又绕回了遗像上,和绷带相比,遗像看上去要安全许多。“爸,你看照片上的爷爷是不是格外的苦大仇深。”黑色相框往宿爸爸面前一戳,他和照片里的老爷子对上了眼。“怎么说话的呢!老爷子表情不就是严肃了些,怎么就是苦大仇深了!”扬高了声音训斥着儿子,宿爸爸往后退了一小步,离黑色相框稍微远了那么一丢丢,他没敢告诉儿子,他好像看到照片里的老爷子眨了下眼睛,“还不快把相框放回去,你要是真想给爷爷上香,棺材不还放在下面么!”宿臻手往后一撤,相框又被他搂到怀里,“棺材头七后不就要下葬了,而且又不能带回房间里去,还不是照片比较方便。”他也不等宿爸爸再说其他的话,抱着遗像扭头就跑,任凭宿爸爸在后面怎么喊,他都不肯撒手。“这是在做什么呢?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搁家里你追我赶的,待会儿摔着了怎么办?宿承修,说你呢!”因为愧疚小时候没怎么照顾过大儿子,等宿臻长大了,宿妈妈就总是不自觉的在各个方面偏向于他,尤其是在老公和儿子之间。宿爸爸苦着脸,他也不想追的,谁让老爷子的遗像是真的有古怪啊!就算老爷子生前最疼的就是宿臻,可亡者和生者之间是隔着一条线的,谁能保证死去的人就能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呢!没能追上儿子拿回遗像,还被老婆逮住骂了一顿,宿爸爸站在二楼转角看着堂厅里的棺材,在心中默默祈求道:老爷子,你在天有灵可要看着点,宿臻虽然是你生前最疼爱的孩子,可他现在还小呢!你可千万别想着把他带下去陪你呀!另一边,宿臻的房间里。宿臻把房门反锁之后,又插上了插销,这下就算有钥匙也不能打开门进来。老爷子的遗像被摆在了书桌上,宿臻从旁边拖过木凳,坐在了书桌前。从保险柜里把遗像拿出来之后,他一直没能好好观察它。不过刚才他把遗像递到宿爸爸面前的时候,他看到他爸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是被遗像给吓着了,不然也不会跟在他身后,非要让他把遗像放回去。宿臻几乎就要断定遗像一定是有问题的了。然而他盯着黑白照片看了将近一个钟头,照片上的老爷子依旧保持着苦大仇深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仿佛之前感觉到的诡异都是他臆想出来似的。门外传来宿妈妈喊吃饭的声音,宿臻眨了眨眼睛,眼睛酸涩难受,感觉急需眼药水来救急,可惜眼药水不是他家药箱中的常备药品,他只好一边高声回应着宿妈妈,一边眨着眼睛往外面走去。关门之前,宿臻特地看了眼书桌上的黑色相框,里面的照片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合上房门离开的宿臻并不知晓,就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的房间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宿臻家里没有牵网线,手机流量又不怎么够用,无所事事之下,只能早早的上床休息。关灯睡觉之前,宿臻迟疑了半天,还是走到书桌边,对着遗像中的老爷子说:“爷爷,您说世上有什么样的病是医生检测不出来,又能快速让人衰老到死亡的呢?科学无法解释的病症,而您又一直让我离开西桥村,那我是不是能猜测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呢?”“爷爷,我听说亡灵是能给活人托梦的,您能到我的梦中,帮我解答疑惑吗?”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回答宿臻的问题。他对此也不是特别的在意,说完话之后就回到床上躺下就睡着了,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良好。第十二章 西桥村(十一)深秋的夜,天边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落下一室清冷。封闭的室内,贴着墙角摆放的单人床上,青年不安的皱紧眉头,嘴里无声的说着些什么,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单人床对面书桌上的黑色相框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动过了,相框里面的老人直直的看着床上的青年,眉宇之间满是焦躁,然而一张照片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依旧是自家门前,篱笆围成的院墙中间有个木质的门,藤蔓缠着着门柱,一圈又一圈的向上攀爬,门柱被涂上了红漆,枯黄的藤蔓缠绕在上面,随风飘动着,不知怎的,竟有些凄凉。宿臻扶着门,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门口站着。他扭头看向手边的门柱,记忆告诉他门柱是红色的,然而他盯着门柱看了半天,也分不清他的颜色,眼前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是真实存在的,落在眼睛里却成了泼墨山水画,还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是在梦中吧!逻辑清楚的猜测自己现在的处境,宿臻开始环顾四周,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梦中,而地点又是自己的家中,所以他一点也不惊慌,甚至有点小欢喜。离那天从宿爸爸那里拿来遗像,已经又过去好几天了,在这些天中,宿臻每天睡觉前总要对着遗像,邀请他爷爷入梦。结果么!总是不尽人意。也许是因为他的睡眠质量不好,又或者是因为爷爷是真的离开人世,而这个世上是不存在妖魔鬼怪的,当然,宿臻更愿意相信,他之所以没有梦到爷爷,只是因为爷爷刚离开人世不久,还没有摸清鬼魂要如何入梦,等到头七还魂夜,他就能见到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