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叶无枝      更新:2023-06-18 10:47      字数:4900
  周锦鱼继续点了头,承认了:“是。”没有周锦鱼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这次柳氏并没有说什么。她一歪头,见魏璟睿此时正大口开始吃那只鸡腿,怕他腻着,便亲自舀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眼神示意周锦鱼喂给他喝。周锦鱼立刻拿起了那碗汤来,用小木勺舀了汤出来,放到嘴边吹凉了喂给小包子。午饭过后,柳氏要去一趟庆丰年,周锦鱼寻思着,周玲儿的病可能已经好个差不多了,要不然柳氏也不可能放心离开。不过周玲儿的这场病着实病的蹊跷,而且周玲儿刚从她这里借了银子,然后就病了……虽然这两者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联系,但那个人,却是古灵精怪的周玲儿,所以一切便都值得怀疑了。周锦鱼正想着,周小山从外面跑进来对她道:“四公子,门外有人找您,说是您昔日的同窗旧友。”周锦鱼纳闷:“昔日的同窗?”周小山道:“是啊四公子,他说他是邱麓书院的,姓赵,跟您这么说您就知道了。”周锦鱼却实在没有印象,只能道:“你先请他进来,到东院去找我,我换件衣服便见他。”此时周锦鱼还穿着府中贯穿的单薄青色长衫,若是在府里见自己人还好说,但若是用来见客,就确实会让人笑话了。周小山忙道:“是,小人这就去请他进来。”周锦鱼回了东院,换好了衣裳出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喝着茶等她了。周锦鱼单从背影确实看不出是谁来,但是等走近了一看才恍然想起来,这不是赵广胜么。赵广胜见他出来了,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道:“锦……锦鱼兄。”赵广胜是个结巴,平日里说话都说不利索。周锦鱼立刻笑着拱手:“这不是大师兄么,大师兄,师弟我给您见礼了。”周锦鱼说着,弯下腰去。赵广胜却不敢受她这一拜了,当即就涨红了脸:“锦……锦鱼兄,不……不可,你有……功名在身,不可……拜我!”周锦鱼玩笑道:“那可不行,我若是不给你行这个礼,回头老院首知道了,定然会拿鞭子抽我。”众所周知,赵广胜是邱麓书院出了名的书呆子,邱麓书院曾有传言,流水的举子,铁打的大师兄。这个大师兄,说的就是他赵广胜。赵广胜励志高中,却屡次考科举不中。最后好不容易中了,却在殿试的时候被万岁爷点名考学问的时候因为太过害怕,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又是没中。赵广胜的父亲乃是户部侍郎赵潜,因其耿直的性格一直被户部尚书冯伯杨所不喜,在侍郎的位置上呆了多年也没有晋升。赵广胜的性子同他老子是一模一样,他家中的夫人孙氏是个长安城出了名的母老虎,因为孙氏的娘家和孟相爷家里沾着亲,便一直以为是赵广胜高攀,嚣张跋扈,对他也是动辄打骂,尤其是当他屡次考了状元不中之后,他在家中更是没有丝毫的地位可言。邱麓书院的老院首可怜他忠厚老实,便一直让他在邱麓书院当首席弟子,因为他考不中状元也做不了官,因此便一直在邱麓书院呆了下来。他在邱麓书院迎来送往了一批批学子,眼见着其中拔尖的一个个鲤鱼跃龙门,高中状元朝中任职,而他依旧是那个每日帮院首鞍前马后的大师兄。这些小道消息都是周锦鱼去邱麓书院念书的时候听来的,那时候关于赵广胜的传说到处都是,她如雷贯耳,想不知道也不成。可她却是同赵广胜没有多少交集的。周锦鱼和他分别落了座,问道:“大师兄,不知道您这回来找锦鱼是为着什么事?”赵光胜忽然很是悲伤的道:“老院首怕是时日无多了。”周锦鱼一怔:“什么!”第76章 [七十六][七十六]周锦鱼道:“上回我回书院去,他老人家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不好了?”赵广胜眼中尽是悲楚之色,他方才难得一口气说了一句囫囵话,周锦鱼这么一问他,他一时间悲从中来,手里的茶杯几乎都拿不稳了。赵广胜艰难的道:“锦……锦鱼,我……我来找……找你,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周锦鱼知道他伤心,毕竟老院首虽然严厉,但那老头确实是个老好人。而且老院首对赵广胜宛若父亲对儿子一般,照顾备至,所以若是老院首不在了,赵广胜怕是所有书院弟子中最难过的一个。周锦鱼宽慰道:“其实不止是老院首,我们每个人迟早也都会有这么一天,人生无常,你节哀。”听周锦鱼这么一说,赵广胜当时便落了泪下来。周锦鱼也跟着难过起来,赵广胜一边哭一边对周锦鱼道:“老院首……一旦……不在了,那谁来……邱麓继任?”周锦鱼一怔,问道:“这我哪儿知道?”其实周锦鱼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邱麓书院是天子亲自下令督建的,且里面的学子也大多都是官宦子弟,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毕竟邱麓书院的举子中的拔尖者最终总会走上仕途,进入朝堂。换言之,朝堂中大多的新秀全都出自于邱麓书院……所以,院首之位自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无论这个位子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觊觎着也好,地位有多么的显赫也好,但这里毕竟是老院首多年的心血所在,若是被有心人给搅和了,估计老院首死也死不安心。赵广胜以为周锦鱼听不懂他的意思,他一着急更加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周锦鱼叹口气,坦言道:“大师兄,你先别急,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不想邱麓落在外人手上,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对不对?”赵广胜十分感激的看了周锦鱼一眼,用力点了头。周锦鱼向他温和一笑:“大抵是不会的。”毕竟天顺帝也不是傻子,他又怎么会让自己一手督建起来的向朝堂输送新鲜血液的邱麓书院,成为党争的工具呢?“不会?”赵广胜心有疑惑,却没再多问。他尽量平复了心情,这才对周锦鱼道:“老……老院首……说……要在死前……见你一面。”周锦鱼又是一怔:“嗯?见我?只说要见我吗?”赵广胜点头:“……是。”周锦鱼又问:“那是今日?”赵广胜又点了头。周锦鱼歪头看了眼乖乖坐在不远处桌边的小包子,小包子原本在用两只小胳膊撑着下巴坐着,就要睡过去,可周锦鱼一看他,他也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抬起了小脑袋向周锦鱼看过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周锦鱼心中暗暗叹气,自家崽儿这吃饱了就想睡的毛病,也和自己是一模一样。周锦鱼思索片刻,虽然不明白老院首为什么指名要见她,但老院首作为她昔日的恩师,就算赵广胜不来找她,她知道老院首时日无多也会主动前去探望,便一口答应下来:“刻不容缓,我现在便随你去。”周锦鱼已经站起了身来,赵广胜也随着她站了起来,但周锦鱼却向小包子挥了挥手:“过来。”小包子便颠儿着小步子向周锦鱼走过来。赵广胜愣道:“这……这是?”周锦鱼略带歉意的道:“这孩子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怕是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去。”赵广胜虽是不解,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便点了头应道:“好。”周锦鱼打了招呼出府,马车一路疾行,来到了西大街的一座府门前。这是所老房子了,推开门进去,就一个小小的院子,正北的方位有两间屋子,东西南方向皆是没有,院子里种了两排竹子,院子正中一口井,便再无其他。周锦鱼依稀能记起来,她上回来这里,还是数年前她在邱麓书院念书的时候。有一日散了学,那日据传宝香阁来了个新花魁娘子,小王爷孙皓便同几个侯府的世子去宝香阁看热闹,而她那一日正巧吃坏了肚子,孙皓便没喊她一起去,只让她先走。却没成想,她落单的后果便是在半路遭了李维安的伏击,她身上被李维安浇了一通冷水,那时候还是在冬日里,她身上的棉衣被冷水浸透,北风一刮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老院首正巧路过,便把她带回了附近的府里。周锦鱼只记得那时候师娘也还没去世,她记得师娘是个很温和的人,她帮自己准备了新的衣裳,又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时候她只觉得在这间简陋的小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温馨亲切起来。“嘎吱”一声,赵广胜已经推开了房门。一股呛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子里黑黢黢的,窗户紧闭,也见不到什么光亮。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一阵咳嗽过后,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是锦鱼来了么?”周锦鱼立刻在门前对着声音的源头行礼:“是,老院首,学生来看您来了。”老院首有气无力的吩咐道:“进来吧,其他人都出去。”周锦鱼忙恭敬的应了声:“是。”她回头看着门外的小包子和赵广胜,便道:“师兄,我进去和老师说会儿话,这孩子就劳烦你先看顾一会儿了,他不怎么会说话,你只看着他别让他乱走便好。”赵广胜立刻应下来:“好……好,你进……进去吧。”周锦鱼点了头,走进了那件充满药味的小房子,又顺手关上了房门。房门一关死,房间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周锦鱼摸着黑走到了床前,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吓人,她只能听到老院首粗重的喘气声,似乎没喘一口便万分的艰难。她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桌边的烛台,烛台的光是昏黄色的,并不是十分明亮,但她终于勉强看清了老院首枯瘦的样子。此时的老院首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再也没了当初那副挥斥方遒的气势。周锦鱼有些想哭,就在方才看到老院首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忽然间涌现了太多当年的回忆。那时候她实在太过调皮捣蛋,给老院首添了不少麻烦。当时她整日里同李维安“斗法”,两人你来我往,动不动就搞的全书院上下鸡飞狗跳,气的老院首动不动就当着全书院举子的面把她和李维安拎出来骂。这些事虽然已经很久远了,但周锦鱼还是能时常记起来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况且在此之前,老院首在周锦鱼的印象里一直就是吹胡子瞪眼老头的形象,如今看到昔日硬朗的他倒在床上,周锦鱼会难过也是在所难免。即使她刚刚安慰过赵广胜,刚告诉他人生无常,死亡也是在所难免,让他不要太过难过。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忍着泪问道:“您什么时候病的,也没派人来知会我,若是派人提早来知会我,我说什么也会给您请大夫,不至于让您病重成这样。”老院首只是喘着粗气道:“生死有命,是我大限到了。”周锦鱼听了这话,原本强忍下去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揪住了一般。“我叫你来,一是为着……”老院首忽然顿住,猛咳了一阵,怎么止都止不住。周锦鱼连忙捂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又去桌上给他倒水,她把水端到床边,想要扶老院首坐起来,让他把水喝下去,老院首却摇了摇头,执拗的道:“不喝!”周锦鱼又把水放了回去。老院首继续道:“我叫你来,一是为着,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周锦鱼道:“学生洗耳恭听。”老院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当日你初在书院里念书之时,还没过几日,便有人来到书院里,向我打听你的身世来历。”周锦鱼一怔,忽然谨慎起来:“向您打听我?知道是什么人么?”老院首摇了摇头,继续道:“他们虽都是中原人打扮,说的也是中原话,但我当日便觉得,他们绝非是中原人。”周锦鱼想了想,只道:“学生记下了,多谢您告诉我这些。”老院首继续道:“后来书院走水,书院里只丢了一样东西……”周锦鱼问:“是什么东西?”老院首道:“有人趁乱拿走了你的学籍,里面记着你的生辰八字,我一度怀疑是那几个人做的,但后来也没见他们再来,便不了了之了。”周锦鱼点了头:“嗯,学生记下了,不过时间久远,怕是我回头去查也查不到了。那您方才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这第二件事……咳咳……咳咳……”老院首刚要说,忽然又是一阵的咳嗽。周锦鱼皱眉道:“您今日喝过药了么?”老院首摇头,坦然笑了声:“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周锦鱼忽然沉默下来,她并不想这么近距离的面对死亡,尤其这人还是她昔日里的恩师。老院首宽慰道:“别难过,人总会一死。”周锦鱼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一般的重复道:“人总会一死,我知道。”老院首笑了笑,继续吩咐道:“这第二件事,是我死后,你要帮我做一件事。”周锦鱼立刻便保证道:“您的身后事大可放心,学生一定会亲自安排好,让您和师娘睡在一处,让你体面的走。”“不是同你说这个,”老院首摇头:“我死后,万岁爷定然会来邱麓书院,你届时把我手上的这封信交给他。”老院首说着,从床头的枕头下面,拿出了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好的信。周锦鱼接过信来,疑惑道:“为什么是由我来交?”老院首并未回答,他今日已经废了太多的力气,说了太多的话,此时的他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已然睡了过去。周锦鱼不敢打扰,把手中的信装好,又恭敬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