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叶以凡不会发出声音，他还是不敢翻一下身，总觉得自己会吵到那孩子。想着白日的事，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其实，也许他可以不回去。在这儿一直陪着这孩子，似乎……也不错。叶以凡两边都割舍不下，心中越发惆怅。不过……反正这垃圾系统到现在也没个声儿，加之它说的什么几十年，说不定他还真得要在这儿待个几十年……“叶，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温斯顿突然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很小，叶以凡却听得十分清楚。温斯顿用的是中文，发音有些青涩怪异，却明明白白表达出了他的感情。叶以凡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也没有回应他。对于自己不能肯定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承诺。青年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旁边再说一句话。他眨眨眼睛，终于又跌回了人的状态，没几下便睡着了旁边温斯顿阖着双眼，睫毛轻轻颤抖着，连睡觉都没有丝毫表情，精致严肃的脸上，有一滴眼泪悄悄从眼角滑落，静默无声地消失不见。但温斯顿却做了个好梦。他梦到自己握住了一只温和有礼的手，那手稳定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让他不觉想要永远留在这样的梦中。那手极尽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温斯顿抬头一看，青年温柔的微笑便霎时撞入了自己的眼，平静的心湖开始泛起涟漪，再也安静不下来了。那天之后两人又回归了平静的生活，默契地再也没提过这事。温斯顿也像藏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藏着那个梦，对那种陌生异样的感觉留恋不已。他没有告诉叶，像小孩子会拥有自己的秘密一样。偶尔拿出来回忆，心花总会怒放一大把，如埋在地下的酒，历久弥香，让他沉醉不已。时间有点长，长到温斯顿不再执着叶以凡的离开与否；叶以凡也不再心心念念着回去并每天日常一骂地府机构。他们这样每天看书、互教语言、散步……竟也没觉得有什么腻处。想起自己以前和室友多待几天就嫌对方烦，叶以凡有时也觉得挺惊奇的。他每天最大的乐子，就是在教中文的时候，面不改色地让温斯顿跟着自己一大堆花式赞美自己的话，然后让那孩子自己去找到意思慢慢理解。而他的母语文化精深无比，从现代语到古语，每天都能找到句子吹捧自己不说，花样还不带重的。温斯顿很无奈，但他还是会去做。因为很有趣，看到那青年笑得眯起来的眼，他觉得很满足。也许……自己真是魔怔了。其次一个乐子就是逗温斯顿了，叶以凡用尽解数，把他的世界里的段子套路都用上了，收获了不少的成效，成功观赏了温斯顿的各种情绪。虽然温斯顿没有表情，可叶以凡发现，只要学会了看他的眼神，就会感觉到这孩子的一切情绪，着实很有意思。小孩子嘛……虽然是个老成的小孩子，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并不会隐藏心绪，眼睛蓝得像晴空下的海，清亮又干净。对于自己可以读出温斯顿的情绪这事，叶以凡暗搓搓高兴了好久。不过关于温斯顿的面瘫脸，两人对峙了很久。青年有心想挑起温斯顿的嘴角看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奈何自己碰不到。他仗着温斯顿好说话，义正言辞地要求他每天多揉脸舒缓神经。温斯顿当然拒绝，这么蠢的行为他才不会做。可是每一次，在叶以凡穷尽脑汁的威逼利诱后，温斯顿还是会妥协，然后象征性地揉几下，说什么都不肯再做。时间走得很平淡，很无声，一点也感知不到它的流动。如果不是温斯顿变化太大的话。作者有话要说：鞠躬~第6章 part 6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之前温斯顿吃得很少，即使都十多岁，看起来还是小小的。这些日子在叶以凡的监督下保证了正常的饮食，个子也是蹭蹭蹭地往上长，不知不觉，快和叶以凡一般高了。叶以凡怔怔地看着正在专注读书的少年，心里有些惆怅。每天都看着还不觉得，可此时突然认真细究，才发现温斯顿早就不是那个小孩子了。他稚嫩的五官正渐渐长开，朝着一发不可收拾可能要迷死人的英俊方向一去不回。身体抽条得太快，以致骨架看起来十分单薄，但气质却越发沉静。叶以凡看着看着，就呆了。他从被雷劈挂后到这里，都快两年了啊。这两年里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日子平静无比。而叶以凡发现，别墅里的管家佣人真的从来不会来主动打扰温斯顿，可又一直尽职尽责地管理着别墅里的一切。是什么让他们一直留在这里照顾一个孩子？叶以凡问过温斯顿，那时少年正在变声期，声音沙哑：“我让他们不要打扰我。不过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这里，也许……”他忽然闭口不言了。叶以凡却明白。是他的父亲留下的吧，再怎么说着恨，终究还是会割舍不下。但他并没有因此对温斯顿父亲的印象好起来----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儿子，要死了才知道那是自己亲生的了。真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呢？这个少年，本该有着明媚的笑容，享着万千宠爱长大。叶以凡心揪揪的疼。许是觉察到了叶以凡过于专注的目光，少年抬起头，眼中闪着微光，问：“叶，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粗糙，吐出来的字音却都是中文。叶以凡不得不承认温斯顿的学习能力很强，除了语调略微怪异外，叶以凡已经完全不需要用英语和他进行交流了。叶魂体真是要泪流满面了----当初自己要有这么高的天赋，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好吗？可想了想又难过起来，这孩子这样聪明，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受着这样残酷的命运。温斯顿眼前的人神色千变万化又什么都不说，叹了口气，合上书。打算带他出去走走顺便旁敲侧击一下。少年刚刚站起身走了两步，就见叶以凡突然脸色震惊，随即又变得凝重。他也顾不得旁敲侧击了，走到魂体面前便要开口：“你……”却被几乎万年不会有的敲门声打断了。温斯顿哪里会管什么敲门声，他正准备再问，管家的声音却不轻不重地传了进来：“少爷，您母亲的父亲想要见您。”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什么母亲的父亲……少年顿了一下，正待开口拒绝，叶以凡却截住了他想说的话，几乎是强装镇定地对他说：“快去吧，也许有很重要的事。我……我出去走走。”叶以凡说完就失魂落魄地穿墙走了。温斯顿想拉住他，手却轻而易举地穿过青年的身体，只握到了无言的空气。温斯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突然没由来的慌乱，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少爷？”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了。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朝门口走去。……叶以凡飘到那片草地才稍稍回过神。也许是在这儿已待了两年的原因吧，这样的距离，叶以凡也没有透明，从远处看只会以为是个对景忧郁的青年。下午的风是闷热的，像是有人拿了块棉花堵在心口，又难受又喘不上气。终究还是来了么？叶以凡有些怅然。刚刚在温斯顿面前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叮”，像是什么机器启动的声音。那是他刚来这里时盼天盼地盼祖宗地希望听到的声音啊……可好不容易他断了那样的念头，甚至开始有了永远留在这里的想法，这不靠谱的系统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开什么玩笑？也许，只是他的错觉……刚刚抱着这样想法的叶以凡只觉面前一晃，一颗故意收敛了亮度的白光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他面前。叶以凡：“……”可还没等他心情复杂地说些什么，白光就开口了：“抱歉叶以凡先生，刚刚因为系统故障不小心落错了时间。现在故障已修复，我们可以走了。”“等等！”叶以凡生怕它一言不合又玩闪现，连忙制止那开始膨胀的白光，“我有几个问题要问。”白光又缩回了原来的大小，晃了晃，像是在说“请讲”。“什么叫刚刚？你们修复了多久？还有，时间线弄错，意思就是我们到的空间是没问题的，那所谓匹配的肉身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我是个鬼魂，为什么却有人可以看见我，并且离开他超过一定距离我就会透明甚至可能消失呢？”叶以凡迫不及待问了一长串的问题。系统并不恼，十分耐心地回答：“时间与空间裂缝与真正空间存在时间差；我们修复了约莫两个小时，在这个空间也就是两年；而与您匹配的肉身并不在这个时间线内，但因系统故障无法再次启动时间跳跃，只好将您送到那个人身边，否则您根本无法坚持到系统修复，这也是系统的失误，再次向您道歉。”“……”叶以凡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不还是没说温斯顿到底是谁吗？这个所谓低级空间如此正常，但，又让人一头雾水。“难道他是这个空间的创始者，下凡来渡劫的？”不然如何解释温斯顿的特殊性？叶以凡表示他不再是个唯物主义者了。白光默了默，还是回答道：“空间生成是有一定随机性和自主性的。尤其是高级空间，它的自我运行是不能干预的。但低级空间可以。”“什么意思？”白光解释得奇奇怪怪：“我们可以在低级空间进行时间穿梭，只要权限足够就行。”叶以凡：“……”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还是没解释温斯顿的来历吗？是不是故意的？叶以凡正打算好好质问质问，就见白光又开始膨胀。“你干什么！”叶以凡大叫一声。“您的问题我已解答完毕，现在准备出发。”叶以凡脑子一团乱麻，先前想问的各种东西被缠在乱麻深处找都找不到，一时间有些无言。“不走不行么？大不了，我不还阳了！”叶以凡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吐出了这句话。那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完全把叶以凡当成了唯一的亲人；自己若也离开了他，他又该怎么办呢？向来心大的叶以凡，此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捏成了一个小小的容器，很窄很窄，只能装下那个孩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无穷的悲伤汩汩流出，瞬间淹没了他整个灵魂。不曾想白光却平板地拒绝了他：“抱歉叶以凡先生，我们会对您负责到底。况且你若再不走，就会彻底被留在这里，甚至，还有可能会化出实体。”“那样不是很好吗？”叶以凡忍住心中的狂喜的希冀，奇怪地问道。他的确是随着时间的变长而不再像开始那般脆弱，难道是因为温斯顿？可白光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个洗脚盆的冷水：“若您化出实体，就会和这个空间的另一个你产生冲突，对空间运行产生极其不良的影响，甚至会让你们消失。”“另一个……我？”叶以凡愣住了，“你所说的配体难道是……”“叶！”远处传来少年沙哑的喊声。温斯顿看到他，眼神中的焦急立刻褪去，转而是一种压制不住的欢喜。像是小孩子发现宝藏后要跟人分享的欢喜。“等等！”叶以凡眼看那白光就要把自己吞进去，什么也顾不得想了。“等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儿，这是一棋死局，他掌握不了任何东西。可是……“就10分钟，让我跟他告个别……否则，我死都要爬到你们地府去打差评！”白光顿住了，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被“差评”吓到了，总之它没再动，变成了一幅静态图像。叶以凡长舒了一口气，朝少年跑了过去。没错是跑，情急之下，他连自己是个鬼魂都忘了。“怎么样了？”叶以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说出的话也很轻，害怕声音一大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叶，你刚刚……”温斯顿眼里有迟疑，他很想马上跟叶分享这个好消息，可是又想问叶以凡刚刚的不对劲。“我没事，你说。”叶以凡笑了笑。温斯顿想了想，决定等下再问叶。他沙哑的嗓音里抑制不住的欢喜：“叶，你想回到你的家乡吗？”“嗯？”这次倒换叶以凡愣住了。“刚刚的人，是我外公……”像是第一次说这个词语，温斯顿有些不习惯地顿了顿，继续道：“他说他找了我很久，他要带我们去我母亲的家乡，叶，我们可以……”温斯顿的下半句突然没有了声音。因为他看到面前的青年，哭了。叶以凡心里是开心的，十分开心，他想：小温斯顿终于不用一个人了，他还有家人，那自己……可以放心离开了吧。这样好的事。叶以凡摸了摸脸颊，湿的。他哭什么呢？叶以凡此时没有什么“丢脸”“没出息”的想法，他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魂体，也还会流泪吗？原来终究，是自己舍不得……“叶……”温斯顿终于慌了，他从没见过叶以凡哭的样子。他想擦去他的眼泪，想抱着他轻声安慰，可手却只能无力地垂下。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隔着永恒的时间。“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声音竟无端地颤抖起来。“叶以凡先生，温馨提示，还有五分钟。”已变成静态图像的白光还不忘记泼冷水的任务。叶以凡终于从情绪中挣脱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温斯顿，以后，我可能，不能再陪着你了……”温斯顿的眼睛蓦然睁大，他死死盯着叶以凡，嘴唇不停地颤抖起来。叶以凡却好像没有看到，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个地方是个很美的地方，你到了那儿，要和家人好好相处……记住，一定要好好吃饭，这样才会长得又高又帅，才娶得到漂亮老婆。幸好我教了你中文，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那个地方书很多，多看些，别再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