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勺吃火龙果      更新:2023-06-17 22:31      字数:5033
  他继续往下看:但我还是答应了王先生,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要去拜一拜徐娘娘。我问他多久回来,他回答我最多半个月的时间,要我好好的等他。半个月,两个星期,十四天,也不算多难熬。我会好好吃药,好好等王先生回来......墙上的文字戛然而止。顾淮之叹了口气。他来到楼梯口,再一次看到了镜子。镜子是完整的,蒙着一层薄薄灰尘,朦胧地照出了顾淮之的脸。顾淮之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心里却渐渐地产生了陌生感和疏离感。他大着胆子,伸手触上了光滑的镜面,拂开了覆在上头的灰。镜子里的人随着他动作。顾淮之维持着触碰镜面的姿势:是你吗?镜子里的人与他口型一致。顾淮之话音才落,清晰感觉到镜子里映出的那只手变得真实。他和镜子里的那个人双掌相抵,互相注视。你......顾淮之刚说出一个字,镜子毫无预兆地裂开几条缝隙,咔一声脆响,正面镜子碎裂开,哗啦啦落了满地。顾淮之低头看着脚下的碎渣,缓缓放下了手。他摇头失笑,随即走下了楼梯。他猜想自己下去之后,八成又会回到七层的走廊左侧。果不其然,熟悉的景象出现在视野之中。又见面了。顾淮之瞧着透心凉的潘女士和大门敞开的阅览室念了句。窗外的夕阳光辉较先前更暗淡了些,变成了深沉的红色,透过一扇扇窗户照入走廊,给白色的墙壁蒙上了轻纱似得的红。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淮之想也没想,直接走了过去。白墙上面的文字出现变化,大概是因为阳光的缘故,黑色的字体也微微泛红:王先生离开后的第五天,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学着做饭。还有一个星期王先生就回来了,我想给他做出一桌子饭菜,显得我超厉害。可是我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天赋,炒出来的菜不是咸就是酸,不怎么好吃。原来做饭不比教数学简单,也是个技术活。顾淮之对这句话无比赞同。我现在被停了职,不能总靠王先生。反正我也不喜欢当老师,那么简单的技术还有人不会,天天气得我脑壳疼。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数学。早转行,早快乐。还好当年我学习不错,混上了不错的文凭,再找份工资高的工作想来也不难。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也很不错。王先生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他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虽然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打电话,但是他告诉我了个他认为的好消息。潘女士说不会再管我和他的事情了,王先生想等潘女士痊愈再挑个好日子全家人一起聚聚。我喜欢王先生,但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家人。潘女士到学校闹我,我怎么可能跟她坐在一桌上吃饭,跟她笑着聊天?不可能的,我没那么贱。我当即就告诉他,我不去。顾淮之看着墙上的文字,越来越想见到徐行了。他继续往右侧楼梯口的方向走,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面完整的镜子。他面对镜子,镜中却黑漆漆一片,没有照出他的样子,也没有照出走廊里的景象,如同一道引人坠入的、不可测的深渊。顾淮之注视着镜子,因为徐行,他隐隐希望它能产生什么变化。或许镜子听到了他的心声,漆黑颜色在平整的镜面如云雾翻腾,一点一点变幻成了文字,浮现在顾淮之眼前:我实现了愿望。旋即,镜子再次裂成碎块。到此顾淮之可以确定,徐行的下落和出现在王向前身上的异常,都和这个愿望有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再走几遍楼梯即可。但此时的太阳大半都隐没在地平线以下,晦暗不明的光线无法照入右侧楼道口,黑漆漆狭窄通道的仿佛一只张开嘴巴的巨兽。顾淮之无端地脊背发凉。☆、望春风(30)顾淮之扶着冰凉的楼梯扶手慢慢向下走,越走便越感到压迫,周围似乎潜藏了无数只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他。顾淮之讨厌这种被审视的感觉,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总觉得背后会有什么长相奇怪的东西冲出来偷袭自己。他一手拎着潘女士的斧头,一手抱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小声嘀咕:我是团员!他一路走得很小心,到达楼梯转角的平台时,忽然有风吹拂至脸颊。附近没有窗户,这是一个不可能有风的地方。顾淮之浑身一个激灵,耳边模糊地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嗓音很低还微微发颤,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很容易就听出其中的慌张无措。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大。王先生告诉我,潘女士恢复得不是很好,他要晚回来几天。我嘴上说好,可是心里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没同意跟他家里人聚一聚,他生气了?我知道王先生不会这样,但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没有告诉我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等他的电话。我真是矫情。等到第三天,我想买张去秦王村的车票。我一开始是准备去看看王先生,不过一想到潘女士和他家其它的亲戚,我又觉麻烦。算了,还是在家炒土豆吧。期间我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停职反省的时间快结束了,问我有什么打算。市一中是我的母校,是我和王先生认识的地方,我在那儿也工作了很多年。按理来说我应该挺喜欢它,然而并不,我讨厌它。我告诉老师,我打算换一份工作,过几天把辞职报告交上去。老师也挺理解我的,毕竟我在一中已经出了名,再回去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教书了,说不准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我和老师商量好日期,过两天办清手续。这样一来,我再也不用借口生病长期不上班。换一份高薪水的工作,我就可以养王先生了。好好上几年班,攒够了钱,就和王先生去远处转一转,旅旅游,到国外把证领回来。那么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我晚上睡觉,半睡半醒间在家里看到了王先生,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回来,为什么我会在家里看见他?我确定我没有看错,那为什么我走向他的时候,他却消失了?没过多久,家里的王向前开始对我说话了。他一会是十几岁穿着校服的模样,一会是成年之后的样子。十几岁的他会对我笑,问我,徐行,今天放学咱们一起走呗?我去你家,你教我做题。我再买个西瓜,看看张阿姨和徐叔叔。我妈妈张女士一直都挺喜欢王向前的,她每次都说,你看看人家王向前,多会说话,多招人稀罕,你多学学。而成年之后的王先生会问我,徐老师,今晚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其实这完全是一句废话,王先生每天晚上都做面条,我就是选一下要吃清汤还是打卤。每当我要回答家里两个王先生,他们都会从我眼前消失。我脑子里一团乱,意识到我自己的病情可能是加重了。要不要去医院?我心里清楚,这次去医院我的病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我害怕了,王先生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会接受一个不再优秀、有神经病的我吗?等一等,再等一等...等王先生回来我要告诉他。我会好起来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好像更加严重了,因为我晚上不仅仅看到了王先生,还看到了他的姐姐、潘女士、以及我的学生。他们出现了我的家里,哈哈地笑。潘女士和姐姐喊我小狐狸精,我的学生则追问天天来接我的出租车司机是谁。我不想看到他们,哪怕只有两三分钟。不过事与愿违,有时候我出门买东西,眼前也会闪过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我甚至怀疑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是在谈论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小狐狸精了。我开始害怕接触到别人,害怕人多的场合。到了晚上我不敢关灯,不敢睡觉,来来回回地确定大门是不是锁上了。我开始厌烦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好不容易过去了,却还有明天。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能睡一觉就好了。睡着了,既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什么都不用怕了。这样下去不行,我既然这辈子投胎做了人,就要有做人的尊严。对我而言,活下去,就是做人的尊严。我得给王先生打个电话。王先生过了很久才接,他问,有什么要紧事吗?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生病了,跟我去趟医院。他回答尽快回去,不会让我等太久。不久就好,不久就好。我在家里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原来到明天就到我们定好的日子了。这通电话提醒了我,不能像个截瘫患者一样在家里。我还得赚钱和王先生一起养家,跟他一起去旅游的。我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我的个人资料写了份辞职报告,又抽时间弄了份简历,投给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公司。明天我必须出门到学校去。我查了下天气预报,是个大晴天。不知道市面上还有没有菠萝卖,王先生他挺喜欢吃的,我要给他买一个带回来。这件事情很重要,我怕我忘了,找了一张小便签写下,准备把它贴在醒目的地方。我看到了我的红木书柜。走过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放在书柜里面的那本《人间失格》。无端地记起一句:‘所谓的世间,不就是你吗。’我很认同这句话,每一个指责我的人,都说过一句‘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让大家怎么看你?’大家怎么样看我?指责我的人们,不都是‘大家’中的一员吗?还怎么看我?声音消失了。原本五分钟的路程,被延长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走完。顾淮之很清楚,刚刚是徐行在说话。他一直都在等王向前回家。☆、望春风(31)每走一次楼梯,走廊的场景都会发生变化。在顾淮之的设想中,当穿过一片漆黑的楼梯后,将会看到压抑、扭曲、恐怖的走廊,为此他划亮了根火柴,避免那些善于藏身于暗处的怪物跳出来送他去见马克思。顾淮之做好了一切准备,然而当他来到走廊里,看到的景象却和想象之中相反。时间好像倒流了一样,一扇扇透明的玻璃窗外面有一轮火红的夕阳。远处低层居民楼前飞过一群鸽子,白色的,像是一大片云彩。走廊里打扫的十分干净,白瓷砖泛着夕阳的光。忽而电子铃声响起,阅览室的前门打开,从中走出很多学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在门口排成两排队伍。顾淮之立在两排队伍中央空隙的位置,与学生们错身而过。他单手拿着斧子,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进来坐一会吗?阅览室里传出来了一道声音。顾淮之听出是徐行,想了想,转身走进了阅览室里。他看见第一排书架边的桌子上坐了个人,正在看书。大概是听到了顾淮之的脚步声,抬起眼对顾淮之笑了笑。顾淮之见过徐行十几岁时的照片,是和王向前的合照。徐行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他长得很年轻,很多年过去,眉目依稀是少年时的模样。顾淮之下意识将拿着斧子的手背到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徐行身边。他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开了个蹩脚的头:你好,你在这做什么?这是句废话。顾淮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在阅览室不看书还能干嘛,打地鼠吗?你好。徐行说,我今天是来学校交辞职报告的,路过图书馆就像进来看看。这里以前不是图书馆的。顾淮之清楚徐行说的以前指的是他读高中的时候:图书馆以前是什么地方?是开在操场边上的超市,北冰洋便宜,我经常去买。门口还有一棵老合欢树,五个人合抱那么粗。春天会开很多花,我的毕业照就是在老树下照的。我在这读的书,但这里很多地方都和我那时候不一样了。超市扩成了图书馆,老合欢树被砍掉了。徐行把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拿出了手机,跟顾淮之分享他拍的几张照片,我要换工作了,以后来学校就难了。我想把我记忆里那些地方都拍下来留个纪念,转悠了半天就只有四张,有点可惜了。顾淮之想起王向前给他们看的那张老照片,照片里面的王向前和徐行的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笑容,又活泼又阳光。他们身后,有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合欢树和卖汽水的超市都已经不在了。他注意到徐行看的书是《人间失格》,摊开的书页正是第六十四页。顾淮之看见了之前被故意涂抹掉的那部分内容:----所谓的世间,不就是你吗?----世间是不会容忍你的。----不是世间,而是你不会容忍吧。----如果那么做的话,世间会让你头破血流的!----不是世间,而是你吧。----你不久就会被世间埋葬。----不是世间,而是被你埋葬吧。----对自己的可怕、怪异、恶毒、狡诈和诡谲,你要有自知之明!你喜欢这本书?徐行将书往顾淮之眼前推了些,我也喜欢。顾淮之把书又推了回去:我不喜欢看书。我想带你离开学校,现在就走。你?徐行愣了一下,瞥了眼窗外,随即又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觉得人和人之间并不存在感同身受这个概念。你想带我离开,也是出于同情更多一些。或许再过几年,你就忘了这件事了。顾淮之又问:王向前呢?你不要见他吗,他在找你?徐行没料到顾淮之会提出这个问题,他忽然看了眼窗外,张了张嘴,犹豫地说:我很想他,他答应我很快就会回来。除了去医院,我还想告诉他,我会炒土豆了,虽然土豆丝切得还不是很好。以后我病好了,也可以照顾他的。对了,等会回家的路上要买个菠萝,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