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3-31 00:50      字数:4565
  许盈谈赵国并没有从‘赵氏孤儿’谈起,《韩国论》从‘赵氏孤儿’说起,那是因为韩厥在其中做的事无意间体现了韩氏性格,而且韩厥做的事并没有经过太多文艺创作,应该还是可信的。

  赵氏本身在这个故事中经过太多渲染,倒是没有了多少可信之处。

  许盈的《赵国论》当然是从那位有名的‘襄子’(赵无恤)说起,这位赵氏先祖人生经历非常传奇。最开始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庶孽’,华夏自古以来就很重视嫡庶,特别是男性子嗣之中更是嫡庶分明!先秦时代在这件事上尤为严厉!

  毕竟周天子建立分封制,而分封制形成的基础就是嫡长子继承制。由嫡长子继承自身爵位,其他的孩子就成为低一等的贵族。

  血脉嫡庶,这是万万不能乱的!

  可以想见,在明明有嫡出兄弟的情况下,赵无恤能够继承赵氏,在这个时代是怎样惊掉人下巴的事了!也就是这个时候赵氏还只是卿族,不然这一定会成为各诸侯之间的年度新闻!

  而这还只是赵无恤传奇人生的开始,赵无恤人生的高光时刻应该是三家分智——晋国国君失去了对晋国的控制之后,六大卿族崛起。中途中行氏和范氏衰落,由此就只剩下了智氏、赵氏、魏氏、韩氏四家,其中智氏最为出色。但问题就在于太出色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智氏并没有出色到对其他卿族有压倒性优势,同时又表现出了极端的侵略性,这就引起了赵魏韩三家的心有戚戚——倒不能说智氏的种种决策有问题,说不定智氏也只是想以强势的态度让三家屈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吞并三家。

  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站在后来者的角度,不能光看事情的成败。

  面对智氏的步步紧逼,魏氏和韩氏都选择了暂且观望,智氏一开始要地的要求都答应了下来。唯独赵氏最为性烈,当即就掀翻了桌子,不服就干!

  然后智氏就联合魏氏、韩氏来攻打赵氏了,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晋阳之围’。

  事情的结局也很有戏剧性,在围城两年之后久攻不下,最后关头赵无恤派出说客找到韩氏和魏氏的当家人—

  —智氏很强,若坐视智氏灭赵,智氏又会得到极大补强,到时候韩氏和魏氏又是什么下场呢?

  说客自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但同时也是魏氏和韩氏早有忧虑!此时双方只能说是将遇良才,一下就心领神会了!

  最后,韩氏和魏氏临场反戈,转而联合赵氏对付智氏,智氏输了。

  三家分智,奏响了三家分晋的前奏!

  之所以用赵无恤做《赵国论》的开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无恤就是最典型的‘赵国君主’。他是赵氏掌门人中很出色的那一个,但以特质而论,赵氏祖祖辈辈似乎都差不多。

  赵无恤能在有嫡兄的情况下继承家族,这体现的是赵氏骨子里不爱墨守成规——这样的一幕在之后的赵氏还将反复上演。赵无恤后来会将自己的位置传给自己的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而赵氏国君之中最赫赫有名的赵武灵王,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也没有选自己的嫡长子,而是选了小儿子。

  赵无恤在韩氏和魏氏纷纷对智氏屈服,愿意暂且观望时,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因为他很清楚,若任由智氏鲸吞蚕食,就算如今能够暂时苟安,最后也只有自取灭亡的路。这个道理韩氏和魏氏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们想的更多。

  他们认为一开始可以先满足智氏的胃口,等到智氏将三家得罪了一个遍,大家都有了同一个敌人,自然就能够同仇敌忾了。到时候谁再出头,他们跟随,失败了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而成功了就是一起分肉吃!

  谁也没想到赵氏刚烈到这个地步,一开始就要干智氏!

  这几乎可以看作是未来秦国东进,逼得其余六国没有退路时的一种预演——其余六国会选择绥靖政策,讨好秦国、避其锋芒,至少多苟活一阵是一阵!只有赵国,从根本上意识到苟且求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暂时活下来了,也改变不了变得更加虚弱,将来会灭亡于强秦的事实!

  还不如头铁一回,真刀真枪地拼!就算是死,也死个明白!

  不守规矩、性格刚烈,这就是赵氏,赵无恤本身的种种其实很像赵国‘拟人’之后样子。

  这种特质是赵氏崛起的原因,也是赵氏最后衰落的重要因素。

  这倒不是指到了最后赵氏还要和秦国硬刚,爆发长平之战,熄灭了最后一点儿对抗秦国的希望。事实上,在长平之战前,很多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到了那个时候,秦国输一两次根本不要紧,因为自身积累的实力让秦国的很多行动有了容错率。

  东方六国则不行,那个时候他们只要输一次就要面对灭亡。

  这指的是在赵氏两百余年中,因为赵氏不守规矩、性格刚烈的特质,逐渐积累起来的问题。

  战国时期,虽然战国七雄都免不了爆发内乱,内部永远称不上铁板一块,但谁也不能像赵国那样夸张。十二代国君,爆发十一次大内乱,至于其他不值得统计的兵变就更不可计数了!

  就以赵武灵王为例,一代雄主,最后竟死在这种事上!

  他执意让小儿子继承权力,长子如何服气!若是一个没有权力的长子,不能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偏偏长子又有了一定权力,并且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兄弟阋墙的戏码诞生,最后连他也死在这件事上。

  不断地反复内耗,这很大程度上让赵国始终无法真正爆发出潜力,无望挑战更高的位置。

  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又说‘秦赵多好汉’,始终都脱不开一个‘赵’,可见赵氏性格。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从一开始赵氏就没有染指更高的可能性!因为到了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会更加残酷,军事上更加残忍,史书上频繁出现‘人屠’‘屠城’‘坑杀’这样的字眼。政治上更加黑暗波诡,于是有了一出出的陷害、反间。

  这样的环境中,刚烈易怒能赢一时,但只有最冷酷、冷酷地仿佛是冬天的潮水一样,这才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另一个‘赵氏’赢了,两个赵氏其实有着一样的开始——祖上是兄弟俩,后来又纷纷与游牧民族作伴,尚武、好斗、刚烈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不过后来嬴赵变了,而另一个赵氏始终是最开始的样子。

  这样的特质给赵氏带来的荣光、辉煌,赵氏接受了,那么与之相伴的弱点、绝望,赵氏也只能一起承担。

  赵氏死在了碧血耗尽的绝望当中,看起来赵氏一生都在和其他人争斗,为了在残

  酷的战国时代争得一线生机——但事实上,赵氏一直的对手只是自己而已。一次又一次的内乱只不过是这种斗争的外化,而至死赵氏也没能收好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深深叹了一口气,蔡弘毅放下文稿时心里很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看看窗外,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天边微亮,一夜过去了!

  搓了搓脸,走出书房,侍候在外,此时打着盹儿的婢子一下惊醒了过来。连忙站起身:“郎君!”

  蔡弘毅抬了抬手,在婢子的不解中走到了院子里。

  清凉的空气压入肺中,思绪好像也清醒了一些,蔡弘毅慢慢回忆着文章中的所有——他也翻阅过史书,对春秋战国时的历史不敢说精通,也是有所了解的。读《韩国论》和《赵国论》并不存在什么门槛,事实上文章中也没有故意掉书袋,史实部分都是众所周知的。

  但是写文章的人就是在同样的事情上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原本只是泛泛读来的列国事,一时之间有了别样的意味。读《韩国论》时,蔡弘毅几乎感受到了阴云密布、密不透风,而读《赵国论》时,他又像是烈日曝晒,能够闻到慷慨热血。

  同样的是,两者都充满了作茧自缚的无奈。

  其实这也是在贯彻许盈《六国论》中提纲挈领的那一句,‘灭六国者,六国也’。

  在外面走了走,蔡弘毅又回到了书房,重新拿起《赵国论》和《韩国论》——这甚至惊动了他的祖父。

  因为到了上课的时候,蔡弘毅始终没有出现。在家教导子孙的蔡老爷子自然让人来问了老爷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责罚,而是询问有没有什么缘故。

  结果不是病了,也不是什么别的缘故,而是蔡弘毅一夜未睡,甚至询问的现在也没有睡——之所以不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昨日傍晚开始读文章,直到现在依旧不忍释卷。

  因为读文章的缘故,误了睡觉,现在又不来上学老爷子对自己的孙子也是有了解的,知道这个孩子平常并不荒唐,他这样的举动必定不是乱来。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一日课毕之后亲自去了孙子的住处。

  这时已经快傍晚了,他来的

  时候蔡弘毅刚刚和衣躺下。

  老爷子不让婢子叫醒蔡弘毅,而是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文稿,慢慢看了起来。

  仿佛和昨日一样,只不过当事人由蔡弘毅变成了老爷子。但蔡弘毅说不吃饭、不睡觉,下面的人也就是劝劝。而老爷子如此,下面的人就不敢怠慢了——已经不年轻了,有些地方哪能和年轻人一样呢!

  好在老爷子的见识也比蔡弘毅多得多,所以也不像他那样容易入迷。身边的人劝了劝,也就照常吃饭休息了。只不过临走前将文稿袖走,笑着道:“可不能让这孩子再读了,不然非得走火入魔!”

  半夜蔡弘毅醒来,找不见文稿,听奴婢说是祖父带走了。此时夜深沉,也不好去扰了祖父,整个人都有些坐卧不宁了。

  第二天早晨,匆匆洗漱之后他就去祖父跟前请安。

  一眼看出他如此急切的原因,老爷子倒也没有非要为难孙子,将文稿立刻就拿了出来:“这文章祖父也看了一半了,倒是不怪你入了迷。祖父年纪一大把了尚且如此,何况你这么个孩子呢。”

  老爷子看了一眼孙子,又道:“既然你喜欢这文章,那祖父且问问你,这文章好在哪里?”

  蔡弘毅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见古而知今,作文者已将处处说的清楚明白了,今人自然能够心领神会。”

  许盈在《战国论》中将各国兴衰说的空前清楚,这和过去一些文章中或片面,或空泛的论点是不一样的。裴庆说许盈的文字‘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原因也在这里了!正是因为写的真,以至于让此时的读者感受到切肤之痛,这才如此评价啊!

  讲清楚了列国的兴,此时的人也就看到了强国之法,在这个国家衰弱的年头,难免不会想要‘照章办理’这就仿佛是迷茫之中见到了指路明灯。而讲清楚了列国的‘衰’,自然也能让人明白如何避免强国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坑。

  老爷子听后就笑了:“你能如此想,祖父就放心了年少之人读这文章,极易只看表层。文章是好文章,读来满腔热血、欲罢不能,可若只沉浸于此,就白费了作文者心血——对了,这文章哪里来的,只有这两篇么?”

  蔡弘毅想起罗

  丘信件中所说,‘啊’了一声,显得十分纠结:“这文章总题为《战国论》,分论战国七雄,如此观之这只是其中两篇而已!”

  他现在只想看到其他篇章!

  困扰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作此文者是汝南许氏的小郎君许盈,他如今人在豫章。孙儿有一友人是豫章罗氏子,从他堂弟处抄录了此文,这才寄来的。”

  老爷子知道汝南许氏,但汝南许氏的小郎君何许人也就不见得清楚了。汝南许氏也不止一房,若没有刻意指出是哪一房的,就算是谱牒之学学的再好,此时恐怕也不知道许盈是谁。

  当然,这也是因为许盈年纪小,并没有真正扬名。若是世家之中已经名声在外的子弟,那自然是一提就知道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文章格局非凡,读来就知不是寒伧子弟能作不过倒是没听说哪个许氏子弟能做如此发声,难道是哪个大才隐没了?”

  感觉到祖父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蔡弘毅只能清了清嗓子:“祖父、祖父这位许氏郎君之所以名声不显,应该不是隐没了,而是年纪太小的缘故。”

  蔡弘毅认真道:“他和孙儿是一般年纪。”:,,,