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莫重九      更新:2023-06-17 22:32      字数:4992
  当蚩离知晓西南魔窟现世时,距离至清离开已经过了将近十日。篱珠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心中满是焦虑,她问道:尊者状态似乎并不好她见蚩离满脸漠然,剩下的话便没能说下去。她不知道那一日至清与蚩离说了什么,只是到至清走时脸上血色尽失,双唇也是惨白。他只对篱珠留下一句后会有期,随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而今魔窟现世,至清却像是失踪了一般。为何至清不来寻找蚩离呢?篱珠不敢把这话问出来,只得自己独自焦心。又三日,当听闻瘴气继续蔓延之时,篱珠终于沉不住气了,她问道:王,这一次魔窟现世,您不去吗?蚩离未答。尊者一人前往,恐有危险,这篱珠犹豫半晌,却还是将此话说出。蚩离神情微动,篱珠知道蚩离心中其实并非没有至清。只是心魔易生却难灭。篱珠垂眸,轻声说道:即使不是为了尊者,也请王想一想妖族子民。蚩离未应,但篱珠再次抬首之时,蚩离已经没了踪影。此时,天下湖旁,伫立一白衣人。至清站在万年积雪的天下山下,天下湖旁。一方清气镇一方妖魔,至清只觉得心口沉郁魔气,呼吸都带着几分刺痛。入了肺腑的清气在剿灭脏器中隐藏的魔气,一如在一点点吞蚀至清所剩不多的几分情意。至清轻笑一声,恍如初时山中白衣客,满目都是风流神气。这一笑涤尽了这几日的沉郁,他似是忘了那湖边一晌贪欢。他站在湖边,摇首轻笑,下一瞬便纵身跳入天下湖中。湖水中的清气远比湖边要充裕,这甫一入水,寒凉的湖水顿时似化成千万根冰针,扎入血肉,刺入骨头。水中带着的清气从肌肤渗透入血脉之中,一点点向着心口而去。一颗鲜红跃动的心被寒气侵蚀,纵使是至清也忍不住全身一颤。原本如鼓擂的心脏跃动开始变得缓慢,心头蛰伏的蚀心魔也似是被这寒冰震慑,不再敢蠢蠢欲动,只蛰伏于心头位置,不敢妄动。至清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蚀心魔此时虽是乖巧,可心头的痛楚却是愈发加深。可至清就像是感知不到这疼痛一般,一点点向着天下湖的深处潜去。天下湖深处并不黑暗。湖底一片未名的晶石透出点点荧光,将这广大忽地照亮。至清一眼就看到了湖中心封印的那把刀。那刀呈半月形,刀身泛起阵阵血光,总是在这清冷萤蓝一片的忽地都透着几分难以忽视的邪气。此刀名为燃骷,关于他的传说在至清脑中浮现。若是可以,至清其实并不想来寻找这一方斩魔刀,可如今瘟镜出世,至清身上又带着蚀心魔,至清实是不知,若是不请出此刀,这危局该如何化解。他游到燃骷刀旁边时,心口之上已如尖刀刺入,疼得至清眼前一片昏花,伸手几次都未能握住燃骷刀。恍惚之间,至清似是见到蚩离正站在他不远处。他向自己伸手,叫他不要拔-出燃骷刀。至清有几分不明为何这幻想总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即使这只是个幻想,可是蚩离让他别拔刀,至清的手便停住了。他的眼神越过刀柄落到了蚩离的身上,他从未见过如此焦急的蚩离。一瞬间,千万种思绪掠过,千万人在眼前闪过,最后定个在玉雨镇。至清临走之时身在玉雨镇远处的青山之上。在那里他能看到玉离岛,也能看到玉雨镇。夜晚时分,玉雨镇灯火通明。街道燃起的灯火似是一条星河,点燃了一片黯然。那是苍生一隅,那是他所守护的人世一隅。至清垂眸不去看蚩离。他将手伸向了燃骷刀,这一次再也未有迟疑。就在手握住那冰冷刀柄之时,蚩离幻象顿时消失,同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给至清他并不是第一次握住此刀的错觉。至清咬唇,不再胡思乱想,手中用力,将燃骷刀抽出。就在抽出刀的一瞬间,至清只觉得心口一闷,随即似是听到了山河呼啸,星月崩裂。他心神一震,眼前一片昏花,口中便忽地呕出一口血来。这血在湖底看是深黑的,飘散到了湖水之中。至清手中紧紧握住燃骷刀,竭力向岸边游去,不顾心口震痛,中途又呕出一口血来。直到岸边之时,至清出水,匍匐着像岸边爬去,满身都是污泥,长发也散了,落得满身狼狈。至清躺在这岸边,手中紧紧握着刀,入目却是苍蓝青空。他低笑一声,做起身来,将长发顺到脑后,不顾满身泥污狼狈,不顾身下寒凉湖水,不顾心口震颤剧痛,大笑着起身,唇边蜿蜒留下的血迹。是我,痴愚了。至清将燃骷刀紧紧攥住,转身离去。他每走一步,身上水汽便消去一分。他每走一步,心口疼痛便淡去一分。至清摇首,这一场心劫,他可真是个愚人。天下苍生的安危,又怎能被他如此儿戏。至清转身,那一夜荒唐被他留在了天下湖旁。他向着十万深山走去,踏上他该走的路。☆、第二十五章·瘟镜距上一次瘟镜出世,时隔四百五十五年。上一次瘟镜出世,死伤百万生灵。传闻有人使一柄斩魔刀将瘟镜劈斩断裂。世人皆以为瘟镜已除,却哪知时隔四百五十五年后的今日,瘟镜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镜子本就容易沾染邪气魔物,而传言中瘟镜曾是一面贵妃梳妆时用的镜子。国破家亡之际,在皇宫之中吸纳了太多鲜血与怨气,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流入到了乱葬岗之中。长年累月,变成了一面带着怨气的镜子。至于它是如何从一面带着邪气的镜子演变为魔窟之源的瘟镜,寂空并不知晓。传言太多,十之八九却都是臆想流言罢了。寂空和尚手持一串佛珠,站在十万深林之前,抬眸看着眼前紫色瘴气。只走到这里,他便已经心绪翻滚,邪气入体,实是不知曾经的英豪是怎样慷慨踏入这魔气之中斩除魔物。忽听身后脚步声起,寂空知晓是老友前来。丹阳道人站在寂空身后,抬眸看着冲天瘴气,向来冷冽的眉目染上了几分迟疑。他们二人,从未见过魔窟。未想此处相遇,代天下苍生谢过大师了。嘲讽声起,寂空不用回首都知道来人是蚩离。蚩离未带十二妖将,只身一人来到此处。修为不够的人沾了这瘴气必定魔化。与其带着那些不成火候的大妖来做助手,不如让他们守好灵界安稳。蚩离神情冷冽,眉目未见嘲弄,可寂空却是读懂了。寂空唱了一声佛号,未有回话,倒是丹阳见是蚩离到来,冷哼一声欲要反驳,却只见蚩离一拂袖便阔然踏入瘴气之中。丹阳未能说出的话停滞胸腔,只能目送那狂妄红衣人远走。寂空也同样目送蚩离,轻吟了一声:阿弥陀佛。丹阳怔愣问道:为何他能如此踏入这瘴气之中。那红衣人早已不见身影,寂空只看着那方向未有回答。是决心更坚定?还是命运就是如此安排?寂空也不知道。他和丹阳合力,两人也踏入瘴气之中。只觉一阵邪佞之气冲入魂魄、搅乱心神。两人向着瘴气渐浓处走去,却走得越发艰难。瘴气障目,遮天蔽日,两人不见日月,只能见身前五尺之内的景色。树木枯萎,虫鱼消弭。他们彷如走入了未知的深渊地狱,不见前路,不知归途,一路走去只见死亡。邪气越发的深重,两人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生怕呛入一口瘴气乱了心神修为。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情。在这瘴气中行走都是此般困难,又要如何对付瘟镜?可寂空心中却有几分疑虑,盖因此地邪气竟还淡去了几分,不知他和丹阳是否走了错途。忽而,前方传来一阵窸窣碎香,随即便有人声传来。寂空与丹阳对视一眼,不知前方说话的人是同修还是已然入魔的魔物。呵,又是你们。嘶哑几近干裂的声音传来,刮擦着耳朵,丹阳听到这声音顿时心神便乱了,垂首呕出一口血来。寂空见此便知道这魔音是那瘟镜发出来的,当下稳住心神,随后将灵力渡给丹阳,助他稳住心神。同时寂空心下大骇。这魔物竟然已经产生了心智!就在丹阳稳住心神之际,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此言何意?在下可倒是第一次见你。我倒是真心期盼此生不用见你。说话者距离寂空超出五尺,寂空不见这人,却认出了这声音。此时还能这般风淡云轻,天下便也只有一个至清。忽而又听一人插言道:在理。是蚩离。在寂空知晓说话人是至清便明了了,他们已经走到了瘴气的中心。两人对视一眼,又向前两步。寂空心中却在想至清忽然出现,却不知道他的心境是否足以面对瘟镜。小小修士就想阻我降世。瘟镜嗤笑一声,忽而邪气冲天,直要逼入寂空血脉之中,强行要他入魔。正在此时,至清轻笑一声,道:你当我真是摆设不成。说罢,至清身后木匣中一柄白色巨剑冲天而起,顿时一阵清气涤荡开来,将浓郁邪气驱散几分。巨剑之上刻有八字----人心无欲,天下至清。邪气被驱散几分,寂空便从紫色瘴气中认出了至清与蚩离。巨剑直-插-入泥,散发出淡淡白光,瘟镜被那清气一激,发出了刺啦的声音。你小子,倒是有进步。瘟镜再言道。寂空心下有几分惊异。他听着语气,这瘟镜似与他们是旧识。难道上次封印瘟镜的人正是至清?至清摇头,手中掐诀作阵,一边道:好歹活了一段时间,也得有点本事才敢担下一声‘尊者’。至清话音刚落,却听那瘟镜似是大笑起来,嘶哑道:你们上一次以失败告终,还期望此次能够成功?却听至清似也不明瘟镜言下何意,只道:自然是邪不压正。下一瞬,寂空便见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白色狐狸。他心下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蚩离的本体。世人都不知蚩离的本体是何,而今他却见到了。而在战场中心,至清站在瘟镜不远处,身前是他的至清剑,身后是蚩离。白色巨狐身上带着浅浅的白光,那是蚩离身上散出的清气。蚩离虽是妖王,可他是万妖羣首,自然修的也是正途,也会为了这苍生与至清站在同一阵营。其实在天下湖底握住燃骷的那一瞬间,至清其实已经明了蚩离的心魔是何,他自己的心魔又是何。蚩离口口声声说他是人,他是妖,拒绝窥觑他的真心,盖因蚩离不信。蚩离从未信过他的真心,即使自己已经把那颗心剖开放于蚩离面前,他也并不相信那心中所蕴含的真情。而自己的心魔,则是畏惧于失去。看似潇洒风流,却紧紧攥住自己唯一能够记住的人不放,说到底,也不过是在畏惧孤独。记不住音容,便也断了与人的关系。纵使有《千秋录》,也留不住那些他无法记住的人。在这极不恰当的时候,至清忽然出声。他问道:蚩离,你知道什么是长相思吗?至清垂眸,他不奢望蚩离会懂,也不奢望他会回答。他只是回首,将燃骷刀一寸寸从鞘中拔出。此情未言于口,藏于黄泉碧落间。如果可以,至清还想在下个轮回遇到蚩离。☆、第二十六章·镜碎至清一名,乱我心曲。待蚩离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站在了身处瘴气中,站在瘟镜前。至清早他一步找到瘟镜,这在蚩离意料之中。至清一身白衣,面带笑意,似是面对的并非是魔窟之源,而是一介顽童。蚩离距离至清不过几尺,可他却只觉两人之间似有一方裂渊,而他跨不过去。蚩离不自觉向前一步,却见至清回首浅笑,侧身一步,明显是不想要瘟镜找到可以袭击自己的机会。顿时肺腑百感,但蚩离只是看着至清。他们二人的举动皆被瘟镜看在眼中。只听瘟镜刺耳声音嘲弄道:又何必在这磨磨蹭蹭,装模做样?言尽,瘟镜之中散出奇异紫光来。至清向上一跃,蚩离也转身避开那诡谲紫芒。下一瞬,至清木匣中至清剑出鞘,顿时清气逸散开来。蚩离也不甘落后,显出本体来。他神似狐狸却背负一双白翼。白翼轻挥之间卷起阴气,身边燃起星点妖火,将阴气驱散焚去。就在此时,至清剑直-插-入地,一阵白芒从地中震荡开,原本十分浓郁的瘴气顿时散去七分。两人这一扇一刺不过前后一瞬,虽然全程未有一言,可一举一动中都带着难言的默契,似是早已演练百回,又似是相识已经百年。蚩离回眸去看至清,只见至清白衣翻飞,足尖轻点落在至清剑上。至清垂眸,蚩离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忽然心头一刺,略有不适。那种前有沟壑的感觉又出现了。忽而,至清问道:蚩离,你知道什么是长相思吗?蚩离顿时哑言。他不知道。他不识相思,不明相思,何论长相思。他心绪浮动,有些话已经跃到心口,可蚩离不知如何将表于口舌。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二人还有什么把戏。瘟镜看到了两人之间未言的情愫,话中满是嘲弄,不是要同生共死吗?这一次为何不许下海誓山盟?不过也是奇怪,你们二人都用过燃骷刀,此世竟还能相遇,着实令我不解。瘟镜嘻嘻笑着,带着令人不愉的恶质与探究。瘟镜那戏谑的话像是微小的毒虫钻入皮肉,钻入头颅,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心悸,额头也开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至清似是未受影响,他看着蚩离的目光带着柔和与几分慵懒,一如初见,但不应该是这样的,蚩离心想。至清眼中应该带隐忍的情意、未言的爱慕与缠绵的相思,一如在渐离亭中和他琴曲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