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楮杉拗不过他，又想了想，最近这段时间，近海的风浪一直就没小过，船行这么多趟，也没有出过什么意外，这会儿应该也不至于出问题，于是两个人最终还是一大早就上了船。今天船上的人果然很少，虽然岛上未必有几个人认识陶熠，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一上船就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排。随着船缓缓地启程，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座位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陶熠看着秦楮杉那一脸郁郁的神色，想要开口安慰他，但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你别难过。秦楮杉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了一个单薄的笑容：难过什么，他死了我连高兴都来不及呢。陶熠看着他那双沉郁的眼睛：那你秦楮杉蓦地垂下了眸子，错开了他的眼神。良久，才听他幽幽道：我是不是特别窝囊？陶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想抱他，却又好像顾忌着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注意到他的动作，秦楮杉又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而且还特别矫情。昨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妹妹就被人贩子带走了，我秦楮杉的声音一哽，而后低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陶熠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有我，两个人加起来的力量，总是要大过一个人的。秦楮杉没有抽回手，却也没有说话，英俊的眉眼间依然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良久，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陶熠：你昨天是怎么找过来的？陶熠说：就这么找过来的。秦楮杉不由得心有余悸：你也真是胆子够大，这样荒郊野岭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你陶熠微微地皱了皱眉：我是个男人，不是个小孩子。秦楮杉叹了口气：可你就是个小孩子的脾气。陶熠的眸子垂了下来，半晌，他讷讷地道：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任性了。紧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再也不会给你这样的压力了，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你不要走，好不好？秦楮杉一听到他惯常的这种小心翼翼又委曲求全的语气，瞬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压力都已经造成了，是你说收回去就能收回去的？再说了，我到底为什么生气，你到现在还是没明白？陶熠的眸色又暗了暗，说：你和妙姐说得都没有错，我没有基本的偶像自觉，所以不配做一个偶像。秦楮杉本来已经不想再和他车轱辘这个话题了，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提了这一茬，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就听陶熠接着说：我已经跟公司说了，推了所有的剧本和综艺邀约，等ours的组合活动结束以后，除了发歌和演唱会以外，取消所有个人曝光，专心致志做音乐。秦楮杉猛地抬眸看向他，愕然道：你疯了吗？陶熠在今年一炮而红，一出道就成为新晋流量，他如今在偶像圈里占据的一席之地，不知道让多少人都眼红得要命。但现在的流量再大，毕竟都是暂时的，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年轻的小爱豆层出不穷。一旦后续资源跟不上之前的热度，flop也是分分钟的事情。陶熠才红了一年都不到，位置依然并不稳固，因此现阶段最该做的就是通过综艺、专辑、见面会等等各种各样的活动来维持曝光、保持粉丝热度。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后路全部都堵死了。秦楮杉不可思议地问：走纯粹的歌手路线，你对自己就这么自信？尽管偶像转型是迟早的事，但以陶熠现在的年龄，偶像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红利，至少还能再吃个十年八年。然而他却对眼下的热度没有丝毫留恋，甚至连偶像的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转型走实力路线。无论他有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但眼下阶段，放弃流量，于他而言，简直无异于对自己偶像身份的自杀。秦楮杉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陶熠却是一脸平静，好像这并不是什么惊人的决定：其实当初关老师问我要不要来夏至的时候，我就已经考虑好了。我不擅长营业，也没有什么讨喜的人设，音乐是我和外界交流的唯一工具。秦楮杉一直以为陶熠并不懂得这些，没想到其实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很清晰。其实在和陶熠近距离接触的这一段时间，秦楮杉愈发觉得他确实不像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偶像。陶熠展现在镜头前的样子，和私下里没有任何差别。身边的人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他真实，但是对于远距离观望他的人而言，这样不擅长营业的性格，甚至连任何人设都没有，完全不符合一个偶像应有的基本配置。身为一个偶像，擅长营业也是艺能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最初陶熠和傅奕茗争夺第一名的时候，尽管傅奕茗的舞台综合实力比不上陶熠，但人气仍然能压他一头了。若不是傅奕茗后来被曝光恶行，观众和粉丝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镜头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他如今的人气会比陶熠还要火爆，依然能靠着种种人设和营业的手段，让成千上万的粉丝为他疯狂。偶像是一个贩卖梦想的职业，但归根结底，他们的梦想本身就如同一个个薛定谔的盒子。没有人能真正知道，这个名为梦想的华丽外壳里包裹着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泡影。陶熠接着说：当初选择做练习生，也只是为了有一天能拥有一个唱歌的舞台，偶像从来都不是我最终的归宿。秦楮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大半天，才艰难地道：可是你现在不靠人设也已经拥有很大的粉丝流量，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好了，偶像的身份对你的音乐道路来说只有加成，不会拖任何后腿。陶熠摇了摇头：你那天对我说，身为一个偶像，如果轻易地把感情付出给一个人，那就是对所有粉丝的背叛。既然如此，现在的我就已经不配做一个偶像了。秦楮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还远远没有走到这一步，你更没有必要因为我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郁闷地伸出手，捏了捏眉心。就听陶熠柔声道：你不用因为我的决定感觉到压力，因为我迟早会走出这一步。既然我真心热爱的是音乐，就应该做一个脚踏实地的音乐人，写出更多好的作品，才是最好的回馈。音乐人？秦楮杉忍不住地着急道，你知道做一个音乐人有多难吗？你成为一个流量偶像，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个知名音乐人要多久？有多少人写了一辈子的歌，到最后依然籍籍无名？陶熠却固执道：可是偶像又能做多久呢？偶像的身份如果没有实力维持，也注定是难以长久的。更何况音乐的好坏本来就不该用流量来衡量，如果是真正的好作品，就一定会遇见喜欢它的人。如果我写不出来任何好作品，籍籍无名就籍籍无名吧。说着，他转过头看向秦楮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认真而坚定：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肯听我的歌，我就可以永远唱下去。秦楮杉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进了陶熠的眸子里，只见那双眸子久违地迸发出星星般璀璨的光芒，如同他第一次遇见陶熠时一样。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他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秦楮杉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正色道：陶熠，你年纪小，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所以看什么都很天真。且不论性取向这个问题或许你只是对一些偶然的事件耿耿于怀，又或许是把困境之中的一只援手误会成了爱情。无论如何，哪怕你现在真的喜欢我，这份喜欢又能维持多久？总有一天你会遇见比我更好、也更适合你的人，你才十九岁，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做。陶熠的眸色忽明忽暗，半晌，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太低估你自己，也太低估我了。顿了顿，他又看向秦楮杉，眼神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笃定：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我是一个人吗？因为我本来已经打算退赛去酒吧做驻唱了，没想到在机场遇见了你。也是因为你，我才在心里决定再试一次，所以最后还是回了节目组。后来每一次经历那些无缘无故的不公，有很多次我都已经处于绝望的边缘，可每次都是因为想起来身后还有你在支持我，才让我有坚持下去的动力。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样东西，递给秦楮杉，秦楮杉低头一看，居然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自己送给他的那个屁桃君。第91章 洪水猛兽秦楮杉愣了愣，伸手接过了那只屁桃君，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难得地不知所措道：可是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因为我，被这些感情上的问题绊住脚他还没说完，船只就小幅度地颠簸了一下，他毫无防备地跟着晃了晃，接下来的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陶熠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你怎么知道感情就一定会是牵绊呢？对于我来说，感情从来不是牵绊，甚至是音乐创作的灵感来源。你难道就一直没有想到吗？《闪闪》这首歌，用的就是你的名字。秦楮杉一瞬间惊愕无比：那首歌不是很早就写出来了吗，难道你陶熠低声说：也许你不相信，但是这一切的开始，远远比你以为的要早得多。秦楮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荡起《闪闪》的旋律和歌词，他的心情一时间更加复杂。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是这样是不对的，你不止有我这一个支持者，你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粉丝，我不能也不应该是任何人的代表。陶熠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是没有懂我的意思，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任何身份。假如我们不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而是学校里的同学，或者公司里的同事，我一样会喜欢你，你明白吗？学校里的同学，公司里的同事如果他们真的是那样简单的关系，该有多么好。可是不是的，他和陶熠，自始至终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陶熠可以为了他抛弃偶像的身份，但如果非要用爱情来界定两个人的关系，他们的地位依然是不对等的。秦楮杉永远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被坚硬的外壳所包裹起来的，对这份真挚感情的恐惧与自卑。秦楮杉怔了半晌，终于缓缓地开口道：陶熠，你是大明星，可我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不堪和差劲。我的家庭你看到了，我这个人你也清楚你的这份感情实在太珍重，我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能配得上。陶熠蓦地看向了他：你不是普通人，你一样是我的然而没等他说完，船只就猝不及防地一阵颠簸，窗外翻涌的海浪拍打在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随着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剧烈，船舱顶部的灯光也开始闪了起来，座位上传出一片小规模的惊呼声。秦楮杉正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向陶熠，就听到船舱里的广播忽然开始了紧急播音：各位乘客，船行途中遭遇巨大风浪，请大家抽出座位底下的救生衣，随时做好逃生准话音还未落，啪的一声，船上的电闸就忽然跳了，广播声戛然而止，吊顶的灯瞬间全部熄灭，船舱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乘客们终于爆发出一阵恐慌与骚动。秦楮杉身为一个在滨海地区长大的孩子，并不是第一次遇到海上风浪，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激烈的。一分钟之前还一切如常，没想到短短一分钟内就把船上的电都冲断了，这样来势汹汹的架势，再联想到最近一直出现的天气预警，说不好会是一场经年难遇的巨型风浪。秦楮杉看了一眼身旁的陶熠，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万一船真的翻了，他自己也就算了，可是陶熠他努力地甩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猜想，迅速地从两人的座位底下拿出救生衣，给陶熠穿好，自己也熟练地套上，然后问陶熠：会游泳吗？没等陶熠回答，船只就又剧烈地摇晃了一番，秦楮杉交待他：要是一会儿真翻了，一定要记得抓紧我。说着，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像搂秦朵儿一样，把陶熠搂在怀里，没想到对方已经先他一步把他拥入了怀中。就在那一刻，秦楮杉猛地意识到，原来他心中一直以为的那个小孩子，其实本来就已经是个比他还要勇敢的大人了。忽然间，整艘船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幅度几乎已经接近九十度了，很多没有坐稳的乘客都被毫无防备地甩在了地上，一片黑暗的船舱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女人和小孩们的尖叫声。连常年出海的海岛居民们都不禁慌乱了起来，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碰上了强风浪。有人惊慌失措地哭叫起来，有人开始抱怨不该在今天出海，还有人努力地想要往舱门口走，试图寻求逃生的办法。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在这样四处不着岸的海面上，根本没有救援的船只，一旦船真的翻了，整艘船上的人都会被带进海洋的深处。即便海岛的居民基本上没有不会游泳的，但这会儿四下里皆是一片汪洋，附近根本没有任何岛屿。就是将人的体力发挥到极限，也远远不足以支撑他们游到数百里之外的岸边。随着船只摇晃得更加剧烈，船舱内的呼声和哭喊声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接近死亡边缘的绝望与悲戚。就在此时，秦楮杉听到陶熠在自己耳边低声道：抱紧我。在一片黑暗里，忽然听到他熟悉声音的那一瞬间，秦楮杉竟然莫名奇妙地感觉到了一阵与周遭的环境完全不相匹配的踏实与心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拥住陶熠的肩膀，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忽略了船只的剧烈颠簸，忽略了周围嘈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