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第 297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1:05      字数:3716
  长城县城外竹楼。

  清新优美的音乐仿佛流水一般潺潺而出,如果不是周围一圈竹林都是许盈的产业,被进山伐住的人听到了,怕不会以为是仙乐——这样的事在此时可不是玩笑话,一方面因为普通人缺少见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时神仙之说正兴。

  一些喜欢登山的名?士们,偶尔就有被樵夫认作?是仙人的经历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如此优美的音乐被认为是‘仙乐’也就不奇怪了。

  虞恕急匆匆从外面来,临到近前也因为这优美的音乐放慢了脚步。虽然他手上?捏着需要许盈快点处理的公文,但?出于对音乐的爱惜,他竟不忍打?扰只能说,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士人,多?多?少少都有着其他时代看不懂的‘文青’。

  虞恕已经算是性格务实的人了,这个时候也会有这样相当感性的反应,更不要说一般士人了。

  不过一首曲子也没有多?久,所以只是稍等了一会儿乐音就停了下来,虞恕整了整衣衫,重又?快步踏进了竹楼。竹楼中侍奉的两三婢女都认得他是谁,倒也没人阻拦。当?虞恕踏进内室,就见周若水用竹笛,许盈抱琵琶,似乎在试音。

  另一边的小案上?、菀席上摊着许多竹简,竹简上?有一些蝌蚪一样的符号,虞恕知道那是乐谱——此时书写?载体还处在竹简到纸张的最后阶段,偶尔有用竹简书写的文献一点儿也不奇怪。至于稍微有点儿年头的资料用竹简,那就更正常了。

  许盈似乎在和周若水试着合奏一首古曲,见到虞恕来了,便放下了琵琶:“明仁来了?”

  虞恕点了点头,将公文递了过去,但?却没急着说公文的事,反而笑着道:“令长与夫人实在是妙音!”

  许盈的琵琶是出了名?的,甚至为他赢了一个‘琵琶精’的外号,但?真正听过他弹奏琵琶的却不多?。毕竟这时候又?没有磁带,想要听演奏只能是现场!相比起可以被传播的文章,甚至是可以传阅、临摹的书帖,见识过许盈琵琶的人少之又?少。

  再加上?许盈其他方面名头太盛,以至于虽然一些知道他琵琶弹的精妙,这方面的名?声却

  不被人重视。

  虞恕倒是知道许盈琵琶弹的好,许盈做长城县县令几年了,他哪能不多?多?打?探许盈各方面的消息。只不过他也和别人一样,没什么机会听许盈的琵琶,真要说起来,今次还是第一次呢!

  周若水见许盈和虞恕有公事要谈,并没有像一般内眷一样避开,一边令婢女为虞恕奉茶,一边起身为许盈整理办公的长案。长案上?还有一些文书,周若水按照轻、重、缓、急轻巧地整理好,然后又铺纸磨墨,给水注中添水。

  许盈一目十行地翻阅着虞恕送来的一叠文书,看着看着便下意识地坐到了案边。这个时候周若水正好塞了一支笔给他,他想也没想就开始蘸墨汁做批示。

  这样的场景显然是反常的,文人墨客有‘红袖添香’的典故,但?周若水显然不只是红袖添香。按照她这个熟稔程度,以及做的事情来看,她在许盈的工作上?已经参与的很深了——然而,虞恕一点儿也没有为此惊奇,平静的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显然,虞恕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了,如果说他第一次意识到许盈对周若水‘放任’到这个程度时还有些惊讶,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是波澜不兴。

  是的,是‘放任’让周若水参与到工作?中这当?然不会是许盈的主意,自己的工作自己做,许盈怎么可能拉壮丁拉到新婚妻子身上!相反,是周若水主动表达了自己无事可做,想要做‘更重要’的工作。

  简单来说,周若水也不是一个耐烦柴米油盐琐碎日常的人,如果说一开始还因为初为人妇而有些拘谨,考虑要做普罗大众意义上?的‘贤妻良母’。那么随着许盈对她的一再‘宽纵’,她越来越能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周若水性格要强,喜欢揽事,如果不是身为女子,她肯定会选择做个实干派官员——她倒是比许盈这个正经为官的夫君更有历练官场的兴趣。

  她一开始是帮助许盈整理一下文书,这些文书既有长城县的公文,也有许盈自己产业的一些东西。相比起别人,有周若水这个‘贤内助’来整理其实更好至于说什么公私不分,说实在的,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行为公私不分是不合时宜的。

  此时为官做宰的人们上?任时多的是用自己人的,不只是下属之中安插心腹,身边也少不了铁杆幕僚,担当?着相当于智囊、顾问、秘书的职位。这些幕僚没有真正的官职,但?他们凭借自己与自家东翁的特殊关系,成为了实际上?的工作人员。

  相比之下,妻子做些秘书的工作难道会更加‘公私不分’?

  总之,有了这样的开始之后,周若水做的工作越来越具体,甚至成为了惯例!许盈特意给周若水写?了一份聘书,大意是聘周若水做幕僚,月钱多少云云,还规定了双方的权力和义务。

  这样的聘书其实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毕竟他们是夫妻关系,按照时下的认知,周若水不可能不帮许盈。至于月钱什么的就更可笑了,周若水帮许盈掌管内宅,许盈的钱都是她安排的!再者,周若水会看重一个幕僚那么点儿工资?

  但?许盈足够郑重其事,周若水接到聘书时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许盈送过周若水许许多?多?的礼物,因为许盈有钱,又?有着数不尽的‘奇思妙想’,这些礼物无一不是能让女子欢喜的,或价值连城,或缱绻情深。但?如果非要选一个最喜欢的,周若水却是最喜欢这份聘书。

  她很难描述清楚那种感觉,只能说,在许盈平静又?温和的目光里,她感受到了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身为义兴周氏上?一任家主唯一的儿女,她生活中是金尊玉贵的女郎,身边的人无不对她给出种种优待。

  她地位相当高,但?这种地位高是平等、是理解吗?

  并不会!

  周若水当?然比世上?绝大多数女子要来的幸运,单单从地位上?来看,她甚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超过了大部分男子。但?说到底这个时代是男权的时代,世界上?的一切被男性控制,身为一个女子,周若水本质上?其实和普通女孩没有太大分别。

  她被排斥在某个体系之外,能做的只是这个世界允许女子做的。

  过去,周若水的才能比自己许多兄弟还强,但?最终能够大展拳脚的总是那些不如自己的兄弟们。她为此有些小小的不满,但?因为周围环境如此,她从小耳闻目睹的‘天经地义

  ’就是如此,所以这种不满并没有成长起来。

  看似平静,实际上?不过是暗火掩藏在死灰中,只要时机合适就会‘死灰复燃’!而许盈就是那个为死灰复燃提供适合条件的人。

  许盈郑重其事地为周若水拿来聘书,本质上?是一种平等,是一种对周若水工作的认可——其实做这件事的时候,许盈并没有讨周若水喜欢的意思。这还和他送出的那些礼物不同,那些礼物是丈夫送给妻子的。

  而这聘书,他考虑的是周若水的能力值得,若是在现代,他也乐于招这样的员工,这只是许盈给周若水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纯粹,反而让周若水更喜欢。

  她过去可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向往平等与认可,这类似于从小没有味觉的人,若是一直没有味觉也就罢了。但?若有一天让他们品尝到味道,那就将一发不可收拾——这个时候再夺走他们的味觉,他们会疯掉的!

  一天又一天,周若水总以为自己今天已经很爱慕自己的夫君了,但?第二天她总觉得自己会更爱。

  许盈曾经为她念过一首据说是他钦佩的隐士写的‘诗’,说是‘诗’,那是许盈单方面的说法,周若水只觉得怪怪的,那也能叫诗?

  但?抛开那没有章法的格式,没有韵律的字眼,以及一些当?下看来古古怪怪的用词,只看本身的意思她承认那确实是令人动容的。

  那首‘诗’叫《致橡树》——她知道,许盈在借诗中的橡树与木棉说他和她,他是橡树,她是木棉。说她不像一般女子,不是攀援在树上?的藤萝之类,而是以树的形象和他在一起,能和他并立的、平等的存在。

  此时传唱的诗歌是‘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听着就像是情深意重的表白,也是时人眼中痴情女子最好的样子。但?这首‘诗’偏偏驳斥了其中的意象。

  周若水知道这是许盈在夸她,在赞美她,别人觉得她有些离经叛道了,但?他不觉得,反而觉得她还可以更大胆些!

  周若水想起了某一天许盈和沈功曹说的话——沈功曹在对待女子方面有些古板,多?少对许盈放纵周若水看不过眼,有一次还趁着宴会醉酒暗搓

  搓地用这事儿刺过许盈。以为许盈会为此羞愧,然后让周若水重回内宅。

  谁曾想,她的丈夫纹丝不动,反而更大方地拉过她的手,语带得意地道:“是有这等事,这位正是吾之‘女秘书’!”

  此时已经有了‘秘书’一词,甚至还有‘秘书郎’这么个官职,做的事情也偏向助理一类。所以许盈这样说并没有理解上的问题,而听着他满满的‘炫耀’,如此理直气壮,沈功曹也是无语了。

  当?时有些微醺的许盈没有注意到,周若水看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周若水忍不住去想,许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喜欢她‘树’的样子,觉得她真的就是和他并立的树——但?这其实是假的,是无比造作?的!

  其实她就是攀援着他,将他缠住的蒲苇藤萝!

  这个世上?再没有他那样的人了,可以如同日月一样高悬在天上?,让人一眼看的到他。更不会有人能像他那样,用真正的平等与认可看向她。当?她得到了他作?为丈夫,就等于是被他驯服圈养了。

  她再也离不开他,所以她只能做蒲苇藤萝,将这株大树渐渐缠紧,直到再也不能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