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鳖壳鱼梓酱      更新:2023-06-18 03:17      字数:5429
  哈,说得好可怕。我要真是北叶后人,你难道也会拔剑刺我?叶鸯一颗心早惊得砰砰直跳,奈何嘴贱,真把自己那秘而不宣的身份往外抛。好在江礼打定主意不信他的鬼话,听他开口便翻了个白眼,不接他的茬。叶鸯如释重负,趁着江礼背过身,悄悄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不分场合胡言乱语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掉?要一直改不掉,万一哪天祸从口出,小命没得可真冤枉。发生如此变故,叶鸯在江礼这儿是呆不下去了,多嘱咐他几句,叫他按时喝药,藏好翠玉貔貅出了大门。才出门,就远远瞧见小鲤鱼抱着竹篮在那边拐角探头张望,兴许是想进屋看看江礼,却又不好意思。小姑娘家家的,到了知羞的年纪,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不复往日活泼。叶鸯一方面认为她变化得正常,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她有所改变,然而小孩子都是要长大的,大孩子也要长大,长大到某阶段,人就变老,总之是一直在变的。一成不变的那是顽石,是枯木,是一切无生命的东西,但凡有生命的,皆要变化,不论变好或变坏。她感到羞惭,不便前去,于是叶鸯接了她的竹篮,折返回江礼住处,又喂了江礼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那包子皮薄馅大,香气四溢,叶鸯早上未曾用过饭食,此刻闻那味道闻得饿了,厚着脸皮与江礼分享,吃得肚皮溜圆,心满意足回了无名山。叶景川好似早就料到他会在外面吃过才回来,居然没给他留饭。叶鸯好生奇怪,盯了师父许久,从那餍足神情中捕捉到一点儿什么,恍然大悟。在去找江礼之前,师妹定是上了无名山一趟,先给师父送了包子,难怪他看那竹篮里头空出不少地方,想来原本在空位上搁着的大包子钻进了叶景川肚腹。洗净双手,不曾擦干,使坏一般抚上师父衣襟,叶景川眸光一凛,捏住他手腕将他逮个正着,眉毛微微上挑,似是在问:整天不安生,这回又想作甚?叶鸯要作甚?自然是要使坏。他坏到不得了,打算探手进师父衣裳,摸摸师父的肚皮,重温大肉包的美好。你不是吃过了?要想摸,摸你自己的去。叶景川眯眼,竟看透了他的意图,握着他的手腕往后推,直叫那手掌贴到了叶鸯的肚腹上。眼波微动,忽然伸手覆上叶鸯肚皮,调笑道:若你是个姑娘家,每顿饭吃那样许多,还总要跑出去玩闹,恐怕将来没有婆家敢要你了。吃得多有吃得多的好处,爱玩闹也有爱玩闹的好处,你休要瞧不起我。叶鸯认真反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姑娘的美,不在于身材,而在于气质。有人偏爱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有人执着于驰骋沙场、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另有人欢喜温顺可爱的小家碧玉,他们瞧中的姑娘全然不相同,但都招人喜欢,你倒说说,这是为何?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严肃中透露出几分活泼,认真中夹杂了些许狡黠。他那一双眼直勾勾望过来,好像山间的妖精即将摄人心魄。叶景川怔怔望向他,片刻过后,回过神来,找到自己的声音,给予他回应:我可不知道她们为何招人喜欢,我又没爱过谁家姑娘。倒是你,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恋上了什么人吗?叶鸯打定主意,准备等他说出个原因,再接着往下讲,没成想他说他没爱过别人家的姑娘。登时呛咳,险些没缓过气,心中暗暗想道:此人表面上看起来风流无边,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难不成竟冷心冷情,从未和谁更进一步么?瞧他说得煞有介事,郑重非常,不像是说谎骗人,可他要讲他没动过心,当真不太可信。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来简单做起来难,平心而论,若是和别人干过那等事至少叶鸯是做不到抽身而出、冷漠无情的。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莫非当年的叶景川就是和旁人不同,虽年少却不狂妄,未曾留种,更不曾留情?叶鸯心里奇怪,勾住师父肩膀,凑到他耳边和他讲悄悄话,刚说两句,叶景川猛一闭眼,右手捏紧,厉声道:这混账话谁教你的!你说谁讲混账话?叶鸯不服,大家都是男人,说两句又怎的了?你长这么大,就没和谁上过床?叶景川低估了徒弟没脸没皮的程度,思索半晌,认为只有更加不要脸,才能战胜此等无耻之徒。深吸口气,扣住徒弟双肩将他拉近身前,问道:若我说是,你难不成要舍身饲虎,代他人喂饱我?果不其然,叶鸯那张脸一下子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光瞪着他,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景川看徒弟羞了,怕他着恼,忙拍了拍他的背,改换另一副温和面孔:吓你玩的,怎还当真?不谈这个,你说实话,有看上的姑娘不曾?哪儿有!无名山这一带,我认得几个姑娘?熟识的没感觉,陌生的瞧不上眼,你想让我娶妻生子我还不乐意!你等着瞧好了,我不成家,专门赖在你这山上白吃白喝!虽然他放低身段去哄人,但叶鸯仍然恼羞成怒,在他手臂上接连捶了几拳,气得直跳脚。叶景川听闻他那半赌气半真实的回答,不禁五味杂陈,欢喜欣悦当然是有的,但其间还夹带了一点点惆怅惘然。叶鸯说过的话那么多,发过的誓那么多,谁能担保他这一句,能安稳存放一辈子呢?☆、第 38 章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江礼纵使年少,体质稍弱,那病也好得比一般人快,叶鸯到他居所照顾了他三五天,他便慢慢好转,几乎是一闭眼一睁眼的瞬间,就从个缠绵病榻的小可怜变成个生龙活虎的混世魔王。说他混世魔王,那可不是叶鸯闭眼瞎吹,无名山一带的生活,他适应得很快,这次来了没到俩月,就带领一帮大孩子占山为王,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叶鸯坐在墙头,双腿一晃一晃,旁观江礼处置那所谓的战利品两截木头,一包糖糕。江礼打家劫舍,非是无恶不作,谁欺负人,他就带着一众手下抢谁的家。无名山一带的混混至多面相凶恶,拳脚功夫俱不擅长,江礼随便出手,就能将他们打趴下,一来二去,竟树立了威信,招揽来更多的追随者。思及他初至此地的凄惨情形,与如今状况相对比,叶鸯哭笑不得。该说江家人在笼络人心、广撒大网这方面有独特的天赋吗?江礼招揽人心的手段,叶鸯真的学不来,除了天赋之外,亦想不出其他缘由,只好认定那是刻在南国江氏血液里的东西,而北地叶氏刻在血液里的,可能是怂。江礼拿把小刀削木头玩儿,削了条鲤鱼,刷层清漆晾干,搁到水盆里泡着,略略抬眼打量坐在墙头上的叶鸯,手下刀锋左旋右转,居然做了只鸟出来。叶鸯名中带鸯,却记不清鸳和鸯究竟长个啥模样,只在别人绣花的时候模模糊糊有所感应,觉得那是鸳鸯戏水,这会儿看江礼削木头,又认不出来了,歪着脑袋打量一通,出声问道:你这是做了只鸭子?鸭子?江礼郁闷,几欲吐血而亡,愤愤然将小刀往桌上一拍,怒而起身:这哪里是鸭子!分明是你!你当真看不出来么!啊?哦经他提醒,叶鸯总算看出来了,讪讪地笑,那,你闲着没事儿干,做个我出来干啥?你喜欢我吗?他们初次相见,是在巫山的佳期如梦,那时江礼喝得懵圈儿,醉眼昏花,错把叶鸯认作楼中姑娘,出言调戏,毛手毛脚,因此挨了叶鸯一顿揍。这是江礼深埋记忆当中不愿提起的往事,可叶鸯专门揭人疮疤,江礼不想提的事,他非要提上一句,闹得对方面红耳赤,当场丢下刻刀,跑回屋内自顾自生闷气。把人惹生气了,叶鸯还没点自知之明,蹲墙头等了会儿,见江礼那小子不出来,觉得没意思,拍拍屁股跳下墙头,哼着小曲儿走回无名山。重物落地声响起,屋内的江礼从枕间抬起头,推开窗望向叶鸯适才坐着的地方,无法抑制地往上翻个大白眼。谁他娘的要喜欢这家伙?他平日里笑眯眯的,一旦动手比谁都狠,除非能制得住他,否则谁喜欢他谁倒大霉!步入院中,气呼呼啃着糖糕,美食抚平了怒火,心态渐趋平和。江礼重又拾起桌上小刀,刻出水禽一双眼,简单上了色,不肯放它下水,只让它立在桌沿,眼巴巴地盯着水中那条小鲤鱼看。借以出气的江礼噗嗤一声笑了,满意地拍拍手掌,端走水盆放入屋内,随即转出来,拿走桌上遗落的刻刀。最后,嚼着糖块坐到凳子上,提起那只水禽,掂量在手中把玩。机灵的一双眼睛,越看越像叶鸯,江礼把它举高又放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叶鸯那人,除了凶一些,别的倒也都好,单看在他肯舍弃仇怨,不计前嫌照顾自己的份上,这个朋友是交定了。离开南江有段时间了,在他定居无名山期间,双亲竟然没给他写过一封信。也是,他们都是大忙人,顾不上给自家孩子写信,每次出行,主动写信的都是孩子,至于父母写来的信,一年之内顶多两封。大约他们认为儿子身边有护卫跟从,无需担心,便省略了同儿子联络的步骤,而江礼的一举一动,皆由护卫传信告知他们二人。被监视的感受绝对谈不上舒适,如今江礼想起那些过往,仍然不适地皱起眉头。自由得越久,他越不想回到江家去,南江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在那里,每个人都要为先辈的仇怨而活,不容许有自己的念想,他打小就不喜欢这地方,只不过,到今天才有机会逃脱。会在无名山居留多久,连江礼本人都说不清楚,当初离家时,他把话说得很绝,南江可能是放弃他了,但那也不错。心中忽然熊熊烧起一把火,焚尽了旧的囚笼,不过多时,火势减弱,余下的框架慢慢崩毁,旋即重新站立而起,不断拔高,变化成无名山一带的山山水水。那山是秀美的,那水是灵动的,那姑娘是乖顺的,那少年是爽朗的。江礼抚掌而笑,只觉此地妙极,住在这里一辈子,想必是舒畅的。南江的条条框框束缚他已久,今朝得以放纵,那畅快感受无可比拟。江礼吹声口哨,把水禽握在手里回了屋。明日将此物赠予叶鸯好了,那人不擅拒绝,给他礼物,他不会不要。却说叶鸯回了无名山上,愈思量愈觉得不对劲,江礼看他时,目光总是闪烁不定,分明怀了别样心思,定是另有所图。接近自己,能图什么?要姿色没姿色,要钱财没钱财,江礼图什么?叶鸯细数私藏宝贝,从翠玉貔貅想到叶景川,猛地一拍脑门,觉得是找对了。江小公子不去别处,偏偏跑来无名山,说不准还是想做叶景川的徒弟。这可不行,万万不能教他得逞,叶景川的徒弟,收两个便够了,多收就有些麻烦,况且无名山上压根儿没有给江礼预备住处。师父那屋是师父的住所没错,而叶鸯那屋,本是叶景川不知名的亲戚留给他以后娶妻用的。叶鸯占据了师娘的卧房,一想起便觉得心虚,若是江礼再搬到无名山上,占用了师父未来儿子的房间,那就更尴尬了。叶鸯干咳,心说师父多半不会同意再收一名徒弟,叶大侠的徒弟,哪儿有那么好当?再说了,叶鸯依稀记得,叶景川答应过自己不叫江礼入门,假如他在这种事上出尔反尔,叶鸯真要讨厌他了。快走数步,跳上高处石阶,借力跃至半空,足尖于树干上轻踏,哒哒几声响过之后,身影翩然掠向山巅,消失在早春时节似锦繁花当中。无名山的花素净、淡雅,好像平日里的叶景川那样安静。叶鸯随手折一枝花插入瓶中,站远一些欣赏自家杰作,满意地点点头。这可比师父的眼光靠谱多了,叶景川哪里都好,最不好的就是那张嘴,其次则是他对花的品味。叶鸯讨厌极了他放在瓶里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也不知这种颜色怎样合了他的心意,竟在他卧房中占有一席之地。刚替换掉瓶中花朵,叶景川就抱着只盒子走进来,见到他站在屋内,略微讶异:今儿看你一大早就下了山,还以为又要玩到入夜,怎么回家这般快?在外面受了欺负,还是谁惹你生气?叶鸯本想说自己看花开得好,所以早些回来给他屋里染些花香,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我今儿在山下呆着,忽然就怕得很;别的倒也不怕,只怕我不在,你偷偷摸摸收了别人做徒弟,非但纵容他鸠占鹊巢,甚至还赶我下山。哈。叶景川笑了,好端端的,不要多心。你只会有一个师妹,不可能再有别人了。我上次那话,是认真的。叶鸯又说。叶景川沉吟不语,垂眸看他,叶鸯直视对方双眼,清清嗓子,但也只是清清嗓子而已,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两相对望,都不愿意先开口,这种时候,谁先示弱谁便做输家。胜负本不是那般重要,可叶鸯存心想争口气,硬是没讲话。他们僵持了一刻钟有余,叶景川眼神飘忽起来,双手轻轻抚着盒盖,弯腰将它放下地,似有缴械投降之势。叶鸯大喜过望,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转眼珠,故意说着:你盒子里放了什么?昨天买一条命,今天又买一条命,明天还打算买谁的命?照这般下去,你箱里的金银财宝,怕是要败光了。你想杀谁,知会我一声就好,我不收你的钱财。谁说盒子里放的皆是头颅?只许你折花,就不准我效仿?叶景川果然中计,顺着徒弟起的话头往下接,叶鸯看他着急解释,心中暗暗好笑,又道:我没说难听话,也没说混账话,你怎的与我生气?你这人凶神恶煞,怪不得我没有师娘,谁家女子受得了你?先前分明是在讨论盒中之物,如今话题却再度转到了奇怪的地方,叶景川不是傻子,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叶鸯的意思。当即打开盒盖取出朵花来,走到他近旁给他簪上,细细端详。叶鸯被他当成个大姑娘对待,怪异感是有的,但也确实喜欢那花,毕竟它开得漂亮,因此没说什么,仅抬手抚摩鬓角,好像叶景川给他戴朵花,就会把他头发弄得乱糟糟。注重仪表,乃是好事。叶景川注视他良久,抬手将他发丝重新束了。十指轻柔,拢过发间,叶鸯半眯着眼,听到他说:不论你是否认真,我都希望你不认真。仅此一句,再未多言。叶鸯确是认真的。他不想成家立业,只想赖在师父身边白吃饭,这理应是没出息的徒弟们共同的心愿,可叶景川好像不希望他没出息。叶景川不会教导徒弟,养出个离了师父就活不了的崽子,当真失败,叶鸯晃晃脑袋,突然抱住他,睁着一双眼看向他身后那满满一盒的花朵,喃喃低语:我就是没出息,离了你活不了,你养我这么久,忽然看不到你,我会不习惯。那种感受你晓得么?每天睁眼就能看见的人,有一天若是看不见摸不着了,我讲到这里,啊呀一声,受惊般撒了手,极窘迫地解释:我没旁的意思,只觉得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洗衣做饭样样不行,还是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你在我看来已是不错,哪有你自己说得那样惨?再者,往后你娶妻生子,另有人替你忙活,哪儿还用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