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 195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0:58      字数:4218
  卫琥完全被许盈的生活小品文迷住了, 这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不仅仅是生活小品文的问题,关键是从这样的文章里看到一个与当下绝大多数人不同的灵魂,一种新的生活态度, 一个截然不同的看生活的角度——这种对生活、对生活在世间的‘人’的发现,其意义并不比人们发现一个新大陆来的小!

  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法国大革命一样, 都是近代历史上带来了深远影响的事件!

  而且, 或许是某种巧合,许盈的生活小品文在风格和审美情趣上非常符合此时知识分子的偏好。

  此时知识分子的美学是怎样的?一般来说,文化上的东西最终都要追溯到时代背景、经济基础, 这一点在这个时代也是一样的。连年的战乱摧毁了很多东西, 但同样也让很多东西在一切破碎后可以成长。

  人们喜欢清谈, 喜欢真性情,喜欢悠游林下,喜欢典雅的东西,喜欢没有内容的形式美。这在华夏以前的历史上或许有过,但从来都是小众的圈地自萌,从未成为主流!以前是浪漫而质朴的夏商, 是雄浑而难以追思的西周,是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是气吞天下的秦,是刚烈的汉。

  直到如今,才真正将最后一点点上古遗风洗去。相比起上古时期,后来的时代无疑是‘进步’的, 无论读书人将尧舜捧的多高,现实就是,从尧舜时期到后来,是历史的进步!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人类文明的进步!但或许是某种遗憾,在这个‘进步’中,注定要失去某些东西。

  这大概是某种必然,凡是从远古走向更‘进步’,文明就会失去上古的雄浑气魄,转而由一种更精美、纤细的审美取向做主导。这倒是无所谓高下,但失去前者确实是一种遗憾——失去之后,就只能从周边的‘蛮夷’中寻找上古时的浮光掠影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礼失而求诸野’。

  此时的知识分子前所未有地向内心探索,清谈这种事情许盈不喜欢,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集中表现了此时读书人的选择!

  他不喜清谈是因为清谈无用,只是一群知识分子围绕空洞的主题,谈一些玄而又玄,其实毫无用处的东西,何况他们往往还谈不出一个结果来。这种事情,只会让社会风气进一步‘脱实向虚’而已!

  可是单独看清谈本身,当他是这个时代的艺术品,类似一件玉器、一幅画,不去追究它带来的影响。就会发现,人们追求的是清谈中的‘形式美’,有没有内容其实不重要!这个时候的一些诗文很多都是没有内容的!但就是有形式美!

  说起来骈文也是此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这也是形式美的一个大体现!

  清谈有自己的一套仪式,场所要清幽美丽,清谈的人要口才好、说话好听,谁先发言、怎么发言、分成怎样的‘回合’,那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就像是茶道,原本只是喝茶而已,后来却成了一场艺术表演,或者那本身就是‘艺术品’!

  至于清谈的内容,有的时候根本没有内容,干脆就是为‘说’而说,甚至是为‘不可说’而说!

  这样的时代,许盈写生活小品文,既符合读书人探寻内心的需求,又属于清淡雅致的风格。更高级一些说,他不去写其他人写到底的所谓‘大事’,这也是一种‘真’,一种此时文人追求的‘真’。

  令读过他这两篇生活小品文的杨微都忍不住叹息:“文几近于道若冲神仙中人,原不该尘世留迹,是这世事误你!”

  在许盈看来,此时的很多东西都和上辈子历史中的两晋南北朝仿佛,而这个时候的审美情趣,只要看《文心雕龙》、《颜氏家训》就知道了!都有些返朴归真的意思。

  可以说,在这样的背景下,许盈写的生活小品文就是长在当代读书人的审美上的啊!

  卫琥读过之后,数日不看他书,只读这两篇文章。卫珪做兄长的注意到弟弟的反常,提醒他:“飞虎留在家中,多多协助母亲才是。如今家中初来乍到,万事不详,母亲也很忙碌。”

  最近几天卫敏都带着已经加冠的长子卫珪在外行走,除了卫氏六房都有份的四处访旧,他们还要摆平很多事——他们来建邺可不是来了就算了!就算是办好宅园,那也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呆下去,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一方面,卫敏希望能在南渡小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另一方面则是置产兴业了。

  谋官职相对容易,身为势族人家,又有韦氏这样的姻亲,在如今的建邺不难入朝出仕。问题是能得到何等官职,卫敏南下之前名声不显,就算是有韦训帮忙,恐怕也难以在一开始希求太高的官职。

  就算是太初宫有韦太后,也不是说韦训在这些人事问题上就能心想事成了这样想的话,将如今的‘袁丞相’放在哪里?虽然通过韦训,太后和皇帝抓住了京畿附近的军队,但袁继还捏着财政和人事呢!

  现在卫敏的打算比较‘务实’,只想得个清官——此时的清官是和浊官相对来说的,不是清廉的意思。清官并不见得是品级比浊官更高,也不见得是油水更丰厚,只是这个官职在体系中被势族出身的官员认为是‘正途’,一般都是由势族子弟担任。

  进入官僚体系之后从这样的官职做起,以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这有点儿类似于明朝时翰林官,翰林手上没实权,品级低,薪俸连养活小家都难(京城里米珠薪桂),但非正途出身的官员还是会羡慕翰林官!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家做的再风光,做到了封疆大吏,也就是那么回事!顶上有一层天花板呢!

  人家就不同了,只要熬过翰林这一关,此后不犯政治错误的话,混资历都能混到中央大佬!

  只能说,清官和浊官,在前途上是完全不同的。

  求官不难,难的是置产兴业如今建邺周边的好产业都被瓜分的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剩下,那也不是他家能动的。可是一家人南下,也不能坐吃山空啊!就算是打算做官拿俸禄,那一开始也不能支撑住家中花销吧?

  而且说实在的,为了维持住势族门第的生活,谁家也不能靠俸禄过日子啊!

  除了自家祖业经营得力,可以有不少出息外。世家大族还可以搞py交易,他们朝中有人,这种事做起来很容易这在此时也不是问题,每家每户都做,是完全合法合理的!比如说一个工程包给谁做不是做,就留给自家人了!只要工程的偷工减料在容忍范围内,报价也在‘潜规则’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家都是如此。

  刚刚入朝,恐怕没这样的机会搞钱。短时间内不能指望挖国家墙角,再者,对于世家大族出身的卫敏来说,到一个地方扎根,置产兴业也是本能,所以这件事不由得他不认真对待。

  南下的时候也有带金银细软,但河东那边才是家族大本营,他们只不过是防止意外出现的保险,所以带的钱财是有限的。如今一家人看着人口不多,但也是夫妇二人,膝下子女十来个,半奴半主的姬妾四人!要撑起一个这样的家庭,维持势族人家的体面,花钱是不会少的!

  特别是如今刚刚落脚,更是花钱如流水!

  园宅通过韦家买下的,其中省下了不少,但依旧是贵的。韦家也提前打理了一番,但也不能直接住进去,还需要进一步设计、修饰。然后填家具摆设、买仆人婢女,这些要是讲究势族体面的话,花的钱比园宅还多呢!

  另外,零零碎碎的,家里孩子谁病了要吃药,男人女人出去访旧要送礼甚至就连吃饭也是开销!看着不多,但拢到一起看,却是不能忽视的——来了建邺之后,就和在老家不同了,多了很多原本不会有的开支,而且物价还那么贵

  这些就让卫敏更有置产兴业的紧迫感了,看着家里的财货只出不进,心里总是有压力的。

  在外忙,做着贤内助的卫夫人自然也忙,既要在外交际,又要照顾上下,打点园宅之事。这两日还因此上火了,嘴角长了燎泡因为这个,四个姬妾都格外小心,生怕惹得主母不喜!

  在华夏传统里,姬妾之流是毫无地位的,即使生育了子女也是一样。女主人和男主人一样可以随意惩罚她们,甚至买卖她们。只要男主人脑子正常,就不会阻止妻子行使这项权力这种事情他们可以不满,可以让妻子清楚他们的态度,借此让妻子知道不要乱来,但不可以为了这种事情直接和妻子对上!

  在传统中,妻子善妒虽然是个问题,却不是大问题,因为一般不会危害到尊卑秩序。但丈夫为了姬妾对抗妻子却是,因为这从本质上破坏了古代家庭的结构!

  卫珪之所以和卫琥说起这个,是让卫琥分担母亲的担子的意思。卫琥如今还未加冠,只是个十三岁少年,但终究不是小孩子了。不论是留在内宅帮助母亲,还是做些沟通内外的事都是可以的。

  卫琥却对这些没有一点儿兴趣,甚至和兄长谈这些都嫌耽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越发感受到自己与兄弟姐妹,甚至父母,是有着很大不同的,有的时候真的说不到一起去——他对自己的家人当然是有感情的,但这改变不了他们一直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事实。

  这一事实卫琥以前就知道,但这一次感受尤其深他想和兄长谈的东西,和兄长想和他说的东西,这之间差的太远了!

  但卫琥还是想努力一下,拿起手中的文稿挥了挥:“这几日在读这些文字,真是好文章,大兄也该读。”

  结果是预料中地‘失败’了,哥哥卫珪甚至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以自己抽不出时间来为理由拒绝了,说自己日后再读——根据卫琥的经验,日后就是没有后文的意思。

  他对兄长没有意见,但和这个哥哥说不到一起去也是真的。

  相较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卫琥如今倒是与表兄崔进更能交流。或许他们还不够亲近,但至少有共同语言啊!

  晚一些时候,卫琥将韦瑾借他的书籍、文稿都还他了——他已经将许盈那两篇生活小品文抄下来了,此时归还这些是自然的。

  谈及许盈的文章,他显得非常尊敬:“圣人尝因乐声三月不知肉味,我曾经不明白如今却懂了。”

  音乐,或者文学,只是表达形式不同而已,卫琥虽然还没有感受到音乐的超人魅力,却因为许盈的两篇小品文有了类似的感觉。读这文章的几日内,他入了迷之后不只是肉,是吃什么都没滋味。

  卫琥这不只是在找话题,也是想铺垫一下,然后请韦瑾介绍自己结识许盈——河东卫氏和汝南许氏属于完全没有关系的家族,就算是上溯几百年,也没有七弯八绕的故旧姻亲联系。若是不找一个能够居中介绍的人主动去结识,他想要认识许盈恐怕很难。

  “确实如此呢。”在卫琥表明这个心思前,韦瑾笑着点了点头,感慨道:“大概若冲就是史书上所言的一时人杰,总有这样的人与他人不同若是没有这等人,史书要如何写呢?”

  这不符合现代人的史观,但在此时的人听来却是毫无问题的论调。

  “几年前若冲初至建邺,还有人觉得蔡成仁拜他为师太过荒唐,如今再看呢?却觉得理所应当了。”说到这里韦瑾还解释了一下蔡成仁是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小表弟因为自己的这番解释陷入到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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