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莫重九      更新:2023-06-17 22:32      字数:4819
  至清,你能不能不要胡来,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毁掉瘟镜。一身玄衣的蚩离看着至清的背影,脸上满是怒气,可出口言语却带着几分安抚意味。蚩离遥见至清摇首:没有用的。瘟镜约莫五百年出世一次,上一次是师父将其封印的。而今师父已经仙逝,凭我们两人蚩离自然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定还有办法的。至清看着天下湖泛着粼光的水面,眼中似有泪,却没有泪流下:阿离,你还记得我们承诺给师父的。这世间万物,生灵百态,不能被瘟镜全数吞蚀。南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蚩离自是明白的,可是他却不想用至清去换!好,如果非用不可,那便与我一起。至清回首,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好。蚩离睁眼,心道,至清这个骗子。从一开始至清就没有想要让他涉险,之前是,现在也是。蚩离口中泛起几分苦涩来。他被护着,被遗留,然后结出心魔,随后遗忘。他一拳锤在地上,肩头颤动。妖者无心,本应无泪。☆、第三十二章·白首千山万海,雪域高山。攀不上青穹顶,回不到天下湖。孤身一人行过万千里山河,蚩离最终又回到了天下湖旁。上一次到达天下湖时,天下山万年积雪崩裂,蚩离看着落冰跌入湖里。这一次又回来时,却见天下湖旁不知何时竟然建起一个茅草屋。蚩离眉头微蹙,不知何人竟会选择居于这天下湖旁。这湖边冰寒刺骨,清气过甚,无论是人还是妖,皆无太多益处。蚩离无意叨扰他人。这一路行来,他愈发地沉默。无心与人攀谈,也无心与人结识,正欲转身离开,却见从茅屋中走出一人来。他身青墨长裳,银白丝绦束发。这人转身对屋内说着什么,随后将门掩上。蚩离只一眼便停住了。他认识这人,大妖佩麒。蚩离并无意掩藏修为,从他来到此地之时,佩麒便知晓了。佩麒只遥望蚩离一眼,便转身去到湖边,见样子似是在捕鱼。蚩离的脚顿时便如生了根。心中希冀似是藤蔓开始攀附,他握紧手掌,似要抓住那点微渺希冀。良久,蚩离才缓步走去佩麒身后,一直未言。佩麒装作未看见蚩离模样,仍旧专心捕鱼,抓到之后便在湖边升起了火,开始熬粥。见佩麒不搭理自己,蚩离也不恼,他只是站在湖边,目光越过佩麒落在了那茅草屋上。纵使寻遍山河不见,可蚩离此时却觉得,至清就在这里。可蚩离却不敢真的推开屋门。他怕屋中空无一人,却也怕屋中的人就是至清。众人皆说蚩离已经魔障,可蚩离却直觉至清还在世上。没事就走吧,你在此地极是碍眼。佩麒将熬好的粥盛到碗中,端起碗便向着屋中走去,越过蚩离时留下这样一句话。蚩离见到佩麒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粥,心下便明了了。佩麒无须这些凡事吃食,需要这些吃食的,只有一个人。佩麒毫不避讳蚩离,推门便入,同时轻声道:趁热吃,这地方东西凉的快。屋内果然有人,蚩离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有劳兄台了。屋内人带笑回应道。轻轻五个字,如万雷轰鸣。蚩离无意识先前一步,却又似害怕一般后退,看着那茅屋的神情是那般渴望,却又那般痛苦。兄台,外面是有人来了吗?此地甚冷,理应请人家进来休憩一二。屋内人又问道,却只得到佩麒一声冷哼。见佩麒此般模样,屋内人无奈摸摸鼻梁,起身走出屋房。他才出门便有一阵寒风灌入,他缩着肩膀身体轻颤,即使身上披裹着银狐裘却也留不住丁点暖意。他看着呆愣站在屋外的人,手抓紧了狐裘,说道:屋外寒凉,不嫌弃陋屋的话,你可以进来休憩一二。说罢他便轻笑一声,随即歉意一笑,又钻入了屋内,似是已经不堪这刺骨寒风。蚩离似是感知不到穿透肌骨的寒风,只站在那里看着已经虚掩上的门。眼眶温热,还未落下的水珠在眼睫上变成雪花冰晶。至清蚩离不知自己是怎么踏入那茅草屋的,他只坐在简陋木椅上,静静看着正在喝粥的至清,无法移开双眼。至清一边喝着粥,还以为来客是饿了,便问道:粥还有些许,那个蚩离怔愣后摇摇头,轻声道:不用麻烦,我不饿。他就是有些劳累。他用眼神细细描摹至清的眉眼。他和记忆中的至清变得不一一样了。至清身披银狐裘,身前燃着一堆银屑炭。这屋中明显被人做了阵,这屋中隔绝风雪,暖意四散,可即使如此,至清却还是不时将狐裘拢紧,似是这温度都让他无法承受。瓷碗被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至清一勺一勺缓缓喝下。他的身躯被包裹在狐裘中,可蚩离却似透过那狐裘看到了至清空挡的左袖口。至清的脸色极是苍白,即使喝下热粥都未能带出几分薄红来。苍白的面庞被狐裘藏住了三分,可藏不住他的满头华发。蚩离看着至清银白的发丝,心口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滚烫而腐臭的血一点点从中流出。至清见到这客人满目苍凉,不明所以,思虑半晌。他用碗挡住脸庞偷看佩麒一眼,只见佩麒抱手立于墙角,侧目盯着地,对这客人不闻不问。佩麒虽总是面无表情,可脸色难看到这地步的时候可不多。至清似是明白了什么。这人是佩麒以前的老相识吧,看起来关系并不好。看来把人叫入屋内并非是一间好事。可这人此时就端坐于他那枯木椅上,神情苍凉不已,看来也才经历过什么人生起落,至清也不好得赶人离开,只好主动破开这僵局。他道:这天下湖旁少有人来,但来者即客,我叫至清。蚩离看着至清嘴唇开合,却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蚩离蹙眉,他在想至清是不是十分不想要和他共处一室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可看着至清澄澈双眸,蚩离却知道,至清并非是刻意。我叫蚩离蚩离垂眸,涩声回道。至清见蚩离神色更加悲戚,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目光落于佩麒身上,希望佩麒出来化解此般尴尬局面。佩麒看到至清求助的目光,轻叹一息,侧脸对蚩离说:你和我出来,我有事情和你说。鲜少有人敢对蚩离这般说话,可蚩离却并不计较。佩麒出门后,他又看了至清一眼。这一眼极尽缠绵,似是这已是他们最后一面。可至清的眸色澄澈似孩童般,只带笑目送二人离开。屋内屋外宛如两个世界。纵使是蚩离在踏出屋外之时也不由得全身一颤,寒风似要刮得肌骨都在作响。佩麒面对天下湖,不去看蚩离。他在湖边站定后,道:他已经忘记了,你找到他并不能改变什么。蚩离不语。他已经察觉到了至清的反常之处,可听佩麒此般说道,仍是心口一痛。至清将前尘全数忘却,而自己将前尘全数忆起。他并非忘却了前尘。佩麒声音一顿,垂眸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寒风呼啸,佩麒的低喃被携裹在风声里。他的记忆只有一天。蚩离垂眸,任由冰晶挂在长睫上,刺痛眼角。佩麒忽而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那是一封信,上面写着蚩离二字。看完了,你自己选择。佩麒将信交给蚩离,转身回了屋内。这两人的前尘、因果与后世,得他们自己来断决。蚩离抽出信纸。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它们化为一柄柄尖刀,扎进蚩离才裂开的心口。三饮半浮生,祭此山河无恙。至清在和他道别。☆、第三十三章·初始至清身披狐裘,手中拿着毛笔大小的折枝,正在屋内的地上写写画画,不一时又用脚蹭掉,然后继续涂抹着。蚩离推门而入时就见至清如此纠结模样。至清抬眸看见进到屋内之人,略有几分疑惑,不多时便又释然。他知晓自己记不住前尘往事,这人许是他的朋友吧。蚩离将手中瓷碗递给至清,轻声道:才熬的,小心烫手。至清也不和蚩离客气,虽是接过瓷碗,却也没有放下手中枝桠,而是依旧在写着什么。蚩离走到至清身后看着,至清也不避嫌,不多时便蚩离便知道至清想做什么。你要把燃骷重新封印起来?蚩离问道。至清先是怔愣一下,然后点头,心道,原来那一柄刀叫做燃骷啊,真是个邪气的名字。蚩离手指微动,俯身握住至清的手,在地上写画起来。他的身体相距至清一段距离,可体温却透过狐裘落到了至清身上。一时间至清无暇顾及蚩离在写些什么,倒反是觉得蚩离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冰寒。蚩离轻声说着什么,至清一句话都未听到。蚩离见他懵然神色,便知至清不明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恼,只对至清说道:燃骷刀就交给我吧,我会将其封印。至清大骇,只觉得那刀除了他之外旁人触碰不得,可却又说不出缘由来。蚩离垂眸。至清的手腕很是纤细,骨头都有几分硌手。蚩离此时握住了至清的命脉,却从他的经脉中感知不到分毫灵力的存在。至清已失去记忆,他为何会失去灵力,蚩离早已不得而知。见至清有几分担忧,蚩离出声安抚道:我们功法一脉同源,都曾修习过《碧落赋》。你此时已经没有灵力,便让代你封印燃骷。也让我代你接过本该一同承受的命运。至清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唯一的要求便是在蚩离封印燃骷时他得守在天下湖边。蚩离拗不过他,变只好在湖边设下阵法,竭力让寒气不去侵扰至清。可即使蚩离此般费心费力,至清却也冻得唇色发白。当即蚩离便不再耽搁,握住燃骷刀,感知着从刀鞘穿破手心的炙热。他对至清安慰一笑,转身投入湖中。甫一入水,寒气与清气便从四面八方欲要刺破肌骨。蚩离忍耐着冰寒向着天下湖底游去。这一片深沉蔚蓝,他似是从梦中见过。忽而,蚩离心神一顿,身形便停下。他看到蚩离和至清此时正在湖底,二人一同将燃骷刀从湖底拔出。顿时百种滋味涌上喉头。蚩离垂眸一顿,便又潜入。他停在封印石台之前,许多陌生的画面又从脑海深处一点点浮现,像这湖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想起了和师父初见的时候,他就在这样寒冰刺骨的地方,身上披着风雪,蜷缩在雪地里,连血液都凝固。就在眼皮厚重,欲要沉眠之际,他听到了一声童声。师父!师父!这里有一只小狐狸!感觉它快不行了!男童对远处扬声呼唤着,随即便将他拥在怀中。蚩离才略感觉到一丝暖意,意识回笼一分,便看到一个一身墨色长衫的男人出现在眼前。男人站在那男童之前,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夺走了那几分回暖的温度。男人看着奄奄一息的蚩离,对那白衣小童说道:救它并非是良事。小童懵然看着男人,将蚩离抱紧几分,不解道:师父要我心怀苍生,可这小狐狸难道不是苍生一员吗?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这小狐狸也得是我的责任呀。师父师父,你说我说的可对?男人未言,目光落在小白狐身后的小小肉翅上,轻叹一息,道:乘黄乱血,天道乱命。小童不明白师父所言是甚,只紧紧抱住蚩离不放,一双深黑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男人半晌未言,只深叹一声:不悔?小童未有思考,坚定点首。即使这是一只毁乱你命途的妖,你也不悔?小童又点头:徒儿不悔。男人最终松了口,转身道:走吧。今日收他为徒,赐名蚩离。只愿你们二人后面的话男人没说。蚩离只听得到小童开心的声音,等到再次醒来之时,他已经化为了人形。师父封印了这一段记忆。蚩离抬眸,手持燃骷,透过水幕看到了师父正笑看他。师父说:天命未定。去吧,照顾好至清。蚩离鼻头一酸,双膝一弯,跪入尘泥,对着虚影三叩首。待到蚩离将燃骷刀-插-回石台之中后,师父的残影已经消失。蚩离心中忧心至清,封印好燃骷之后立即回到岸边。甫一上岸,蚩离发现天下湖边下雪了。他见至清在原地小碎步蹦着,白发上已染了霜。蚩离立即撤去阵法,用灵力护住至清,将至清往那小木屋中带去。至清唇色已然发白,却也还不忘问道:那破刀真的被安置好了吗?蚩离点头,将至清拉回屋中便立即生活,见至清还想询问,蚩离便抢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里太冷,对你的心肺不好,我们南下吧。这并非是在询问至清的意见。还未等至清说什么,蚩离便又道:南边有一间茶庄叫做灵茗庄,有世间最香的茶。有一个老翁住在中山之上,能酿出全天下最醇的酒。有一直叫做伏猛的妖住在名山,有上等的桃酒与桃干。还有一座玉离岛,上面满是梨树,有梨花,还有梨子。蚩离垂眸,握住至清冰凉的双手,见至清眼中带着几分向往,轻声又道:还有一座小屋在青穹山,那里拥有世间极境。蚩离未说的是,那里还有着数不清的回忆。行,那我们走吧。至清听完,心动不已,佯装要摸鼻子便挣开了蚩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