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第 143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0:55      字数:2956
  李益真的不知道, 自己只是平平常常说一些北方的事,就会引来这样大的风波。他恨不得打刚才的自己一顿,怎么说着说着就关不住嘴了?什么东西都往外说!这些内宅之中养大的郎君, 其实和女郎也差不多, 有些事怎么听的了!

  若是他不去说那些, 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算是看出来来, 许盈并不是有什么毛病,他真的就是性格如此,听不得这些虽然这样的比有毛病的更稀罕。

  李益甚至忍不住去想,这是被自己的家人保护的多好,又是接受了怎样的教导才能如此。

  眼下, 许盈一句‘我不去’出口, 他自己缓缓站起来身,也不要人扶, 自己踉踉跄跄就回去了, 中间裴庆连让人拦都没有——他可以呵斥, 甚至强令其他人,却唯独无法在许盈表达出明确的拒绝之后,再坚持己见。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是影响许盈, 让他走上既定的命运轨道,而不是在他拒绝的时候强迫他。裴庆很清楚, 那条既定的道路过于艰险了,只有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踏上去并走到最后。被逼着走上去, 一开始就不情愿了, 遇到艰难险阻怕是立刻就要认输。

  现在许盈说了他拒绝,裴庆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让一旁的李益松了口气的是,在场的贵人们都没有迁怒于他, 甚至裴庆也让人送他离开,赠了他一些绢帛金钱。

  “让李先生见笑了。”

  李益看得出来,裴庆很是疲惫,很是失落,心里不忍,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若贵人是想教导小郎君,令其知道些世情,其实这也够了我见小郎君其实心里都知道,只是不忍而已。”

  “他是知道,但还不够。”对于裴庆来说,有些话甚至面对羊琮都不能说,因为说不出口。然而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交浅言深,此时却不自觉对着李益说了出来:“我对那孩子有着极高的期望,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太若是没有什么事激他,我怕他只会走安稳一些的路。”

  裴庆并不是想让许盈明白那种残酷,然后自己也拥有一颗坚硬的心。相反,他比谁都担心许盈有朝一日不再那样柔软。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许盈了解到世上人在受苦,指望其他人根本没用,只能他自己伸手去改变一切。

  许盈生活在安定的环境中,周围也都是善意居多,若是不接触这些,他真能一时安定起来,貌似天下太平!

  只是这样的事,除了羊琮之外,哪怕是许盈本人都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不了解他的想法,罗真吴轲他们才会那样。毕竟站在他们的角度看,裴庆为了让许盈‘成长’如此,可以理解,但没必要。

  甚至按照他们的想法,许盈何必要有这样的‘成长’呢?他就算是一辈子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少年,又有什么问题?许盈有聪明的头脑,还有他们的帮助,本就不必弄得自己不人不鬼。

  李益听到裴庆的话,‘呃’了一下他这才恍然大悟——这还是个望子成龙型的家长。

  他自己是女儿奴,对女儿向来是溺爱型,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种望子成龙的家长,事实上此时大多数的‘父母’都是如此——身为老师的裴庆对身为学生的许盈如此,虽然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但李益实在是个实诚人,此时有一说一道:“要让小人来说,其实安稳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如今这世道,人行千里不过求安,若能得一平安,是什么都不换的不过小郎君玉质含章、天生贵种,先生寄予厚望,这又不同了。”

  其实后面是他说到一半加上的,他对于女儿念娘是万事不打紧,只要平安就好。至于什么远大前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觉得这和他无关。对于裴庆的想法,他是一点儿边都揣摸不到。

  但他怕得罪裴庆,所以拣了后面的‘好话’来说。

  就是这样的话,让裴庆怔住了。虽然他早就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并且绝不会后悔,但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卑鄙的人说到底,他只是将自己做不到的理想强加在另一个孩子身上而已。

  他觉得这个天下是那个孩子的‘责任’,但这个天下真的会是某个人的‘责任’吗?就算是某个人的责任,那也应该是心甘情愿才行他这样算什么?

  独自走在营地中,不知不觉就接近了许盈的马车,在他面前,羊琮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太心急了。”羊琮沉默了半晌,如此道。

  裴庆扯了扯嘴角:“天下动乱到这个地步,如何不急?只不过你会做好人,这种时候总是不出头罢了。这也罢了,你不动,我总是要动的。”

  羊琮眉头皱的死紧,都能夹死苍蝇了,他盯着裴庆不说话。又过了好久才道:“我确实如你所说,进退两难,前后失据,这是我的错处。但你呢,在玉郎之事上就一点儿错误也无?”

  今天的裴庆已经够心烦了,根本不想听羊琮再来驳斥自己,当下脸色越发冷淡:“若你也想像我的学生一样来责备我、斥责我,那大可不必若真要如此,先扪心自问,那时你为何什么都不做,眼看着我如此罢!”

  其他人或许还有资格责备他,唯独羊琮没有!因为他本来就是他的同谋,是他的帮凶。在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只有羊琮知道他的真实目的,而且他还是那个默许一切发生的人。

  “裴改之!别胡搅蛮缠了!”这个时候的羊琮再也没有所谓的优柔寡断!这样的他倒比较像他平常给人的印象。他盯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一字一句道:“你明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孤就算是罪该万死,你犯了错就是犯了错,难道还说不得了?”

  裴庆觉得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时候羊琮还没有被内心与现实拉扯,弄得优柔寡断。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严厉又公正,同龄人中间简直像是个小老头。

  “你觉得你是为了天下,是大义所在,所以这一切就有了交代——无论多对不起玉郎那孩子,你也能继续下去!”

  “但你得想清楚一件事,你非得如此急躁,真的是因为天下吗?”

  天下板荡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未来收拾起河山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裴庆能够蛰伏在许盈身边,慢慢教导,等待机会,并没有着急。那么现在这么着急,真的是因为‘天下’等不及了?

  分明是他,眼看着许盈一天天成长。离他为他设想好的道路总是无限接近,但又咫尺千里。

  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急切?许盈很优秀,比他过去曾经想象的更优秀,更符合他的期待!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急切!因为他越来越确定,许盈就是他的希望所在。这就像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之后难免心态失衡。

  “你的私心越来越重了!你的心乱了。”羊琮的声音很沉,裴庆听到他说:“若是你再如此,孤只能想办法隔开你与玉郎了。”

  “你敢!”裴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之间尖刻起来他就像是个播种、施肥、除草、捉虫,忙忙碌碌了一整年,只等着收获的农夫,忽然之间被告知自己的农田,以及农田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这个时候的裴庆对着谁都有着十足的攻击性:“羊明德你凭什么这样做?当时你不是也默认了?若说我的心乱了,那你的呢?若我不该再呆在玉郎身边,那你呢?”

  忽然,耳边是清浅的叹息,裴庆听到羊琮声音很轻,轻的都不像他了:“是的,孤与你一样,心也乱了,私心越来越重看着玉郎越来越好,却越来越急躁。若是不能控制自己,孤也该离的远一些才对。”

  他们不愧是最好的一对朋友,他们真的很相似,各方面都是。

  南辕北辙的同时,又总是殊途同归。

  而就在裴庆和羊琮相顾无言,沉默着,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从许盈的马车中走了出来。

  是许盈身边的婢女刘媚子:“不好了!郎君发了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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