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陌上殊      更新:2023-06-18 18:27      字数:5298
  外边的宿爸爸和宿妈妈已经在等着了,两个孩子已经起床,尤其是大的那个还准备好了早饭,现在他们人都没到齐,宿爸爸和宿妈妈也没有先吃的意思。房间里,宿臻在宿姜离开后,又低头喊了几声爷爷。“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和您想要提醒我的东西有关呢?”他这样问着,能回答他疑问的人却依旧在睡梦中,并没有为他解答疑惑的意思。饭桌上,宿臻突然问道:“爸,昨天宿雪说不能去后山,是后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吗?”“这事儿你问你爸,他怎么会知道,还不如问我呢!”宿爸爸还在思考,宿妈妈就强势插话了,“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十月份西桥村这边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后山好多地方都塌了,往山上去,走两步路就能看到一个坑,山离村子那么近,泥石流一下来,村里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市里来的专家勘测后说这山不会有泥石流,我都要让你爸带着你爷一起搬到市里去了。”西桥村后面有两座山,一座是长满罗汉松的矮山丘,另一座山是得翻过矮山丘才能进去的深山,村里人常说的后山指的是前者,一个站在山脚下就能看清大半山景的矮山丘。不过宿臻十六岁那年去的后山是后面那个,而且他觉得爷爷所说的后山也是后面那一个。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大概是直觉吧!宿妈妈解释的很清楚,也经得起推敲,宿臻对此半信半疑,他又试探性的问:“爷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是后山塌了之前还是之后啊?”这话宿爸爸和宿妈妈都没法接。先前宿臻在外面,宿爸爸宿妈妈也没有在家啊!他们一个忙着生意场上的事,一个忙着带孩子读书,老家的宿爷爷六七十岁的人看上去还跟五十多似的,宿爸宿妈虽然没时间陪老爷子,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他们也想着要给老爷子请个保姆,不过老爷子愣是不肯要,他不要,宿爸宿妈也不能硬塞,只能一个月回来看望几次。刚好宿爸宿妈这两个月都比较忙,没时间回家,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病的那么重,连床都下不了呢!没人回答,饭桌上的气氛也僵了。吃完饭之后,宿姜自觉的去洗碗了,宿臻本想要再去宿爷爷房间看看,结果被宿爸爸拦了下来。宿爸爸把宿臻带出了门。西桥村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他们顺着门口的小路向前走,院子里追着自己尾巴团团转的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跟了上来,围着宿臻的转来转去,时不时的汪上两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用手夹着,也不抽,就看着香烟上的火星渐渐把香烟吞噬,手指轻轻抖动一下,烟灰就被抖落在风中。宿爸爸看着手中的烟,半天没说话。跟在后面的宿臻心中挂念着还躺在床上的爷爷,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我和你妈妈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的好。”宿爸爸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满满的疲惫。“怎么了?”宿臻望着宿爸爸脸上的黑眼圈,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很疑惑,“是和爷爷的病有关吗?”提到自己的父亲,宿爸爸的脸色变得青白,他用手搓了搓脸,哑着嗓子道:“宿臻,你要知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管你爷爷之前身体有多好,他年纪也都大了,一场小病也能耗尽他的元气。他现在这样子送到医院去,遗愿的大夫也都说他是岁数到了,他们能治病,却救不了老。要是,要是……”他狠了狠心,接着说:“你总要做好准备的,我知道比起我跟你妈,你跟爷爷关系更亲,这是正常的,你从小就跟着爷爷长大,我和你妈陪你的时间太少。但是,人总是要死的,活着的人却还得继续活下去。”道理宿臻都是懂得,可他也是真的没有做好会失去爷爷的准备。他总觉得爷爷应该能活的更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几天好活。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宿臻眨眨眼睛,感到些微费力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湿润。大概是雾气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汽,以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像是哭了一样。“我想我是明白的,您不必担心我接受不了的。”他僵硬的笑了笑,脸色比宿爸爸看上去还要苍白。第六章 西桥村(五)深秋的清晨总是要比往日寒冷的多,尤其是最近正在降温。宿家父子俩穿的衣服都不是很厚,顶着寒风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打哆嗦。年轻人火气足,再加上心里惦记着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觉得冷,宿爸爸都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正朝着知天命迈进,身体素质比不上年轻人,说到没话说以后,就打算回家,毕竟一直在这儿吹冷风,也不是个事儿。咳嗽两声,宿爸爸的话还没说出来,宿臻就抬头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带爷爷去a市的医院看病,从西桥村到市里去坐高铁转道a市,花不了多长时间。我知道您和妈妈带着爷爷去市立医院看过了,但您也知道我们这边是小地方,医院里设备没有人家大城市的好,爷爷在市立医院检查不出病因,也许去了a市就能检查出来呢?”宿臻握着拳,克制不住的激动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乱,脑海中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的,始终存在的,应有尽有。最明显的还是对他父母的看法。明明深知宿爸爸宿妈妈的为人,却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臆想出他们不作为的模样,甚至隐隐有将爷爷病重不起的责任都推在父母的身上。仿佛就是因为他们留爷爷一个人在村子里,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爷爷离开,没有丝毫挽救的能力。即便他知道将爷爷丢下的人也有他。宿爸爸转过身,他知道比起他们这两个不怎么负责任的父母来说,宿臻和老爷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在听到宿臻的话时,他也没有感到意外,仿佛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说:“阿臻,你的想法听上去很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你说的a市呢?”青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之前自然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突然掐向了自己的脖子,他的脸因为短暂的窒息而充血泛红,额角的青筋根根分明,原本还称得上是帅气的面容,经过这么一系列的变故显得越发狰狞。然而细看上去,才会发现青年的手其实并不是在掐自己的脖子,而是在撕扯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从一开始的无形无状,只有青年自己能感觉到的状态,慢慢开始变得凝实。蹲在青年脚边的黑狗不知道什么站起来了,黑狗前肢趴伏在地上,盯着青年脖颈部位,露出了锋利的泛着白光的牙齿。宿臻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压抑的,怨恨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冷静的思考。神秘出现在他身上的绷带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没有缘由的疯狂涨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他胸腹位置攀升到他的脖颈之间。不管是自然界中的动物,还是自诩是高级动物的人类,脖颈部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位置,通常情况下,他们是不愿意让别人触碰到自己的这个部位。因为那代表着危险。早在没有后山那场变故之前,宿臻就一直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也不喜欢有东西碰到他的脖子,可以说人生过去的二十几年中,领带、围巾、高领毛衣这类会束缚脖子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用过。哪怕天气再冷,他也不会让其他的东西困住他的脖子。所以当绷带缠上脖子的那一瞬间,宿臻就感觉到及其的不舒服,即便绷带只是松松垮垮的贴在他的脖子上,并没有完全的成型,他都没办法忍受,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除了将绷带从他身上扯下来,他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然而绷带是扯不掉的。背对着宿臻的宿爸爸当然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的好儿子快要弄死自己了。也许是心里头除了绷带就想不到其他的东西,宿臻第一时间发现缠在他脖子上的绷带出现的异样,从前只有向上攀升一条路的绷带,这次居然后退了一大段,从瞬间缠在脖子上变成慢慢的下落,在他松开手的时候,绷带已经重新退回腰腹之间,而且他手上的绷带也在下落中消失不见了。原来绷带也不是只会向上攀升么?宿臻看着恢复原样的双手,分辨不出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才触发了绷带回落的点,就好像他至今都没弄明白他身上为什么会出现绷带,而这些绷带又能不断增加一样。“哥,你起的好早啊!”不想早起,然而碍于自己爷爷奶奶双重压力不得不早起的宿雪,这不一大清早的就去河边洗衣服,刚出门没多远就瞧见站在路口吹风的父子俩。左手拎着桶,右手提着棒槌,蹭蹭蹭的跑到宿臻旁边。宿雪朝宿爸爸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后,又黏着宿臻说话,“哥,我明天回学校,你能陪我去吗?我跟你说,我们班这个学期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小姐姐长得特别好看,像个洋娃娃一样。老师把她安排成了我同桌,我们现在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她总是跟我说她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我觉得明明你才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呀!所以你明天送我回学校,好不好呀!”“这么喜欢你宿臻哥哥啊!”宿爸爸在一旁笑了笑。村里其他的小孩都说他儿子难相处,也只有宿雪总是黏着宿臻哥哥长哥哥短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宿臻接受不了事实,让宿雪闹闹他,指不定能让他放轻松些。宿臻:“明天没事的话,我就陪你回学校。”他站在那里,瞳孔深处还残留着对窒息的恐惧,就连缩在袖子里的手也在颤抖着,表面上却已经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朝宿雪笑了笑,虽然那个笑看上去很勉强。但是宿雪有自己的看法呀!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勉强是针对她的。一定是因为宿臻还在担心三爷爷的病,所以才会连笑都这么勉强。她的推测嘛!对半开,还是有部分是灵验的。得了准确消息,宿雪也不继续掺和在父子俩中间,蹦蹦跳跳的朝着池塘跑去,她要赶快把衣服都洗干净了,不然奶奶待会儿又要过来帮忙了。真是让人为难,宿雪貌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笑意,爷爷奶奶总是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只让她乖乖读书,什么家务事都不让她插手,可她也不是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真的光看不做事呢!奶奶的腰不是很好,所以她在家的时候,能随手做好的家务事都尽量去做,洗衣服当然也是其中之一。第七章 西桥村(六)“爸,爸……”年前修好的水泥路上,宿姜一边喊一边跑着,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就一连摔了三四次。远远地看着少年近乎嘶声力竭的表现,宿臻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有话慢慢说,不要这么急急燥燥的。”宿姜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爷爷,爷爷,他,他快要,不行了。”什么叫做爷爷快要不行了?他刚才不还在跟爸爸商量带爷爷去大医院看病的事情么?宿臻说不清自己听到消息后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老爷子的房门口。不大的房间里站了许多人,围在宿爷爷的床前,让站在门口的宿臻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看到跑回来的宿臻,便对他说着话,招了招手,让他到爷爷的床前去。其他人因为那人的动作,也都回过头来,不知不觉间让出了一条通往爷爷床前的路。从宿臻的视角看去,他能看见爷爷床上那条素色菱形花纹的厚棉被,却看不见床上之人的脸,他抓着门框,手指和木头摩擦间发出咯吱声,不止是上下牙齿在打颤,他的腿也在发抖。缓慢的朝着床边走去,旁边人对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是他在哭。“爷爷。”宿臻跪倒在床边,颤抖着握住爷爷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我带您去医院,去大医院,那里的医生,一定,一定给您治病的。”宿爷爷病的蹊跷,宿臻已经没有时间去找出蹊跷的原因,他只想尽自己所能挽留住他的爷爷。床上的老人身体虚弱到极致,哪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也不能让他多说几个字。他就那样死死的盯着宿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走,走,快走。”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宿爷爷是说完话后才闭眼的,许是看见宿臻慌忙的点头,他便以为宿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世事总是不尽人愿。他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完,也没能完整的传递给他最担心的孩子。“狗,黑狗,你家狗也回来了啊!”宿爷爷有两个亲兄弟,一个宿大爷爷,也就是宿雪的爷爷,另一个就是说话的这个宿二爷爷,一个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的老人。耳朵不好的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比一般人要大。托他大嗓门的福,成功给房间里的人洗了脑,听清的没有听清的,都以为宿爷爷在说他家那条当孩子养的大黑狗。得亏了他这话是在宿爷爷闭眼之后才嚷嚷出来的,否则宿爷爷死也会死的不安心。虽然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见得能安心到哪里去。宿二爷爷看了眼床上没气儿了的宿爷爷,又看了看门口蹲着的黑狗,叹着气道:“老三对他家黑子可真是上心啊,临到头还担心它,你们做晚辈都听着了,可不能他一走就欺负他的狗。”他停下来,拍了拍自宿爷爷闭眼之后,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宿臻,道:“小臻啊!你也不要太难过,人老了总是会有这么一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现在这样跟掉了魂似的,来,打起精神来,别人你爷爷走都走的不安心。”其他的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劝着宿臻,一时间反倒是忘记了门口除了黑狗还站着宿爸爸和宿臻。不是。他爷爷的意思难道不是让他走,离开西桥村么?怎么二爷爷突然扯上了他家的狗子?宿臻还没从爷爷去世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就给二爷爷揽着肩膀带出了爷爷的房间,说是要空出房间,给宿爷爷换上寿衣。他被带到了隔壁的大爷爷家中,大爷爷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邻村,儿子和儿媳妇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大爷爷、大奶奶和宿雪姐弟俩,因着他爷爷去世的缘故,大爷爷和大奶奶到他家去帮忙,宿雪去河边洗衣服,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爷把他送到大爷爷家之后,就又匆匆忙忙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