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第 398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1:11      字数:5475
  齐翔和慕容护等鲜卑部使团的人,是在来到京口后的第二日见到许盈的。这当然不是许盈故意要晾着他们,而是当日接见本来就不合适,总得给人休息、准备的时间不是。

  等到真的被引入大将军官寺后的宅邸时,齐翔和慕容护等人是有点儿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许盈确实是如今南北卓有名望之人。这里的名望说的不是许盈位高权重,是南朝辅政将军。事实上,这年头连‘皇帝’都不稀罕了,到处是为王称帝之人,一个权臣而已,算得了什么?

  哪怕因为南朝是汉室正统,这个权臣的含金量稍微足那么一些,也就是‘一些’罢了。

  权臣到处都有、年年都有,已经不稀奇了,像许盈许若冲这样文名响彻海内,文字被所有人知道的,这才稀奇呢!齐翔和慕容护这样活动在辽东辽西的读书人都能背诵许盈的许多文章呢!

  若不是许盈还是太年轻,如今又做了权臣,多少有些损害‘清名’,‘文宗’之名怕是都要落到他头上了。

  另外,和‘汝南麒麟儿’文名一起传开的,还有其人的容止、言语、风度,江东风俗向来重人物!而他甫一入建邺,就为时人所重,且传出了种种轶事——‘满目琳琅’说了他,‘玉人’说的是他,‘萧肃雅量’说的还是他

  江东重人物,其他地方也重啊!各地对‘名士’的追捧是一致的。而且若不是社会风气如此,江东一地也不可能行程这样的风俗。

  齐翔、慕容护等人,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忧虑,忧虑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不是说许盈欺世盗名,只是那样大的名头下,真人只要差了一点儿,就会让人觉得期待落空了。而按照传闻的夸张程度,实在很难想象,真有人当得起那般评价。

  不过,这种心态也就维持了一会儿,真见到许盈之后,也就消退的差不多了。

  齐翔与慕容护拜见过许盈,之后又在建邺羁留了半年左右,一方面是喜爱建邺风物,另一方面也是结交江东人物,不管将来怎么说,眼下多搭上一些人情线总是不会错的——其实也是这一趟比想象中的顺利了不少,预留的办事时间就空出来了。不急着回辽地的话,自然就留下了。

  建邺虽然是南边,在世人眼里不会比辽地强多少。但事实却是,辽地苦寒,如今这时代发展起来挺难的,相比之下,同样是‘生地’的江南就好多了。至少适应湿热气候之后,这里发展农业的水热资源明摆着比中原还强呢!

  之前江东地区就发展的挺好的,比辽地要繁华很多。后来朝廷南渡,建邺又迎来了一波开发潮。等到许盈主政,手工业、商业、农业齐头并进,此时的建邺就更没法说了!也就是时候还短,建邺的情况没有传开,不然建邺压倒中原大城的事就不会少有人知了。

  在这样的地方‘公费旅游’,那肯定是极好的。齐翔和慕容护还参加了好几场‘随园雅集’,听一些文士说起许盈少时在随园举办集会,如‘华灯宴’等,风雅不是如今宴饮能及的,也是心向往之。

  “许大将军其人,真与世人不同啊!”慕容护离开建邺,搭上回鲜卑的船时,还与齐翔感慨。他虽然是鲜卑人,但从小师从儒士,本身也是个再正统不过的读书人。不过他到底是鲜卑人的底子,所以不像很多汉人一样,对于一些‘名士’那样推崇。

  那种都有些疯魔了的造作骄矜、奢靡、放荡恕他品味不来。

  偶尔也有一些清雅人物,那倒是好一些,可接触过之后也不免有只能空谈,而不能务实之感。

  从许盈能做权臣这一点来看,他应该不是那等人物。可如此,他又觉得许盈可能是一个极其虚伪之人,在成为权臣之前表现出来的超凡脱俗都是伪装这年头,大家都虚伪,可到底没人真的喜欢虚伪之人。

  “真正见到许大将军,才知世上真有这般人品貌脱俗常有,可人物至此,哪里去寻。”如今慕容护对许盈极其推崇。过去的许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他总是那么真诚质朴,诚恳自持。面对这样癫狂混乱的世道,他也会受到影响,但不是因此腐朽堕落、醉生梦死,而是以一种极其痛惜的目光去看。

  对于许盈来说,成为这天下的主人,从来不是他动力的来源,以至于他身上从未有因为勃勃野心与欲望而散发出来的特质。那种东西不能说不好,这个时代的英雄豪杰,能主宰一方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特质。若不是许盈,最终天下也是要因这些人而乱,最后又因这些人统一的。

  但许盈那种为了‘拯救’,为了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的情怀,而投入这天下大争的修罗场的气质,确实是更难得的。这真是让他有时候俱备殉道者的气质——这当然是浪漫主义的,以至于让一些人觉得他最终会被这个世界蹉磨,最终知道什么是‘现实’。

  然而,人们还是喜欢浪漫主义,无可救药。

  所以历史上才会歌颂那些‘无冕之王’,所以人们才会读到孤独地向风车发起进攻的故事,所以才有‘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样的句子现实主义只能让世界运行下去,只能让人拥有的越来越多,只能让人赢罢了!浪漫主义却能让人抛下所拥有一切,然后心甘情愿去失败、去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九死不悔!

  留在建邺的这段时间,慕容护对许盈的了解越来越多,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其目的是什么。在脱离了最开始那个过于惊艳的初印象后,他是越了解许盈这个人,越觉得其人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许大将军确实令人不能评价,评说他,便如同以饮器量江海,终不能见量。”齐翔是老官僚了,没有慕容护这个年轻人那么激动,但对许盈的高评价是一样的:“只是许大将军颇不懂惜身,做的都是大事好事,可也会让一些人利益受损啊!”

  “正是如此,才见得许大将军难能可贵!”慕容护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语带崇敬道:“以许大将军之智慧,能为这许多事,难道还不知道保全自己的法子吗?终不过是选了另一条对天下更好的路。”

  “可惜!许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未生在鲜卑”慕容护心想的是,许盈这样的人物生在鲜卑,他就可以如同许盈那些学生一样追随他做大事业了!见许盈那样挥斥方遒、踌躇满志,他这样的年轻人是很难不想加入其中的。

  这真是独特的领袖魅力了!他的伯父也是鲜卑部数百年间涌现的一等一的领袖,大有英雄气概,曾经的他也是敬佩不已的。但若与这位南朝许大将军相比,就觉得差了很多了——说不清差在哪里,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呵呵。”齐翔不搭这个话。心里只觉得慕容护到底没有愣头青到底,这个时候还知道这样说话,没说可惜自己未生在中原若是他生在中原,也能名正言顺投奔这位许大将军啊。

  说实在的,若他年轻二十岁,不不需要二十岁,哪怕年轻十岁呢。说不定也会在心潮澎湃之下,一力南下,来辅佐这位许大将军。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士人来说,选择一个主公,有的时候是为了生活,有的时候是为了理想。

  年轻十岁,他就能为了理想抛弃生活,只可惜,这也只能是一种设想。

  在鲜卑使臣这里,许盈留下的印象极深。反过来,鲜卑使臣在许盈这里就没那么突出了,不过他还是记得他们的。一方面对付中原的汉赵和赵国,确实需要联动东北的鲜卑部,另一方面许盈也通过他们打听了一些北方的消息。

  秘阁的人深入了北方,也有传递北方的情报过来,但那到底是‘敌占区’,且真正深埋的‘钉子’不好频繁传递情报,所以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再者以鲜卑部高层的眼光看汉赵和赵国,和潜伏在中下层的情报人员看汉赵、赵国,那也是不同的。

  说起来,自从朝廷南渡之后,北方大地上可是很热闹,只一句‘你方唱罢我登场’可以形容。

  一开始北方还活动着一些羊家的藩王宗室,他们占下了一些地盘,和胡人政权相持着。然而到如今,这些藩王宗室已经全完蛋了。

  此时在北方大地上,除开一些山里的匪贼(这一股力量不可小视,十万大山里藏个几万兵马很常见的)、小的割据势力,主要的力量也不过就是凉州崔家、东北鲜卑、占据冀州关中等地的赵国,以及地盘萎缩到只有汉中及周围一圈的汉赵。

  说起来,当初将大周整的死去活来,间接促成如今幼帝羊靖这一支南下建立小朝廷的,正是汉赵呢——匈奴人的后代,内附之后改姓刘,姓了刘之后就真不知道天下是谁家天下了!建立一个政权,偏偏也要叫‘汉’,只不过后来称帝时改为了赵。为了与如今的赵国区分开,南边都称其为‘汉赵’。

  但说实在的,可能再过几年就不需要做这种区分了。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当年俘虏了羊家皇帝,使其青衣牵马,最后还是鸩杀的汉赵刘氏,继承了汉末以来‘传统’。君杀臣、臣凌君、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一通操作下本就大大不好,更何况还有外敌在虎视眈眈——如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地盘被蚕食到随时可能被赵国吞并不说,皇帝也是和当初的羊家皇帝一样,朝不保夕、毫无尊严了!

  而虎视眈眈汉赵的,正是赵国说起来,赵国的开国之君还是原来汉赵大将金察呢!当初功高盖主,被汉赵皇室所疑。也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早有心思,金察在周围人的‘劝说’之下也就反了,在自己的驻兵之地自行其是起来。

  至于之后的自立为王,反噬旧主,在鲸吞蚕食汉赵的土地与人口后成长起来,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势力,登基称帝,似乎也不值得意外——也不能说‘称帝’,他自己说的,‘皇帝’乃美德之位,他不好称帝,便只号‘天王’,人说‘金天王’。

  其实也就是一个说法,赵国国内一应比照的都是正经朝廷,而不是一个藩国的构架。

  许盈是下定决心要北伐的,所以此时比任何一个人都关注北方情况此时南朝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关注北方,不关注不行啊!占据中原的胡族说是蛮夷,想要一统天下的想法却是一样的,如今南北朝边界上还陈兵不知多少呢!

  事实上,南北大战,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只是这么多年没有真正爆发过大战,又给人一种不会爆发的感觉。

  而在鲜卑部使臣走后才半月,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竟给人一种就要有结果的感觉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在赵国大将石秋衅边,在边境上烧杀抢掠之后,许盈力主积极备战、还以颜色!

  许盈的说法也很直接:一再忍让,只是绥靖之策!一旦赵贼以为朝廷软弱,反而更加肆意!若是迎头痛击,令贼人知晓朝廷不好惹,随意挑衅、扫荡是要付出代价的,边境也能安生许多。

  针对许盈的上书,外界可是议论纷纷。

  “外面传说你这就打算北伐了?有这回事?”从外边走来的陈琉忽然对许盈问道。

  陈琉是许盈的旧友了,他如今也在朝廷领着闲职,但那真的就是闲职,不能指望他做事的。所以在许盈这里,他依旧和当年的朋友差不多,两人再见面也没有说过政事。相反,有的时候许盈和和延、韦瑾等人席间随口提及政事相关,他还会不高兴。

  今次听他主动说起这事,许盈怔了怔:“可了不得了,你今日也说这个了?”

  “大将军当我愿意说?”陈琉袖着手,闲人做派,叹了口气:“最近打听这些的太多了!我也不过是要个准信儿,好回那些人罢了!”

  随朝廷南渡的那一批侨居势族当家人还没死了,这个时候说要北伐,说要会家乡,大家都是很有动力的。但在江南安顿下来之后,除了开始几年比较窘迫,后面世家大族们又占有了足够的土地与人口,恢复了奢靡享乐的生活南方的日子比北方要安乐多了。

  这个时候提北伐,虽没有人直接站出来说不好,但心里肯定也是有疑虑的。人就是这样,对于脱离现有的生活,去向未知,天然就有一种畏惧。

  许盈想了想,道:“我与不群你说实话,只是你对外得换个说辞——我没有借机北伐的意思,此时北伐的准备还差一些,且赵国正强盛,该待其气势弱一些再说。但此次对赵国大将石秋衅边之事还以颜色,我是下定决心了。”

  “也不是意气之争,而是打算借此试试新军的成色总不能新军起来了,直接拉去北伐吧?而且这也是一种试探,全力准备又攻其不备,胜率是很大的。而一旦胜了一回赵国大将,朝中心气也会不同吧?”

  朝廷里很多人是见识过赵国兵马强盛的,有一种畏惧心,认为许盈北伐是以卵击石的举动,根本不赞同。这种情况下,直接北伐,别说是这些人了,就是新军本身说不定都会有疑虑。

  在大仗之前打几个小仗,把士气打出来,这是许盈的想法。

  不过这话没法直说,再者,许盈直说只是‘试探’,朝中会有很多人说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但要说北伐,然后又在众人的‘劝说’下改北伐为试探,那就没有人啰嗦了开窗理论诚不我欺。

  听了许盈‘开窗理论’的说辞,陈琉笑得要死,他这个人也是促狭的,连声答应帮许盈圆这话他这个人虽然不做实事,但口风还是严的,这也是许盈和他说实话的原因。

  事情也正如许盈料想的发展,等到冯遇春率领新军出征回应衅边之事时,朝廷内外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是北伐就好!真要是败了,也不干大局!

  事实上,有些不喜欢许盈的人还暗搓搓希望战败呢!真要是那样,许盈的威信就要受到影响了。虽然许盈这几年做的事也不是白做的,这么点儿事打不倒他,但一些想要搞事情的人总要有点儿盼头么。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新军抵达前线之后,只半个月就定下了战局。

  不只是打赢了,还是大胜!直到金察的侄子金敞带着骧龙军来援,新军这边避了过去,化整为零,改为打游击,这才情势稍定——这也是没办法了,新军是三万,作为赵国兵马精锐的骧龙军却是领来了五万,关键是其中骑兵远远比新军多,这是没法直接对面碰的。

  但是这样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不仅还以了颜色,威慑了北面,还踏踏实实夺回了边境上两座重要的屯堡——其实还有一些城池和土地,但边境上的城池时常易手,所以这反而不被当成是正经战绩。屯堡就不同了,那是军事要塞,是钉在国境线上的钉子!

  在那里就是己方的支点,地方的威胁!而每次的夺还,也往往伴随着大量的付出。

  新军的表现传回建邺和京口,很快大家就不再提赵国是不可战胜的了,大家开始讨论起论功行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